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洵微微偏头,
道:“近来怎么不见冯春?”
秦姝落吹凉汤药,
答道:“近来端午祭祀,宫里缺人,
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经验丰富,我便让他去协助了。”
萧洵点点头,
见秦姝落的汤药又喂了上来,
面露难色,
不由得耍些小性子,
“这药不是张太医开的吧?”
秦姝落托着碗,
平静道:“怎么这么问?”
萧洵拧眉,“太苦了。”
秦姝落笑眼弯弯地看着他,打趣道:“这么大的人了,
怎么还怕药苦。”
萧洵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头偏向屋外,嘴巴微翘不说话,
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
秦姝落这些日子倒也摸熟了他的这些小把戏,
捻起一旁的蜜饯,喂到他嘴边,
笑着解释道:“张太医给你开的方子已经喝完了,这些是我寻人给你开来补身子的,你瞧瞧你,这一趟病了多久,明日就要入宫参加端午祭祖呢,还不知道能不能好全。”
萧洵瘪嘴,“我都快好了,不过是还有些头晕嗜睡罢了,不信你看。”
他刚要掀开被子站起身来证明自己的强壮,胸口就发出一阵猛烈地咳嗽,脑袋天旋地转的,险些栽倒在地,还是秦姝落扶着他,才勉强站稳。
秦姝落忍不住掐了他一把,拧着眉,瞪着他,眸中尽是担忧,道:“你逞什么强?还说不要吃药。”
萧洵乖乖躺下,他靠坐在床头,经方才这么一折腾,脸色有些煞白,秦姝落喂了他一颗蜜饯,他看着秦姝落,一双鹰眼晦暗不明,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最好还是吞咽了下去。
秦姝落又把药喂到他的嘴边,萧洵看着那碗黑沉沉的汤药,轻声道:“阿落,你喂我什么我都会喝的,哪怕是毒药。”
秦姝落与他四目相对,脊背微微发寒,而后轻笑道:“说什么傻话,还不赶快喝药好起来,明日端午,祭完祖明阳公主就要离京,你还要送她呢?”
萧洵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忽然伸手将汤药接过,一口气便喝完,而后将人揽进怀中,把人扣得死紧,秦姝落都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不得不出声抱怨道:“萧洵,你抱太紧了。”
“嗯……”萧洵嘴上应着,可手上却越收越紧,似乎要把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髓里一般,他低声道:“阿落,无论你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都可以冲我来,我绝无怨言。”
秦姝落被扣得后背都疼了,根本没心情听他说的什么话,她忍不住挣扎,却忽然听门口传来一道通传的声音。
“殿下,娘娘,沈大人求见。”
秦姝落一回眸,只见碧书就站在门口,身旁就是沈陵川,面色沉沉灼灼,让人看不大出他的情绪。
时隔多日,沈陵川倒是第一次上门。
秦姝落这下才使了狠劲儿从萧洵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坐直身子。
萧洵也收回了手,看向屋外的人,眸色冷淡至极,而后不带一丝谦虚道:“进。”仿佛一瞬间方才那个脆弱哀求的男子便消失了,又恢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秦姝落有时候不得不感慨,萧洵演戏的能力比她强太多了。
沈陵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睹了这一切似乎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他沉静一两个呼吸,而后便抬步走向内室,一如往常那般,朝萧洵和秦姝落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可不论他们怎么掩饰,那一分掩饰不住的疏离还是横亘在了所有人中间。
秦姝落眼睫微颤,这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是拆不散的,如果有,那也只是下的功夫不够,就像是她和宋钰,再相爱最后不也只落得个阴阳相隔的下场。
本就是夏日,天气开始炎热起来了。
可屋内的气氛却冷得几乎能将人冻僵。
萧洵不开口,秦姝落也不好越过他去。
她轻咳一声,柔婉道:“既然沈大人找你有事,那妾身便先出去了。”
可还不等她,萧洵便直接按住她的胳膊,冷沉道:“你就在这儿。”
他看向沈陵川,淡道:“有什么事,说吧。”
沈陵川垂眸,道:“回殿下,驸马向礼部递了帖子,想要跟明阳公主和离。”
闻言,萧洵的眉头直接拧成了一团,“阿木拉要和离?他算什么东西,竟敢欺负到皇姐头上。”萧洵顿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整个人气场都暴怒了几分。
叫身旁的人瞧了便觉得害怕。
沈陵川赶忙又道:“殿下先别动怒,属下已经将折子截了下来。只是属下以为此事还是需要告知殿下一声。”
萧洵冷哼一声,“他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他难不成以为没了他,孤就拿不下滇西了?你尽可敲打他,他若还敢动这样的心思,孤不怕给皇姐换一位夫婿。可他也要想明白了,我萧家从无和离,只有丧偶。”
沈陵川颔首,“殿下说的是。属下明白该怎么做了,属下先告退。”
他得了回复便要离开,只离开的时候抬眸看了一眼秦姝落。
秦姝落与他四目相视,似是察觉到些什么,旋即淡然自若地将眸光挪开,看向萧洵床边的玉带。
沈陵川也躬身退出房间,倒是萧洵气得多骂了两句,斥道:“当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以为仅凭他一个滇西首领便能给皇姐不堪了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秦姝落敛眸不语。听着萧洵的怒骂,半句话也未曾搭腔。
萧洵骂完之后,似乎才想起萧沅和秦姝落之间还有龃龉,便又立马收声,而后不自然地轻咳两声,装作好似不曾骂过一般。
秦姝落倒是不曾注意这些,替他拍了拍后背,道:“不值得为这样的人动怒,免得伤了你自己的身子。”
萧洵看着她乖乖点头。
秦姝落又道:“你今日也累了,好好歇着吧,我也先回房了。”
萧洵轻嗯一声,而后看着秦姝落起身出去,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整个屋子里一瞬间便空寂得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屋外,离书房不远处,秦姝落不过转了一个拐弯就看见了本该离去的人。
她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嗤笑一声,问道:“阿木拉真的说过要和离吗?本宫怎么不曾听说。”
萧洵终日卧病在床许是容易被蒙蔽,可她却是真的从未听闻。
沈陵川站在回廊上,看着不远处的夕颜花,到了傍晚,浅紫色的花瓣格外迷人,他笑笑,回道:“太子妃……看破不说破。”他的声音温和之中又似乎带着某种挑逗的意味。
倒叫秦姝落都看不明白了。
“挑拨阿木拉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对你有什么好处?”秦姝落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沈陵川莞尔,“娘娘应该问,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他眸光澄澈看向秦姝落,似是一片光明清澈,没有任何保留和欺瞒,任凭秦姝落如何打量和探究,也毫不畏惧。
秦姝落一时间揣摩不明白,不过对她有利无害便足矣。
她扬了扬唇,微笑道:“沈大人可别玩得太过火,自己栽进去了便好。”
她路过沈陵川身侧之时,压低声音道:“毕竟大人于我而言,还很重要。”
秦姝落身量在他脖颈处,离他离得又近,呼吸也离他那般得近,打在他的颈间,让人身上的寒毛都不自觉竖起来了。
沈陵川眸色顿时幽深不可触底,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秦姝落好似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浅浅一笑,眸中流光淡转,而后站直身子,微微颔首,拂衣而去。
徒留沈陵川一个人站在回廊之中,手指不住地磋磨,半晌才离开太子府邸。
第74章
五月初五,过端午。不仅皇家忙着祭祖,平民百姓,各家各户都没
五月初五,
过端午。
不仅皇家忙着祭祖,平民百姓,各家各户都没闲着,
插艾叶、喝雄黄酒,戴香囊。
这是秦姝落自出嫁之后第一个端午节。
上一回还是在秦家的时候,
身边还有很多人作伴。
可如今……
秦姝落静静地端坐在铜镜前,任由碧书给她梳洗打扮。
心思早不知道飞往了何处,
瞧这时间,
汴河边的龙舟赛应该已经开了吧,
也不知道今年是谁家争得第一,夺得头筹。
秦姝落不自觉地扯了扯嘴角,
过去种种恍惚间还在昨日。
碧书给她插上最后一支玉簪,看着镜中的女子,也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她轻声道:“姑娘,
听说表小姐已经生了,
是个男孩,
说是取名念钰。”
闻言,
秦姝落眉梢微动,这个名字取之何意,她们都再清楚不过了。
秦姝落沉默良久,
时间已经过去得太快了,
这些时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得她都快忘记他了。
她眼尾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忧伤,
似乎不需要任何的点缀,
就足以让人为她流泪。
秦姝落默然半晌,才道:“也好。”
这世上总还是有人念着他的,
那便不算是消散了。
她心脏处的钝痛折磨得人生疼,可是疼着疼着早就成习惯了,便也不觉得疼了。
秦姝落敛眸,续问道:“贺礼可送过去了?”
碧书点头,“送了。是一柄上好的玉如意,愿小公子,日后万事如意。”
秦姝落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
午时一刻,所有人齐聚奉天殿祭祖。
阳光恰好落在殿前的日晷中心之上。
永嘉帝携李后在前,萧洵身子依旧不算爽利,但今日没有缺席,秦姝落站在他身旁,看着文武百官齐齐站立。
上一次面临这种场景之时,她还会觉得胆怯心惊,可是如今她也能面不改色地祈福祭天,再无任何惧色。
礼部的官员站在柱前宣读流程。
永嘉帝念着祭文。
秦姝落微微垂着头,敬听天命。
而明阳公主和阿木拉就在她的身侧。
祭文不算太长,无非就是一些敬闻先祖,祈祷先祖庇佑的陈词滥调。
秦姝落一句一句地听着永嘉帝的念完,而后与身边所有的人同时跪地行礼。
直至礼成,礼部官员高喝一声,“礼毕——”
所有官员齐颂:“愿我大庸国寿永昌。”
声音在奉天殿前响彻云霄。
永嘉帝转身,从众人中间退场。
秦姝落站起身的那一刻,微微侧身,恰是与明阳公主对上。
她今日打扮得倒是素净,只是一双眼睛似乎格外无神,眼底的青黑扑了多少层粉都挡不住。
永嘉帝离开之后,其余朝臣也逐渐退去。
偌大的奉天殿,一时之间剩下的人竟只有秦姝落和明阳公主等人。
还是萧洵先开口,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气势依旧在这儿,声音喑哑道:“听闻皇姐,今日便要离京。”
萧沅看着自己弟弟,他病了这许多时日,她倒是想去太子府邸看望,可几次三番递拜帖被挡回来不说,居然还回她说是近些时日公主作风不大好,还是安稳在宫中待着,不要惹事的好。
萧沅咬牙,到底是她亲弟弟,怎么敢这样对她说话,她的眼眸恶狠狠地看向一旁的秦姝落,定是这个贱人寻准了机会,故意挑拨离间他们姐弟关系!
萧沅面色不虞,上前一步,逼近秦姝落,压低声音,威胁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把戏。本宫是要离京了,可你给本宫记着,洵儿是本宫唯一的弟弟,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你能挑拨的,你敢待他不好,本宫便是远在滇西也绝不会放过你。”
秦姝落敛眸,后退一步,疏离又客气地微笑道:“公主说得哪里话,臣妾自嫁与太子为妻,便一直恪守本分,尽职尽责,不敢有半分懈怠。”
“你最好是这样。”萧沅冷哼一声,转而又看向萧洵,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说到底,她心底里对这个弟弟也还是有些许失望的,多年不见,弟弟也不再是当年只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弱小孩童了。
她喟叹一声,而后道:“洵儿,你也要好好保重。”
萧洵颔首,滇西路远,明阳公主又被禁止十年不得回京,他们都知道这次分别,姐弟俩怕是段时间内难再见了。
萧洵不免有些伤感,素日里幽暗得看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睛,此刻微微发红,哑声道:“我知道了,你也要好好保重。”
萧沅点点头,咬着唇瓣。
她想,自己离开了盛京也好,免得一些丑事暴露,最后还连累了弟弟。
“那就别送了,本宫可不想半道哭出来,丢了我大庸朝最尊贵的公主的名声。”
她脸上的笑又勉强又委屈的,看得人心酸难受。
萧洵望着自己姐姐,幼时他也曾追在姐姐身后,萧沅性子暴躁又好强,常常他受欺负了,大哥还不知道,她就已经打上门去替他讨公道了。
他点点头,微微闭眼,隐去眼底的水润,旋即看向阿木拉,眸光立刻变得冷眸又肃杀,“滇西虽远,却不是黑甲卫不能到的地方,驸马爷做主滇西多年,想必该知道,若不是有皇姐在,滇西恐怕没有今日逍遥的日子。”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即便是阿木拉身材壮硕,常年居于上位者的气势也让他生生压下阿木拉一头,他声音森然狠厉道,“倘若你再敢薄待皇姐一分,生出异心,便犹如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