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案子,背后牵连着六部中多少人,皇帝到底要视而不见到什么时候?
萧景元将废了的折子递到烛火旁燃了,青烟一丝丝地散开,他倦怠地闭上眼睛,究竟是身居高位太久而看不见人间疾苦,还是因为背后藏了更多动不得这些人的原因?
门被轻轻地敲了三下,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周瑛道:“殿下,太子妃让奴才给您送了糖水过来。”
萧景元道:“进来。”
周瑛将食盒打开,里面是碗荔枝膏水,盛在白瓷碗里散出一点淡淡的甜味,“这是高州产的三月红,太子妃说好吃,让小厨房特意给殿下做了的。”
三月红是第一批熟的荔枝品类,果肉厚实而脆,虽然甜但却不腻人,萧景元喝了半碗,随口道:“太子妃在府中做什么?”
周瑛回道:“今天日头有点晒,太子妃昨晚又不舒服,便没去国子学,在屋里和自己的嬷嬷说话呢。”
他看了眼萧景元的神色,道:“奴才看太子妃今天好像有点心事。”
“殿下。”周瑛劝道:“您要是真对太子妃动了心思……要不还是直说了吧?”
他是真怕那个小祖宗自己想着想着完全想偏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太子对玉春的不同,且不说太子身边一直没人,哪怕是他们一直跟着太子的也都少见太子和颜悦色,玉春对他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
玉春太纯粹,既不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也从来不对太子主动要求些什么,他好像就是单纯地为自己开心自在,也顺便让太子高兴了。
萧景元道:“孤要是现在说了,恐怕要把他吓到。”
周瑛急道:“这怎么能吓到呢?奴才瞧太子妃也像是喜欢太子的样子,说开了,那是两情相悦啊。”
萧景元轻笑了一声,“这才多久。”
“即便喜欢,也依旧能轻易割舍下来,他还没见到这皇宫吃人的模样,等他见到了,也许就想走了。”
“到时候没什么牵挂,一身轻松地回西南去又有什么不好呢?”
他放下调羹,“或许成亲的那晚,就迈出了本不应当的一步。”
萧景元苦笑,可他明知自己还是舍不得。
人与人之间往往如此,第一眼就让你心软的人,必定要叫他每次见他,都既欢喜又恐慌,怕他靠近又怕他疏远,甚至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萧景元起身,吩咐周瑛将白瓷碗收拾了,“回吧。”
他道:“太子妃有了心事,孤还是回去瞧瞧。”
比起眼前这堆让人心烦又一时半会没有后续的公务,萧景元还是更想回去哄一哄不开心的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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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十三章:桂花栗粉糕小
玉春今天没去国子学,没什么精神地坐在屋里和嬷嬷说话,嬷嬷见他像是有什么心事,可问了也不肯说,便将他那束歪了的发髻拆开,用西南的土话哄他道:“奴才给小殿下编辫子好不好?”
玉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想起自己到了大胤这里因为不适应那繁复厚重的衣服而摔了两次,总算打起些精神,“嬷嬷,我匣子里先前的衣裳还在吗?”
嬷嬷点点头,又有些迟疑地道:“可以穿吗?若是被人瞧见了……”
玉春却肯定地道:“没事,殿下不会因为这些生气的。”
嬷嬷这才去了。
西南的衣裳要稍轻便些,玉春换上之后自在许多,上衣是件及膝的靛青色右衽盘扣满襟服,衣袖短而宽大,下摆处绣了一圈如意云纹,袖口处则缀着蝴蝶纹样,精致但并不琐碎,玉春胳膊一抬,手腕上的蛇骨手圈叮当作响。
“嬷嬷!”玉春站起身,语气有些兴奋,“我好久没这样穿了。”
嬷嬷笑着看他,满脸慈爱,“小殿下怎样都好看。”
玉春听到萧景元回来的通传声时,第一反应不是要把衣裳换回来,而是兴冲冲地要跑去给太子也看看,他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是一副不知愁的模样。
萧景元刚刚穿过月洞门,突然听到银饰碰撞出的清脆声响,他抬眸望去,深深庭院中玉春像一只误入的鹿,绿色的眼睛如琉璃一般通透,直愣愣地闯进他视线之中。
袖子上的蝴蝶花纹像是瞬间有了生命,振翅一般飞舞,银压领下的流苏轻轻晃动,像一把长命锁,环在他纤细的颈项之中。
时至初夏,满院的花开得正盛,玉春朝他跑过来,半束的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身后,满头的银饰跑动间发出的声响如击玉敲金,萧景元怔了一下,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接住这只朝他飞来的蝶。
偌大的院子被四四方方的高墙围着,瞬间变得逼仄起来,偏偏玉春像毫无察觉,像一汪清冽的泉水汇入这死气沉沉的院中,他扑进萧景元的怀里,又迅速地退开半步朝太子道:“殿下,这是我来上京前,父王给我新做的一套衣裳。”
他眉眼弯弯,“好不好看?”
“好看。”萧景元听到自己的声音,他心神仿佛空了一瞬,再一次地将玉春抱进怀中。
他们已经互相习惯对方的怀抱,玉春晚间常窝在他怀中哄他入睡又自己先睡着,可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萧景元心如擂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破土而出又发芽生枝一般,他握着玉春的手腕,指腹穿过银镯贴在他的脉搏处,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肌肤下的跳动。
分明都在紧张。
玉春脑袋埋在他心口处,耳边鼓噪不已,脸色通红像醉了酒。
他不知道太子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但却并不排斥,任由萧景元抱他抱了半晌,才牵着他的手回了寝殿。
外头挂着的纸鸢早已晾干了。
萧景元道:“国子学什么时候放旬假?”
玉春想了想道:“还有两天。”
萧景元将纸鸢收进屋内,笑着道:“等放了旬假就带你去郊外放纸鸢,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了,再不踏青恐怕时间就来不及。届时你和司业多告假一天,路上毕竟要耽搁些时间,一天之内来回怕是来不及。”
玉春应了声好,手还被他紧紧牵着,掌心捂得出了一点汗,可谁也没说要先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