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年转07年元旦那?天是周一,和县落了那?年冬天第一场雪,这场雪来得很迟,也很匆忙,以至于所有人一睁眼就被全城银裹惊艳,路上送孩子的家长一瞬间多了很多。
简幸家就在学校隔壁的巷子里,走过去?全程不?用五分钟,自然不?必简茹送她,更何况简茹早早就出门了。
简幸脖子上套着姥姥新织的围脖,走路时不?停地哈气,气体弄湿了毛线,有点扎脸。
她正要扒拉开,忽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身边的马路边。
下?车的是一个年轻女人,两年没见了,她好像没有任何改变,甚至看上去?更年轻了。
她穿着粉色的大?衣,大?衣扣子没扣,露出了她里面浅杏色的短裙和白色的毛绒绒的长靴,她好漂亮。
原来她也是和县的。
听上去?,她们好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明眼人一看,就能?辨别出其中的分差。
毕竟,简茹的衣服从来都只以黑白灰为主。
而?简幸,长年累月都在穿校服。
简幸愣在了原地,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很快,车后座的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男生,看不?出来多大?,但是个头相较于简幸很高。他身上穿着三中的校服,手里拿着一瓶牛奶正往口袋里装。
“到学校别忘记喝。”年轻女人说。
“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也不?嫌冷。”男生说着弯腰帮年轻女人把大?衣扣子扣上了两颗。
年轻女人笑着打了男生一下?,“哎呀你?烦不?烦。”
“跟我?爸学的,”男生一摆手,“走了。”
他说着穿过长长的马路走去?了对面,有同样穿着校服的男生从不?远处跑来一把搂住他的肩,短短半分钟,简幸看到好多人和他招呼。
这时年轻女人的手机响起来,她接了说:“知?道了,送你?儿子上学呢。”
一边说着一边上车。
车子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地上的雪这时已经化了一大?半,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可简幸还是在那?一瞬间恍惚了视线,她盯着车子的车尾气,鼻尖乍然嗅到一股浓浓的尘土的味道。
其中夹杂着的还有腥臭的血气。
再清冽的大?雪都盖不?掉的血气。
血气顶冲着大?早上本就不?太清楚的头脑,神经压迫的某个焦落好像隐约有什么?意识挣脱着要迸发出来,而?那?自以为消失在漫长两年里的箱子忽然剧烈震动,狂风袭来,只需轻描淡写就足以吹翻箱子上积落的厚尘。
尽管久经蒙尘,那?一刻它?也如同新的一般。
它?从未消失过,甚至因为长年累月的无视而?在这一瞬间报复性地长出扭曲的爪牙和根茎。
根茎就死死插在简幸的心上,每一次心跳都扯得她浑身作痛,仿佛在告诉她:
恶人永不?可善终,小偷也绝无窥见天光之日。
“所以我?还是建议各位以后写作文多想想自己的生活,别人的始终是别人的。”语文老师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下?课铃敲响。
铃声入耳,几乎刺穿耳膜,简幸猛地回神,做了一个和那?年那?天同样的动作——她抖着手拽着围巾企图遮挡住脸,却在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根本没戴围巾。
唯一的遮羞布都没有了。
简幸猝然胸口闷了一口气,她哽着喉,眼眶胀得酸痛,语文老师前脚离开教室,她立刻站起身,动作有点突然,引来旁边人关注,她没精力管理表情,也没跟许璐打招呼,抬腿挤出去?时,许璐不?满地拉着椅子往前一寸,椅子刺啦一声摩擦出锐利的痕迹,简幸只觉呼吸更困难。
许璐口吻不?太好地说:“你?说一声啊!差点绊到我?椅子!”
简幸其实?没太听清许璐说什么?,她垂着眼,哑着嗓音丢下?一句“对不?起”,匆匆离开了教室。
课间休息时间只有十分钟,能?去?的地方只有厕所。
简幸抖着手拧开水龙头,冬天的水像冰窖里流出来的,浸染在肌肤上简直要把最后一层感官能?力剥夺。简幸看着皮肤一点点被冰红,心里却察觉不?到一分一毫的冷。
久居深渊与?沼泽的人是不?怕冷的。
相反,他们可以吸噬这些,以此堆砌越来越厚的躯壳。
可她喜欢的人就在光底下?怎么?办,她才稍稍靠近一步,身上已经被浇融出了密密麻麻的坑洞。
畸形的爪牙和根茎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为了避开这些露光点,它?们只能?错综复杂地攀缠,因而?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狰狞。
心中无光,寸草都不?生。
伪善的皮囊一旦撕开,丑恶的真相只能?昭然若揭。
她没有退路的。
想到这,简幸忽然从喉咙口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她紧绷着喉企图把这些脆弱咽回去?,却适得其反地一下?子吐了出来。
她动静不?小,引得旁边同学满口担心地询问,“同学,同学你?没事?吧?”
简幸一边试图摆手,一边痉挛得更凶。
这些痉挛像简幸最后的抵抗,她企图用自伤八百毁敌一千的方式将那?些东西连根拔起。
生理泪水争先恐后从眼眶涌出,简幸在一片模糊中捂着胃想:如果连根都拔了,那?她还能?活吗。
“还能?不?能?活了!”历史课下?课,徐长林前脚刚出了教室,林有乐就喊了一嗓子,“靠!这历史课听得我?真的不?想活了!”
这次历史题出的是有一点偏,对林有乐这种中考都考不?及格的人来说应该难得跟附加题差不?多了。
大?课间休息半个小时,简幸本想把问林有乐哪些没懂,但是疲惫感实?在太强,只能?作罢趴桌子上睡觉。
哪知?她刚趴下?,旁边许璐又戳了戳她的胳膊问:“简幸,这一题你?做出来了吗?”
简幸抬起头看了一眼,闷闷“嗯”了一声,她把试卷给许璐,“你?自己看。”
许璐一顿,盯着她好几秒,不?知?怎么?回事?脸色差了不?少?,她口吻僵硬:“你?就不?能?给我?讲讲吗?”
“我?……”简幸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许璐扭回了头,试卷也没接,丢下?一句,“不?想讲算了!”
简幸张了张嘴,半晌什么?也没说,只是又拿回了试卷,继续趴着。
一整天都在昏昏沉沉度过,不?知?是不?是出了分数的原因,班里今天格外得沉默,偶尔有人聊两句徐正清,换来几声意味深长的唏嘘。
晚自习许璐没喊简幸吃饭,简幸也不?太想吃,她一个人去?了操场,没散步,只是找了处角落坐着。
放眼望去?,人人都长得一样。
和中有规定?在校期间人人都要穿校服,一件校服,能?轻而?易举把所有人归拢到同一个世界里。
那?些家世、素养、见识面、甚至最显而?易见的外形,以及更多层面的差异往往要在成年独立以后才能?愈发明显地显露出来。
成年人的苦并不?是在象牙塔里的人能?想象的出来的,所以怀念青春成了某些成年人三更夜之后的特定?节目。
因为对他们而?言,在学校里努力学习是人生里最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至少?这件事?情,努力是可以换来结果的。
别的呢?
简幸想着,默默低下?了头,她伸长了腿,上半身压得很低,脚边台阶上落叶枯黄,上面粘着薄雪融化的湿迹,摸上去?,凉意从指尖一路爬到心房。
“正清,接球!”
一道声音传来,简幸条件反射抬头,才看到打篮球的那?些人里居然有徐正清。
徐正清同样穿着校服,此时天空被落日余晖映照出橙红色,篮球场的地面是绿色的,塑胶跑道是红色的,校服是蓝色的,少?年身上是彩色的。
他应了一声,轻松一跃接过远处扔来的球,双手轻轻一抬,指尖在空中掠过痕迹,篮球旋转跃入篮中。
稀稀拉拉掌声四起,伴随着同队友的:“牛逼!”
徐正清笑了笑,冬风掀起他的头发,露出略显俊朗的面孔,他没说什么?,只是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少?年英姿岂是短短冬日能?掩盖的。
简幸又盯着看了几眼,慢吞吞起身离开了操场。
徐正清打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热,跟旁边打了个声招呼,就拿着校服外套走去?了旁边篮球台。
他弯腰放外套的时候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入门口,女生身影一晃而?过,徐正清眯了眯眼,几秒后才收回目光。
这时秦嘉铭慢悠悠走过来递一瓶水,问他:“听说考了年级第一,恭喜啊。”
徐正清接过水也没谦虚,开玩笑说:“口头恭喜啊?”
“操?”秦嘉铭骂了一声,“行,一会儿让彬哥上门服务。”
徐正清拿水瓶碰了碰秦嘉铭的水瓶,“谢谢学长。”
“骚不?死你?,”秦嘉铭说着先一步回教室,走两步想起什么?,回头说,“哦,对了,我?让彬哥多送一杯,一会儿你?拿给简幸。”
徐正清说好。
操场地上还有水,也不?适合长期活动,徐正清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就拿着外套走了,在教学楼门口和庞彬偶遇,庞彬二话没说把手里的奶茶塞他手里了。
徐正清挑了挑眉,“不?是上门服务吗?”
“你?这不?是送上门了吗。”庞彬说完就走了。
徐正清失笑两声,上了楼。
秦嘉铭买得不?少?,徐正清嫌沉,路上碰到熟人就随手递出去?一杯,等到了三班门口手里没剩几杯了。
林有乐眼尖,看到立刻扒着窗户喊:“哥!有我?的没?”
徐正清看他这样子没忍住逗了一句:“在里面过得还行吗?”
林有乐十分配合,满脸苦意说:“当然不?好,对您的思念日夜加重,饭也吃不?好,还要受徐警的打击。”
“可怜,”徐正清说着递进?去?两杯,“赏你?的。”
林有乐“嘿嘿”笑接过,“那?么?爱我?,还整俩。”
徐正清扫一眼简幸空荡荡的座位,说:“另一杯给简幸。”
“嗯?”林有乐愣了一下?,等徐正清转身走了才慢半拍地说了句,“哦。”
他有点疑惑地自言自语了一句:“简幸什么?时候跟徐正清那?么?熟了?”
没想到许璐接了一句:“他们本来就认识。”
“什么??本来?多本多来?”林有乐问。
许璐看了眼简幸的桌子,没什么?表情地说:“不?知?道,反正她认识挺多……男生的,高二的也认识。”
林有乐半信半疑了一句:“是吗?”
许璐不?太高兴了,“什么?意思?你?不?信我?啊?是你?跟她熟还是我?跟她熟?真以为她跟看上去?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