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白裙子小女孩站在一旁哭,说小男孩抢了她的滑板,要他把滑板还给她。看样子小男孩玩的是小女孩的滑板。
“行啊,还你。”小男孩收起脸上的笑意,把滑板抱起来,却没有亲手把它交给小女孩,而是将它朝小女孩的身上用力扔了过去。
小女孩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阮雨声正要冲过去,就看见另一个穿粉裙子的小女孩突然出现,从旁边推了这个小女孩一把,然后,她们一起摔倒在地上。万幸的是,两个女孩都没有被砸到。
小男孩见状逃走,迅速跑出了酒店大门。
白裙子小女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相反的是,粉裙子小女孩明明看样子摔得比她更重,却一声都没吭。
“你受伤了吗?”粉裙子小女孩平静地问。
白裙子小女孩点头,给她看了看自已右手拇指指节上被擦破的地方。
“没事,姐姐这里有创可贴,贴上就好了。”粉裙子小女孩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创可贴,撕开包装纸后,把它贴在了白裙子小女孩的手指上,贴的时候还帮她轻轻吹了吹。
“谢谢姐姐。”白裙子小女孩说。
粉裙子小女孩没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一个女人突然从包厢门里走了过来,扯过粉裙子小女孩的胳膊,“婚礼马上开始了,都在找花童呢,赶紧跟我过去!”
女人问:“腿怎么了?”
粉裙子小女孩抿着唇,摇了摇头说:“没事。”
“没事儿你不走快点!磨磨蹭蹭的!”女人扯着粉裙子小女孩胳膊的力气加大了些,小女孩咬着唇皱起了眉。
阮雨声站在台阶扶手后面,将眼前发生的一切看进了眼里。
明明一副小公主的模样,却没有像公主一样被宠坏,反而更像个灰姑娘,隐忍坚强,让人忍不住心疼。
好惨的公主,他在心里感慨。
回到婚礼现场后,阮雨声坐在圆形餐桌前,扭头去看台上。新郎新娘携手跟着音乐向前走,阮雨声的目光却落在了跟在新娘身后的粉裙子小女孩身上。小女孩目光温和,笑容得体,阮雨声莫名觉得有点刺眼,目光下移,落在了她淡粉色的裙摆上。
裙摆将她膝盖上的伤完整遮挡住,什么都看不到。可看不到,不代表不会疼。
这么疼还能笑得这么自然大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阮雨声第二次见到这个小女孩,是在学校大屏幕播放的校园节目上。
“欸,叶潇上电视了!”
“我女神真好看!”
阮雨声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小女孩就是身边男生经常议论的,隔壁小学五年(3)班的叶潇,那个校花叶潇。
“我上次去书店看见她了,想和她说几句话,结果她特高冷,根本不搭理我。”
“那是因为你长得丑!”
“滚。”
“听说女神只学习,不看电视也不玩游戏。听她班同学说,从来没看见过她吃零食。你说女神不吃零食吃什么啊?她是不是喝露水长大的?”
阮雨声扯起唇角,无奈笑了笑。
那天的婚礼宴席上,几个大人在饭桌上闲聊,忽然有一个阿姨提了一句“这两个小花童长得可都真好看”,话题便引到了叶潇的身上。她们开始谈论起叶潇的妈妈。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偏偏没她妹妹嫁得好,不过生的孩子倒是挺优秀,看这小姑娘,多漂亮多懂事。”
“再懂事不也是个姑娘吗?听说她婆家就因为她生了个姑娘,更不待见他们两口子了。”
“不过就她这个脾气,孩子也挺可怜。去年有一次,我去接我家孩子放学,买了一袋雪糕拎在手上,正好碰见她领着孩子出来,就想给孩子一支,她倒好,直接给挡回去了,说她家孩子从来不吃零食。”
“她有气也不能全撒孩子身上吧,看这姑娘的小身板,都瘦成什么样了。”
阮雨声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总是会想起婚礼那天她的样子。或许是因为那个阿姨和他的妈妈一样,脾气都不怎么好。然而不同的是,他的妈妈只是对他发脾气,却很少管他,可她却比他更可怜一点。
又或许是因为,他也经常作为一个“王子”被身边的女生这样议论。她们说喜欢他,却从来不了解真正的他。
“欸,待会儿放学还去看叶潇不?”身边一个男生问。
“去啊。”另一个男生回答,然后扭头对阮雨声说,“声哥,晚上先不和你去打游戏了,我女神在电视台有节目,我想去看看。”
“一起去吧。”阮雨声说,“一起去,看完再去打游戏。”
两个男生表情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后来,每次班上的男生去看叶潇,阮雨声都会和他们一起。
文具店里,几个女孩子认真地挑选本子和钢笔,她却把视线落在门口柜台播放着电视剧的小电视机上,出神看了很久。直到女孩子们在一旁喊她,她才回过神来,去帮她们挑本子和笔。
饰品店里,几个女孩子舔着甜筒挑选发卡和头饰,只有她空着手,认真地去帮其他女孩子选东西,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买。
暮色染红的林荫路上,他看见她背着书包蹲在路边喂给小狗东西吃,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小狗的头。
“姐姐的妈妈不让姐姐养小狗,所以姐姐不能带你回家了。晚上天黑也不要害怕,姐姐每天都会来陪你的。3702
“你不知道姐姐的妈妈多凶,比天黑还可怕。”
再后来,妈妈说让他转去隔壁小学,问他想去哪个班级。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说,三班吧。
新班级的同学们都非常欢迎他。女生们经常偷看他,往他的桌箱里塞信、零食和礼物。男生们都爱和他玩,很听他的话,一口一个“声哥”叫他。
所有人都很喜欢他,除了她。
他转来那天,全班同学都抬起头来,弯着眼睛冲他亲切友善地笑。只有她淡淡瞧了他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去读课本。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对她印象不好,反而觉得她果然很特别、很好玩。
像是带着某种使命感来到她身边一样,他特别想对她好。十二岁的阮雨声绞尽脑汁,却最终只想出了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对她好。
他买雪糕给她吃,在她妈妈面前夸奖她,在计算机课上陪她一起打游戏。因为她当卫生委员受了委屈,所以他告诉全班同学都必须听她的话。因为知道她没记住动作,所以他在和她跳交谊舞的时候故意出尽洋相,把注意力引到自已的身上。因为看出了她画的小鸟是她自已,所以他在小鸟飞翔的地方画满了鲜花。
他也很喜欢逗她,愿意惹她生气。因为她总是冷冰冰的,只有生气的时候,会瞪眼睛,会脸红,会动手打人。
他因此见到了一个更加鲜活自由、生动真实的叶潇,一个别人眼里从来没见过的叶潇。
但他偶尔也会把她弄哭。
她其实并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孩子,因为他亲眼见到过,她和别人闹矛盾不会哭,挨了批评不会哭,摔倒受伤也不会哭。
好像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特别爱哭,哭起来特别凶。但她也很容易被逗笑,笑起来特别好看。
有一次她终于绷不住,委屈巴巴地和他哭诉,把心里所有的埋怨委屈都说给他听。语文成绩将近满分的叶潇,哭诉起来却前言不搭后语,上一秒钟还在委屈巴巴地哭,下一秒钟又开始凶巴巴地威胁他。她说真实的叶潇很糟糕,他心想才不是。
她不会知道真实的叶潇究竟有多可爱。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不应该活得这么不开心,更不应该承受这么多委屈。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就应该像一个真正的公主一样,被周围所有人无条件地惯着宠着。
可周围没有人知道她的难过和委屈,她也从不肯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已最真实的样子。
后来他想,算了,她有他就够了。
反正他永远会惯着她,没有任何底线地去包容她。
谁叫她只有在自已面前才肯卸下心防,像个嚣张任性的小公主。
阮雨声一直都没能忘记小学六年级下学期的那个雨天。
那天她身体不舒服,走不动路,他背着她,送她去上钢琴课。
她趴在他的背上问他自已重不重,还特意把雨伞向他的头顶上斜了斜。
他嘴上逗她,问她自已能不能说实话,却在心里对她说,你不重的。
你不重的。
以后你难受的时候,可以一直放心地趴在我的背上。
我可以一直背着你走。
后来她又问他,未来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吗?
他说当然。
他相信,未来他们会一直去同一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分开。
小学毕业那天,有好多人给他塞了礼物。阮雨声本来没有注意大家都送了他什么,直到他看到了常馨月送给他的礼物,特意留意了一下。
他对这个女生其实并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她送给他的礼物很特别,是一张带签名的音乐专辑。阮雨声记得叶潇很喜欢周杰伦,突然很想买一张有周杰伦签名的专辑送给她。
他去常馨月的班级找她,她说专辑是在亲戚开的音像店里拿的,需要提前预订。假期她可以帮他去店里预订,等到九月份开学的时候把专辑带给他。
他很开心地向她道了谢,和她约定好九月份开学见。
他不知道叶潇那天为什么忽然和他闹脾气。
她看上去很生气,却不肯告诉他原因,在他追问她时转身就走,说什么也不肯理他。
不理他也就算了,还说把他给她的礼物给扔了,并且让他莫名其妙失去了她给自已的那份毕业礼物。
阮雨声也很生气。
他不再追着她跑,站在原地不动对她放狠话。他说,你要是不等我的话,我可就自已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叶潇还是没有等他,自已气鼓鼓地回家了。
阮雨声想,明天他一定要去她家找她,把属于自已的那份礼物给要回来。
那可是她专门给他准备的礼物。
然而阮雨声没有预料到,那天他放的狠话竟然成真了。
很多年后,阮雨声想,那天他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的。即便只是在赌气,他也不应该对她说那样的话。
因为他不曾料想到,十二岁那年的盛夏,的的确确见证了他们俩之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分别。
未来很多年后的他们,最初就是在那条林荫路上走散的。
爸爸一直在市里做生意,很少回家。妈妈辞去了县里中学教师的工作,打算去市里一家薪资更高的私立中学任教。
其实妈妈不说他也知道,她执意要搬到市里去住,是为了去看住爸爸。妈妈和他说过,爸爸可能在外面有人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决不肯搬走。他又喊又闹,妈妈被他气得抚着额头瞪着他说:“你要是不同意搬,就别要你这个妈,也别要你这个家了!”
小学毕业那天晚上,他被妈妈拖上了去市里的火车,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和她说。
阮雨声发现,自从把家搬到市里之后,爸妈的矛盾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他们各自的工作都很忙,几乎很少回家,回了家也总是吵架,一吵就停不下来。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整天嬉皮笑脸的德行?”妈妈红着眼眶瞪他,“你知不知道自已这副德行有多招人讨厌?
“你该成熟一点了,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