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落扶着他,往府外走去,一边让人安排好马车,急速赶路,一边找方才的侍卫询问更详细的情况。
可那侍卫也不大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接到报案之后,立马出动了,就连沈大人也被惊动了,他恰好在现场,大人这才让他赶紧回来禀报。
萧洵面色铁青,眸色阴沉一片,暗得几乎深不见底。
秦姝落的手被他抓得几乎骨头都快要断了,也未吭声半句,她一直陪在萧洵身边,温柔坚定又可靠,像极了世人最最期待又崇敬的太子妃模样。
夏夜里,星河漫漫。
马车的道路上疾驰,车轮的声音咕噜咕噜不停地在耳边响起,银辉照亮了前面的路,却照不亮萧洵的心。
他幼时性子桀骜,哥哥性子倒是沉稳,可碍于哥哥要继承世子之位,所以一直很少有时间陪他玩耍,倒是萧沅,从小就像个男孩一样,陪着他爬墙上树,翻房打架。
他跟萧沅的感情可以说是比和大哥、父亲还深。
可现下哥哥不在了,皇姐……
萧洵克制不住地手都在颤抖。
秦姝落透过肌肤就能感受到他的恐惧和颤抖,那是亲人和爱人离开时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是这世间最无法控制和躲避的痛苦。
而她曾体验过无数次。
好不容易马车才到了山崖边,萧洵几乎是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秦姝落紧随其后,只见此处离她与萧洵相遇的小竹林并不算太远,是过了卧龙坡之后的一段山路,周边山崖陡峭,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山下就是万丈深渊。
秦姝落看着周围围满了的士兵和黑甲卫,五城兵马司的首领几乎都齐聚于此。
沈陵川和晏初也在前侧,瞧见萧洵和秦姝落走过来。
“殿下,太子妃。”
二人稍稍一侧身,便露出了身后的几具尸体。
萧洵和秦姝落谁都没有开口应答。
他的脚步好像钝住了生锈了一样,腿上好似灌溉了几千斤重的铅一般寸步难移。
月色下,白布的褶皱起伏一览无余,让人想躲都躲不开。
萧洵站在原地,半天不敢动弹。
在场所有的人也没有敢催促他的,甚至是不敢唤他,不敢行礼,生怕触他眉头。
秦姝落就站在他身后,她看着萧洵的背影,他依旧是挺拔的,可身上却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死寂感。
他呆滞在原地,那短短短几步,萧洵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走了许久许久,直到那条路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萧洵不得不蹲下身,而后缓缓伸出手,那几乎是他这辈子最困难的一次抬手。
他用力一掀,当真是那张最熟悉的面容此刻就暴露在眼前。
在场所有的人呼吸都停滞了。
秦姝落清楚地看见那个白日里还骄傲得意地威胁着她的人此刻却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地上,沉静安宁,只是那张原本如花似玉的脸蛋此刻却被山石刮伤得不像样。
而她的驸马爷阿木拉也躺在她身侧,看上去伤势比她还严重一些,这时候倒像极了一对璧人、恩爱夫妻。
萧洵几乎是蹲在地上,久久不曾发出声音。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将会做什么。
月色不知道,秦姝落也不知道,猜不到。
第77章
“殿下,节哀。”这句话还是由沈陵川说出口的。他跟萧洵多……
“殿下,
节哀。”
这句话还是由沈陵川说出口的。
他跟萧洵多年好友,没有人比他说这句话更合适了。
秦姝落站在萧洵身后,此刻她身为一个妻子似乎也当表态。她缓缓蹲下身,
轻轻地抚摸着萧洵的后背,低声道:“你还有我,
我在这儿呢。”
萧洵回握着她的手,良久缓缓站起身,
而后扫视一圈周围的人,
冷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他声音寒冷如二月寒泉,
仿佛能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冻住。
还是北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刘青云站了出来,拱手禀告道:“公主出行,
原是有黑甲卫护送的,可据下面的人说,明阳公主和驸马爷在出城之后就一直陷入争吵,
似乎是闹得不大愉快,
后来竟是还打起来了。外边的人也不敢劝着,
没成想公主和驸马爷最后还争执起了马车的缰绳……马匹受惊,
最后便朝着山崖下冲了出去。”
“公主和驸马吵起来了,
就没有一个人敢劝吗?”萧洵声音森寒道。
刘青云噤声,不敢作答。
还活着的随从和丫鬟们也一个个的都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有一个稍微胆子大一点的回道:“青铜姐姐劝了,
也……也跟着掉下去了……”她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谁人不知道公主和驸马素来不和,
这要不是心腹还上赶着去劝,岂不是找死。
萧洵拳头紧握,
骨节咯吱作响。
秦姝落看向明阳公主尸体的另一边,
果然还摆放着几具其他人的尸体,想来那其中便有青铜的尸身了。
她微微敛眸,
“如此说来,倒是一场意外了?”秦姝落声音不咸不淡道。
刘青云轻咳一声,咽了口口水,迟疑半晌又道:“回太子妃的话,属下还在马车之中发现了此物。”
秦姝落挑眉,只见刘青云双手奉上一个小小的木盒,盒子似乎也遭受了重创,外部已经有些歪裂了。
她没有接手,反而是萧洵拿过了那个破碎的小盒子,而后打开一看,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秦姝落微微侧目,大抵看清楚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她没吭声,只是听刘青云继续汇报道:“方才已经命人去请了仵作,仵作初步判断,公主在坠崖之前应当是服用了此物,导致产生了幻觉,性情易怒易炸,一般人怕是劝谏不得。”
似是怕殿下不信,一旁南城兵马司的首领小声补了一句,“吞噬此物而亡的案例,并非稀有,先前太子妃的父亲……”
沈陵川轻咳一声,刘青云也猛咳好几声。
南城兵马司的首领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头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太子和太子妃,见萧洵脸色难看至极,立马收声道:“属下失言。”
秦姝落假装没听见,脸色丝毫未改。
刘青云续道:“如此公主和驸马才会起了那样大的争执,加之山崖的围栏年久失修……”
刘青云说到后面,自觉闭嘴。
什么情况,他已经说得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秦姝落抿唇,看向萧洵,又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瞧见沈陵川一直在盯着山崖边上的石栏杆看着,不由得心底咯噔一下。
她垂下眼睫毛,将所有情绪收敛,月色之下,这场公主坠崖的祸事看起来好像真是天灾而非人祸,而且就算是人祸也该怪罪已经死去的人咎由自取。
萧洵看清楚了手中的东西,看完之后,将盒子盖上,牢牢握在手中,一言不发。刘青云似乎也知道那是什么,二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秦姝落不知道他眼下会怎么做,只是看着他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颤抖。
长夜漫漫,银辉皎洁。
所有人都静立在此处,等待着太子殿下的指令。
或是继续追查,或是就此结案,谁也猜不准萧洵的心思。
夏夜的晚风吹过,尤其是山崖间,更是阴寒虚冷。从远处空寂的山谷里传来的风声,再伴随着身后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地上的尸体,让人忍不住后背发寒。
而萧洵今日累了一天了,身子骨本就还未休养好,秦姝落瞧着他手指颤抖的幅度都已经无法自控了,看起来情况并不太好。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萧洵哑着嗓子道:“明日回禀陛下,就说……山路险峻,护栏年久失修,公主和驸马急于赶路,不幸坠崖……身亡。”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最后两个字说出口。
秦姝落隔着风的气息仿佛能感受到他口中的血腥气。
“此物,谁都不准再提,若是叫孤听见今夜之事,有任何人走漏风声,格杀勿论。”
“是。”在场所有的人齐声应道。那声音几乎要将山林里休息的鸟雀动物都吵醒。
她微微闭了闭眼,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萧洵到底是要保留萧沅最后一丝颜面的,不论是不是意外,一旦追查下去,金丝熏的事情必会大白于天下。
他不忍,让自己姐姐死后还颜面扫地。
话落,萧洵缓缓转身,他朝着秦姝落的方向走来。
颀长的身形在此刻显得格外脆弱和单薄。
他一步步往前,脚步声又重又厚实,就好像是石头踏在地面上一样。
秦姝落离他不过几步远,他走到秦姝落面前,只开口说了一句话,“阿落,你带我……回家。”
下一瞬便直接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愣愣地扑倒下来,栽在了秦姝落身上。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殿下!”
“殿下!”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喊道。
秦姝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扶住萧洵,而后忙大声喊道:“还不快送太子回府!碧书,你去叫太医!”
“是!”
第78章
直至月上中天,萧洵才被送回太子府邸。此刻府中里里外外一片混
直至月上中天,
萧洵才被送回太子府邸。
此刻府中里里外外一片混乱。
张太医被叫过来之时头顶的乌纱帽都戴歪了,可见来得匆忙。
秦姝落坐在床边,看着他诊脉,
只见他眉头紧皱,唇瓣紧抿,
面色看起来就不大爽快。
张太医把脉许久,拨开萧洵的眼皮看了看,
又解开他的衣裳按了按,
最后狠狠地叹了口气。
秦姝落也唇瓣紧抿,
问道:“太医,殿下的病情很严重吗?”
“哎……”张太医开口之前,
忍不住又长又闷地叹了一口气,沉吟半晌,才回话道:“娘娘,
殿下……本就旧疾未愈,
先前吐血已经伤及肺腑,
如今又遭受这样的重创,
恐怕是心肺有损,
往后当真要落下病根了啊。若是再这样易急易怒下去,恐怕身体大损。”
他脸上尽显无奈,眉心深皱得几乎快能夹死几只苍蝇,
“届时即便是老臣再用心医治,
也……”
秦姝落眼睫微颤,抿唇不语。
张太医跪地哀求道:“是老臣医术不精,
还请娘娘责罚。”
他这般说,
顿时屋内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凝重而微妙。
张太医已是院正,
是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人。若他都说自己医术不精……还有几个人能治。
秦姝落也微叹道:“你先开方抓药稳住殿下的病情吧,其余的本宫自会想办法。”
“是。”
张太医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出房门的那一刻几乎腿都是软的。
房间里还站着许多人,把屋子里的空气拥挤得浑浊不堪。
秦姝落看着萧洵苍白的面容,压低声音道:“碧书,你带他们都先出去吧。”
“是。”
顿时屋子里就只剩下秦姝落一个人。
到底是夜晚,太子又病重,屋里只留了两盏烛火。
可昏黄的烛光散发出的微弱光亮已经足够照亮整个屋子了,只是不够明媚罢了。
秦姝落侧身坐着的剪影落在窗纸上,孤单又微薄。
她看着萧洵这张瘦了许多的脸庞,缓缓抬手,摸了摸他的面容,如今这张脸已经削瘦得硌手了,秦姝落抚摸在上面感受也不大好,萧洵的面颊很烫,额头却一直冒着冷汗,神色颇为不安,偶尔唇瓣轻颤还会漏出两三个字,似是在说什么梦话。
可秦姝落听不大清,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