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毫不客气地在花娘子面前重重地关上了门。
近十一月的天气,夜里已经很冷了,可让白棠心感到无比寒冷的,却是花娘子嘴里的那声薛弟。她竟然从来都不知道薛润和花娘子之间居然熟悉、亲昵到这种地步,花娘子竟称呼薛润为薛弟,为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
回到内室以后,白棠心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眼睁睁地一夜熬到了天光濛濛亮。窗外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好像下起了大雨,白棠心越睡越冷,索性披了件衣服,准备起身。
小桃突然兴奋地在屋子外头嚷嚷了起来:“下雪了,夫人,下雪了、下雪了,太好了!”
白棠心一怔,下雪了?这才十月底呢,居然已经下雪了,可白棠心又忍不住喜上眉梢。
北疆天气寒冷,一到冬天就会冰雪封城,所以只要一下雪,前来抢粮的漠北人便不得不准备撤离,漠北人要是撤退了,战事也即将结束了。
白棠心顿时忘记了昨天半夜花娘子给自己带来的不痛快,欢天喜地地穿上了厚棉衣,先是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碗小桃煮的面条,然后披上了斗篷,带着小桃去了镇西。
地上已经铺满了雪砂子,鹅毛大小的雪花轻盈地漫天飘舞着。白棠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雪,觉得很稀罕,便伸手接了片雪花凑到面前来看,只是她呵出来的热气化成了白色的霜雾,手心里的温度也令雪花很快就消散了。
小桃撑着伞,护住了白棠心。当主仆俩走到镇西的大树下时,已经有人搭好了凉棚挡雪,还有人升起了炭盆以驱寒,看起来人人都欢欣鼓舞、眉开眼笑的。
可看着众人开怀的笑容,白棠心却突然意识到,一旦冰雪封城,漠北人就不得不退兵,这是事实,但漠北人会心甘情愿地退兵吗?他们又不是傻子,在退兵之前,指不定还要再疯狂地抢上一两回呢。
想着即将到来的战事,白棠心不禁愁眉深锁。
果然,从中午开始,松石镇的男人们开始一次一次地从军营里将大批的伤兵抬到了镇西,随军的军医们把妇人们指挥得团团转。看着受了伤的将士们,白棠心也不敢怠慢,与众人一起加入到救助伤兵的队伍中。
这一忙就忙了好几天,随着雪越下越大,漠北人陆续撤走,伤患们也陆续被薛润派来的士兵接回军营疗伤,忙成了陀螺的白棠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中,白棠心便催着老万头去军营里问薛润什么时候回。
老万头飞快地去了,又飞快地回来了,告诉白棠心道:“将军说,军中尚有军务不曾处理完,请夫人好生休养,快则一两日,迟则三五日必定回来一趟。”
白棠心叹了一口气,快则一两日,迟则三五日必定回来一趟,那薛润的意思是就算回来了,也肯定是还要匆匆忙忙地再回军营里去吗?
想了想,白棠心又去大衣橱里翻出了一件黑貂皮的披风,让老万头给薛润送去,交代他道:“你见了将军,就说我一切都好,家里的事也不要他操心,让他办完了军务再回来也不急,只是这几天天太冷,让他仔细着可别着了凉。”
老万头只得捧着貂皮披风又跑了一趟。
又过了几日,这天夜里,白棠心卸下了钗环,已经准备休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了急切的马蹄声。
是不是薛润回来了?白棠心喜出望外,随手拿了件棉衣往身上一披就跑了出去。可扒着后门朝着巷口看了半天,也不见有人骑着马过来。
在飘着飞雪的冬夜里,除了挂在巷子口的一对灯笼散发出幽暗冷清的光芒之外,路上一个行人也无,冷冷清清的。
似乎隐约有人喊了一声薛弟。薛弟?白棠心一怔,好像花娘子就是这样称呼薛润的。
白棠心等不得了,她急急地朝着巷子口奔了过去,走了两步,刚转了个弯,白棠心果然看到了一个骑着白马、穿着盔甲的英挺武将。
她心中欢喜至极,可那声将军被含在她嘴里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看到那白马武将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的鬓边插着支极艳丽的羽毛,此刻正半仰着头,不知对那银甲将军说着些什么。
白棠心惊疑不定,拦住了薛润的那人分明就是花娘子。
薛润与花娘子说了几句话,便翻身下马,与花娘子一同走了,两人一马静静地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夫人,您怎么不穿斗篷就跑了出来,万一着凉了呢?”追出来的小桃说着,将一件斗篷披在了白棠心的肩上。
白棠心浑浑噩噩地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府里走去,“薛弟?”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白棠心被低低的门槛绊了一跤,跌倒在地,幸好积雪颇深,即使摔在地上也不痛。
“夫人,您怎么了?”小桃连忙过来扶她。
白棠心费力地爬了起来,游魂似的走了两步,突然转过头对小桃说道:“将军回来了,你快去把那罐子鸡汤煨热了,下点面条给将军吃,还有,在面里放两个鸡蛋。”
小桃有些怀疑,朝门外看了看。
白棠心跺了跺脚,怒道:“我叫你去煮面。”
小桃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好好好,奴婢先扶了您回房,再去煮面,好不好?”
白棠心知道自己不应该乱发脾气,可是方才那一幕却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她突然呜咽了起来,朝着内室跑了过去,任由披在身上的大红斗篷飘飘然地滑落在了白皑皑的雪地上。
小桃过去捡起了斗篷,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天将放明,薛润果然回来了,在内室里守夜的小桃听到了动静,揉了揉眼睛,赶紧去了厨房。
听了白棠心的话,虽说不相信薛润今晚会回来,但小桃还是事先把面条准备好了,鸡汤也架在了炉子上,一听到薛润推门进府的声音,她立刻就去煮了面。
薛润将战马交与老万头,刚刚才脱下了斗篷,就看到小桃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过来。
他示意小桃把面条放在外间,轻问道:“夫人呢?”
小桃心想,夫人正在内室生闷气呢,子时上了床,直到方才都还在床上翻滚,显见得一夜没睡,可夫人为什么生闷气,她也不知道。所以小桃只好答道:“许是前几日忙坏了,早早睡下了吧。”
薛润点了点头,坐下来将一整碗面条吃了个干净,他除了鞋,穿着袜子走进了内室。
温暖的内室里,床前垂着薄透如烟的红绡帐,他的小妻子静静地侧卧在床上,头埋进了枕头里,一把青丝垂在床沿,看不真切她的容颜。只是她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竟也不大显得出身形,想来也消瘦了不少。
薛润有些心疼,他站在床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见她睡得正香,便没舍得吵她,迳自转身去了小浴室。
直到薛润走进了小浴室,白棠心才微微地抽泣了一声。他居然现在才回来,他居然在花娘子家中逗留了两个多时辰,他到底在花娘子家里做什么?温热的眼泪汨汨地从她的眼窝子里流了出来,全都渗进了松软的枕头里。
不一会,薛润洗完了澡,又轻手轻脚地从小浴室里走了出来,回到了床边。白棠心一动也不动地侧卧在床上,呼吸浅浅。
见妻子仍然一副熟睡的样子,有心与她温存一番的薛润始终没有办法狠得下心来。军中事务繁忙,他必须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现在天际已隐隐发白。薛润轻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内室。
窝在被子里的白棠心死死咬着自己的菱唇,浑身僵硬,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淌在了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枕巾。薛润走了?他居然就这么走了?
她侧躺在床上,甚至听到了小桃向薛润问安的话,只听到薛润含含糊糊地和小桃说了几句话以后,便匆匆离开了。
白棠心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帐子顶,脑子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