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熙“嗯”了声,过了好久,不知是刚反应过来,还是临时改变主意,视线从窗外转回来,吩咐他:“去博宇吧。”
六月里艳阳炽盛,通勤OL风的摩登女郎从车外经过,干练的步伐卷发飞扬,写字楼耸入云霄,银灰玻璃幕墙折射出耀眼而冷酷的光。
林语熙乘电梯上楼,人还没到,前台小姑娘已经给总裁办的秘书通了风声。
林语熙一出电梯,穿着职业套装的秘书毕恭毕敬地站在外面迎接,把她领入周晏京的办公室。
“周总在开例会,您稍等片刻,我去给您冲咖啡!”
林语熙把包包放下,坐在会客区的真皮沙发上。
周晏京的办公室是典型的冷淡商务风,黑白灰色系,她上次来时跟他大吵了一架,都没多看一眼,目光四处兜了一圈,停留在办公桌的相框上。
伏明山顶史唐给他们拍的合照,他手机的背景到现在都没换。
不知道他的会还要开多久,林语熙有点困,喝了一杯咖啡也不顶用。
心里空空的,像一个漆黑的无底洞,她不想回家睡觉。
九盛重工原定在本月中旬接受机构投资者认购,预计下月挂牌上市,这两天却出了差池。
连续多家媒体大幅报道九盛重工计划大面积裁员的消息,上百名员工扯横幅闹事,负面舆论沸沸扬扬,引发了经营不善、亏损十亿等诸多质疑。
舆情来得太过迅猛,而九盛重工的公关部门经验不足反应太慢,没能及时控制,这场风波若是处理不当,这次赴港IPO计划极有可能流产。
会议室里一片愁云惨淡,临门一脚摔了个狗吃屎,让人搓火又头秃。
“一夜之间所有媒体都在报道这事,这么大范围的舆论,我怎么觉得有人故意搞我们?”
“要搞也是搞九盛吧,跟咱们关系不大。”
“怎么不大?自从我们从华尔街回来,多少本土券商虎视眈眈盯着,九盛这个项目要是流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唱衰我们?”
主位上,周晏京仰靠着椅背,清俊的眉眼之间一片化不开的淡漠。
搭在会议桌的右手里拿着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下面人争论了半天,他拿笔敲了敲桌子,发话:“跟九盛对接一下,现在的时间点很敏感,必须快速正面回应质疑。最迟明天上午,公布他们集团上一年度的财报数据,稳住舆论。”
有人接话:“要是稳不住呢?”
周晏京冷淡扯唇:“舆情管理是上市公司的必修课,一次舆论都稳不住,上什么市,趁早回家歇着吧。”
谁都看得出来总裁心情不善,明哲保身地闭嘴,一个个鹌鹑似的。
杨康推开会议室的门进来,俯身在周晏京耳旁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他们总裁那张英俊而冻人的脸上,动态上演了冰雪初融春暖花开。
“怎么不早点叫我。”
他撂下钢笔站起来,一身散漫倜傥的风流,抬步前想起他们这帮冤种下属,懒洋洋丢下一句:“散会吧,你们总裁夫人来了。”
第208章
想你了大片阳光漫过玻璃,投下灿金的光影,将歪靠在沙发上的女人包裹起来。
衬衫连衣裙的料子极有光泽感,柔和的淡黄色映着阳光,她阖着眼,半躺在深黑的真皮沙发上。
周晏京放轻了脚步,在沙发前半蹲下来。
估计是等太久不小心睡着了,林语熙的姿势并不舒服,腿还放在地上,脑袋枕着沙发扶手。睡久了脖子要酸,周晏京想叫醒她,又不忍心打扰。
额前发丝垂落下来,周晏京指尖轻轻拨开。
她睡得很轻,他刚一碰,她便睁开了眼。
朦胧惺忪的眸子看看他,朝他张开手臂,环住他脖颈。
“困成这样,怎么不回家休息?”周晏京问。
“想你了。”
林语熙刚才睡那一会,睡得并不好,脑袋发沉,她脸挨在周晏京肩上,嗓音听起来懒答答的。
周晏京铁石一般的心脏叫一腔柔情搅得软烂,宽厚手掌托住她后背,偏头亲了亲她耳廓。
“里面有休息室,进去睡会?”
“不想去。”林语熙心里没底,和他待着,好像会安定一点。
“那我抱你睡。”
周晏京解开西装扣子,把外套脱了,坐上沙发,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摘掉她脚上的鞋。
林语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脑袋枕着他肩。
幽淡的木质调冷香围绕着她,胸口那股飘摇不定、找不到落脚点的不确定感,好像被抚平了。
那点稀薄的睡意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她安静在周晏京颈窝待了会,说起:“刚回家看奶奶,见到二叔了。”
“二叔?”周晏京的反应和她当时一样意外,“他回来了?”
“嗯。”林语熙无意识地捏着他衬衣的纽扣,“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他?”
“他是家里的忌讳,谁都不让提。”
不光不能提,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除得干干净净,见过他的人默契地绝口不提,所有媒体也从不会报道,亨泰银行的董事长周启禛原本有个弟弟。
一个活生生的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为什么?”林语熙心里很多疑团。
二十年前的事,周晏京当时也才七八岁,大人有意隐瞒,许多事情都避着他。他到底聪明,那阵子周家乱成一锅粥,他多少猜出几分。
“爷爷当时心梗发作,没抢救回来,八成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去世得突然,加上你父母的绑架案引起的舆论关注,亨泰经历了一番动荡,多事之秋,爸每天焦头烂额,妈当时怀着身孕,操劳过度流产了。”
“有人说奶奶把他赶出了家门,有人说是他自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林语熙没想到爷爷的去世跟二叔有关系,怪不得奶奶看到他情绪那么激动。
那上一次她晕倒,是不是也跟他有关?
奶奶讳莫如深的态度,仅仅是因为记恨他害死了爷爷,还是有别的原因?
算一算,爷爷去世的时间跟她父母遇害是同一时期,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关联。
林语熙很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周晏京的样子,他并不知情。
那其他人呢?她能信任谁?
如果她父母的死真的是周家害的,她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奶奶和周晏京?
突如其来的压力和纷乱的思绪让林语熙的大脑不堪负荷。
“二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挺有趣的一个人,没爸那么严肃,我的游泳就是他教的。”
周晏京幼时跟这个二叔的感情其实很不错,比起严厉肃穆的周启禛,他跟二叔更合得来。
跟家里关系僵硬、荒唐度日的那几年,无人理解他的内心,他有时会想,同样排行老二的二叔兴许才能和他惺惺相惜。
林语熙手指揪着他的扣子:“你跟他很亲近?”
“再亲近也二十年没见了,见面都未必能认出来。”周晏京鸦黑的睫毛懒懒垂下,别有深意地静默几秒,“你想脱我衣服,至少先把窗帘拉上。”
林语熙顺着他目光,这才看到他的扣子已经快被她揪掉了。
“……”她放开那颗被蹂躏得明显和其他同伴不太一样的扣子,手心熨斗似的抚了两下,试图让它归位。
周晏京把她手捉住,握在掌心里,低下头来,温柔地含住她唇瓣。
没有太多情色的欲望,只是耳鬓厮磨的缱绻,亲了会,他问她:“年假请好了吗?”
“请好了。”林语熙回答,“月底,可以休十二天。”
“我带你去冰岛好不好?”周晏京说,“以前答应过你的。”
遗憾总要弥补上,才觉得圆满。
林语熙想着那个临近北极圈的岛屿,冰与火之国,同时拥有极地冰川和熔岩火山,还有浪漫的极光。
“你还答应过教我滑雪。结果你教江楠去了。”
周晏京眼睛微眯:“我什么时候教她了?”
林语熙瞥他一眼,说那天江楠的朋友圈。
周晏京啧了声:“我没教她。那天你不在,觉得没劲,没玩一会就走了。”
“我知道,我就是故意找你麻烦。”林语熙理直气壮地,“谁让上次蜜月你放我鸽子。”
“我的锅。”周晏京滑跪认错,“这次我保证不放鸽子。”
杨康进来送文件时,办公室的窗帘被降下来大半,炽盛的光线阻隔在外。
林语熙赤着两只白皙的脚,乖顺窝在周晏京怀中,睡得正沉。
周晏京抱着她,任劳任怨地为她当一张人肉靠垫。
办公室内半明半寐,外面如何兵荒马乱,都不及此刻他怀里的人来得重要。
秘书都不敢进来打扰,只能杨康只身赴前线。
周晏京掀起眸,眼神示意他滚。
杨康硬着头皮用最低的声音解释:“这份财务单需要您马上签字,财务那边等着打款。”
周晏京姿势都没变一下,一手抱着人,一手朝他伸过来。
杨康配合默契地摘下笔帽把笔放到他手中,双手拿稳文件夹。
周晏京执笔,刷刷几笔签署完名字,杨康拿回笔和文件,蹑手蹑脚地离开。
第209章
我还是希望能帮你父母找到凶手躺在男人硬邦邦的骨骼上,当然没有柔软的床来得舒适,林语熙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但睡得很安稳。
醒来的时候本能地伸了个懒腰,搂在她腰上的手便紧了紧,周晏京抱稳她:“醒了?”
他另一只手里拿着平板,正在看私募融资的项目资料。
林语熙看看时间,她睡得比想象中久,周晏京竟然就这么抱了她全程。
“你手不酸吗?怎么不叫我?”
周晏京道:“抱你睡一会都坚持不了,怎么做你老公?”
他说话时已经将平板放到一旁,捏捏她睡久了微微泛红的脸,“肚子饿不饿,起来吃东西?”
林语熙点点头,从他身上下来,穿上鞋子,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出来时,杨康已经将订好的午餐送进来。
脆香米黄鱼汤海鲜泡饭,黄鱼汤很香浓,用了大虾吊鲜,撒上脆香米,软脆的口感十分鲜美。
窗帘重新升起,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周晏京在办公室陪了她半个上午,已经有几件事被延后。
林语熙正吃着桂花糯米藕,听见门口秘书跟杨康汇报,说项目组已经在3号会议室等着了。
周晏京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我有个会要开,你慢慢吃,在这等我一会。”
“你去忙吧。”林语熙睡饱一觉,精神好多了,“我下午想去找一下小姨。”
周晏京揉揉她头发:“让梁秘书带你去。”
从办公室出来,周晏京一边系着西装扣子,一边交代杨康:“月底的行程能取消的都取消,不能取消的往后延,腾两周时间出来。”
两周?
就他那密集的工作节奏,想挤两周时间出来,就像让杨康在自己身上挤出36D的胸围一样难。
不如直接把博宇解散了比较简单。
算了,这位工作狂的座右铭最近已经从工作至上变成:“博宇离了我就不能转了?”
“记得提前申请冰岛的航线,这次要是再出差池——”走到会议室门口,周晏京进门前掠他一眼,“阎王来了都救不了你。”
“……”
杨康心说,阎王本来也不救人啊。
梁秘书就是上午接林语熙的那位,接到这份任命倍感光荣,她可是整个博宇第一个服侍老板娘的人呢!
一路殷勤地把林语熙带到后勤部,小姨正在给来设备维修的员工做登记。
她是周总亲自安排的人,连经理都对她客客气气,她本就是勤快的性子,知道自己受人照拂,所以工作也很上心,跟同事的关系处得很不错。
林语熙看见她笑容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她在这过得不错。
小姨见到她很惊喜,忙给她找了椅子坐,又去泡茶拿点心:“你怎么来这了?来找晏京吧?”
“嗯。”林语熙让她别忙活了,拉她坐下来,转头温和地对梁秘书说,“你先回去吧,我跟小姨说会话。谢谢你带我过来。”
老板娘这么温柔,梁秘书美滋滋地就走了。
林语熙问起正事:“当时负责我爸妈案子的警官,你还有印象吗?”
小姨纳闷道:“都那么久的事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那哪有啊。当时是留过电话,不过这都多少年了,手机换来换去的,早些时候号码还得自己录,早就没了。”小姨问,“你找他有事?”
林语熙说:“想再问问案子的情况。”
小姨叹了口气,想劝劝她让她向前看,又觉得这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那时候太小了,经历那么大的变故,亲眼看到自己父母的尸身,那是多大的心理创伤。
再说,这么多年凶手都没归案,让他们家属怎么向前看?
“就算有电话,这么多年人家估计也换了。”小姨努力回忆着,“我只记得,他好像姓严。”
谭星辰有个小姐妹的姐姐在市局,托了这一层关系,林语熙打听到了那位严警官。
人已经退休多年,她打去电话,自报家门,本来以为一个警察一辈子接过那么多案子,应该早就忘了二十年前的事。
话都没说完,严警官就道:“原来是你啊。”
林语熙和他约在一间咖啡厅,严警官穿一身公园里退休老大爷的典型装扮,浓眉高额,眼神坚毅。
他打量着林语熙,露出欣慰的表情:“前几天在新闻上看到你的照片,跟小时候真像。”
林语熙原本有点紧绷的心情缓和了些:“您还记得我?”
“你爸妈的案子,我一直都记着。”
他打开一本很有年头的笔记本,纸张泛黄,书脊的地方都破了。一边抚着封皮,一边说:“这个案子一直没破是一方面,还有个原因,是你当时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你才六岁,见到我们的时候也不哭,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像你那么大的孩子,遇到那种事一般都很惊恐,记不住什么细节,但你冷静得都不像你那个年纪,当时你爸妈交代你的事情,那几天绑匪都说过什么话,案发时的过程,你都讲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离开那个废工厂之后的事,林语熙早就已经记不清了,也不记得自己在警察面前有过什么样的表现。
他们觉得她冷静异常,她对那段日子只有荒芜浑噩的印象。
她不是冷静,只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小孩,安全感被完全打破,连哭都不敢。
“你当时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线索,我们也找到了其中一个绑匪,不过是他的尸体。我们排查了他所有的人际关系,跟你家人毫无交集,人也死得不明不白,线索到这就彻底断了。”
严警官愧疚道:“孩子,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都没能把凶手找出来。”
“找到的那个,”林语熙问,“手上有痣吗?”
如果死去的那个就是虎口有痣的人,那就跟二叔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