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厉害呀,我真想也去给人当家教。”她满嘴崇拜,贺图南点她脑门,“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傻子。”
“我什么时候能挣钱?”
“自然有那一天,急什么?”
“我可想挣钱了。”
“那就先安心学习,今天卷子做完了吗?我一会儿给你看看。”
“老姑奶奶那天来,说我们像小夫妻,一点不像学生。”她静静提了一嘴,贺图南不接她这个话,只是算日期,“我通知书快到了,你也快开学了,到时候,你住校吧,我问过了律师,大概月底就能见爸。”
“我不住校,等你走了,我再住。”她立刻拒绝。
这房子有单独卧室,她还是不肯一个人,非要贺图南到屋里打地铺,不准他睡客厅。
“你这样早晚自习,都要浪费时间。”贺图南没有让步,“我走前,你周末可以回来。”
“你这么快就讨厌我了?”展颜一阵委屈,上次的架没吵起来,她还记着。
贺图南往藤条沙发上一躺,他揉起太阳穴,声音倦怠:“又开始胡扯。”
展颜看他那个样子,把话里的刺,又咽下去,她静悄悄走过来,给他捏肩膀。
贺图南跟被火烧到似的,跟她保持距离:“我们说好的。”
说着,又补充道,“开学前,我带你下趟馆子,我们吃顿好的,再去植物园逛逛,好不好?玩一玩,也不能老学习。”
他这语气,非常像贺以诚,他有意无意间,将爸做的一切,都又复现出来,他希望她明白,他也爱她,会像爸那样爱她。
展颜被他刚才那个避之不及的动作伤了心,他裤子脏了一块,不晓得哪里蹭到的,她忍了忍,说:“好,你衣服脏了,我给你洗洗吧。”
他懒懒一笑,不想动:“没事,不用洗那么勤。”
她拽他,不停地拽:“你脱了嘛,我洗很快的,天热,一夜就干了,穿一天都汗湿了不舒服。”
她手柔软无骨,碰到他肌肤,他觉得血液都跟着往上涌,到处乱窜,贺图南忍无可忍,甩开了她:“颜颜!”
展颜愣住。
随即,明白什么,她不动他了。
“你讨厌我吗?”她一直不懂贺图南的心思,他对她好,好得不能再好,就像贺叔叔,可他又好像很厌恶她,只要她跟他有一丁点接触,他都要发火,好像两人,只能隔着空气相处。
他给她买了雪糕,她让他尝一口,他死活都不尝的。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贺图南也觉得自己刚才声音大了,跟她解释,“我有点累,现在不想动,过会吧,过会我洗完澡就把衣服换了,让你洗,行吗?”
展颜注视着他,良久,才说:“我不会去北京念书的,我也考不上你的学校,你不用担心,我有一天会离你远远的。”
贺图南听这话,默不作声,摸过烟,点上了。
他低头抽烟,好半天没理她。
展颜把钱小心收好,她站了会儿,心想,她跟他赌气做什么呢?他一天够累的了……可他是出于什么管自己呢?贺叔叔逼他了?还是他自己道德水平高,觉得自己有责任?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
再回头,贺图南正盯着她背影看,他的黑眼睛,那样深,那样沉默,展颜心里跳了跳,她脑子还在转:
“我开学住校,不再麻烦你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回我自己家。我知道,你这样对我已经仁至义尽,等以后会尽量还你人情的。”
贺图南还是没说话,一双眼,要把她看透了。
她很镇定,声音却不自觉地抖:“我猜,你可能要谈恋爱了,我老在你跟前晃,妨碍你,我刚才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让我住校,现在想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没眼色的人。”
他重重吐出口烟圈,嘴唇微张:“你站这天,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个吗?”
展颜捏着裙子:“我说错了?”
“我跟你说过,你大了,等老徐的小妹像你这么大时,老徐也不会跟她拉拉扯扯的,大家长大后都会跟妹妹避嫌,这跟我恋爱不恋爱没关系。”贺图南说。
“可我又不是你妹妹!”
贺图南见她那两道秀气的眉毛猛地一动,凶起来了,他咬牙道:“我把你当妹妹,懂了吗?我不希望别人看到我们说什么我们像小夫妻,你才多大,你才十七岁,你觉得那种话好听是不是?”
展颜被他说的一下萎顿,她倔强咬着唇,头昂着,在努力憋眼泪。
“你骗我,你说我们会一起的,你现在有了喜欢的人,就跟我讲道理了,说好的,”她眼圈通红,“说好要一起的,你干嘛说那种话呢?你不说,现在我也不用难受了,可是你说了,你说话就是放屁,放狗屁,我来城里是开了眼界,知道这世上路只能自己走,别人的话,不能随便信,我永远都不要再信你了!”
她说完,跑进了卧室,贺图南没来敲门,她竖着耳朵,一直都没等来,她知道,他真的有更重要的人了,她从来都不是他最重要的人,可他现在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呀。他真是太坏了,对她这么好,把她弄得死心塌地,全心全意,都是她一厢情愿,她可真像可怜的小狗,人家一对她好,她就忘形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更新都有点赶,明天调整一天,下一更后天早上9点。
第49章
天说变就变,远处,墨色里滚了几声闷雷,转眼近了,窗子一霎雪亮,闪电劈了进来。
停电了。
展颜猛地坐起,在乡下停电是常事,尤其是暑假,刮大风,下大雨,线子串电,变压器烧了,整个村庄瞬间陷入黑暗。
她习惯这种黑暗,又慢慢躺下去。
贺图南敲了敲门,他拿着打火机,一抹幽蓝,映得他轮廓有巨大阴影。
“颜颜?”他偏头看看她,展颜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打火机的光在他手里灭了,他坐她身边。
“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外头电闪雷鸣,把人照得幢幢,贺图南轻轻握住她肩膀,疑心她在哭,手指伸过去,脸是干的。
展颜转过身,在黑暗中问:“我讨厌你,凭什么你想碰我就碰我?你走,不要烦我。”
贺图南却说:“停电了,你怕不怕?”
他手里摸了把蒲扇,是隔壁送的,扇起来,风蛮劲道,展颜身上衣服被吹起来。
“我怕不怕,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声音忽然低下去,想到很多,贺图南要去北京的,他会认识更多的人,见更大的世界,她算什么呢?她到时更不算什么了,囿于高中校园,日夜苦读,重复过每天,和全国数以万计的中学生一样,做题,做题,做题。
“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我没有骗你什么,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做到,”贺图南徐徐给她摇着蒲扇,“你看,自从爸出事,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不是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大了,该避嫌一下,你想不通这个道理吗?”
“想不通,”她的声音跟雨点子一起落下,窗户大响,“你连跟我一起住都烦了,你有喜欢的人了,人家去哪儿你去哪儿,我呢?”说到这,展颜心里是迟钝的,她觉得看不到希望,她失去,又得到,再失去,她受够了一双无形手对自己的捉弄。
“我又没说不管你,对不对?”贺图南试图让气氛缓和下。
展颜茫然坐起来,只是茫然,不懂自己,也不懂任何人。
她有个罐子,不是存钱的,用来存时间和记忆的,只有过去安全,所有好的快乐的过去都被她妥帖放进去了,难过的时候,脑子会自动找那么一段过往出来,来抵御当下。
她还没把贺图南存够,他就属于别人了。
可他从来也没说过属于自己,她到底在气什么?伤怀什么?
“颜颜?”贺图南又喊她,“你既然还想住这里,等你开学,晚自习下了课我去接你,骑快点也就十分钟的路程,不算耽误多少。”
“不要了。”
“怎么?”
“我不要人家的勉强,你根本不想。”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呢?”贺图南扇子打了打她小腿,“我真拿你没办法。”
展颜不动:“如果不是停电,你不会进来找我说话,觉得我小孩子脾气,闹一闹,就过去了。”
“我一直在想怎么跟你说,你生那么大气,我得想想是不是?”
“你到客厅去睡吧,再忍几天,我就开学了。”
贺图南好笑道:“还生气啊?哄不好你了是不是?你听,外头雨多大。”他起身,开了窗户,风雨斜斜潲进来,很凉爽,窗帘被吹得飘飘欲仙。
展颜再次躺下,她安静看着模糊的蚊帐,想起小时候。
“别生我的气了,颜颜宝贝儿,”贺图南回到她身边,低沉沉喊她,展颜听得一阵战栗,她捂住耳朵,他便给她拿掉,“我们还一起住,宝贝儿,还要一起去看爸,是不是?”
“你的宝贝儿不是我,只有妈妈把我当宝贝儿,没人了,除了她,根本不会有人把我当宝贝,我也不是什么宝,什么贝!”她被他呼吸弄得烦烦的,觉得他虚伪,她开始用脚蹬他。
不知蹬哪儿了,贺图南闷哼一声,冷不丁按住她把人翻过去,扬手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他忍痛,心里多少有点气。可那一巴掌,落得极轻,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贺图南一身的汗,他跟她缠不清。
“你个小白眼儿狼,”他咬牙隐隐说,后头的话,生生吞了。
展颜铁了心不再开口,她很累,脑子灌满浆糊,闭上眼,一声不吭。贺图南点上蚊香,依旧坐下,给她扇扇子。
她到底忍不住:“不要你扇了。”
他不说话,继续手上动作,展颜声音突然有点急:“你干嘛呀,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干嘛呀?又不能一直这么对我,我不要。”
贺图南眉头紧锁,外头只剩雨声,闪电啊,雷声啊,统统远了。
“我能不能一直这么对你,你自己看着,我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信。”
展颜声音又闷下去:“不一样,我不要这样的。”
贺图南身体和黑夜融为一体,他问:“你要哪样的?什么不一样?”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觉得,哪怕你恋爱了也会对我好,你说了,当我是妹妹,我不要这样的,不稀罕。”她情绪激动起来,“你到时根本想不起我,你现在都不想跟我住,何况以后!”
“我不恋爱,行了吗?”贺图南被她逼得无法,“我也答应你了,一起住到我走,别跟我置气了,好不好?”
展颜说:“好像是我强迫你,你别勉强。”
“我没有勉强,我一直都是心甘情愿。”
“我不信。”
贺图南沉默片刻,他把扇子一丢,起身站到窗口,胸膛立刻湿透。雨打得脸微疼,他就这么迎着夏夜的暴雨,站着不动。
空气里混着土腥、紫薇花的芬芳、青草气。
忽然送电了,展颜被刺得眯了眯眼,他转脸,眉眼黑得渗人。
“你睡吧,今晚我在客厅。”
“你还说你没有,你就是骗我!”她混乱无比,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嘛了。
“我要睡这里,你不肯,我去睡客厅,你又闹,我睡大街上?”
“我不想你喜欢别人,”她脱口而出,脸也红了,“我害怕,你一点也不了解我,你只把我当小孩子,觉得下趟馆子,去趟植物园我就好了。”
贺图南喉咙滚了又滚,他问:“你怕什么呢?”
“妈走了,爸有了新媳妇,没有人要我。”她脑子终于清醒点,思路也顺了,“贺叔叔因为我,成这样了,我本来想着,我还有你,可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你让我住校,我也找不到孙晚秋,她不见了,我觉得全世界好像只剩我一个人。”
贺图南走过来,犹豫了下,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我不喜欢别人。”
“真的吗?”她仰起脸,双眼蒙蒙看着他。
“真的,”他呼吸有了起伏,“你有我,会一直有我。”
展颜顺势捉住他滑落下去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黏糊糊的全是口水,她像什么小动物在舔舐同伴,贺图南的脸轰下热了。
他僵硬站了会儿,打岔说自己要趁来电赶紧去洗澡,他跑了出去,在院子里的水龙头那接凉水,回来浇透自己。
两人似乎又和好如初,他通知书下来了,展颜高兴地炫耀,见了院子里的人,不着痕迹提一句,对方惊叹,她很得意。
贺图南把奖金拿给她,一张张毛爷爷,展颜数了好几遍,又闻闻味儿,说:“钱好香啊!”他带她下馆子,她馋了,吃得满嘴油光,还吮手指头,贺图南笑话她,她突然把手指头伸进他嘴巴里,戏弄他。
“我马上揍人啊?”他虚晃着手,旋即又笑了。
日子这么过,展颜觉得又活过来了,去他的喜欢的人,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她觉得夏天也十分美好,不能照蝎子,打松子,刨草药,但有贺图南,她学习都很有劲儿。
等中旬开学,他很守约定,晚自习在门口等她,大家都知道两人是兄妹,在门口碰到贺图南,要议论几句。
展颜总是飞奔着出来,刚开始,她还坐后面,翘着脚,跟他说一天都干了什么,话很稠,聒噪得像小树林里的蝉。
没两天,她又出毛病了,要坐前头大杠上,她是大姑娘了,贺图南骑着并不方便,但惯着她,晚风一吹,她头发总是搔着他的脸,那份痒,像挠在心尖。
“是不是该洗头了?”贺图南低头闻她发顶。
展颜说:“昨晚才洗的,你忘啦?”
每次洗头,他都是烧了热水,在院子水槽那,亲自帮她浇洗,她现在头发长了,又不舍得铰。
贺图南逗她:“哦,天热你馊的也挺快。”
展颜扭头睨了他一眼,神情俏俏的,她一见他就高兴,神采飞扬。等下车,她狠狠踩他一脚,跑上了二楼。
天太热,出奇的热,贺图南脖子那晒伤了,红了一片,一脱短袖,上半身几个色儿。
“周末就能见到爸了,我教你的,都记住没?别说岔了。”贺图南边刷牙边说,一嘴泡沫,头顶灯泡那聚了一堆蚊虫,嗡嗡乱转。
啪一声,展颜拍死了一只蚊子,她爱招蚊子,洗漱这一会儿,一腿的包,她时不时蹦?Q几下。
“知道,不会说漏的。”
蚊子叮她后背了,她够不到,起了个大红疙瘩,花蚊子嘴尖,又毒,她把风油精给贺图南:“帮我擦一下这。”
说着,撩起上衣,白生生的腰露出来,贺图南立刻移开目光。
她故意的,她在寝室里又听到些新鲜的东西,青春期躁动,极大的学习压力下,女孩子们也会有些旖旎的心思。
“哪儿?”他声音似乎很平静,展颜问,“你看不见吗?有个疙瘩。”
贺图南虚虚捏她衣角,说:“别动,你老乱动,我怎么找?”
展颜抿唇低头,她在偷笑。
他倒出点风油精,别过脸,看着桌子,给她轻轻抹开,风油精的味道弥漫开来,凉凉的,又刺鼻。
“B班的男生还看黄色,我听寝室人说的。”她转过身说,贺图南哦了声,展颜问,“女生说他们很恶心。”
他又哦了声。
然后忙着习题集的收尾,他该去跟书商谈价格了,这事儿,老徐得在场,不过老徐是书生气,这种事,都听他的,但账总是该掰扯掰扯。
贺图南觉得手指好像还在她肌肤上,她皮肤很软,像朵轻盈的花,那种触感,像蚂蚁一样一口一口咬着心。
“我这几题不会,你给我讲。”展颜看他不怎么搭理自己,便拿出卷子,往他跟前一丢。
贺图南抬头,他拉过板凳示意她坐。
讲完了题,他才说,“你想学建筑,最好的当然是清华建筑学院,这里头还有细分,你有什么想法吗?”
展颜说:“没有,我考不上呀,但我会努力冲同济的。”
贺图南很想说,同济也悬,他比她更了解她的水平,一年下来,她大概能到哪个程度,他给她估摸过了。
“尽力就好,压力不要太大,”他笑笑,“怎么想学这个?”
“我以前在家里,睡觉时老鼠总在大梁上跑来跑去,很烦人,我就想着城里的房子什么样,见到你家,我觉得这房子真好,盖的真好看。等我工作了,我也设计好看的房子,给我们村改造改造。”
她想起石头大爷,又想起爷爷,有点遥远。
“颜颜小宝贝的理想这么来的啊?”贺图南跟她开句玩笑,她不好意思瞪他,又问:
“你觉得我能学好吗?”
贺图南点头:“能,能学好,我回头给你留意着这方面。”
“那我要是学不好呢?”展颜杞人忧天地看着他,他笑,“你先把高三过了再说,想太多老得快。”
“我有时确实觉得自己好像很老了。”她认真说道。
贺图南摇头:“那我不是更老?”
“你变了很多。”展颜手伸出来,又收了回去,贺图南看在眼里,他问,“哪儿变了?”
她目光开始移动。
“你皮肤黑了,鼻子也更挺了,我有时候觉得你很熟悉,离我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你离我很远,很陌生,我猜不透你想什么。”她有点腼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