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镜服了他的不要脸,但肖晨刚刚阴阳怪气暗讽的人里也包括他,于是接话:“就是就是,他这不就东施效鳖?”
“……”裴景:“你才是鳖,东施效颦,文盲。”
许镜悻悻摸了摸鼻子,拽着裴景就要悄悄退出去。但他们刚刚一番谈话吸引了一部分人。一名曾经的迎晖峰弟子,转过头来后,眼睛亮光,惊声叫。
“张兄你也在??!!”
裴景:……
许镜:……
许镜现在只想拿手里的笋遮住脸,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路过的农民。
被台下的人激得早就不行的肖晨自然是第一个跳下来的,扒开人群,目光如炬,咬牙切齿:“张一鸣在哪儿?”
裴景是真没想和肖晨浪费时间。他堂堂云霄掌门,不至于欺负一个小屁孩。
人群如流水,给他们绕开一条路来。许镜抱着紫笋,恨不得钻到地下。裴景穿着上阳峰的衣着,蓝白纱衣,发带束发,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肖晨恨得牙痒痒,他以前就想揍张一鸣一顿,奈何打不过,还屡次被他整。
现在今非昔比,他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
“张一鸣,我等你多时了!”
裴景:“……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肖晨几乎是吼出来的:“屁的没深仇大恨!就是你!老子迎晖峰所有不爽的事都是你干的!现在知道怕了?晚了!上去跟我比试,不比是我儿子!”
许镜紧抱竹笋,用袖子挡着他横飞的唾沫,愁眉苦脸小声对裴景道:“别答应别答应,你打不过他的,退一步退一步。”
裴景真不想理这小屁孩的,但这小屁孩居然敢在他面前,差点把口水喷到他的脸上,而且,许镜居然说退一步?
退一步!
退一步,他在楚君誉面前一退再退,甚至认了个哥。
现在来到外峰,还要憋着?
裴景微微一笑:“不比是你儿子,那你要是输了,是不是该叫我声爹。”
若是陈虚在肯定崩溃——裴御之你想当爹想疯了吧!
这其实是差不多算裴景心里的一道坎了,那声哥哥现在回忆起来还脸疼。
许镜瞪大眼:“他炼气大圆满已经突破了!你疯了!”
肖晨得意洋洋一笑:“你先打赢我再说。”
裴景一笑,虽然虐菜没什么快感,可弘扬一下云霄尊师重道的规矩,还是有必要的。不然,这小子真无法无天了。
不过他稍微走进,便眼眸一冷。
肖晨的周围,自带一层热气,不是人体应该发出的温度,寻常人可能察觉不到,但裴景却是很清晰注意到了他。微微的火红色,绕在少年周围,干燥,炙热。
裴景停下脚步,懒洋洋笑:“我答应你,但不是今日比试。”
肖晨冷笑一声:“怕就怕,磨磨唧唧干什么。”
裴景也不气:“我可没你那么闲,今日是领事楼任务截止的日子。且你今天比试耗尽体力,我怕我赢了你觉得我胜之不武。就大后天吧。”
肖晨继续冷笑:“怂就怂,但三天也改变不了什么。好,我就等着你,三日后午时,这个地方。”
他恶狠狠刮了裴景一眼,在众人的目光里,转身,往紫竹林里走去。
许镜苦不堪言:“你在干什么!楚哥怎么不在,估计只有他才能阻止得了你。”
几名曾经的迎晖峰弟子也不知道说啥,肖晨半步筑基,他们可不认为裴景能打的过他。刚刚只是口头之快罢了,现在目瞪口呆,半天反应过来,悻悻道。
“那张一鸣,你加油。”
“其实打不过也没关系,他是走了狗屎运。”
裴景朝他们淡淡一笑,扯着许镜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许镜依旧不可思议:“你真应了?”
裴景道:“你慌什么。”
许镜操心不已:“你要不要求助一下楚哥,以肖晨这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要怎么侮辱你。”
“想太多,你等着看戏就成。”
“看什么戏?”
裴景偏头,少年笑起来说:“上阳峰大戏——肖晨认爹。”
第60章
苍生
从紫竹林去往上阳峰洞府有一段路。
许镜问道:“你别骗我,
刚才外面回来你哪来的时间去领事楼领任务。拖延三天对你有什么好处?还不如现在就答应,至少输了没什么人看。你要知道以肖晨的性子,绝对三天内弄成满门皆知的事。”
裴景可没沦落到怕一个小弟子:“让他传,
他想认爹认得隆重,我也随他。”
许镜眼角一抽:“行,
我等着。”
张一鸣身上那种自信,是他一直困惑却又向往的。
这个少年在迎晖峰一直是最出彩的一笔。
比起楚君誉高高在上的冷漠疏离,
他留给众人的印象更为鲜明也更为真实。像一道光。一道无所不能的光,习惯了众人的期待习惯了众人的注视。
许镜一直好奇:“你叫张一鸣,
但是我怎么就没说过沧泽大陆有姓张的修真世家?”
裴景随口扯:“这个嘛,
小世家小世家,
你没听过也正常。”
沧泽裴家小世家。大概整个大陆百姓会沉默。
许镜:“这样?”半信半疑。
裴景扯开话题,
看着他怀里抱了一路的紫笋,出言好笑道:“别说我了,你看看你——你就这点出息?人家肖晨都狂妄到这份上,光明正大看不起你们了,你就不想着努力修行,
教训教训他?”
许镜抱着一怀紫笋,
摸摸鼻子,笑的有点腼腆但有一种另外的清爽:“教训他干什么?”
“人家有机缘,比不得比不得。”
他说到这个,拧了拧眉,
然后开始深深浅浅的唏嘘说。
“我在上阳峰这段日子,
其实还是学到了挺多东西的。譬如很多事情,
都还是要你自己做决定。上阳峰内我见了太多人,穷极一生筑不了基,卡在一个阶段直到老死。长生太过遥远,结丹对我等都是遥不可及。既然都是要死,生而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裴景反问:“你入云霄来行乐的?”
许镜眼睛睁大,缓缓看他一眼,才慢慢道:“也不,其实我是被逼的。”
裴景挑眉。
“我的家族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修真世家,规矩森严,强者为尊,弱者为奴。我想要让我娘在家族里过上点好日子,就必须来云霄。”
许镜的表情出现一丝怀念和低落:“我那时想的是,我成为云霄弟子,家里也就没什么刁钻的恶仆欺负她了吧。”
浮云渐遮日,峰回路转,是道狭草木分离开。
光落到少年脸上有几分落寞。
“你这样不行的。”
裴景摇头说。
许镜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张一鸣谈这些。他就愣愣看着旁边气质潇洒清贵的少年,一字一句,开导他。
“引气入体之后,修士就多了两百年寿命,筑基一千年,结丹一万年。比起仙者,凡人一如朝生暮死的孑孓,黄土白骨,你入云霄,凡尘的事还是尽早忘记为好,不然终究是自讨苦吃。”
===第51章===
沉默很久。
许镜眼睛里写满震惊:“这话你真不是从哪位仙人的手札上背下来的?”
裴景:“我自己说的。”
许镜笑弯了眼:“还别说,我差点被你唬住了。”
他手指微动,声音带笑,话语有一种洞彻很多东西的通透。
“不过,哪是那么容易放下的,我入仙门本就不是自愿,长生也不是初心。一直以来,只想着给我娘争口气罢了。”
裴景:“怎么不继续争气了?”
许镜嘿嘿一笑:“她前些日子给我寄了封信。”
裴景:“嗯?”
许镜的声音很轻:“她说她现在过得非常好,家族以我为荣,她也因此沾了光,享尽荣华富贵。现在人老了,操心的就越发多。告诉我,真的吃不了苦就不要去逞能,活的开心就好。”
他掰手指。
“我觉得吧,也是这个道理。”
偏头有些好笑:“是不是很不可思议,云霄内居然还有我这么不求上进的人?”
裴景微愣,偏头认认真真看着许镜。点点头。
当初云岚秘境里,咋咋呼呼被蛇追跑过来的小男孩,现在笑得像只懒散的猫。抱着他挖来的食物,有另一种餍足的感觉。
许镜道:“虽然不求上进,但也算是人之常情。大道艰难,你看这世间有多少元婴期的大佬——放眼我云霄,加上掌门、寥寥几位内峰长老,也不超过十人。能走到最后的,要么心智坚定,要么天赋出众,要么气运逆天。后两者我就不用想了,至于前者……太难了。”
太难了。一条路走到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三年五载一指间,百年千年万年,沧海桑田,红颜枯骨,为什么那么多人修无情道?
因这生死离别太无常。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最后天地只剩自己一个人,一个亲人朋友都没有,还不如死在最开心的时候呢。”
他终于擦干净一根紫笋,咬一口,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裴景想了很久,抿了抿唇,没说话。
许镜和他接触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从出生起,他遇到的都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对于许镜来说遥不可及的筑基或者结丹,他们在一个不可思议的年纪就完成了。
于是每个人满载荣耀出生,相应的从小被赋予责任。
只是现在还年少,他们可以在人间停留嬉闹。
许镜可能也是说了太多,有点伤感,紫笋的清甜都不能堵住他的嘴,他怅惘地看着前路,说:“芸芸众生啊,我不过是其中的一员而已。”
芸芸众生。
七情六欲。
裴景想起了有一年经天院的秋天。午后金色的阳光铺陈一地。
那是前辈讲解过顿悟与七情六欲后的一次课间。
他们几个人在书院角落里,离其他人很远。毕竟他们那里经常稍有不合,就是一顿干架,把书院闹得鸡犬不宁,早已经被师祖化为危险区域。
每个人都在干各自的事。
凤衿趴在桌子上逗鸟玩,凤族的神兽叽叽叽叫唤个不停。
悟生安安分分用手摸索盲读经文。
寂无端阴测测,不知在捣鼓什么法术。
而虞青莲在窗边伸手,指尖掠过千丝万缕的光,接住一片从天而落的枫叶,对着铃铛的光面,小心地别在自己发上。
闲的无聊。
裴景去骚扰前面的陈虚:“断情绝爱这事,你怎么看?”
陈虚凶巴巴转头,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问点正经的!”
裴景道:“好的,正经点,你喜欢怎样的人?”
陈虚:“……”
气急败坏后陈虚诡异地脸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事有点羞耻,但当时少年,他还真就被裴景忽悠出来了。
“要求也不多。就温柔一点,又不软弱,娇纵一点,又不暴躁,修为要在天榜上留名,但不可以超过我,性情坚韧,但也得需要我。然后,不要长得太过好看。”
裴景偏头:“小胖子,要不要考虑一下?”
虞青莲面无表情,咔,指尖的枫叶粉碎在头顶。
裴景笑个不停:“你要求真多。”
陈虚有点恼羞:“你说那么大声干什么!”
叽叽。
被凤衿逗弄的小红鸟发出欢快的声音。鸟圆圆的眼珠子往他们这边看,翅膀打着桌面,好像在嘲笑。
陈虚听到,立马偏头对小鸟吼:“再笑把你毛扒光。”
小凤凰:“叽。”切。
凤衿嗤笑一声,转过头了:“怎么了?说都说出来了,还不让人听?”
陈虚:“呵。”
裴景哪会让陈虚受欺负,对着那小红鸟说:“笑什么,听说你们鸟族雄多雌少,一妻多夫是常事,小破鸟你先担心自己有没有人要吧,我陈虚师弟在云霄可是有三万追求者呢。”
神兽炸毛:“叽叽!”
在凤栖山里备受尊崇的神兽殿下,自从跟着主人来经天院,已经成了个受气包。还反抗不了那种。
陈虚小声:“哪来的三万?”
裴景接道:“我分你一半。”
小红鸟可怜兮兮望主人。
年轻的凤族新帝用手指拨弄鸟毛,继续冷笑:“就他?”
陈虚气的差点站起来。
裴景把他拽下,同师门当然一起出气,偏头:“弟弟,话可别说那么早。我可记得那次喝醉,你说什么来着,取个凤后,矢志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要美人不要江山。”
“你那么娘的爱情观都有人要,为什么陈虚不能有三万追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