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以前,她可以仗着赫连幽痕的偏宠,但经历了两次被魔君锁定的杀意,她犹豫了。
她要救人,但她不能出事。
“来,我带你进去。”
况寒臣经常在药房被喂毒,满身毒气,毒姥的禁制对他并不排斥。
他给楚若婷讲明原委,望向楚若婷。
楚若婷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他小心翼翼地征询的神色:“圣女……我可以牵住你手吗?”
很正常的一句话,却令楚若婷心头一跳。
“快进去吧。”楚若婷挪开视线,主动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况寒臣的手骨骼分明,修长漂亮。但因各种毒素累积,苍白的皮肤下透着淡淡的青紫色。天气并不冷,可他手指好像被冻僵,极为生涩地勾住楚若婷莹白纤细的指尖,然后……紧紧握在掌心。
况寒臣身量颀长,将楚若婷半圈在怀里,鼻尖正好可以嗅到她青丝间的木兰幽香。
他终于能小小的靠近一下。
暌违久别,满心酸涩。
一步步走入禁制,况寒臣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刻。他眼睫微颤,不争气地想要流泪。
楚若婷满腹心事,压根儿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借着况寒臣身上的药气安然越过禁制,楚若婷神识一扫,皱眉道:“毒姥不在药房。”
况寒臣在楚若婷甩手之前,率先松开了她,“那正好。”
两人来到药房,不知为何,房门大敞未关。
楚若婷一眼就看见白衣男修靠在墙壁上气若游丝,发髻凌乱,腹上还插着一柄匕首,狼狈又凄惨。
楚若婷瞳孔缩了缩。
荀慈血流不止,神智开始涣散。
门口光线被遮挡,他还以为是老妖婆去而复返,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
逆光描摹出女子的纤阿窈窕,身躯拢在翩跹裙袂之中。裙子的颜像他流出的血,殷红刺目。荀慈极力想看清楚她的长相,可眼前仿佛隔着叠嶂云雾,朦胧似幻,那么遥远。
曾经的同门师兄妹两两相望。
况寒臣视线飞速划过楚若婷和荀慈。
他脸色一暗,闪身插入二人目光间,上前给荀慈处理伤势,言辞极为关切:“道友,你还好吗?毒姥怎么不在这里?”
荀慈还在痴痴凝视。
况寒臣拔匕首的时候故意下手重了点,荀慈吃痛,百感交集。
“……毒姥很快就会回来。”
荀慈没想到这人找来的帮手会是楚若婷,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咳嗽不止地向二人解释。方才毒姥正准备将他腹部剖开,却忘了拿毒砗珠,于是又拄着拐杖去取东西。
况寒臣拔出荀慈腹部的匕首,查探他伤势,还好,不及脏腑。
他将楚若婷给的丹药分荀慈两颗,说:“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
“不行!”
荀慈扶住况寒臣胳膊,看了眼楚若婷,摇了摇头,“我走不了。毒姥在门口打了一道飞容印,我离开半步她都会知道。”
飞容印是毒姥的独门秘术,记住对方样貌,限制对方行动,还不伤人。
这种鸡肋秘术,用在病秧子身上正合适。
不怕他跑了,也不怕他死了。
“难怪毒姥都不给你捆蛇英藤。”况寒臣甚感棘手。
与荀慈在这种境地重逢,楚若婷情绪还是受了一些影响。她抓抓头发,烦躁道:“直接走算了,天塌下来我扛。”
“那怎么行!”
荀慈和况寒臣异口同声。
话音甫落,两男人视线交汇,又各自挪开。
荀慈低垂下眼帘,咳道:“不必管我了,我病体残躯……”
“你闭嘴!”楚若婷吼他。
荀慈赶紧把剩下的话吞回去,手指捂住腹上的伤,心里难过得要死。
此去经年再相逢,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叫他闭嘴。
楚若婷一筹莫展,“实在不行,只有硬闯出去。”
在渡劫期大能面前使用传送符可能没用,如果魔君真要杀她,她就捏碎符箓,叫千山过来打架。可是,千山身上又有劫数,倘若不小心将他卷入尘劫……
楚若婷瞻前顾后,欲哭无泪,这烂摊子也太难收拾了吧!
况寒臣看她神色煎熬纠结,终是忍不下心。
他向她阐明利害:“不能硬闯。你们人还没离开无念宫,就会被魔君抓去问罪。届时,非但救不了这位道友,你也会牵涉其中。而且……荆陌的魂魄还拿捏在魔君手里。”
他得照顾到她内心的方方面面。
不论是她想救青剑宗,还是维护荆陌的生死,抑或是纠结别的事情。
前提是不能让她涉险。
如果真的有“险”的话,那就交给他好了。
况寒臣静静看向楚若婷,沉吟道:“我有个办法,姑且一试。”
“什么办法?”
况寒臣迟疑了片刻,运转法力,右手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抹,平凡无奇的相貌登时变为消瘦苍白,眉眼如玉温良。
楚若婷看着房间里的两个“荀慈”,惊呆了。
况寒臣道:“圣女,由我暂时瞒住毒姥的飞容印,你快带他离开。”
“万万不可!”没等楚若婷开腔,荀慈辞严意正地反对,“荀慈之错,岂能让道友你来涉危履险!”
“我有办法拖延毒姥,你别磨蹭浪费时间了。”
荀慈在这方面格外固执,“我绝不同意!”
况寒臣气不打一处来,如今日是他和荀慈身份对调,才不管对方死活。
思及此,他忍不住讥诮厉骂:“优柔寡断拖泥带水,荀慈,你他妈到底是不是男人!”
荀慈倏然抬头,睁大了眼睛,想反驳却引来一通剧咳。
他嘶声道:“这……这与我是不是男人有何关系?人生在世,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纵然我此番侥幸存命,昧己瞒心……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况寒臣扯了扯嘴角。
良知?
他况寒臣恰好没有良知!
“圣女。”况寒臣懒得跟荀慈这个死脑筋争辩,“毒姥随时回来,你难道也要跟我扯什么大道理?”
楚若婷才不是荀慈。
事情迫在眉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抬起眼,问况寒臣:“我会将人用最快的速度带出去……这期间,你真拖延得住吗?”
“圣女,我很聪明的。”况寒臣笑了笑,朝她坚定地点头,“信我。”
楚若婷也想到了这层。
荀慈还想说什么,被楚若婷一眼瞪住,“你闭嘴!”
荀慈:“……”
况寒臣与荀慈换了外衫,拾起地上的匕首,手腕一转,毫不犹豫地捅进自己的腹间。
面对二人震惊的神色,他顶着荀慈那张脸,坐回角落,惨淡地勾了勾嘴角:“做戏要做像一点。”
楚若婷看了他一眼,旋即架起瘫靠在地的荀慈,“走!”
二人走出房门,果然没有触动毒姥秘术。
楚若婷脚步顿了顿,“宋据!”她回头,隔着窗棂看向况寒臣,眸光熠熠,“你不要硬抗,有危险……敲三下。”
三下。
她会用最快速度赶来。
况寒臣心里瞬间开满了花,欢喜至极。
他跪在墙角,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颤,牵动一身毒疮病灶,越疼就越觉得高兴。
楚若婷在为他回头。
……已经值了。
因为,在提出这个办法的时候,他根本没为自己留后路。
荀慈金丹是废的啊!
毒姥乃分神期的高手,他易容再像,该发现还是会发现。
他必须将一切包揽在自己身上并死去,才不会让她牵扯进来。
圣女无错。
都是宋据的错。
楚若婷被他言语牵着鼻子走,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也没去提醒。
这也是算计吧?
从前那些算计,他都在为自己谋利;而这一次,他的算计,只想让她好。她在意的青剑宗、她在意的师兄妹、她在意的荆陌,全部都好。
唯有他况寒臣……不再重要。
第一百二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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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四章
溯回(H)
荀慈腹部外伤楚若婷随便就能治愈,但他离开轮椅,双膝颤抖,寸步难行。
楚若婷只好伸出右臂,穿过他腋下挟扶着。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感觉到他骨头硬邦邦的硌手。
楚若婷记得自己给过他一瓶极品丹药,为何他潞鹫毒没解,还把金丹都给整没了?
难道他当初声称自己中了潞鹫毒,是在撒谎?
她满腹狐疑,却没问。
她救他,是因为她无法泯灭身为修士的善念,无法埋没父母耳提面命的正义,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被毒姥戕害。至于别的事……不归她管。
荀慈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了楚若婷肩头,他既愧疚又羞窘,心神不定,愁肠百结。百花盛会上,他混在拥挤的人群里只能默默仰望。如今相逢,却要劳烦她出手营救,实在无地自容。
一路沉默。
彼此肌肤相贴,心却如隔天涯。
荀慈垂下头,凌乱的发丝遮挡住他慌乱的眼神。他伸出手小指,偷偷勾住楚若婷的衣袖。
他真想跟她说句话,听听她的声音。
但他不知怎么开口。
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说什么“好久未见,别来无恙”,也不适合闲聊人生过往。荀慈迟疑许久,略掉称谓,小心翼翼起了个话头,“徐媛和十九他们还关押在刑房吗?”
他声音很轻,自己都没发觉话语中的紧张颤抖。
楚若婷正在使用隐匿罩。
她朝他瞪眼,“先别说话!”
荀慈一噎。
楚若婷余光扫他一眼。
男子脸颊苍白如纸,衬得眉睫如墨,满目黯然。
楚若婷后知后觉自己语气太重,想了想,到底怕他担心徐媛十九,压低音量道:“宋据提前把他们救走了。”
楚若婷扶着他,两人好像在亲密依偎。她唇齿间呼出如兰的温热气息,扫过荀慈耳畔,立时让他红了半边脸颊。
得知徐媛和十九没事,荀慈心落了一半,无声地点点头。
原来那个会易容的男修叫宋据。
宋据应该很喜欢她。
荀慈心底五味杂陈,亦觉宽慰。毕竟爱她的人越多,护她的人也多,这样……很好。
楚若婷全神贯注躲避无念宫里岗哨,没多看荀慈一眼。
青剑宗的一切,在王瑾死后,都已经成了前尘往事。如果不是毒姥将他们捉来试药,她根本不会再与他们相见。
年少同门的美好是真的,可伤心痛苦也是真的。
二者混淆无法分开,楚若婷只能全部斩断,不去回想。
越过一面深灰色的宫墙,楚若婷忽觉前方有异,赶紧扛着隐匿罩与荀慈躲在花坛一丛半人高的灵植背后。
荀慈虚弱,半靠在楚若婷肩头,正想问她怎么了,楚若婷赶紧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如柔荑的手冰凉覆盖着他苍白的唇瓣,荀慈心跳都为之停顿。
隔着隐匿罩,一头嘴冒绿焰的冥狼,正低着头四处嗅嗅。冥狼足足有一丈多高,体格巨大,在附近徘徊巡逻。
魔兽天生的灵敏嗅觉,让楚若婷捏了把汗。
她心里默念快点走快点走,偏偏事与愿违,毒姥竟从宫墙拐角出现,她手里拿着毒砗珠,拄着蛇头杖,颤巍巍地往这边走来。
楚若婷一低头,掌下的荀慈脸都被她闷红了。
她赶紧松开,荀慈却忍不住喉咙间的痒意,克制着低低咳嗽了一声。
“什么人?”
毒姥和冥狼同时盯住这个方向。
楚若婷顿觉隐匿罩失去作用,如芒刺在背。电光火石之间,她心念一转,反手将荀慈往旁边的草地上一按,扒下他身上带血的衣衫,扯松自己的衣襟,撩开裙子坐了上去。
荀慈后背重重磕在草地上,疼得皱眉。
他失去修为,都不知道楚若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正欲询问,楚若婷却低下头欺近他耳侧,飞速地耳语:“快,摸我。”
荀慈呆若木鸡。
摸?是他理解的那个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