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姥何必动怒,免得气坏身子。”况寒臣侍立在侧,“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毒姥一番用心良苦,魔君乃明主,他定能理解您的。”
毒姥烦躁地叹口气,“但愿如此吧。”
她凉凉瞥了眼况寒臣,命令道:“宋据,把你袖子撩起来。”
“是。”
况寒臣顺从地挽起两边手臂的灰色袖管。
两条手臂肌肉走向流畅紧实,但从手腕上方三寸处,皮肤下被穿刺进去一根长长的木刺,木刺被血肉包裹,已经在他肌肉里长出了枝桠和嫩芽,拱起肌肤,水肿腐烂。
毒姥看过之后,问他:“如今有什么反应?”
况寒臣沉声道:“胸背生了痦疮,破溃不愈。剧痛。”
“还有呢?”
“腰侧大片血泡。不碰不疼。”
“碰了呢?”
“皮烂。坏疽。”
“……”
毒姥又诊了他的脉,露出喜色,满意颔首:“不错,看来豹爪仙枝和血叶藤可以一起嫁接!”
她抬手将况寒臣手臂里的木刺拔出,连带着撕扯下一片烂肉。
况寒臣脸色瞬间惨白,额上浸出冷汗。
他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慢慢放下衣袖,遮掩住伤势。
毒姥转身从那沸腾的缸里舀出一碗浓稠的绿汁,递给他,“喝掉。”
“……是。”况寒臣一闭眼,仰头将碗中绿汁吞进喉咙里。虽然他咽得很快,但那诡异腐恶的味道险些让他发呕。
这种东西他这一个月来已经喝了多次,始终不能适应。
毒姥一边搅动大缸,一边往里面添加毒物,凉凉冷笑:“后悔了吧?”
况寒臣忙低下头,“跟毒姥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宋据也学到很多东西,焉知祸兮福兮。”
毒姥冷哼一声。
这个宋据的确出乎她意料。
每一个被抓来试药的药人要么骂她“蛇蝎毒妇”,要么就吓得两股战战。而宋据一本正经地跟她聊起药性、剂量、来源……她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天下奇毒,以毒入道,从未被认可,更没人能与她探讨,只有宋据每句话都能说到她心坎上。
她原本想直接毒死他,可他那张嘴天花乱坠,愣是哄得她不忍下杀手。
不仅如此,宋据还主动提出帮她对付楚若婷。
他想做楚若婷的圣使,毒姥却想让楚若婷死,两者之间采取一个折中办法。
楚若婷最爱荆陌。
没有什么比让所爱之人惨死在眼前令人痛苦。
故此,宋据建议给荆陌下毒,让楚若婷眼睁睁看着荆陌死掉而无能为力,更诛其心。
这番歹计,连毒姥都自愧弗如。
她再痛恨楚若婷,也从没想过向楚若婷身边人下手。
宋据此举,无异主动给她送把柄。假设宋据成功上位,相当于她安插在楚若婷身边的眼线,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一拍即合,毒姥越发舍不得杀他了。
思及此,她问:“今天荆陌的血呢?你骗来没有?”
“在这里。”
况寒臣稍作迟疑,从柜上取下满满一碗鲜血,双手呈上。
碗上有法力,鲜血尚且温热。
“‘金风玉露’正适合他们。”毒姥桀桀怪笑,打开一个黑瓷瓶,往血中滴入几滴,开始施展法力,“等楚若婷回来,与荆陌正颠鸾倒凤,结果荆陌突然化成了一汪血水……哈哈!光想一想那场景,我就觉得高兴!”
况寒臣眸色微黯,陪笑说:“金风玉露。毒姥,您这名字取得真好。”
“那是当然。”毒姥得意自喜。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她偏要将这最美好的一面破坏,变成人间噩梦。
毒姥将掺“金风玉露”的血装回药瓶,嘱咐说:“洒在荆陌身上,能否做到?”况寒臣接过药瓶揣进袖子里,躬身道:“荆陌对我十分信任,不会起疑。”
他办事缜密,毒姥很放心,“嗯,去吧。”
第一百十八章
烂牌(微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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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烂牌(微H)
况寒臣走得很慢。
刚才毒姥给他喝的不知是什么毒药,咽喉灼烧,腹部好像在被无数针扎,绞痛难忍。
……应该又要肠穿肚烂了吧。
他顿住脚步,擦了擦额上渗出的冷汗。从怀里掏出楚若婷给的凝体丸,将最后一颗咽下。
疼痛感逐渐消失,肌肉也开始麻木。
多亏凝体丸,他才扛下了毒姥连日来的折磨。虽然外表只略显消瘦,但衣服掩盖下的皮肤,生疮溃烂,脏腑也被五花八门的毒药蚀成了一团沤烂的破布。
疼痛如影随形,日日夜夜苦不堪言。
后悔吗?
不。
他从来不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哪怕决定是错的,他也不会后悔。
当他站在角落里,艳羡贪慕地看向荆陌和楚若婷,他便明白自己想得到的是什么。
况寒臣也想站在楚若婷身边。
看她对他笑,对他殷切关怀,再从指间漏出几缕温暖。
可惜,他不是荆陌,没有纯良和赤诚,让她心无芥蒂;他也不是魔君,没有权势和实力,可以横抢硬夺。
他手里只握着两张烂牌。
一张是他的真心,一张是他的贱命。
他必须用这两样东西,为楚若婷织一张天罗地网。等她闯进来,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人都会有弱点。
楚若婷的弱点不是心软,是对别人给予的好,不知道怎么办。只要别人拼了命的对她好,她就分不清感动和喜欢。
况寒臣看得明白。
所以,他必须为楚若婷受伤。
伤得重,又没那么快死。
药人……不正合适吗?
当毒姥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况寒臣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傻子才会默默付出。
他拿命诱她入局。付出了,就一定要让她知晓,才能令她因怜生爱,因愧生情。
况寒臣原本打算在毒姥手下挨过两日,就制造机会让楚若婷发现真相。可他没想到,楚若婷盗灯后直接跑了,一个月不见人影,音讯全无。
为了能苟且偷生,他对毒姥虚以为蛇,模糊立场,故意献计。
他怎敢设计荆陌呢?
被楚若婷知道谁动了荆陌一根头发,怕是要将他给活剐了。
况寒臣才不会那么蠢。
他将“金风玉露”倒在墙角。这些日子给毒姥的血,都是他自己的血。反正毒入肺腑,也不差这么一两碗,先糊弄过去再说。
况寒臣心底十万火急,怕自己撑不下去了。
他让荆陌给楚若婷传音,希望她快些回无念宫,结果荆陌却道:“楚楚没有给我传音符。她说,在外奔波,男人会影响她办事的效率。”
况寒臣一阵无语。
他来到玄霜宫,荆陌老远瞧见了,隔跳起来挥手,笑容灿烂,“宋据!”
况寒臣虚弱地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荆陌,不懂荆陌怎么就如此乐观开朗,好像世上的风风雨雨全都与他无关。
况寒臣问:“圣女回来没有?”
话语出口,嗓音粗粝如同破锣。
荆陌惊愕地瞪大眼:“宋据,你嗓子怎么了?”
况寒臣自己都惊了一下。
他想到毒姥给他喝的毒药,敛着睫羽,无所谓道:“受了点儿小伤。”
这段日子,宋据总来问楚楚下落,荆陌耳朵都听起死茧了。他垂头丧气,“还没回来,估计要等我找够一百只海螺吧。”
一百只。
那就是三个月。
况寒臣无比失望。
身体的剧痛,毒药的累积,他应该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封信,抖着手递给荆陌,哑声道:“荆陌,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死了,一定要把这封信交给圣女。”
信上连火漆都没有,况寒臣不担心荆陌会偷看。
荆陌将信接过,慌张地看向他,疑惑道:“宋据,你为什么会死?”
况寒臣扯了扯嘴角,无声轻笑,“天人亦有五衰,我会死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他顿了顿,“凝体丸还有吗?”
“……没有了,都给你了。”
“圣女回来,你记得向她讨要。她会问你为什么要凝体丸,你如实告知她。”
“哦。”荆陌将信塞回自己腰间。
他好奇宋据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知道,自己问了也白问。
况寒臣浑身又开始发疼,他怕被荆陌看出什么,匆匆离开玄霜宫。
行至半道,毒性靠凝体丸都压不住了。
况寒臣双膝一软,单手撑着宫墙,一通狂吐。吐出来的不知是胆汁还是淤血,又苦又涩。
阴冷孤寂的道路上,回荡他不停干呕的声音。
毒姥虽然手下留情,但药性太猛。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况寒臣跪倒在地,右手紧紧揪住了存放符箓的香囊。缓了好一会儿,他抬袖擦擦嘴角,忍着疼痛站了起来。
正在此时,身后蓦地响起一道诧异的声音:“宋据?你怎么了?”
况寒臣怔住。
他面对宫墙,克制住狂喜。施展净尘诀将秽物清理,这才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地向她行了一礼,“圣女,你回来了。”
楚若婷目光落在他脸上。
月余不见,他清瘦许多。因刚才剧烈呕吐,他眼睛湿润泛红,额边凌乱地垂下几缕发丝,双颊略凹,眉宇间染上落魄风霜。
“你声音怎么回事啊?”
她记得宋据嗓音清朗,这会儿怎么沙哑刺耳。
况寒臣声称猎妖兽时不慎中了点微毒,将养两日就好。
楚若婷觉得他中的毒有古怪。
“我帮你看看。”她抬手正欲给他诊脉,刚碰到对方手背,他好像被烫了一下,飞快躲开。
况寒臣一颗心疾跳。
他捕捉到她一丝关切的神色,心间酸酸胀胀。为她走到这个地步,已经值了。
但现在不是让她发现真相的好时机。
操之过急难免乱了谋算,只有循序渐进,才能往预想发展。
况寒臣敛眉,将手背在身后,故作埋怨:“圣女,你……你怎么能随随便便摸我手呢?”
“我没想摸你啊!”楚若婷赶紧解释,“你那毒好像不太对。”
“只是微毒而已。”况寒臣垂首沉默不语,轻抿着唇,好像被她摸了手是被她欺辱了。
楚若婷略尴尬。
不知道的,还以为无念宫圣女仗势欺人调戏路过男修。
“是我多事了。”
语毕,楚若婷摇摇头,转身走了。
况寒臣定定立在原地,目送她离去,心思百转。
*
荆陌坐在玄霜宫门口,思考宋据这段时间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楚若婷回来与他撞了个正着。
“荆陌!”
荆陌登时蹦了起来,“楚楚,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若婷垫脚揉揉他发顶,笑道:“回来好一会儿了。”
两人相携进院子,一起坐在树下的石桌旁。
楚若婷将自己又找到两件宝物的事情告诉他,荆陌闻言十分欣喜:“那我们很快就能离开了?”
楚若婷点头,“不错。”
“离开无念宫以后,我们去哪里?”荆陌已经开始展望未来,“住在渔村吗?”
楚若婷清咳两声,“不止我们两个。”
她道:“还有之前我给你提过的……嗯,你还记得吧?”
荆陌点头,“记得。”
楚若婷牵过他的手,一根根扳着手指给他数,“你看,以后除了你、我,还有谢溯星、游月明、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