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懵的,那个叫嚣盖到一千楼要发照片、跟他对喷差点把他气出高血压的层主,跟他真心实意当朋友帮过、还觉得像山间白雪一样的牧清——两个形象怎么也没法拧成同一个。
有两秒钟的时间,他甚至想过会不会是李红琼骗他。
然后在心里忏了悔。她又没理由骗他。
李红琼才是自己人,他该相信她不会无的放矢。
戚同舟做最后的挣扎:“就算真的他做错了,我也不是很认可他用不择手段的方式。”
他认定这是霍念生做的。李红琼指间夹着烟,笑笑,没有直接回答:“那你也要接受,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手段。你做事有你的方式,别人做事有别人的方式。我跟老霍是很稳定的合作关系,我也希望延续这种稳定,所以有时候,是要展现一点诚意的。”
戚同舟惊疑地瞪大眼。
李红琼淡淡掐灭了烟。
“好了,大人的事,剩下的你小孩子不要多问。”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她没说。姓牧的觉得她干弟弟耳朵软,想在他身上讨好处,却什么都不想付出。他有本事哄得戚同舟天天围着他转,不幸这却是李小姐看不惯的。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你当你是老几?
戚同舟在李红琼办公室喝完茶,出门时还有点神魂不属。
打电话过去牧清依然关机。
一块石头上绊两次,这是一点也没长进。
郑秉义表面上没说什么难听话,陈文港路过书房,听见他私下跟林伯说,对自己很失望。
郑宝秋拖拖拉拉站起来,拖了个箱子到脚边,蚂蚁搬家似的,一小件一件往里扔东西。
“这件还要不要?”
“都行。”
“这件呢?”
“那件给我吧。”
她找到一本相册,翻开:“哎,说真的,你在我家这些年住得开心吗?”
陈文港觉得她的口气很沧桑:“我当然开心。”
郑宝秋翻了一页:“前几天过中秋节,今年你不在,二姑妈还追着问你去哪了——你记得她吧,特别喜欢攀比,她一晚上都在吹嘘小杰成绩多好,年年都想把你比下去。还有五叔的儿子,说你是逃避干活才躲出去的。我突然发现,可能你真的在外面自己生活比较自在。”
陈文港其实不是很在意那些:“过阵子请你来给我暖房,庆祝乔迁之喜。”
她促狭地问:“是在你家暖还是在霍念生家暖?”
陈文港很坦然:“都可以,看你喜欢。”
她决定趁他走之前问清楚:“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陈文港说:“大概因为他先喜欢我的,至于为什么,你要问你表哥。”
到底生活了十多年,光衣服就占了一个衣帽间,五六个箱子远不够用。
于是只先打包了一部分,计划有些常用的先搬到霍念生那里,不常用的搬到江潮街。
天蒙蒙亮的时候,睡梦里突然听到有人敲门。
陈文港穿着睡衣,头发是乱的,只来得及拿手指匆匆梳了梳,林伯把他带到郑秉义书房。
郑秉义的脸色把气氛衬得十分严肃,陈文港清醒了,见对方也是睡袍加身,被叫醒的。
他不明所以,听郑秉义问他跟牧清的关系:“你们平时在家里相处,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产生矛盾很正常。他最近有没有哪里得罪你,或者你有没有得罪他?”
陈文港愣了半天:“就我所知应该没有。”
郑秉义目光幽深,严严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她作为家里的女主人,就算没能端平每碗水,也自认尽到了照顾孩子的责任。没有让谁缺什么少什么吧?她怎么会想到,丈夫的外甥在背后偷偷戳自己的脊梁骨?
每天饭桌上郑茂勋和郑宝秋听母亲抱怨,也不知说什么好,都是尽快吃完下线。
牧清反而不在家,那日凌晨被郑秉义叫去谈话之后,他就趁天不亮出了门,没再回来。
林伯似乎跟他还有联络,私下告诉陈文港,说他住在附近的酒店里,避一避风头。
是在过了差不多一周之后,牧清突然悄无声息回了郑宅。
他谁也没惊动,多半是林伯开的门,晚上九点多钟的实话敲响陈文港卧室的门。
陈文港一开门就看到对方冷漠的表情,他说:“我也要搬出去了。”
陈文港愣了愣,把透明胶带放到一边:“你已经跟义父说了?”
“当然说了。”牧清冲他冷淡地笑,“你觉得我还在家里住得下去吗?”
一时相顾无言,陈文港听到手机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这次不是来打探的熟人,是上次孟老的女儿。对方抱歉地解释最近忙,他定制的戒指工期要推迟。
陈文港宽容地回了一句“没关系”,然后抬头,牧清仍在门口杵着。
他是想不明白的:“有一件事我真的很迷惑,是不是真的有命运一说,不然为什么偏偏你那么好命?好像你从来就没有跌到谷底的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有人站出来护着你,遇到什么麻烦都能有人帮你解决。所以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点我不否认。但我真的对你造成过什么伤害吗?没有。因为所有人都在保护你。看,现在倒是有人为了你,把我整得这么惨。”
陈文港觉得有点可笑:“人言可畏,不能叫没有伤害。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说到这个,牧清盯着他:“舅舅给了你一套房子,你倒是收得心安理得。”
陈文港没回答他,不过这也不是秘密。
他要离家,郑秉义承诺给他一个住处,算是仁至义尽,家里人人都是知道的。但原本是套普通的民宅,前两天曹律师来办过户手续,突然改成了一套别墅区的联排。
好像原本正对养子失望,被这么一闹,突然又想起他隐忍懂事识大体的好来。
牧清说:“就是你这幅嘴脸,明明占尽便宜,还好像全天下数你清高的样子。”
陈文港倒笑了:“错了,我没觉得我清高。”
他关门送客:“与人为善,与己为善,不如你做个好人,世界可能会善待你一点。”
剩下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第二天早上,牧清终于出现在餐桌上。
霍美洁怨气未消,见了正主,免不了一顿指桑骂槐。
他只是低着头,仍是以前默默无闻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郑太太看了不免更来气,被郑秉义制止了,面容威严,吃完就放下碗筷回了书房。
早餐后大少爷跟二少爷都要去公司。
林伯重新拿了几个打包用的箱子进屋。
陈文港慢慢走到牧清的房间门口,听到他在里面把透明胶带扯得撕啦响。
郑宝秋心有戚戚地跟过来,在后头悄声道:“真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发展。”
“什么样的发展?”陈文港也压低声音。
“你们俩竟然都搬出去了,当然我是说,你是自己想走的,他是被扫地出门,天差地别。”
“别乱用成语。”陈文港说,“不会扫地出门的,不然你爸爸的面子往哪放?”
“以前我讲他坏话,你还叫我别乱说。结果跟他比才是小巫见大巫哦,现在你还不让我放开说?那我没什么话好讲了。”
郑宝秋做了个赌气的表情。陈文港笑着拍了一下她肩膀。
她又问:“学校里议论纷纷的,你说他还好不好意思回去上课?”
陈文港说:“当然要上的。总不能因为这个,毕业证都不要了。”
前世处境颠倒,是他被千夫所指,走到哪背后都是流言蜚语,不也熬过来了。
风声过了十天半个月,慢慢小了一点。
戚同舟已经接受了自己识人不明的事实。
“喜欢小孩吗?”霍念生问。
“还好。有时候闹腾,有时候可爱。”
“那你没想过以后自己领养一个吗。”
“这是另一回事了。”陈文港心里是诧异的,他不知道霍念生怎么就想到这个,谁都不会觉得霍念生是个能养孩子的人,“照顾小孩容易,当父母很难的。再说还有很多要考虑的因素。我喜欢女孩,但人家不会随便让男人领养的。等她长大了,男人照顾也不方便。”
“那怎么办啊。”霍念生把手放在他平坦的小腹上,“要不你给我生一个吧。”
“神经,正经不了两分钟。”陈文港笑着把他的手拍掉,“你怎么不自己生?”
阳光铺了满地,晒在身上有一点热,但还可以接受。天气已经转凉了。
陈文港伸出手,拽断霍念生围裙上跑出的一根线头。
孩子瞪大了眼:“什么是艾灸?”
陈文港摸了摸她的脑袋,抬头跟戚同舟对上视线,冲他笑了笑。
戚同舟收起瞠目结舌的表情,他退了半步,反应过来,回了个友好的笑容。
不知不觉忙到中午,吃过午饭,孩子们到了午睡时间,戚同舟准备回去了。
但走之前他还想找陈文港单独讲几句话,解开围裙往外走,那两人正在院子里说笑。
离得老远,戚同舟就看到他们,陈文港靠在墙上,霍念生倾着身子跟他讲话。
午后的光照亮他们两个的脸,身上油彩斑斓的围裙都是岁月静好的颜色。
陈文港笑眼弯弯,霍念生忽然拿出个盒子,打开,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晃。
陈文港愣住,抬头去看他。
霍念生看不清楚表情,只是凑近了,在很近的距离说了几句什么。
陈文港把背贴在墙上,仰着头面对他,脸上同样说不出什么表情。他盯着霍念生,身体往后猛然撤了一下,下意识露出了畏缩的眼神。
第八十九章、
“我哪是什么正经老师,她们以前都喊哥哥的,一听说我去学校工作了,感觉了不得了,跟升了多大的官似的。随她们高兴了。”陈文港在跟霍念生聊的是这个。
“喜欢小孩吗?”霍念生问。
“还好。有时候闹腾,有时候可爱。”
“那你没想过以后自己领养一个吗。”
“这是另一回事了。”陈文港心里是诧异的,他不知道霍念生怎么就想到这个,谁都不会觉得霍念生是个能养孩子的人,“照顾小孩容易,当父母很难的。再说还有很多要考虑的因素。我喜欢女孩,但人家不会随便让男人领养的。等她长大了,男人照顾也不方便。”
“那怎么办啊。”霍念生把手放在他平坦的小腹上,“要不你给我生一个吧。”
“神经,正经不了两分钟。”陈文港笑着把他的手拍掉,“你怎么不自己生?”
阳光铺了满地,晒在身上有一点热,但还可以接受。天气已经转凉了。
陈文港伸出手,拽断霍念生围裙上跑出的一根线头。
情事后的男人容易说胡话,霍念生突然道:“戒指都戴上了,下一步是什么,结婚?”
陈文港瞪大眼看着他,神色懵懂空白,还没从余韵和他的意思里反应过来。
霍念生翻了个身,把玩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捏那个硬圈,又问了一遍:“要结婚吗?”
“你看看,多少年没见,这不就是天大的缘分嘛到时候你一定得来喝喜酒,说定了啊。”
程波摸了摸身上,没带请柬,硬是拉着陈文港加了好友,转了个电子请柬的给他。
这种过分的热忱是陈文港不擅长应对的,好说歹说,应了一声。回家路上,他用一只手点开链接,才看清办酒的地点就在望海酒家,这时候恰好遇到卢晨龙。
聊起程波的婚礼,卢晨龙是知道的,一拍大腿:“这种八百年不联系、张嘴就叫你去吃席的,不就为了多赚你一份份子钱嘛!答应他干嘛?”
陈文港想得开,还开了个玩笑:“肥水不流外人田,最后这个钱还是给你赚了去。”
卢晨龙哭笑不得:“别提了,人都是贼精的,他当初来找我订桌,说得像专门来照顾生意一样,那好,我也看在同学的情分上,能给的优惠都给他了,结果人家可真会杀熟,越算计越离谱,后来还想让我按一千的标准办两千的酒席!我说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打骨折算了?”
陈文港忍俊不禁,看了眼他粗壮的胳膊:“你真的这么说了?”
卢晨龙痞里痞气:“当面说的时候肯定委婉一点。反正总有一方要妥协,不是他就是我。我是不会亏本做生意的,他亲朋好友都已经通知到了,想改地点就去改,反正急的不是我。”
两人有说有笑,陈文港提着菜,直接去卢家蹭饭。
他搬回江潮街之后,还多了这点好处,远亲不如近邻,出门进门随时都能见面。
卢家吃的也简单,白粥小菜,加上酒楼带回来的鱼皮饺。
小宝在自己的搪瓷碗扒了几口,就忙着去看电视了。
陈文港正端着碗,从电视上收回目光,发现卢晨龙也往他手上看。
他想了想,决定不瞒着:“其实有件事没告诉你,我也要结婚了。”
陈文港打开电脑,他也做了一些功课。
拉斯维加斯是个俗套的选项,闪婚胜地,胜在方便,快捷,自由,高效。在那里,结婚是门产业,到了地方,选个套餐,随结随走,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八点,三人打算吃点东西,在火锅店落座。
江彩情绪平定,讲起那天的失态,甚至有点不好意思。
她表现得满不在乎:“其实挺好的。至少我过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到最后是我在病房伺候,罗姐让我跟我妈把话都说开,好的坏的确实说开了,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陈文港翻了翻菜单:“人这一辈子没几个亲近的人,尤其是父母,能珍惜还是要珍惜的。”
江彩说“哦”了一声,把两只手放在桌上。
陈文港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江彩又“啊”了一声,这次声调是往上扬的,她茫然地看回来。
自那以后,就没见过那两枚对戒,霍念生也没再提过这一茬事。哪怕后来,陈文港终于隐隐有些懊悔。但人总得为自己的买单,话是自己说绝的,他没法厚着脸皮再提什么要求。
是他自己不要的。
这一辈子,他难免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新的机会。
所以看到戒指就忍不住订了,但心里其实还没想好,是不是该拿出来。
霍念生在他耳边,用低沉的声音问:“戒指是你自己订的,你为什么这么抗拒?”
陈文港只觉得畏惧,他做贼心虚,目光躲闪,突如其来负罪感压倒了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讳莫如深的眼神盯着霍念生。
霍念生紧盯着他的表情:“告诉我原因,为什么,嗯?”
陈文港张了张口,背后微微出了汗。
“文港。”
戚同舟突然出现,打断他们,又喊了一声“霍哥”:“你们在聊什么?”
霍念生若无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文港神色恢复如常,对戚同舟笑笑:“你还没回去?”
“太忙了,一直没跟你说上话。”戚同舟把目光锁在他身上,心里满是狐疑和警惕。
看到的一幕让他直觉霍念生在胁迫陈文港,但两人的反应比这种想象还多一层微妙。
何况霍念生一点都不心虚,甚至主动问戚同舟:“下午你有别的事吗?”
“没吧……应该没有。”
“那走吧。”他把手抄在兜里,“下午给文港暖房,你一起来吧。”
戚同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江潮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