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太笑笑,解释:“这是她以前的学生作品,也不是很成熟。”
俞山丁把他们三个送回去,到了半路卢晨龙像才回过味来:“她人挺好的。”
这800块是计划外支出,但挽回了他一点面子和一整天的心情,还有一把很小的长命锁。
他恨恨瞪一眼罪魁祸首,闹累了正趴在他膝头,睡得口水横流。
陈文港伸手,摸摸小宝的脑门。
送了卢晨龙弟兄俩,俞山丁又问陈文港去哪。
陈文港还没开口,突然发现手机有个未接来电。
刚刚在车上没听到,现在拨回去,对面江彩质问似的:“你怎么没在学校?”
“哦。”陈文港说,“我今天休息。你找我有事?”
江彩曾经要把他名片丢了的,其实后来没丢,还一直留在身上,可能觉得打脸来得太快,她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我是逃课跑出来的,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陈文港打发了俞山丁,自己打车过去了。
他在一家奶茶店见到的江彩。
第一眼看去,形象变了,从头到脚拾掇了一通,头发不再乱糟糟的,衣服鞋都上了档次。
但她窝在最里面的座位,带着鸭舌帽,四下张望,搞自己跟个通缉犯似的。
不等他问,江彩主动抱怨:“我是快受不了了,他们看得我像犯人一样。”
当然,这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词。
如果让霍振飞的秘书来说,他应该自认只是奉命行事。他给江彩办了转学,还添置了所有生活所需,给她安排了一个保姆、一个司机和两个家教,实在没有哪里做得有疏漏。
这些人负责管着她上学、放学和补习功课,尽忠职守,让她不再有机会瞎跑而已。
但江彩对此深恶痛绝:“我连一点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
霍念生胳膊支在桌上:“有野心是好事啊,怕的是放不对地方。”
陈文港想了想,摇摇头没说话,把碗盘端去了厨房。
做饭的时候他把手表摘了放在茶几上,过一会儿却不见了。
在客厅转了几圈没找到,洗过澡进了卧室,才发现霍念生在拿着把玩。
陈文港伸手去讨,却被霍念生抓住腕子,往上一扣。他动作很快,变魔术似的,陈文港本没在意,收回手腕才发现,戴的成了块百达翡丽。
这就有点压手了。
他抬头,霍念生轻描淡写:“戴着吧,出去撑个门面。”
陈文港用指尖触了触表盘,轻轻笑了笑:“就怕它的门面大过我的门面。”
这块百达翡丽不是崭新的,多看两眼,能看出戴过的痕迹——
就是霍念生直接从手上摘下来,给他扣上的。
自然,霍念生收藏了很多表,不一定每个场合都选这块。但从戴它的频率来说,这是十分常用的一块,是他的爱物。媒体拍到过,网上流传的好几张照片,他都戴着它招摇过市。
突然跑到别人手上,在有心人眼里,这哪是撑门面,这是打烙印呢。
陈文港握住手腕,转了转表带,还是戴着没有摘。
*
事实上,不需要多久,就在两天后的饭桌上,何家骏便阴阳怪气地问起来:
“你这表不错,这回又是谁送的?”
突然间所有注意力都投到陈文港身上。
饭桌上他不受欢迎,也对何家人没兴趣。已经见过何宛心,他不打算再进去了。
从这里看出去,皇冠酒店依然金碧辉煌,光和影跳跃交错,光彩射人。
不像透过灰色的水泥高墙和带刺的铁丝网,看到的只有被分割的天空。
时间已经不早,但留在席间的郑宝秋没给他通风报信说要走。
过片刻,却有另一个不速之客来烦人:“你是不是还得上意了?”
何家骏果真像瘟神,沾上就阴魂不散,也可能是何宛心回去又说了什么,毕竟她擅长背后怂恿,他看起来喝多了,斜着眼看陈文港空落落的手腕:“你那个表呢?”
陈文港没说话,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好整以暇的模样。
何家骏偏偏看他这个样子觉得特别碍眼。
世界对有些人来说分成两级,大约何家骏就是这一种。自他以上,他不敢随意撒泼。自他以下,所有人对他都是卑躬屈膝,奉承讨好,他也看不得有人不守这个规矩。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那是霍念生的。”他喷着熏人酒气,打了个酒嗝,嘴里都是大鱼大肉的味儿,“你不就是又卖给了霍念生,他给你一块戴过的破表,你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妈的,我最烦你们这种人,贱不贱,你当你为什么有资格跟我们一个桌上吃饭?”
霍念生也进了浴室,但衣服完完整整的:“你自己泡吧。”
陈文港抿了抿唇,伸手抓住他的手:“别走。”
霍念生噙着戏谑的笑,故意问:“还要个帮忙擦背的?”
他顺势在浴缸旁的椅子上坐下,挽起袖子,小臂以下伸到水里。陈文港把他的手抓起来,低头吻他手心,舌尖尝到一点淡而无味的水味。霍念生手心微痒,低头看他。
陈文港回视,把脸贴在他的手上。
他那样小心翼翼,恨不得每过十分钟就提醒自己,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时光,在过往记忆里曾经多么遥不可及。其实时至今日,他也还没有习以为常,有时他觉得这是趁上帝打盹时偷来的。他很怕上帝突然睡醒,发现这里还有一个bug需要修复。
过了片刻,陈文港说:“祝律师有没有跟你说他查何宛心的事?”
霍念生说:“嗯。”
陈文港抬眼望着他,蹙着眉,一时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
诚然像祝律师说的,未成年时候的行为举止,再找到证据并不容易,找到了也未必能追究太多。但对陈文港来说,意义在于他要证明她这辈子是什么样的人。
祝律师是有本事的,而何宛心显然还是那个何宛心,她没有改变。
大律师的另一句话也是对的,人终究本性难移,心狠手辣的人,犯一回就可能有第二回。
陈文港面上显出晦暗不明的表情。
霍念生只是看着水里的人。
祝律师把电话打过来。
陈文港主动承认:“录音是悄悄录的,也没有真的讲出什么,应该不能当成什么证据。”
祝律师说:“没关系,至少她的反应告诉我们确有其事。当时她还是未成年,本来可能也追究不了太大责任了。不过说句实话,一个人还是本性难移的。总之我会让人再留意她。”
陈文港笑笑:“不好意思,都快把你当侦探用。”
祝律师客气地说没什么,然后挂了电话。
其实他不知道陈文港为什么认定何宛心会犯罪,祝律师帮霍念生做事多年,手里何家骏的把柄倒是很多。但陈文港来找他,诉求很明确,就是抓到何宛心什么证据,把她送进去。
当然,他事先要征求老板的同意。
霍念生的反应只是:“可以,那你就去办吧。”
第八十三章、
最开始何宛心出现的时候,像一个荒谬的意外。
她强势霸道,虚荣夸张,被这样一个追求者缠上,当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极个别时候,陈文港不情愿地回顾他和郑玉成那段过去。他克服了恐惧后还是想明白一些事,自从她插进来,先是像钢琴曲里弹错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接着就成了刺耳的警报,在耳畔不祥地尖啸。
但他还年轻的时候也很天真,没有对这种不祥做出正确判断和及时应对。
给人顶罪本来就是错的,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但那个代价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承担。
羁押在看守所的时候,何宛心其实来看过一次——她一个人,陈文港没同意见面。不用说她是想来耀武扬威,他不理解的只是供她耀武扬威的人有很多,对方非要对他穷追猛打。
然后入狱。
经历过庭审,他已经把心气和面子放得很低,过去的骄傲不值一提。
就是霍念生直接从手上摘下来,给他扣上的。
自然,霍念生收藏了很多表,不一定每个场合都选这块。但从戴它的频率来说,这是十分常用的一块,是他的爱物。媒体拍到过,网上流传的好几张照片,他都戴着它招摇过市。
突然跑到别人手上,在有心人眼里,这哪是撑门面,这是打烙印呢。
陈文港握住手腕,转了转表带,还是戴着没有摘。
*
事实上,不需要多久,就在两天后的饭桌上,何家骏便阴阳怪气地问起来:
“你这表不错,这回又是谁送的?”
突然间所有注意力都投到陈文港身上。
郑何两家这顿饭订在老地方,皇冠大酒店。但这个场合,陈文港出不出席都有点尴尬。
他对郑玉成和何宛心避而不见,显得好像心里有鬼,但是去了人家也不见得多待见他。
半个晚上陈文港都当自己是隐形人,默默夹菜,直到何家骏这鸡厌狗憎的一嗓子。
陈文港低头看了看,淡淡地说:“一个朋友。”
牧清坐在他斜对面,突然开口:“哪个朋友?”
郑玉成和郑茂勋都往他脸上看,前者蹙起了眉,后者还搞不清状况。
郑宝秋白了牧清一眼:“人家朋友多了,你又不一定认识。”
郑秉义又开了口才把这段压了过去。
席间觥筹交错得差不多,陈文港去了划作吸烟区的露天阳台。
阳台就他一个人在,但不多时何宛心找过来。
她说:“我没想到你会好意思来。现在郑玉成是我的了,我希望你以后能主动避嫌。”
陈文港两手抄兜看着她:“没关系,这个不用你说。其实我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跟你顺便讲两句,有就有,实在没有,我也不想特地劳烦你一趟了。”
何宛心傲慢地说:“你说说看。”
陈文港问:“我只是好奇,你自己会觉得自己不择手段吗?”
她冷冷地瞪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长相清秀的人或许注定要吃更多苦头,那个很多人喊“老大”的表情总是很阴沉的瘸子暗示,跟了他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但陈文港不服从的时候他打他打得也最狠,眼神像冷血的蛇。
后来有天户外劳作,总跟着这个瘸子的一个大个子向他走过来。
陈文港根本没反应过来,对方一扬手,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毁灭。
这次没有人能救他了,他捂着脸痛苦地蜷在地上,生不如死。头顶四面八方传来人声,罪魁祸首和几个同伙冷眼旁观。没有人上来施以援手。狱警这次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也没赶来,又或者陈文港失去了时间意识。最开始他还有求生本能支撑,然后在绝望中明白了现实。
他被泼了强酸,痛苦是剧烈的,超过了生理忍受的极限,反而迟钝麻木。他唯一剩下的想法,就是自己或许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他的生命就到这一刻了。
但死了就死了吧,死了,痛苦也就终结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吗?
脑海里种种过往记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走马灯。他生来微不足道,误入一场黄粱梦。不是没有倾尽一切努力过,总以为奋斗了,前方就有大好前程等待。
但他错了,错在以为自己沾了豪门贵宅里的边,就也能一步登天站到云端。
到头来,他还是个无足重轻的棋子,被利用完了,不会有人珍惜,不会被人记住。
他的一生就是这样,短短二十多个春秋,转瞬即逝,就到今天为止了。
就这样算了吧。
陈文港没想过他后来活到了几乎两倍的岁数,哪怕依然充满痛苦。好在有人陪他走了一段,带他出黑暗,入光明。然后留下了更多悲伤,但他还是活下去了。
这是他不敢面对的过去,直到十几年后,他才开口问过一句那些人怎么样了。
祝律师像不理解,半天才想起来:“你在这世上应该都找不到他们了。”
陈文港出了很久的神,才如梦初醒似的,问:“一个都不在了?”
祝律师委婉地笑笑没作声。
陈文港又在阳台站了很久。
饭桌上他不受欢迎,也对何家人没兴趣。已经见过何宛心,他不打算再进去了。
从这里看出去,皇冠酒店依然金碧辉煌,光和影跳跃交错,光彩射人。
不像透过灰色的水泥高墙和带刺的铁丝网,看到的只有被分割的天空。
时间已经不早,但留在席间的郑宝秋没给他通风报信说要走。
过片刻,却有另一个不速之客来烦人:“你是不是还得上意了?”
何家骏果真像瘟神,沾上就阴魂不散,也可能是何宛心回去又说了什么,毕竟她擅长背后怂恿,他看起来喝多了,斜着眼看陈文港空落落的手腕:“你那个表呢?”
陈文港没说话,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好整以暇的模样。
何家骏偏偏看他这个样子觉得特别碍眼。
世界对有些人来说分成两级,大约何家骏就是这一种。自他以上,他不敢随意撒泼。自他以下,所有人对他都是卑躬屈膝,奉承讨好,他也看不得有人不守这个规矩。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那是霍念生的。”他喷着熏人酒气,打了个酒嗝,嘴里都是大鱼大肉的味儿,“你不就是又卖给了霍念生,他给你一块戴过的破表,你就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了?妈的,我最烦你们这种人,贱不贱,你当你为什么有资格跟我们一个桌上吃饭?”
霍念生也进了浴室,但衣服完完整整的:“你自己泡吧。”
陈文港抿了抿唇,伸手抓住他的手:“别走。”
霍念生噙着戏谑的笑,故意问:“还要个帮忙擦背的?”
他顺势在浴缸旁的椅子上坐下,挽起袖子,小臂以下伸到水里。陈文港把他的手抓起来,低头吻他手心,舌尖尝到一点淡而无味的水味。霍念生手心微痒,低头看他。
陈文港回视,把脸贴在他的手上。
他那样小心翼翼,恨不得每过十分钟就提醒自己,这些再普通不过的时光,在过往记忆里曾经多么遥不可及。其实时至今日,他也还没有习以为常,有时他觉得这是趁上帝打盹时偷来的。他很怕上帝突然睡醒,发现这里还有一个bug需要修复。
过了片刻,陈文港说:“祝律师有没有跟你说他查何宛心的事?”
霍念生说:“嗯。”
陈文港抬眼望着他,蹙着眉,一时不知怎么继续往下说。
诚然像祝律师说的,未成年时候的行为举止,再找到证据并不容易,找到了也未必能追究太多。但对陈文港来说,意义在于他要证明她这辈子是什么样的人。
祝律师是有本事的,而何宛心显然还是那个何宛心,她没有改变。
大律师的另一句话也是对的,人终究本性难移,心狠手辣的人,犯一回就可能有第二回。
陈文港面上显出晦暗不明的表情。
霍念生只是看着水里的人。
浴室里热气熏蒸,他待在这里,身上很快也是一层薄汗,潮漉漉的。不是不能进去一起泡着,但脱了衣服就不保证只是洗澡了。而霍念生心里占据了一些要思考的事,他其实不确定现在需要的是不是一场性爱。
他感觉到了今天陈文港的反常。陈文港会打何家骏并不奇怪,但走上阳台的时候,霍念生从没见过他那个模样。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凶性毕露,总归是有什么原因的。
至于何宛心,陈文港趴在浴缸边上,垫着下巴,他突然喊了一声霍念生。
霍念生问:“怎么?”
陈文港说:“我不希望她有个好下场。”
霍念生没问为什么,笑了笑,撩了一捧水到他身上:“那也难怪。”
水里飘着玫瑰花瓣,陈文港捞了一瓣,抵在鼻尖,红色的花瓣湿重地裹了一层水膜,靠近了才能嗅到香气。他叹了口气,终究无从开口:“不是因为她抢郑玉成这种愚蠢的原因。”
霍念生漫不经心:“我又没说怀疑,再说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他有什么好抢的?”
陈文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是跟人争风吃醋动了手?还是碰到硬茬被教训了?被绑架了或者在赌场出了老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