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冥菩寺见寂幻的那晚、杀死瞿如、看见业障缝人头……还有每一次,每一次业障爬进她的身体的时候,她都好害怕。
她从来都不是勇敢坚强的性子,却被命运逼着越走越歪。她好像一艘孤舟,在茫茫大海漂泊。这辈子囿于情爱,身边连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朋友都没有,她满心的委屈苦闷和惊怕,却找不到一个人去诉说。唯一能告知的,竟是这辈子的死对头楚若婷。
乔荞摇了摇头,“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不知道会有多少流言蜚语。”
天下人都会骂她。
她用双修邪功,残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再也没有人喜欢她了。
楚若婷淡声道:“人这辈子,不就是议论着别人,被别人议论么?谁都不能做到被人人都喜欢,你自己做过的事,受着吧。”
“……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反正不会像你。”
乔荞低头惨笑。
她忽觉跟楚若婷聊天挺有意思,但心底却更恨了。乔荞嘶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回首望她这一生,真真悲哀到了极点。懵懂孤女,被王瑾带入仙途,本是天道宠儿,却沦落到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纵然气运好天赋高,可没有人像一盏灯,给她指引过正确的方向!
前半生,她自视善良,躲在爱她的男人背后,乖乖受宠就好了;后半生,又误入歧路,被胁迫着吸收修为,她这辈子,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道三千,她已无路可走。
楚若婷垂下眼眸,“我早点告诉你,你就不会犯错了吗?”
乔荞轻笑,“我不管做什么,在你们眼里都是错的!”
“那你就做一件对的让我们看看。”
业障听不下去她们之间的絮叨。
她钻入乔荞身体,催促她继续闯阵。而后又对楚若婷言语威胁,“你以为这破阵能困我一辈子吗?不可能!待寂幻料理完事情,就是你的死期!”
业障叫嚣不止,楚若婷压根儿不理她。
无奈,业障只好将怒火发泄在乔荞身上。怨她抽抽噎噎,怨她软弱无能。
“就你这般庸才?如何能做天道宠儿!废物!废物!”
乔荞经常被业障骂。
但这次她听不下去了。
她掏出天道赠予她的法宝缚龙索,将脊背上的业障与自己牢牢捆在了一起。
业障挣脱不开,她柳眉倒竖,尖利地惊叫:“白痴!你在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乔荞不为所动。
她缓缓摊开手掌里那朵娇柔洁白的小云花,泪顺着腮,一滴滴落在花瓣上。
“我不是什么天道宠儿,不是让你们任意摆布的傀儡,更不是只会被人利用的废物……”乔荞双手拢住云花,泪流满面,肌肤下激射出刺目的红光,“我是正道修士乔荞……是我自己!”
她这一生,忘却了本心,走上了歧路。
都说她迷糊愚蠢,总做出错误的选择。或许此时此刻……是对的吧?
乔荞周身一圈圈力量波动开来,发出爆裂的刺耳轰鸣。
楚若婷骇然色变,明白她要自爆元神,飞速后退。
业障慌了。
宿主自爆怨恫俱灭,她还怎么复生?她在乔荞躯体上挣扎,惊恐地大喊:“乔荞!住手!你这个蠢货!住手——”
隔着闪烁光芒的阵法符文,乔荞朝楚若婷望去,含泪道:“楚若婷!下辈子!下辈子我还是要跟你争!争出个高低!争出个输赢!争这世间一切!你我二人……不死不休!”
某个瞬间,令她幡然醒悟。
她不再是被命定好的软弱懵懂的蠢货,而是勇敢做了一回的自己。
轰——
可怕的元神自爆,威力撼天震地。强劲的气流风暴撕扯虚空,周围山崖爆碎千里!虹光冲天而起,直接云霄,搅弄出百丈飓风,将四周一切化为飞灰。
楚若婷已瞬移千里,但还是被高阶修士自爆的威力炸飞数十米远。
耳畔似有钟罄响震,令人神魂惊悸,气血翻滚。
她惊然地瞪着远处升腾而起的烟尘余烬。
方才不知是不是产幻,她听到乔荞临终前说了一句——“天道要灭你”。
楚若婷踉跄站起,她来不及深思,神识烙印联系另外五个。得知乔荞自爆后,业障分身不攻自灭,剩下一个瞿如王瑾拼接而成的怪物已经剿灭。
不多时,五人来到楚若婷身边。
见她嘴角有血,一窝蜂地问她怎么了痛不痛。楚若婷失笑,就地打坐调息,“我还好。”
她将乔荞自爆的事告知,颇为唏嘘。
况寒臣用玉笛一下下敲着掌心,“这人临终前倒做了件好事。浮光界若有下业障这个祸端,着实棘手。”
游月明只觉空气都干净了几分,他展扇一笑:“终于不用看到那些恶心东西了。”
况寒臣朝荀慈和谢溯星抬抬下巴,“你二位不发表点意见?”
谢溯星翻了个白眼。
荀慈沉默片刻,说:“邪魔歪道终究不存于世,望来世,她能洗心革面。”
“楚楚,你刚才说天道有古怪……这话什么意思啊?”荆陌不关心乔荞的生死,他只担心他的楚楚。
楚若婷也不明了。
方才业障提到寂幻,乔荞又说天道要灭她……
“咔嚓!”
天幕发出一声撕裂的声响。
很轻微,却清晰地传入耳里。
几人下意识抬头仰望天空,但见被乔荞自爆元神炸散的流云慢慢聚拢,宛如银龙的闪电噼里啪啦地在翻涌的云层里穿梭。一道道闷雷轰然炸响,广袤阴沉的穹苍,仿佛被什么东西劈斩,蓦然裂开了一道千丈宽的缝隙!
裂隙中混沌的气息蒸腾,黑沉沉的阴冥雾气光影流转,能从缝隙中窥见万千星河。
这等罕见的旷世奇景,震惊了浮光界所有修士。
北麓游宅。
游鹤年正与何莹商量闭关日期,忽听游承业在院外惊呼。
夫妇二人赶忙跑出去,还未来得及问,就看见天空中那道恐怖的缝隙。游承业站在巨大的赑鼋头顶,掐指一算,惶然道:“糟了!”
东苏林氏。
林霄风负手立在祠堂,训诫林逸芙和林惜蓉两人不好好修炼,天天往外跑。
林逸芙东张西望,眼睛瞪大,抬手指窗外,“二叔!你看那里!”
“你又想骗我?”
林惜蓉也变了脸色,“二叔!”
林霄风这才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
天烂了个豁口,他连忙转身,大步去找林城子,“老祖!老祖!大事不妙!”
与此同时,浮光界的修士、凡人、开智的灵兽……全都跑了出来,聚集在一起仰望天穹上壮观奇特的异象,议论纷纷。
楚若婷用神魂联系雁千山和赫连幽痕,控制不住音色的颤抖,问:“你们看见了吗?”
神魂烙印没有闪烁。
她心提紧了,重复道:“千山?幽痕?你们看见了吗?天破了!”
许久,无人回应。
第一百五九章
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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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九章
入魔
在楚若婷等人离开昆仑墟后,雁千山便跟随赫连幽痕来到了禁地太液池。
见到泡在池中的楚焕和玉娇容,雁千山短暂错愕后,双手一拢,弯腰自报家门。
“千山见过岳父岳母。”
楚焕玉娇容面面相觑。
赫连幽痕站在雁千山身边不置一词,显然二人互相知晓对方存在。
两人内心惊疑不定。
这怎么回事?女儿竟然找了两个道侣!
雁千山气度样貌自不必说。
玉娇容瞧着欢喜,心想只要女儿高兴,两个贤婿照顾她也是极好的。
倒是楚焕觉着不对了,他总得打听打听对方家族情况。
他好言问:“千山,你家里几口人啊?”
雁千山恭声道:“唯我一人。”
“住西江还是北麓啊?”
“昆仑墟。”
“……哪儿?”
“昆仑墟。”
楚焕手中的灵果“噗通”掉进了池子里。
玉娇容脸上的珍珠粉也裂开了。
传说中的那个昆仑墟?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磕磕绊绊地开口:“那个……传闻中的昆仑老祖是你什么人?”
雁千山微微含笑:“正是小婿。”
赫连幽痕“嘁”了一声,不满地打岔:“一捆老葱你小什么婿!”
“贤婿!”楚焕汗都下来了,他连忙站起身,朝雁千山胡乱地行了下礼。然后朝赫连幽痕摇摇头,示意他谨慎言行,“贤婿,你……你休对昆仑前辈无礼!”
楚焕暗自思忖,怪不得“贤婿甲”知晓“贤婿乙”的存在还不生气。贤婿乙乃昆仑老祖,他要跟自己女儿在一起,天下人谁敢反对。
贤婿甲样貌人品他很满意,可面对昆仑老祖,他须得收敛一些。
恰时,但听雁千山从容道:“岳父不必拘谨。”他凉薄地瞟了眼赫连幽痕,“隰海魔君散漫不羁,我并不介怀。”
“老贼!你住口!”
赫连幽痕阻拦迟了半拍。
楚焕和玉娇容瞪大双眼朝他看来,“隰海魔君?”
雁千山故作讶异,“赫连便是魔君,原来岳父岳母不知么?”
“不、不知。他说他十八。”
赫连幽痕:“……一千零一十八。”
他一看瞒不下去了,只得硬着头皮如实交代,并反反复复重申自己没有把男女老少灵兽都抓来当炉鼎。
待搞清楚原委,楚焕夫妇半晌都消化不了这个震撼的事实。
女儿这些年究竟在干什么,把浮光界的两大巅峰哄骗为自己的道侣,还让他们正魔两道和平共处,这是什么样的手段啊!
二人顿时更加思念。
但昆仑前辈说了,他们还未完全恢复,需在此处调养。虽说对方是自己女婿,但他的话,两人不敢不听。
事不宜迟,雁千山取来三清雪莲,放入太液池中。他佐以蕴魂灯,又取了仙骨布下阵法。十日后,太液池水被楚焕玉娇容顺利吸收,赫连幽痕暗叹,请雁千山出手这个决定太明智了。
趁着楚焕和玉娇容昏睡,他立在池边,拍了拍雁千山的肩膀,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老贼,这次多谢你了。”
雁千山嫌弃地瞥他一眼。
赫连幽痕又道:“好了好了,届时见到若婷,我会在她跟前美言你几句。”
两人同心协力复活了她父母,怎么着也得好好表扬表扬吧。
雁千山抿唇不言。
赫连幽痕目光落在悬浮在池水上方的蕴魂灯,忽而想起了一件事,伸手道:“老贼,把蕴魂灯里的书还给我!”
楚若婷当时跟他说过,盗走蕴魂灯时,灯中有一本书,书上的文字就连雁千山都不认识。
“你又看不懂。”
“……看不懂我也得拿回来!那可是我们无念宫的宝物,万一是什么飞升秘籍之类的,岂能让你捡便宜!”
雁千山做不出强占旁人东西的事。
这本书他破译不了,索性还给赫连幽痕。
思及此,他右手一展,那卷兽皮材质的古朴书籍呈现。
赫连幽痕一把抢过,他随手翻看书封,目光一凝,嗤笑出声:“老贼,就你还儒道至圣呢?这上面不明晃晃写着‘族谱’两个大字儿吗?”
雁千山愣住,“你认识上面的字?”
赫连幽痕后知后觉。
兽皮卷上扭曲的蝌蚪文明明很奇特,但就是能一眼认出来,这好像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某种天赋。他疑惑的屈指敲了敲额,“……怪了,我竟然也会识字?”
雁千山凝重地道:“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是不是有关浮光界的万年之劫?”
“狗屁万年之劫。”
赫连幽痕翻开书籍,指腹顺着上面的蝌蚪文下移,“就是我们无念宫历任魔君的族谱,记载了一些出生年月,没什么新鲜的。你看,这里写着第十九任魔君,赫连幽痕。”他指了指自己,“就是我。”他翻开第二页,“这个,第十八任魔君,赫连幽痕。”
雁千山狐疑:“也叫赫连幽痕?”
赫连幽痕凤眸一眯,确定没看错。
“可能恰好同名同姓,还是看第十七任魔君好了。”他翻开第三页,“第十七任魔君,叫做赫连……”
赫连幽痕僵住。
寒意上涌。
他不可置信,飞快地翻书,浏览后面历任魔君的名字。每一个!每一个都和他的名字一模一样!且生辰八字都在同一天同一个时刻!
赫连幽痕越翻越快,翻到了最后一页。
文字逐渐潦草凌乱,仿佛一个个从纸上活了,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争先恐后钻入赫连幽痕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