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叫人把那碟葡萄剥了,他正要去请太子妃过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却见玉春撩起袖子蹲下身,伸进池塘里猛地抓了什么上来。
竟然是一条半尺长的鲫鱼。
周瑛目瞪口呆,鱼鳞滑得抓不住手,鱼尾还扑腾着甩了玉春一脸的池水,玉春献宝似的两只手攥着鱼给周瑛看了一眼,又忙不迭将鱼给放了回去。
周瑛连忙掏出帕子给他擦手,他真是第一回见到有人能徒手抓鱼的,玉春红着脸解释道:“它吃饱了还赖着不走,和别的鱼抢食吃,我只是想把它撵走,没想抓它。”
周瑛憋了半天,道了一句:“太子妃殿下真是好身手。”
他连忙让人伺候玉春回房换衣裳,以免着了凉,一边伸头看了眼那条呆了吧唧的鲫鱼,好一会儿才发现太子回来了。
作者的话:——--——--
亲亲亲亲亲!!!
第五章:翠玉豆糕
申时末,日头没那么晒,但池水依旧被照得波光粼粼,院子里绿叶正新,花团锦簇,挤挤攘攘地透出生机来。
周瑛陪兰六三二七一⑦一二一更在太子身后,许久才道:“太子妃殿下是讨人喜欢的性子。”
彼时玉春换好衣裳坐在亭子里吃葡萄,他穿一件藕荷色团花纹的织锦缎广袖,黑发半束,背对着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从院外伸进来的一株柳树,悠哉悠哉好不自在。
萧景元其实近日事情并不太多,但他总觉得如果留在府中玉春可能会有些拘束,干脆就每日在刑部多留些时日。他的太子妃生了双猫儿眼,性子也像猫,一开始认生,熟了之后很快就没了什么防备之心。
他想,不如就当自己真养了只山猫。
平日养在院子里,有人给他送吃的也有人陪他逗趣解闷,晚上他回来再带些吃食哄哄他,陪他说上几句话,到晚间就能把这只小猫抱在怀里安安稳稳地睡觉,日复一日。
他甚至没有一些小猫的坏脾性。
可玉春又不是一只猫。
萧景元看着玉春的背影,又像是看着那堵高高的院墙,蓦地问道:“周瑛,他在院子里觉得烦闷吗?”
“殿下。”周瑛轻声回道:“太子妃刚刚抓了条鱼,您瞧见了吗?”
“太子妃或许是不喜欢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到上京来大约也是不情不愿。但他知道自己没办法离开,也就不去想了。与其不断地重复那些让他感到心烦的事情,还不如蹲在池子边看鱼儿抢食。”
“等着等着,还能出其不意地抓条鱼上来,再没意思也变成有意思了。”
萧景元看着折了柳枝编花环的玉春,他从见到玉春的第一面就生出一丝很微妙的情绪,到今日才发觉出那竟然是不舍。
既像是不舍得这只从西南来的蝴蝶飞进一片围城之中,又像是不舍得再放他离开,他总觉得玉春不应当被和亲困在这里,他应当在西南自由自在地当他的小世子,又想着既然他来了,不如就留在这里多陪自己一段时日。
萧景元想起那日皇后说起玉春的年纪,比自己小了整整七岁,大抵玉春也会觉得他是个很无趣的人。
周瑛从萧景元两三岁时就陪在他身边,太子因为年少时的经历而心思繁重,周瑛已经很久没能从他面上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现在却难得窥见一丝,他道:“殿下喜欢太子妃吗?”
萧景元轻笑了一声,“这才多久,大概算不上有多喜欢。”
一定要说的话,不如说是见色起意。
他朝周瑛吩咐道:“要入夏了,在池塘里多种些荷花,若是来不及便从旁的地方移过来,哪天他要是不想抓鱼了,还能捞点莲藕上来。”
周瑛笑着应是。
玉春难得在晚膳时间碰上萧景元。
太子不喜铺张浪费,因此三餐菜品并不太金贵夸张,一般只做太子妃喜欢吃的几样,玉春一眼瞧见靠近他位置的地方摆着一碟翠玉豆糕,像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他在萧景元身侧坐下,“殿下今日不忙吗?”
萧景元道:“尚可。”
玉春给他盛了碗汤,笑意晏晏地看他,好像很高兴他今天回来吃饭似的,萧景元一手握着调羹,另一只手背到身后,指腹摩挲着,似是在回味什么。
虽然同床共枕也有一段时日,但玉春跟萧景元之间还是没什么话说,他总觉得太子性格太过内敛,他也不知道该和萧景元说什么。
总不能聊朝事。
萧景元晚膳后没多久又去了书房一趟,玉春在偏殿喂完灵团陪它玩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人把周瑛叫了过来。
周瑛对盘在玉春身上的蛇敬而远之,“殿下叫奴才过来是什么事?”
玉春勾着蛇尾玩,“小厨房今晚的夜宵是什么?”
周瑛道:“是莲子膳粥。”
玉春思忖了一会儿,“我要是这会儿给殿下送过去,会打扰到他吗?”
周瑛想了想道:“应当不会,殿下在书房同人议事,太子妃您过去时敲门就好。”
玉春又道:“那现在书房里一共几个人?”
周瑛道:“两个人,刚刚过来的是殿下的幕僚宋先生。”
玉春将灵团关回屉子里,银环蛇不大高兴地摆了摆尾巴,还没缠够人就不得不被撵走,它朝玉春吐了吐蛇信,将脑袋缩回去。
玉春让人盛了两碗莲子膳粥,叮嘱太子的那份少放糖,要走近书房时便听到里面的声音一顿,像是已经知道会有人来。
他敲敲门,还没推门,太子就自己将门给打开了,他看了眼玉春手里端着的东西,温声道:“太子妃有心了。”
玉春抬头看他,萧景元又道:“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玉春的心思太明显,送夜宵半真半假,更多的大概是催萧景元回去睡觉,周瑛在他耳边说过一回他晚上常常休息不好,玉春便记在了心上,不想让他太晚睡。
萧景元让他进书房,大抵要说的事情不是什么重要的,要么就是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玉春却摇摇头,“我还是不坐了。”
他把两碗粥放下,朝同他行礼的宋先生笑了下,“不用多礼。”
宋影青看了眼粥,显然在太子妃面前太子似乎没什么原则可言,他一不爱吃甜二不喜让人擅自靠近书房,眼下一条也没遵守。
萧景元坐回椅子上,将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道:“户部那边先放着,刘昌的事情明面上已经结案了,收尾的时候小心些,流放的路上让人一路跟着,务必保着他的命。”
宋影青俯首道:“是。”
萧景元吃了口粥,“太子妃辛苦送来,你吃完再走。”
宋影青端着碗坐在一旁,忽然道:“太子妃不怕殿下。”
萧景元道:“怎么?”
“说得好像他应该怕孤似的。”
宋影青道:“天家夫妻,更多是像君臣,太子妃待殿下不然,是真心实意将您当家里人看。”
萧景元慢条斯理道:“你一向不拍马屁。”
宋影青不卑不亢:“微臣说的是真话。”
萧景元回想起成亲当晚自己对玉春的一举一动,若是那样玉春还怕他,那他也当真没法子了。
作者的话:——--——--——
小剧场:
萧景元:爱听,多说。
宋影青:太子妃拿您当哥哥看。
萧景元:无所谓,情哥哥也是哥哥。
————
啵啵啵啵啵!
第六章:糖蒸酥酪
四月的时候,玉春心血来潮想要扎纸鸢,周瑛便准备了竹篾、纱纸条和已经画好图案的宣纸给他照着描,玉春坐在亭子里画了大半个时辰也才描了个边角,他有些没了耐心,往天上一瞧,上头已经飘着两只纸鸢了。
今天没什么风,纸鸢也飞得不高,玉春估计应该是院外的孩童在玩,他撑着下巴看,那只漂亮的沙燕纸鸢晃着晃着,卡在树上了。
那是棵贴着院墙长着的桂花树,枝丫已经伸到外头了,玉春听墙外小孩哭得可怜,他站起身道:“我去帮他拿下来吧。”
周瑛连忙劝道:“这树也不算矮,殿下还是不要自己动手了,奴才让人去拿梯子过来,一会儿叫护卫爬上去取就好。”
玉春跃跃欲试,“不用梯子,我可以直接爬上去的。”
他在西南的时候父王请人教过他一段时间的轻功,他也不算什么身手太差的人,周瑛还要再拦,玉春却摆摆手,“周总管不用太担心。”
也顺便看看院外的景色。
玉春攀着树枝,身姿轻盈地翻身上了树,踩着足够落脚的枝丫稳稳当当地靠近了纸鸢,周瑛在下面看得一头冷汗,招手让人在周围护着,自己则随时防备着玉春摔了。
玉春够着纸鸢,朝下面两个哭得乱七八糟的小孩挥挥手,“别哭啦。”
那小孩差不多七八岁的样子,仰头看着他,逆着光他们有点看不清楚,但还是大声地感激道:“多谢贵人!”
玉春说不用谢,将纸鸢缠在树上的线解开,而后慢慢地放下去递给小孩,“在小巷里放纸鸢容易缠着,可以叫父母带着你们去空地上玩。”
小孩点点头,又朝他再三道谢,两人牵着手拿着纸鸢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其实外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但玉春还挂在树上不想下来,周瑛看着这小祖宗头一回有点不知该怎么办,刚要开口哄劝他下来,枝叶繁茂的缝隙中玉春低头朝他看一眼,有点可怜地道:“再等一会儿。”
周瑛无奈,又道:“殿下,天气热了,上面太晒,奴才刚刚叫人去小厨房给您做了糖蒸酥酪,放冰水里镇了一会儿,现在吃刚好。”
“再过一会儿凉气散了就该不好吃了。”
玉春有点心动,踩着枝干准备下来,他脚下还是稳稳当当的,周瑛总算松了口气,却忽然听见后面传来通报声,是太子回来了。
周瑛提心吊胆,已经做好被训斥的准备了。
玉春脚下一滑,心道不好,他不想在萧景元面前这么顽劣,便连忙要翻身下来,原本是该很顺利的,西南的悬崖峭壁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何况一颗桂花树,但他偏偏忘记了自己现在穿着的衣裳根本不适合他这样爬上爬下,脚踩着衣摆滑下去的时候玉春恨不得把这袍子下端全给剪了。
他已经在同一件事上栽过两回跟头,怎么就不长记性!
但依旧没有摔在地上。
萧景元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机会看到爬树的太子妃。
他飞身过去接的时候悬着一口气,把人抱在怀里才放了心,玉春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胳膊下意识地搂住了萧景元的脖颈,颤巍巍地道:“殿下……”
萧景元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道:“可有地方伤着了?”
抓着自己后背的手猛地一紧,萧景元听见玉春声如蚊蝇,讷讷道:“脚崴着了。”
其实幸亏太子接住了他,若是刚刚直勾勾地摔下来,怕是腿都要摔折了。
萧景元稳稳当当地将他抱回寝殿,吩咐人去将太医叫来,玉春看着身后跟过来的周瑛,用口型道:“糖蒸酥酪……”
周瑛:“……”
真是个祖宗。
偏生有一张让人没法狠下心同他生气的脸,周瑛点点头,示意等会儿给他送过去。
玉春把脑袋埋进萧景元怀里,原本扒在他后背上的一只手挪到前胸处,抓着太子的前襟无师自通般地撒娇,“殿下,不是周总管的错。”
“是我自己贪玩爬上去不肯下来摔了的,不关他们的事。”
萧景元垂首看了一眼玉春,太子妃不敢看他,就低着头替别人求情,甚至顾不上自己脚腕疼得都有了哭腔。
萧景元将他小心地放回床上,太医不多久就过来了,说是要休养大约十来天的时间,先用冰敷一会儿消肿,之后用药油揉开了,临睡前再用个敷贴,连着三日便能消肿。
玉春脚肿得像个馒头,脚背都高出不少,他真以为萧景元生气了,也不敢说话,揉药油的时候疼得他不停往回缩脚,又被抓着小腿按在原地。
药油倒上去要用力揉开才行,太子的掌心贴着他脚腕,揉得他又酸又痛又涨,玉春抓着床单,“殿下,我自己来……”
萧景元看他一眼。
玉春眼泪汪汪地闭嘴不敢吱声。
但他是真的想自己上药,不完全是因为疼,更多是因为他总觉得太子的身份怎么会做这些事。
萧景元说不上来自己是生气还是心疼,又或是两者都有,他看着被自己手圈住的脚腕,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抬手,抹掉玉春挂在眼尾的眼泪。
“周瑛说你今天扎了纸鸢,可弄好了?”
玉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乖乖回道:“还没弄好。”
萧景元将手上残留的药油洗干净,“那等纸鸢弄好了带你出去踏青,好不好?”
玉春没想过太子会是这个反应,自己不仅没有挨训还得了个出去玩的机会,呆愣愣看着萧景元,绿眼睛里尚且蒙着一层雾气。
他不好意思地道:“殿下不生我的气吗?”
“我刚刚那样,太丢人了。”
萧景元道:“丢什么人,若不是我突然回来吓着你了,你也不会摔。”
玉春红着脸,他总觉得萧景元对自己有点太纵容了,就算太子确实是个好人,可这也好过头了点……
他盯着自己还没消肿的脚,垂着脑袋道:“多谢殿下刚刚救我。”
萧景元似乎是想捏一捏他的脸,但最终只是在他发顶轻轻碰了碰,道:“无事,你先休息一会儿,不要乱动。”
玉春点点头。
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糖蒸酥酪送了过来,玉春抱着碗吃得开心,也有点发愁。
他不知道要怎么同样地对萧景元好。
作者的话:————--————--————
啵啵啵啵啵!
第七章:白玉方糕
手边有人奉茶,周瑛垂首主动领罚,“殿下,是奴才没护好太子妃。”
萧景元道:“太子妃已经替你求过情了。”
“没想罚你。”萧景元半阖着眸,似乎有些倦怠,“他不是不长记性的人,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大错。”
周瑛道:“太子妃不是自己主动去爬树的,是要帮两个孩子捡挂在树上的纸鸢,只是上去之后不知是在看什么,多留了一会儿。”
萧景元以手撑额,“整日呆在府中还是太闷了。”
“就怕他养伤的这段时间更坐不住,明天在后院里扎个秋千给他。”
周瑛明显能察觉到太子是对人动了心的,不然不至于处处留意,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殿下最近晚上还是睡不好吗?”
“比先前好。”萧景元不在意地道:“不要和太子妃提起。”
玉春知道他晚上睡不好之后就一直记挂在心上,有时夜里萧景元睡得不熟,能感觉到玉春醒来挤在他身侧给他拍胸口,像是哄幼童睡觉一般轻轻地哄他,而后过一会儿又靠在自己旁边睡熟。
他好像完全确认了自己的夫君对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他们每晚只是单纯地凑在一起睡觉,不会发生任何其他的事情。
萧景元偶尔觉得玉春的性子太过单纯,王公世家,很难出这样的人,更别说在嫁过来和亲之前还是正经的世子,西南王将玉春养得太好,却仍有后患。但到他这里,萧景元又不自觉地将那些后患全都包揽了下来。
他对周瑛吩咐道:“去见一见国子监的郑祭酒,之后太子妃如果不想呆在府中,去国子学跟着听课也行。”
周瑛很想劝太子一句,按照太子妃的性格可能在国子学更待不住,但他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要不要跟太子妃说一下去了得注意些什么?”
萧景元笑了下,“不用。”
“他在外头不会闯什么祸,也就在府中这样,何况就算闯了祸,谁还能说他不成?”
周瑛僵了一下,心想殿下要是哪天养孩子,恐怕得养出个混世魔王来。
***
玉春脚受了伤,不好下地走路,但他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下地的事情做,他有些不习惯地坐在萧景元怀里,其实只是吃饭而已,他挪去侧榻吃也行,不是非要被抱过来坐在桌边,坐进太子怀里的。
他埋头吃粥,萧景元吃东西还是不多,玉春有时候也觉得奇怪,太子不吃什么东西,每天还要忙那么多事情,但身体竟然还一直撑得住。
萧景元当然不是什么瘦弱的体型。
他抱玉春的时候像抱一只猫,胳膊搂过他的腰勾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很轻松地就将他抱起来,玉春偷偷和他比过身形,毫不怀疑要是太子想的话,恐怕一只手直接就能把他拎起来扛在肩上。
他在人怀里,动作稍微有点不同很容易就被人发现,萧景元看他握着调羹半晌不往嘴里送,道:“吃饱了?”
他看了眼玉春的小腹,又给他递了块白玉方糕。
玉春下意识接过来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