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他,也笑自己。
最后,傅今延抬起眼睛,目光落在霍斯然那张容颜清俊矜贵,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他原本以为听到“真相”后,男人至少会震惊,会有感到被欺骗的愤怒,就像他当年从黎湘那个高中同学贺晴星嘴里得知自己是替身一样……
但是,没有。
傅今延清清楚楚地看见男人脸上依旧是那样的眉眼沉静,波澜不惊。
怎么可能?
傅今延那双猩红的眼睛闪过一丝凌乱和不可置信。
除非……
他想,除非小舅舅根本就不爱黎湘!不然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只是被当做替身!
就在傅今延震惊、疑惑、不解,甚至是猜测时,霍斯然才终于缓缓开口,“谁告诉你,我是替身?”
傅今延讽刺道:“难道小舅舅还以为自己很特殊不成?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就是那么巧,天生就长着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
说着,傅今延点上自己眼角的痣,“看,连眼尾痣都长在了同一个位置。”
霍斯然的表情在夜色里很淡薄,“相似的脸,眼角同样位置的痣,两个人还可以说是巧合,但如果世上还有第三个有这样的特征,是不是过于凑巧了?”
傅今延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斯然没有理傅今延的问题,“我幼年曾经走丢过,七年前才被霍家找回,改名霍斯然。”
傅今延心里那种预感越来越浓烈,他不安,连声音都凌厉了起来,“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霍斯然——”
“在改为霍斯然这个名字之前,我姓江。”男人终于说了出来,“叫江言澈,是黎湘的男朋友。”
——什么?!
话音落下,傅今延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那句话在他耳边以及脑子里一直回响:‘在改为霍斯然这个名字之前,我姓江,叫江言澈,是黎湘的男朋友。’
所以,小舅舅就是黎湘那个念念不忘的男朋友。
所以,小舅舅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他才是。
真是……太可笑了。
傅今延忍不住荒谬,自嘲,不可自抑的大笑了出来。
“呵……呵呵呵……”
“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江言澈,她那个死去的男朋友……”
“我原以为世上永远不可超越的是死去的白月光,可是你竟然没死,当死去的恋人重新出现在眼前,他就已经是不可战胜的。”
“所以我再没有一分一毫的机会了,是吗?”
说到最后,傅今延几乎已经是面色颓然。
“是。”霍斯然没有因为面前的人是他的外甥而有一丝犹豫。
像傅今延这种幼稚,不成熟,被宠坏了的男人,不配拥有黎湘。
傅今延表情像是哭,也像是在笑,配上那副英俊潦落的外貌,倒是令人觉得有些心疼起他来,“那我呢?我就活该被黎湘当了七年替身?我就活该做你们轰轰烈烈爱情里的配角吗?!”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在质问。
管家福伯怕傅今延情绪上来,控制不住动手,忍不住上前一步。
霍斯然抬起手,做了个让管家退下的动作,管家微微恭敬地点头,退回了原地。
霍斯然这才看向表情落魄悲愤的傅今延,道:“傅今延,这七年,你不是没有过机会。”
听他这么说,傅今延微微怔住。
“七年前,黎湘以为我死了,她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也许的确不纯,把你当做了替身。”霍斯然嗓音淡淡地道,“但是据你所说,在被她‘欺骗’的那段时光里,你也不是没有过动心,那么,为什么不相信她,要相信她那个南雾高中同学的挑拨呢?”
“相信她是个美好,善良,心软的女孩子,相信以真心就能换得她的真心,相信日久天长,她终于能拥有重新爱人的能力后,忘掉那个死去的男朋友,爱上你。”
“傅今延,这就是你原本可以拥有的机会。”
“可是你没有。”
“你从没有试图了解她的过去,不知道黎湘有一个出轨自己的舞蹈老师的父亲,也不知道她曾经有个拉着她一起跳楼,却在最后关头把她推回人间,自己纵身一跃,死在她面前的偏激母亲。”
“你不懂,也从未试着去懂,她把江言澈当成了怎样的存在。”
“你从来不去追寻她把你当做替身这背后的原因,就这么给她判定了死刑。”
“一边怨恨她把你当做替身,玩弄了你的感情,一边把自己这张跟我相似的脸当做筹码,反复地伤害她。”
“傅今延,是你亲手把她一步步推远,让她更加怀念从前的我。”
霍斯然说到最后,声音也忍不住多了丝喑哑。
既是心疼黎湘,同时霍斯然也忍不住去想——
若是当年傅今延在被告知了替身的真相后,没有翻脸无情,而是选择了包容,那么现在是不是跟黎湘领证的男人就是傅今延了?
等他们领了证,结了婚,事情已成定局,傅今延再把黎湘带到霍家来,见到他,而他还没恢复记忆,什么都没有想起,根本就不会知道眼前的外甥媳妇就是自己曾经深爱的女朋友。
而黎湘也只会惊讶于他还活着,感叹他们有缘无份,选择了隐瞒。
等他脑袋里的血块消失,恢复记忆的那一天,说不定已经是很久以后,彼时她已经儿女成群,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过完幸福的一生,以一个长辈的身份。
那些画面,只要想想,都令霍斯然觉得心口有种窒息感。
他不敢想象,若真的是那样,自己会不会做出强取豪夺的事情来。
男人眼眸暗了暗。
还好没有如果。
傅今延根本就不懂得爱她。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如今的霍斯然,当初的江言澈一样,永远宠爱,娇纵黎湘。
听完霍斯然的话,傅今延整个人像是遭受了打击一样,踉跄地往后退了半步,嘴里呢喃地重复着霍斯然刚刚那句话,“原本我是有机会的……”
因为刚才的想象,哪怕知道不是真的,霍斯然的心情也变得不怎么好,连语气也跟着沾染了点恶劣的味道,“是,原本,现在你得接受这个事实——”
“傅今延,因为你的傲慢,幼稚,不成熟,你永远失去了她。”
“不,应该说,你从来就没有战场。”
爱如兵荒马乱,而傅今延在黎湘这里,永远都没有跟霍斯然(江言澈)一争高低的战场。
一向清贵如端方君子的男人,言辞犀利起来,也是令人侧目的。
看见孙少爷进一步被深受打击的那潦落模样,连管家都不忍心了。
他上前一步,扶住傅今延。
霍斯然对管家说:“福伯,送他回去吧。”
傅今延却犟着不肯走,“霍斯然,你口口声声说得好听,那你这七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点出现,难道你就没有让黎湘伤心过?”
如果霍斯然早一点出现,他也能早一点认清现实,也不会像如今一样越陷越深了……
“因为我失忆了,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霍斯然看着傅今延的眼睛,凛冽地回答,“至于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回到黎湘身边,或许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好未婚妻白相宜,问她是不是篡改了我回到霍家之前的身份,问她为什么冒名顶替黎湘,说自己才是我失忆前的女朋友。”
说完,霍斯然转身回了房间。
被留在原地的傅今延眸光不解,疑惑,茫然。
白相宜……
这件事竟然跟相宜也有关系?
管家扶着傅今延想送他回家的时候,霍老夫人出现在身后,“今延,跟外婆聊聊吧,如何?”
傅今延失魂落魄地跟着霍老夫人来到了书房。
霍老夫人模样慈祥又威严,在椅子上端坐下来后,开口问道:“你怪我吗?”
傅今延眼底猩红,脸色潦落,嗓音嘶哑地开口道:“外婆,我那说得都是气话。”
方才口不择言之下,他怨怪老太太偏疼自己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的,当年要不是您和外公领养了我妈,也许就没有今时今日的我。”
他年纪轻轻,就在娱乐圈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都离不开霍家。
外婆也没有因为他跟霍家没有血缘关系,就不疼他。
她甚至说,只要他和小舅舅的孩子谁先出生,就把霍氏的股份给谁。
傅今延垂着头,“那话,是我错了……”
霍老夫人道:“可是,当年我和你外公收养你母亲的时候,也是藏有自己的私心,并没有那么无私的。”
这个傅今延当然知道。
不就是当年高僧批命说话的话吗。
傅今延又想起自己年幼时,在这间书房里,霍老爷子曾经手把手的教自己写下过一幅字。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傅今延哑着声音道,“不管您和外公当年收是不是抱有私心,但你们终究是收养了我妈,这些年里从来不曾亏待过我们母子二人。”
“是啊孩子,论迹不论心。”霍老夫人语重心长地道,“所以这个道理,你当年为什么就没有想明白呢?”
傅今延浑身一震。
霍老夫人接着道:“不管当年湘湘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你,她至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而你呢,孩子,你在知道所谓的真相后,要么选择宽恕包容她,用爱感动她,以真心换得真心,要么就应该……放她离开才是呀。”
“就当自己摔了个跟头,痛过之后继续往前走,自见天地,豁然开朗。”
“但是你呢,一边心里放不下,一边做着伤害她的事情。”
“孩子,今日果,都是你昨日种下的因啊。”
一边是疼爱的小儿子,一边是虽无血缘关系,但实打实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外孙,手心手背都是肉,霍老夫人是很不希望两人反目成仇的。
她只能劝傅今延放下。
放下黎湘,也放过自己。
“今延,这里面也或许有我的一份错误,当年你小舅舅丢了之后,你母亲为了抚慰我心中的失子之痛,特意把你送到了我身边来养。”
“你眼角原本是没有那颗痣的,因为你小舅舅有,你母亲就特意为你在相同的位置点上了一颗。”
“如果没有这颗痣,也许当年湘湘就不会接近你……”
霍老夫人叹了口气,“现在事情已经成为定局,黎湘已经是你小舅舅的妻子,他们的红线是历经了生死、七年分离都没能被斩断的,是旁人无法理解和插足的。”
“所以啊孩子,不如就这样吧,好吗?”
傅今延抬手抚上自己眼角的痣。
原来,就连这颗痣,也是模仿的小舅舅,并非天生。
他的人生,真的好像是个笑话啊。
傅今延满目颓丧地垂下了头。
*
霍斯然转身回到了房间,卧房里黑暗,只有窗外浅淡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妻子白皙柔美的睡颜上。
走到床边,听着黎湘轻浅的呼吸,嗅着她缠绵迤逦在枕上的黑发间那丝淡而魅的香气,俯身在她上方,将她色泽娇艳的唇瓣轻轻分开,与她唇齿勾缠在一起,那股翻涌在胸口莫名尖锐、恶劣、恐慌的情绪,才被短暂地压下去了一点。
可是,不够。
远远不够。
“唔……”呼吸几乎被尽数掠夺,黎湘黛眉蹙起的呜咽,男人外出裹了身凉气回来,连揉着她的手指都是冰凉的,她被刺激醒了。
“醒了?”男人悬在她上方,从她唇齿间退出来,黑暗里眼眸有种炙亮的感觉,就这么看着她。
黎湘唇舌被亲得都发热了,身体也是,“你这么亲我,我又不是CQ娃娃,当然是会醒的呀。”
她说话一向调皮又大胆。
霍斯然喉结滚了滚。
黎湘语调还有些没有完全清醒的娇懒,又问,“你刚才……是不是出去过呀?”
“嗯。”
“去干什么了?”
霍斯然不想跟她在床上的时候,谈论别的男人,吻住那张问东问西的嘴,声音低哑而性感地道,“湘湘,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真是,被自己想象中她和傅今延儿女成双的画面给吓到了。
迫切地填满她,一丝缝隙也不剩。
第77章
白家岌岌可危
黎湘咬唇低叫了声,漂亮的脚趾蜷缩,在暗色床单上划过深深地折痕,“嗯,不是才……”
她觉得男人今晚有点…疯,黎湘抓在霍斯然背后,“你怎么了?”
霍斯然做的时候,一直将她定定地看着,一室黑暗黎湘却感觉男人眸中似有浓墨流淌过,把她丝滑又炙烫的包裹,他没有回答,“湘湘,说你爱我。”
爱这个亘古不变的话题,黎湘当然不会拒绝,她声音低低柔柔,“我爱你。斯然,我很爱很爱你,在这个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
两颗心脏最近距离地贴在一起,彼此能够感觉到心跳和脉搏激烈跳动的声音。
此刻,他们就是这个世上最亲密无间的人。
*
黎湘不知道昨晚傅今延来过的事情,包括霍老夫人和霍园的佣人个个都守口如瓶,没有让黎湘烦心。
霍老夫人摊开一本册子,态度如常亲亲热热地招呼黎湘,“湘湘醒了,快过来。”
睡到快下午两点才醒,黎湘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
“听斯然说,你们婚纱已经定好了款式,但婚礼当天的秀禾服,敬酒服这些,还是我们的旗袍老师傅做出来更好看的。”霍老夫人说,“你来挑挑。”
黎湘跟霍老夫人一起看,时不时地点头,“这件不错,那件也很好。”
不过,坐久了,她腰酸得很,忍不住抬手放在身后揉了揉。
霍老夫人注意到黎湘的动作,嗔怪道,“斯然这臭小子,一点也不知道心疼媳妇,先不看了。”
她把那本旗袍册子收起来,让管家给黎湘安排了技师上门按摩,顺便再做个精油spa。
…
傅今延被管家送回浅水湾别墅,一晚上没睡,烟灰缸里落满了被抽剩下的烟蒂,整个人比昨晚更落魄,颓废,所以当他以这种形象出现在白相宜的面前,把白相宜给吓了一跳。
“……今延?!”从白家出来打算去舞蹈工作室的白相宜,才打开车门,突然车门被不知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按住,砰地重重关上,转过身来才发现是傅今延,惊魂未定地喊了他的名字。
傅今延从来都是光鲜亮丽,非常注重外表的大明星,哪怕是年少时白相宜拒绝了他的告白,说自己要跟霍斯然一起出国了,傅今延都没有颓废至此,第二天照样来机场送她。
白相宜抚着胸口,黛眉蹙出一丝心疼,看向傅今延的眼神轻柔得像是月光,关切地道:“今延,你这是怎么了?”
傅今延握住了白相宜的手腕,将她抵在车身上,抽了整晚烟的嗓子嘶哑又低沉,“有个人跟我说,一些事情问你,也许会得到答案,相宜,你会告诉我吗?”
白相宜心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故作镇定地扯出了个笑,“什么事啊今延,不如你先放开我再说?你捏得我手腕有点疼……”
换作以往,听到白相宜这么说,傅今延必定早就放开了手。
但是今天不一样,傅今延非但没有,反倒随着口中的声声质问,将白相宜的手腕握得更紧,他一字一顿的——
“霍斯然说,他和黎湘原本是男女朋友,是你趁他失忆,顶替了黎湘,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也是你篡改造假了他过去的身份,是吗?”
面对这劈头盖脸的凌厉质问,白相宜几乎保持不住脸上的优雅,她试图转动着手腕,从傅今延的禁锢之下挣脱出来,“今延,你放手,你真的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