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乐嬉皮笑脸跟许璐认错,目光穿过许璐看到后面的徐正清,喊了一声:“诶,徐哥,你猜我刚刚见谁了。”
徐正清一边把卫生纸团成团,一边态度敷衍地随口问:“谁?”
林有乐笑眯眯地凑上,搂住徐正清的肩脖往下压,“刚碰到江泽学长了。”
徐正清想要扔纸团的动作明显一顿。
林有乐盯着徐正清,表情隐忍。
徐正清还保持扔纸的动作,偏头,面无表情看林有乐。
林有乐没躲,和他对视。
片刻,林有乐爆发出狂笑。
简幸有点好奇地看过去。
只见林有乐只笑了几秒,很快像是察觉到不对劲一样,迅速收了笑。
笑声止住的同时,他转身想跑,却在转身间被徐正清抬胳膊捞了回去。
林有乐踉踉跄跄地往徐正清怀里倒,口中求饶:“哥!哥我错了!靠!哥我真错了!”
徐正清不以为然,脸上还有淡笑。
他看向许璐说:“借用一会儿。”
然后一个用力把连喊带叫的林有乐拉到了自己班。
一班应该有不少人都是林有乐的初中同学,看到徐正清这么做,十分配合地把后门关上了。
前后几秒,简幸清晰地听到林有乐的喊骂:“靠!徐正清你损不损!往哪掏呢!啊!爸爸我错了!靠!谁!谁他妈脱老子裤子!”
门外的简幸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声。
她笑着跟许璐说:“我们先走吧。”
许璐没动。
简幸问:“怎么了?”
许璐表情不太自然,脸也红红的。
她眼神飘忽不定地问简幸:“徐正清为什么跟我说借用一会儿啊?”
简幸笑了笑,一边往自己班方向走,一边说:“不知道啊,看你们关系好吧?”
许璐小声念:“……谁跟他关系好了。”
简幸笑笑没接话。
后面几天天气依然热得离谱,但是也正如许璐所言,两天时间过得很快,阅兵仪式也在正午当头顺利结束。
这天周日,下午没课,大家基本都回家了。
简幸拒绝了许璐的午饭邀请,顶着一脑门汗往家走。
到家衣服后背湿了一大半。
“回来了?”简茹看到她问,“下午是不是不去了?我看二中他们就不去了。”
简幸一家是简幸六年级搬来的和县,简茹和吕诚一没文化二没亲属人脉,平时只能做点小生意谋生。
一般假期期间,简茹和吕诚会在和县最热闹的文化公园小吃街卖小吃,学生开学了以后就在二中门口卖。
因为二中学生消费水平高。
“嗯,不去了,”简幸抹了一把脑门,讲话声音有点虚,“我先去洗个澡。”
简茹问她中午吃什么,简幸说:“都行。”
洗完澡出来以后,姥姥朝她招手,“快来,吃两口西瓜。”
和县盛产西瓜,非常便宜,简茹爱吃这个,夏天家里几乎没断过。
简幸坐过去吃了一块,等心彻底静下来才舒了口气。
姥姥盯着简幸心疼地说:“瞧这晒的,脸和脖子都不是一个色了。”
简幸说:“没事,一个冬天就白回来了。”
“怎么样,高中好玩吗?”姥姥好奇地问。
姥姥前几天就好奇,只不过简幸每天下了晚自习都太晚,姥姥基本都睡了。
简幸正要说些军训日常,简茹端着菜碗进来,往桌子上一放,说:“玩什么玩,高中是让玩的吗?到时候考不上够她玩后半辈子的!”
姥姥说:“哪那么严重,你也没考上,也没见你玩半辈子。”
“逗呢?我考?我才上几天学?”简茹一边分筷子一边说,“我娘可没为了我又搬家又搬房的。”
这时吕诚从里屋出来,简茹又说:“我爹也没为了我瘸腿丢工作。”
简幸听到这捏着筷子的手一紧,顿时没了食欲。
口中本来清甜的西瓜汁后调有些犯苦,冲得她头昏脑胀,耳朵也似乎嗡鸣了一阵。
忽然“啪——”一声,感官恢复的瞬间,手腕吃痛脱力,筷子当啷掉在桌子上。
她没来得及抬头,就听到简茹喊:“不想吃不吃!拿着筷子杵半空点谁呢?说两句还不乐意了是吧?我说的不对吗?全家是不是都为了你,不然谁乐意在这又卖命又卖笑的!”
耳鸣又开始了。
眼前也开始犯黑。
心跳也在加速,后背的汗起了一层又一层,燥热席卷全身。
刚刚那个澡白洗了。
“还吃不吃了?不吃滚!”
这句通常是简茹的收尾骂声,一般情况下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安安静静吃饭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是简幸今天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她拿起筷子和碗,站起来,一句话没说走去了厨房。
姥姥“哎哟”一声,骂简茹:“你烦不烦!辛苦一上午饭也不让人好好吃。”
姥姥说着要起身,简茹一拍桌子,“我看谁敢动让她回来!不吃?有本事往后一口饭也别吃我的!这个家谁做主不知道啊?”
吕诚本来犹犹豫豫也想说什么,听到这话顿时闭上了嘴。
简国胜当初抛妻弃女,简茹被人指点着长大,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通常两个极端,要么自卑懦弱,要么强势跋扈,简茹明显是后者。
她要强,在那个年代也敢坚决不嫁人,后来因为家里缺男人有些事实在不方便才招了个上门丈夫。
以前在老家,吕诚给人拉货,多少挣点钱,在家里也有点话语权。后来在简幸五年级升六年级那年夏天,吕诚为了给简幸买期末考第一名的奖励不小心撞瘸了腿,丢了工作。同年搬来和县,也只能跟着简茹卖小吃帮忙。
所以简家是简茹做主。
姥姥年龄大了,一个老婆子,平时什么也不做,搬家还要跟着挪窝,除了添乱没任何用处。
她连吕诚都不如,在这种情况下更不能说什么,只能拉着当妈的架子说两句:“她才多大,你那么大时还不如她乖呢。”
简茹冷笑道:“你外孙女可厉害着呢,没听说过会咬人的狗不叫啊,行了,饿她一顿又饿不死,吃饭!”
666666第五章
“会咬人的狗都不叫,”身后林有乐吊儿郎当地说,“别看咱们班主任平时好说好话的,其实狠着呢。”
“你怎么知道?”林有乐同桌方振问。
林有乐靠着墙,手里转着笔,一脸神秘,“你猜。”
方振骂他:“你是狗吧?”
许璐本来也一直在听,没听到关键内容忍不住“哼”了一声:“别侮辱狗了。”
林有乐一点也不计较地龇牙:“汪!”
许璐没见过那么不要脸的人,憋半天也就憋一句:“无语!”
简幸没忍住笑出声。
许璐脸红了下,“你笑什么?”
简幸说:“笑你怎么连骂人都不会。”
许璐一顿,脸不知道为什么胀得更红。她看了简幸一眼,埋头看书,几秒后又看了简幸一眼。
她动作不算光明正大,甚至有些偷偷摸摸,简幸感觉到了,没扭头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旁边推过来一个本子,简幸抬眼看,上面一行小字:那我要怎么骂啊?
简幸觉得好笑,想直接扭头跟许璐说话,结果转过去看到许璐正在一脸认真地看书,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只好也写在本子上:不骂,这种行为会被人说满嘴喷米共
-米共?
这次许璐转过头了,眼里透露的是真茫然。
简幸又笑了,她身子往许璐旁边挪了挪,捂着嘴,小声说:“上下拼凑。”
许璐反应过来以后又深深看了简幸一眼。
这次简幸没注意到,因为她余光瞥到前门晃过一道瘦高的身影,抬头看到是徐长林。
徐长林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由于是视觉盲区,简幸没看到这人的脸,只看到了他半个肩头。
可即便如此,简幸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是徐正清。
没一会儿,徐长林转了个身,简幸一眼看到徐正清手里拿着一摞纸。
徐长林很嫌弃地说:“能不能找点便利贴啊。”
徐正清挺无奈,“弄那么花里胡哨……”
“不懂了吧,老男人的乐趣,”徐长林说,“拿回去重写。”
写什么东西?
简幸没想出眉目,就见徐长林走了进来。
她又看了眼门外,发现徐正清没立刻离开,而是拿了手里那摞纸的最上面一章,几秒折了一个纸飞机。
像小朋友一样,他先对着嘴哈了下,然后才扬胳膊扔了出去。
晚上还是有风,少年清爽的发掀起,干净俊朗的面孔露出。
教室的灯照在走廊上,薄薄一层描绘了他的侧脸轮廓。
少年正是意气风发时,心中有仰望,抬头有星空。
简幸看着,心里乍然涌上来一股不知意味的情绪。
两年前,她想不管他们学校和三中差距有多大,她都要努力跑到他身边。
如今走近了,她才明白,徐正清之于她的距离,远不止一班到三班那么远。
他和她,有着星空与废墟的差距。
一晃神,少年转身,挺拔身影消失在门口。
简幸轻轻敛目,收回了目光。
这时讲台上的徐长林招呼陈西抄这学期的课表,等陈西抄完才说:“这个课表只是暂时的,最终版会在这周末确定,你们先随便看看。”
底下应了几声稀稀拉拉的:“好。”
徐长林不怎么讲究形式,也不觉得被冒犯,继续说:“各位,先放下手里的书和笔,抬头看看我,看看我这张帅脸。”
底下一片笑声。
陈西实在没忍住,“脸真大。”
徐长林笑着说:“还行吧,应该没你大。”
陈西脸是真的大,才一周过去已经人送外号陈大脸了。
哄笑声更甚。
陈西一个大男人被笑得耳根通红,最后实在没办法双手合掌求放过。
等大家笑个差不多了,徐长林才又说:“也没什么事,就是聊聊,明天开课之后你们应该就没什么时间跟我闲聊了,要聊也是考完试拿着成绩单到小黑屋聊。”
底下一片:“噫……”
“别噫,说的实话,”徐长林说,“今年高考分数线有关注吗?别以为自己还早,三年过去快着呢。今天说两件事,第一个呢,就是分数线的事情,你们一会儿每个人写个目标分数,不是你们高考的,是明年高考的,到时候就拿你们期末考试的分数来衡量,写完交给陈西,陈西再交给我。”
“哦,用便利贴啊,别给我随便撕张大白纸,敷衍谁呢。”徐长林又补了一句。
“大白纸怎么了,怎么还瞧不起大白纸了呢。”有人说。
“就瞧不起。”徐长林口吻莫名一股傲娇,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徐长林:“第二个呢,就是你们都比较关注的文理分班,咱们和中年年都是高一下学期才开始文理分班,这个主要看个人选择。但是我还是要说两句,不管以后选什么,这上学期,都给一碗水端平,谁要是漏了洒了,咱们还是得小黑屋聊两句的,知道没?”
“我不,我就要往历史上洒,就要往历史上洒。”林有乐故意的。
徐长林虽然是班主任,但是科目并不是语数外,而是历史,这么一说,三班在文理分班以后就是文班了。
林有乐说完,其他人跟着起哄,“是的是的,就往历史上洒。”
徐长林跟着笑半天才说:“林有乐,月考历史你不是第一,给我等着进小黑屋。”
林有乐人傻了,他从初中就是出了名的偏科,九大主科偏八门优秀,剩下一门历史碰运气式及格。
“我错了,大哥,我真的错了,”林有乐喊,“我以后绝对给您做牛做马。”
徐长林说:“别,我家没有地,牵回去还得倒贴饲料。”
满堂哄笑。
不过聊归聊,笑归笑,正经事还是要做。
高考和中考到底不一样,在座的各位没有一个人经历过高考,所以高考的一切对大家来说都是未知的。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晚自习中间没有休息,想去厕所可以直接去,班里没有老师,也不用打招呼。
简幸坐在座位上,一手拿着笔,一手无意识卷着书角,好像很认真地在看书,实则眼前全是少年在光影交错中用力扬起纸飞机的身影。
纸飞机落到校园广场里,应该只会被当成垃圾。
也许还会被人踩来踩去。
不会有人知道那里面也许藏着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梦,也不会有人知道那轻盈单薄的一张纸,于她而言,也许是一整个少年时期的梦。
她与他的交集本就寥寥无几,她怎么舍得放弃这一点独一份的特殊拥有。
想到这里,简幸忽然放下了笔,她眼前视线瞬间聚焦,瞥到书角被她无意识卷起了层层褶皱,像她心上纠结挣扎的痕迹。
她抿着唇又盯看了几秒,然后站起了身。
身旁许璐一愣,“你要出去吗?上厕所啊?”
简幸含糊不清应了一声,快速出了教室。
她本来还只是走,拐到楼梯口忽然就跑了起来。
晚上的风比白天清爽凉快,迎面吹到脸上,让人舒心。
简幸起初还是一步一个阶梯,后面就一步迈了两三个阶梯,心跳随之上下,渐渐有紧张又隐约亢奋的情绪涌上来。
浅淡的月光下,偌大的校园广场像一片平静又广阔的海面,简幸觉得自己就像一尾鱼,在翻涌中找寻唯一可以借光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