转眼后背撞到了树干,已是无处可退,我寒声道:“你杀了我就不怕道心不稳?”
云奚抬起了剑,静声道:“那我便认了,世有岚云宗,而后有云奚。”
不愧是岚云宗首席,为了岚云宗,竟连自身都可弃之不顾,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惨然一笑,“原来如此。”
剑光落下的瞬间,一段久远的记忆闪回在我眼前——
那日窗外春色无边,房内烛影摇红。
云奚一身大红喜袍,眉梢韵着柔意,眼角堆着情思,凝视着我,字句道:“今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我云奚,携简文若之手,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许白头之约,立红叶之盟,自此良缘永结,恩爱不疑。”
我害羞得几乎无法直视他,只敢偷偷瞄一眼便移开视线,而他却不偏不倚,一直在看我,捕捉到我的视线便弯唇笑得温柔。
喜婆在一旁笑道:“还是先生会说,这便可拜堂了。”
我被喜婆引到门外,同云奚站为一排,喜婆道:“一拜苍天,庇佑新人。”
我们一道跪下叩首。
“二拜九州,厚土为证。”
我们再次叩首。
“夫妻对拜,永以为好。”
就要最后一回叩首时,云奚却跪着没动。
我直起身子看他,而他正怔愣地看着我,好似出了神。
我轻声问他,“怎么了?”
云奚眼睫微颤,“我……”
他说了一个字便停住,我便又追问道:“什么?”
他有些重地深吸了口气,竟忽然站起了身,我不解地跟着他起身,担忧道:“云奚,你究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文若,”云奚看着我道,“我想起来了。”
不知怎地,拜堂一事就搁置了,喜婆收了钱离去,而我被云奚带去了屋内。
原来云奚真的是仙人,是云界第一大宗派岚云宗的首席,被奸人所害,才会跌落九州,成为了小村庄的教书匠,成为了我的夫我一边点头,一边不安。
他同我十指纠缠在一处,轻软地亲我唇,“文若,我们已拜过堂,是天地见证的夫妻,世上再无人、无事能将你我二人分开。”
我们还并未完成对拜,他那时被回溯的记忆懵住了,怕是不知道。
我没有提醒他,只要我们心中有彼此,其实差那么一拜,又有什么所谓呢。
云奚定定看我片刻,又垂头亲我,一下下亲我的眼睛、脸颊,在我唇上流连不去。
直到我被他亲得羞赧得欲要躲开,他才停下看我,眼中除了不舍,还有更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的指尖沿着我鬓边抚过,轻声同我说:“文若,宗内并不平静,我离开这几年怕是形势愈发恶化,我需尽快回去揭露此事。”
他这么说完目光却深深凝在我脸上,将手指从我指缝中抽出,将我拥入怀中抱紧了,抱了许久,嘴唇贴在我耳边,浅浅地啄,呢喃着说:“话虽如此,我却舍不得走。”
这一切太过突然,我心中难过极了,却怕引他留恋而误了他的事,只能咽下眼泪,做出体谅支持的模样,劝他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不必牵挂我,正事要紧。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云奚浅笑了下,稍稍退开,眉眼柔和,望着我道:“文若总是格外会惹我心疼。”
他这么一说,我便心跳加速,害羞地别开了眼。
云奚便复又心动地垂首亲我,哄我道:“待危机化解,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将我们之事禀报宗主,之后便来接你,带你去岚云宗。”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此后朝夕作伴,白首不相离。”
第025章
正式合作
那时我信以为真,像个傻子。
可几百年过去了,前世化为今生,我却还是一样傻。
直到临死之际,我才终于看清,在他心目中,岚云宗永远排在首位,其他一切都可舍弃——
比如曾经的我,还有现在的我。
那时他眼中我看不懂的东西,如今才看得真切,他此刻朝我挥剑斩下,如墨般漆黑的眼瞳中有着一样的东西——
那是歉意、当机立断的舍去和无法动摇的坚定。
原来这才是身为岚云宗首席的云奚。
直到此刻,我终于看懂了他。
眼皮缓缓搭落,我已无心抵抗,就这样罢——
下一瞬间,眼前却发出一声金石交接的巨响,我茫然睁眼,眼前横着一只由黑雾缠绕的手,那只手捉住了剑刃,手的主人微微偏头冲我笑得邪气,“不必多谢,小猫。”
云奚下颌线崩紧了,“是你。”
他催生剑气,生生震开了陆离的手,转眼便又斩来,陆离连接了他几次攻击,手臂已鲜血淋漓,他不欲再战,单手搂过我,一团黑雾将他笼住,裹挟着我迅速腾空而去。
云奚当即跟上,追得很快,陆离沉声道:“当真难缠。”
他手在空中翻转,竟取出了一枚类似陆离的紫色金丹,当即吞下,速度顿时提升,一刻钟的功夫,竟真将云奚甩掉了。
陆离带着我在一荒郊野岭之处落下,将我放在了地面上,我静默地坐着不动。
同云奚相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都是一丘之貉。
都想要我的命。
陆离先前手臂上的伤口已尽数消失,只剩下破开的衣袖,他似乎不喜衣服破烂,将衣袖整个扯去扔了,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道:“我救了你,怎的不道谢?”
我麻木道:“我不是马上就变为魔偶了,到时你想让我如何道谢,我便会如何道谢。我现在就是不想道谢,我只想见杜若。”
陆离笑了好几声,捏起我的下巴晃了晃,“他说你便信了,他懂魔种还是我懂魔种?”
我连话都不想回,随便他说罢。
陆离见我没反应,便靠近了又道:“你若不信,我这便给你解去。”
我静默地看着他片刻,“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陆离道:“你舍不得背叛云奚,可他却如此待你,你可想报仇?”
我没做声。
陆离又道:“报仇当报到点上,他看重岚云宗胜过一切,你便得毁了他看重之物,这才能伤到他,你明白吗?”
我依旧没做声。
陆离看着我片刻,忽然贴近,嘴唇印在了我唇上,我连躲都懒得躲。
他吻了我一会退开了,笑道:“合作罢,雪见。”
这一回他没有再唤我“小雪”、“小猫”之类调戏的称谓,我漠然看着他,“先把魔种解去,不然我同你无话可说。”
陆离当真点了头,“好,你且放松让我侵入识海,否则我还得带你回血池折磨到你失去防备。”
我当即化去了防护识海的法力,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可怕的了。
陆离定定看了我片刻,收起了唇边的笑意,抬手抚向我的眉心,“闭眼罢。”
我阖上了眼睛,片刻后在识海之内看见了他的身影。
此刻的他已不是陆离的面貌,而是我初见他时的模样,眉心的那道赤痕红得似火。
他朝那狰狞巨树伸出了一只手,掌内泛着黑雾,顷刻间,那巨树的枝桠竟皆纷纷向他手掌靠拢而来,争先恐后地朝内钻去。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仅用了数秒,那霸道的不详之物便消失殆尽,识海恢复了透亮的明蓝色。
陆离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识海内靠近了我,单手搂住了我的腰,另一手捏起我的下巴,看着我道:“收点酬劳不介意罢,雪见。”
我仅眨了下眼他便吻了上来,仅是唇瓣相贴,我便整个人都酥软发麻,几近高潮。
陆离变换着花样吻我,我几乎要疯了,想要推他,胳膊却绵软无力,推的动作变形到更像是搭住了他的脖颈。
我不知道短短的一刻钟内,脑内究竟空白了几回,待我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无耻!”
陆离被我打得偏过脸去,他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脸皮,转过来无奈地冲我解释道:“神交的机会少有,错过实在可惜。”
我抬起另一只手又要扇他,“下流!”
这一回掌风扇过,手腕却被他捉住了定在半空,他看着我笑道:“疼,别打了好不好。”
我使劲抽手,他当即便放开了。
我再次闭眼感受,识海内确实干干净净,一如从前。
我睁开眼,他正弯唇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
几息后,我开口道:“你想怎么合作?”
第026章
大梦一场
当晚我并未宿在岚云宗,而是赶路一夜回了珀元阁,于次日清晨同陌桐见了一面,聊了一二事,赶在杜若上场比赛前回了岚云宗。
甫一至赛场,裁判台上的那道人影便似有所觉,抬首朝我看了过来——
那双眼清清冷冷,似秋泉,似深涧,好看依旧是好看的,却已然没了吸引我的颜色。
曾经的我,也许会恨得咬牙切齿,冲他怒目而视,恨不得扑上去捅他两刀。
而如今我只是弯起唇角,向他颔首行礼,仿佛昨夜大梦一场,同他之间什么也未曾发生。
我在人群中找到了杜若的踪迹,并未去打扰他,寻了一个清净之处席地而坐。
比赛很快开始,杜若并不敌辛夷,不过这也在意料之内,所幸辛夷点到即止,千钧一发之际收了剑,令杜若无伤退场。
如此一来,杜若便排名第三。
我去迎了他,杜若摇头叹息道:“输了。”
我搂了把他的肩,“没事,辛夷是剑修,玄天老祖是法修,辛夷必然得不到传承,排在你之前也无所谓。”
杜若静了静,笑道:“传承便靠机缘罢,若是你能获得,我只怕更是高兴。”
我抿唇,认真道:“我亦如是,小师兄。”
杜若没想到我会忽然正色,转过脸看了我一眼,伸手揉了把我的头,“我知道的,若若。”
-
两个时辰之后,辛夷对阵云裳蓉。
我同杜若坐在一处,看着云裳蓉一身朱槿色仙袍,灼灼似花枝盛放,在空中动作灵巧地翻飞躲避辛夷的剑招,捻指落决,简单的法诀被她用得别出心裁,实在是极具天赋的法修。
她同云奚年岁相仿,云奚境界早已不得而知,可她却仍在金丹期,不知是何缘故。
我问了杜若,杜若说是订亲宴上被那追求云奚的老祖伤了根骨。
他挨在我耳畔用气音道:“听说玄天老祖秘境之内有能治云裳蓉旧疾之物,她等这一机遇已是等了几百年了。”
我恍然道:“原来如此。”
我之前还有些疑惑,为何云奚昨夜得知了魔道密谋,今日赛事却正常进行,不令云裳蓉退赛?原来她这秘境是非入不可。秘境开启并无定时,也许下一回便是千年之后了,云裳蓉等不得,而云奚知道秘境中有人将对云裳蓉下手,即使对表面风平浪静的岚云中忧心忡忡,也必会入内,难怪陆离计谋暴露却胸有成竹。
我刚理顺逻辑便见辛夷一剑斩下,又是那毫无瑕疵的滔天剑意,躲无可躲,只可硬接。
眼看着那一剑便要斩下,云裳蓉必有所伤,瞬忽间,一道金芒在辛夷的剑刃爆开,轻而易举化解了倾天剑意,令其下的云裳蓉毫发无损。
“辛夷获胜。”云奚的声音在高处响起,“到此为止罢。”
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扶住了面色苍白的云裳蓉,垂下头低声同她说话,大抵是些安慰关心之言。
我移开目光看向了辛夷,他并未立刻离场,视线似乎在观众席之上逡巡,直到对上了我的眼,便定住了。
我冲他笑了起来,在距他即高且远的看席上以手扩音,冲他喊道:“辛师兄好棒!”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拘住了光,同我对视片刻,忽而御剑而起,飞临我面前,问我道:“颈部和胸口的伤势如何了?”
我侧过头拉开了些衣襟,给他看颈部,“脖子已经都好了。”我收回手冲他笑,“胸口的也好得差不多了。”
辛夷凝视着我,“那便好。”
我身旁的杜若忽而插话道:“多谢师兄上一场对我手下留情。”
辛夷看向他,冲他颔首,“明日便要入秘境,此时受伤便意味着失去传承资格,我自是不可伤你。”他重新看我,话却是对我俩说,“我只为历练,并不求传承,若是在秘境之中遇到,会助你二人一臂之力。”
我立刻道:“多谢师兄!”
杜若也道了谢,冲我使眼色让我少说几句跟他走。
我回了个眼神,朝辛夷告别道:“师兄还要忙着赴约罢,我和小师兄便先回去准备明日之事了。”
辛夷闻言却静了下,回了我一句,“不忙。”
我当下愣住了,辛夷却移开了眼不再看我,作别道:“不过是该走了,告辞。”
辛夷离开后,杜若眯眼看我,“‘辛师兄好棒’是什么?”
我笑道:“小师兄真是个醋坛子。”
我搂住了他的脖颈,挨在他耳边告白道:“如果我临死之前有机会见一人,那我最想见的便是你。你是最棒的,在我心目中无人能及。只要你提,我什么都愿为你做。”
杜若顺着我的动作搂住了我的腰,带着笑意调侃我道:“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肉麻,你可真行。”
我笑着松开了他的脖颈,“你明明就是喜欢我如此。”
杜若也放开了我的腰,语气不怎么重地斥道:“喜欢什么,生死之事怎可随意挂在嘴边?”
我“哦”了声,正要回嘴,忽然余光中注意到不远处正静立着一人,朝向着我们这里,似乎有话要说。
我下意识看了过去,竟是面色无澜的云奚,黑眸深窅,不知等了多久。
我冲他点头致意,“云奚师兄。”
装作不明情理的模样,抓起杜若的手腕就要御剑离去,“走了,小师兄。”
云奚抬步靠近,拦住了我,“随我来,我有话同你说。”
我冲他微笑,“我有伴要陪,实在不便移步,师兄有话便这么说罢。”
微风拂过发梢,空气一时间静得瘆人。
云奚定定看我,双瞳黑得不透光,几乎要将人灵魂都泯灭吸进,能顶住他这种目光的人世上只怕不多,不巧我算一个。
片晌后,他侧步让开,垂眸道:“并无要事,不说也罢,叨扰师弟了。”
我垂首见礼,“师兄言重了,告辞。”
我拉着杜若御剑便走,飞出好远一段,杜若出了口气,“云奚气场当真骇人,你不是在帮他做事,出什么问题了?”
我道:“没问题啊,刚才气氛不是很好吗。”
杜若一时语塞,无言跟着我飞了阵,忽道:“慢着,这是要去何处?”
我停下来,朝他伸出手,他便会意地牵住我手,我抬步一跃,跳去了他剑上,挨着他道:“秘境之中岁月无度,环境也苦。在进入之前我们实该放松一番,今日中秋,城镇里一定热闹,不如下山游玩一番,你说呢?”
杜若思索片刻,单手环住了我的腰,附和道:“若若此言在理,这回不在岛上,机会难得,不如在店内坐下,吃一回热腾腾的荷叶鸡。”
我听他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有深意,“你这是在点我,给你带去的凉了,失了滋味?”
杜若噗嗤一声笑了,把脸搁在我肩头兀自笑了会,“我可没这么说。”
我在剑上同他扭打起来,差点掉下去,最终被他箍在怀中扣紧了,摆出师兄的架势说我,“莫要乱动,剑身狭窄,怎可打打闹闹。”
我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
杜若躲也不躲,一边笑,一边加快了御剑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