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转来转去,正思忖着如何诡辩,就听毒姥阴测测地笑了起来,“要想我替圣女隐瞒,其实很简单……你,来给我做药人。”
一个自愿的、听话的药人。
况寒臣脸色骤变。
毒姥酷爱用活人试药,没有人在她手底下能活过三天。
理智告诉他,走!转身就走!可又有一个声音说,不做药人,楚若婷必死无疑。
他自私自利一辈子,怎能为了个楚若婷身陷险境;可修为止步于此,活不了多久,不如答应毒姥好了……
不行!他死在毒姥手上,楚若婷根本都不会知道,她的事还是会被魔君知晓;他一路走来遭受过那么多折磨,不都没死吗?万一……这次他也死不了呢?
况寒臣绷紧脸,拢在袖中的手死死握拳。
毒姥轻蔑一笑。
这种场面,她见太多了。每次她只要说出这句话,那些信誓旦旦的人全都偃旗息鼓,怕得要死。
她方才也就随口一说,压根儿没想过这个宋据能答应。
这天下间,谁敢自愿来做她毒姥的药人?
毒姥她拄着蛇头杖,弓着驼峰似的腰,转身便要踏入传送阵。
“好。”
毒姥一惊,她猛然回头,眯起了昏花的眼,以为自己听岔了,“你刚说什么?”
况寒臣抬起头来。
细碎的两缕乌发垂下,遮掩住闪烁的眸光,眼底,压抑着晦暗与疯狂。
怎么办?他又想做一次赌徒了!
曾经,他拿命去赌南宫允的“死”;现在,又想拿命来赌楚若婷的“生”。
没办法,谁教他鬼迷心窍,偏偏就听进去了楚若婷的那句话——要想别人对你好,那么你就得先付出。
楚若婷,你会看见吗?
从此刻开始,我再多信一次。摈弃自私,尝试……为你付出。
况寒臣缓缓闭了闭眼,握住腰间香囊,才不至于胆怯。
“毒姥,我说……我来做你的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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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文字
况寒臣说完,毒姥愣着没接话。
他怕毒姥反悔,带着几分轻视的意味,挑眉问:“毒姥难道想自食其言?”
毒姥怎么可能让他这等蝼蚁小瞧,她冷哼一声:“放心好了,本姥一言九鼎。”
况寒臣笑道:“毒姥,并非小人不愿相信,只是为了安心落意,还请您立个心魔血誓。”
“宋据,你不要得寸进尺!”毒姥朝他厉目而视。
况寒臣忍受着她的威压,忙低下头:“毒姥莫生气,您乃当世前辈大能,既然您不敢立下心魔血誓……小人怎会不知好歹呢?”
毒姥来了脾气,咬牙道:“谁说我不敢!”
这个宋据,两天内就会死在她的百毒之下。届时,她再向魔君告密,就不算出尔反尔。
让楚若婷晚死两天,并非等不得。
她咬破指尖,立下血誓,随着天幕一阵滚雷,况寒臣心头大石落地。
毒姥这些年问过无数人愿不愿意做她药人,每个人都吓得肝胆俱裂。面前的宋据却十分淡定,她不禁纳闷儿,“宋据,你就这么喜欢楚若婷?不惜献出生命?”
况寒臣微微蹙眉。
喜欢?
好像也没到那个地步。
楚若婷眼里有光,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光。他这样做,只是不想看到她眼中的光熄灭。
再者,他也有他的谋算在里面。
做毒姥的药人,是他必走的一步险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赌得越大,赢得越多。
况寒臣拿定注意,从容一笑:“说不定两天过去,毒姥您舍不得杀我。”
毒姥都被他逗笑了。
她缓缓来至况寒臣跟前,蛇头杖上盘踞的毒蛇好似活了,扬起三角脑袋,在况寒臣耳廓嘶嘶吐信。
她伸出满布老斑如枯枝般的手,“啪”地一下握住他手腕。
况寒臣脸色微僵。
“我还以为你真临危不惧呢。”毒姥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悸怕,阴森森地笑了,“走吧,随我去刑房。”
*
楚若婷拿到蕴魂灯后,马上去找荆陌。
荆陌今天终于不用坐在皇极阵盘里了。
他兴高采烈,正准备抱着楚若婷亲亲,就被楚若婷按着双肩,一脸正色道:“荆陌,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或许要晚些才能回来。”
荆陌眸光润润,“又要走吗?”
“嗯。”楚若婷垫脚吻了下他嘴角,许诺,“一年之内,我定带你离开无念宫。要是无聊,就去找宋据。”
荆陌粲笑:“好,我等楚楚回来。”
楚若婷走后不久,赫连幽痕便醒了。
他本该陷入昏睡十二个时辰,但附魂链将他的魔骨和元神摩擦生疼,疼得他有些熬不住,从沉睡的状态苏醒。
手腕上还缠着楚若婷给他绑的黄色缎带。
赫连幽痕拧起剑眉,轻轻挣开,正想将这些带子扔了,但脑海里想到楚若婷妩媚地神态,又有些舍不得。
她喜欢绑他,那就留着下次玩儿。
赫连幽痕将缎带收了起来。
他扶额,刚才跟楚若婷还没尝出个味儿,他怎么就睡过去了?想来想去,怀疑是因为附魂链。
楚若婷给他留了枚留影石,说时间紧迫,她去为他寻紫阳珠。
赫连幽痕将留影石握在手里,内心好气。刚回来又要走,她就这么想离开无念宫?
不过,等黛瑛回来复命,楚若婷就算想走也不愿意走了吧……
思及此,赫连幽痕心情才舒畅了些。
比起楚若婷的离开,他这会儿更关心另一件事。
楚若婷教过他认字,都是些一二三四五。楚若婷不问,他都没发现,时隔几天,他竟然又不认识那些简单的字了。
这怎么可能?
他被老魔君传授了极意冥录,自打记事起,便被称为天纵奇才,于炼器上的天赋更是无人可比。如此卓越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字?
赫连幽痕不信邪。
他随手抓来一个魔修,将那魔修吓得哇哇大哭,“魔君!不要杀我、我……我只是个过路的!”
赫连幽痕眼眸微寒,翻开一本书,随便指了一个笔画简单的字,冷声问:“这个字念什么?”
那个魔修哭哭啼啼回答:“念‘一’,‘一’二三的那个‘一’。”
赫连幽痕努力记了下来,抬脚将那魔修踹走。
后来无念宫流传谣言,魔君会随机抽取倒霉蛋考问天文地理,答不出来就要被捏死,造成无念宫魔修心惊胆战,也不去斗殴夺宝了,个个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
赫连幽痕并不知道自己的小举动改变了魔宫上下风气。
他坐回宝座,翻开书页,眼前又变得模模糊糊混乱不堪。
……哪个字是“一”?
果然无论如何也记不住。
赫连幽痕合上书页,心头一沉,皱眉深思了许久。
他想到什么,右手虚空一划,祭出一面宽阔的长方大镜子。
此乃问天镜,可以照出人的三魂七魄。
赫连幽痕指尖弹出一道法决,片刻后,问天镜亮起了刺目的白光。白光中,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淡绿色的魂魄在体内缭绕。
虽然微乎其微,但赫连幽痕还是看清楚了。
……淡绿色的魂魄缺了一个角。
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察觉。
赫连幽痕脸色倏然凝重,他抬手抚着光可鉴人的镜面,重新照了几次,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修为巅峰的隰海魔君,像是被谁给悄悄偷走了一丝魂。
赫连幽痕如遭雷击,面对问天镜,怔然立在空旷的大殿上。
荆陌的魂魄在他这里,那他的魂魄……又在谁手中?
*
楚若婷盗走蕴魂灯,马不停蹄地回到昆仑墟。
雁千山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取回了东西,有些讶异,问道:“赫连幽痕没有发现什么吧?”
“万无一失。”楚若婷离开前,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
雁千山轻轻颔首。
此前楚若婷心急火燎地离开,他就有些担心,怕到了无念宫,赫连幽痕对她不利,但目前看样子没出什么问题。
雁千山来到西峰山巅的莲池,开始施法。
浩大的阵法笼罩莲池,漫天光晕,明明灭灭。
楚若婷在旁一瞬不瞬地望着,紧张却不担心,因为她相信雁千山。
三个时辰之后,雁千山左手托起蕴魂灯,右手执判官笔凌空绘出一段法咒,一张红符“啪”地贴在魂灯,燃成灰烬。
蕴魂灯飘至雪莲上空,缭绕着黑气与圣洁的光芒交汇、融合。
分明是在冰天雪地,雁千山额上却浸出了一层薄汗。少间,他才转身,对楚若婷道:“好了。”
楚若婷欣喜极了,她翘首观望莲池,只见莲心光芒凝聚成了一团纯白,仿佛叆叇浓稠。
“对了,雁前辈。”楚若婷将那卷兽皮书掏出来递给他,“这是我从蕴魂灯里找到的。”
她告诉雁千山,自己翻阅里面文字时,神魂受到了影响,觉得此物不详。
雁千山翻开书卷认真看了一会儿,神色从容,没有像楚若婷一样耳畔响起杂乱的声音。但是……他脸色微微一红,有些惭愧,“里面的文字,我也不认识。”
楚若婷出乎意料。
连雁千山都不认识,这天下间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认识的人了。
楚若婷问:“会不会和蕴魂灯有什么关系?”
“或许。”雁千山目光看向蕴魂灯,淡声道:“蕴魂灯被供奉了万年,虽无器灵,却能生人躯壳。在无念宫建立前,它便已经存在了。”
“没人知道蕴魂灯的来源?”
雁千山轻一摇头,“神魔大战后,浮光界失踪了许多文明,这书和灯,说不定就是与那个时期有关。”
万年前的神魔大战,浮光界无人不知,像是小时候大人都会讲的传说故事。
自盘古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便说世有三千界,浮光界乃其中之一。世间万物,有阴有阳,有善有恶,恶滋生成了天魔,善成为了天神。神魔不两立,于万年前展开了一场大战,就在浮光界暗水渊周围打了整整三年,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最终,神魔同归于尽,浮光界肃清,百年之后,重新催生灵气,孕育出新的天地。
关于那场大战,一般出现在说书人口中。楚若婷乍然找到与其相关的东西,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雁千山将书卷收拢,沉声道:“里面记载的文字,我会试着破译。”
说不定能凭此推演出浮光界的万年之劫。
楚若婷正要接话,身后莲池传来一道熟悉清亮的嗓音,急急忙忙地唤她:“楚若婷!楚若婷!”
她回头,只见雪莲里那团白光忽闪忽闪,喜不自禁地上前两步,“谢溯星?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我不止能听见,我还看得见。”谢溯星拳头大的元神在雪莲里撞来撞去,上蹿下跳,“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啊?我怎么出不去?还有,你……旁边那个狗男人是谁?”
雁千山微微挑眉。
楚若婷由喜转怒,横眉瞪眼,屈指弹了下雪莲花瓣,斥责道:“不许对雁前辈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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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劫数(微H)
谢溯星好歹恢复意识了。
楚若婷坐在莲池边,给他讲述他自爆元神后发生的事。
得知刚才那个“狗男人”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昆仑老祖,昆仑老祖为了救他,还付出许多心血,取出自己的仙骨布阵,谢溯星顿时心虚又羞惭。
他元神躲在层叠花瓣里,小声朝雁千山致歉。
“无妨。”雁千山俊颜冷清,“你如今苏醒,说明元神已经恢复。有蕴魂灯加持,不日后就能凝出肉身。”
谢溯星和楚若婷闻言皆喜。
谢溯星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朵莲花了,他记挂着之前的事,追问:“楚若婷,寂幻妖僧没有伤害你吧?”
“没有。”
他自爆元神,寂幻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她。
楚若婷想到他当日的义无反顾,眼睛又酸酸涩涩起来,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谢溯星,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想护你周全啊。”
那种危急关头,谁想得到那么多。
楚若婷盯着雪莲,又问:“为什么往自己身体里放赤松蛊?”
谢溯星理直气壮地说:“你受过的痛苦,我也要感受。”
就像他划烂自己的脸,取出自己的肋骨,是赎罪,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惩处。
楚若婷叹息一声,“谢溯星,我希望你能懂得自爱,而不是为了旁人,不管不顾摧残自己。你爹娘堂兄族人都还活着,他们定不愿看见你这样。那日,若非我救下你一缕元神,你就真的消散于天地了。”她抬起盈盈双目,“我虽活着,却一辈子都在愧疚之中,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以为我对谁都好吗?我只对你才这样!”
“你不必如此。”
谢溯星不由急了,元神在莲花里上下跳跃:“你是不是想不要我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楚若婷发现他完全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正要解释,又听他可怜兮兮地说:“楚若婷,你别不要我。你当初亲口说过,我是你的!高阶修士不能随便食言,否则会催生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