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振飞转眼看他,陈文港柔和的目光里有种漠然的冷厉和狠意。
他说:“当然,只是这个事情我们还是要共同商量一下,从长计议。”
陈文港笑笑:“是该商量一下的,但你不做霍念生都会这样做,人家刀都举到头顶来了,没有退的地步,今天是他遇险,明天人家就会针对你,你儿子,你的父母夫人。”
只是去提供证据,谈话进行得很快,霍念生签了字就出来了。
陈文港立时转为微笑的模样,迎上去,给他戴上围巾。
霍振飞眼看着陈文港如小鸟依人一样挽着霍念生,霍念生低头吻他的额头,蜜里调油,他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变化,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但永远都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只能解释成劫后余生,小别胜新婚了。
霍振飞没多想:“好容易回来了,而且也快新年了,全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陈文港抬眼看看他。
霍振飞说:“这也是我爸的意思。”
旧年的最后一天,饭局定在世纪大酒楼。
霍三叔坐在主位,霍振飞一家三口坐一边,霍念生和陈文港坐另一边,还叫了江彩一起。
倒是没叫霍京生——霍二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霍京生恐怕也不太干净,经不起查,过去从他那里讨的好处,现在都要加倍付代价,已经躲起来不露面,就算叫他也不会来的了。
席间众人心照不宣,默契地不起这回事。
陈文港正动筷,大嫂方琴碰碰他,提醒:“我们给爸爸敬个酒吧。”
这样一来陈文港就跟她是一样身份了——她是霍振飞的另一半,他是霍念生的另一半。
陈文港还没说话,霍三叔举举手,示意她坐回去,神色淡淡:“不必了,吃饭就吃饭。”
于是这顿饭吃得不尴不尬。
中途江彩上卫生间,还溜出去吸了支烟,被陈文港逮个正着,她还振振有词地抱怨:“我没胃口嘛,好凶啊那老头,板着个脸,我吃得胃里像有石头,还不能抽。”
正说着霍念生来了,她条件反射往陈文港身后躲了一下。
霍念生似笑非笑,冲她招手:“怎么了这是,看到我回来很失望?”
江彩嘴硬“嘁”了一声:“没有,挺好的,恭喜你平安回来。”
陈文港也笑了笑,教训她:“把烟拿来。”
江彩撇撇嘴不说话,连着打火机一起扔他手里。陈文港知道她怕霍念生,他只是看破不说破,她跟以前社会上那些坏朋友沾的劣习要拔根,青春期这个年纪,没个怕的人都不好管。
团圆饭吃完,霍振飞安排司机送了老婆孩子,然后才过来:
“不用在意,我爸爸他只是一时心里过不去。”
霍念生揽着陈文港,漫不经心地笑问:“都说新年新气象,这又发的哪门子脾气?”
霍振飞挑挑眉,他指着陈文港:“那是你没看见,你家这位在董事长室跟他拍桌子,老人家多少年没见过直接跟他叫板的了,认是认了,他这把年纪,死要面子的,你们理解一下。”
陈文港这会儿气度倒是谦虚:“你呢?不至于还记仇吧?”
霍振飞笑了一下:“我还可以,还没到那个岁数,没资格。”
街上熙熙攘攘,毕竟要跨年了,这里又是繁华商圈,许多年轻人涌上街头。告别霍振飞,陈文港跟霍念生信步闲庭,牵着手步行到广场,周边还有音乐,吵得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
他们俩便什么话也不说,仰着头等着大厦顶上灯牌的倒计时。
零点时分,正式跨入新的一年,恢弘的钟声响起,天空中礼花绽放,人群纵情欢呼。
不认识的年轻人互相拥抱,有人要抱陈文港,被霍念生霍念生一把拉了回来。
霍念生从小贩手里买了只气球,里面都是的亮晶晶的彩片,他把气球递给陈文港。
陈文港笑着接在手里:“给我气球干什么?”
霍念生眼看着一个小孩牵着气球跑过去:“你看嘛,别的小朋友都有的。”
两人走到欢呼声震耳欲聋的范围以外,商量新年去干什么,陈文港想起来:
“明天,不对,今天晚上我们学校有新年舞会,你陪我去参加吗?”
“想去?”霍念生问。
陈文港拽着气球,把手藏到他腋下取暖:“趁还没毕业,参加一次少一次嘛。”
回到家是凌晨后半夜。睡前看手机新闻,突然刷到一条,王家这次倒台,调查委员会是严查的态度,关于聚赌贿赂的情况,顺着王启明的人际关系铺开,最近的游轮之行更是重点。
除了霍英飞等人,何家骏在船上也有参与赌博,而这条新闻就在分析他被抓到尾巴,后果会不会比以往都严重。何家骏本身就名声稀烂——吃喝嫖赌俱沾,有些是道德问题,有些是违法,有些是犯罪,过去家里总能给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何家也因为这点多受诟病。
天刚蒙蒙亮,陈香铃找来,得知原委,问他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
陈文港倒觉得没什么:“说实话,我在这里发挥点作用,还不会想那么多。”甚至开了句玩笑,“回去了就是你们把我当成没有自理能力的病人一样,我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谁都没料到的是,病势发展极其迅速——涛涛很快说胡话,梦魇缠身,意识不清,诊断成病毒性脑炎,昨天还好好的,二十四小时不到被推进ICU,医生直接拿病危通知书来签。
儿童医院充满幼小的生命,在这个地方死亡格外轻也格外重。刘院长面色凝重,跟医生讲着什么,陈文港只是说不出什么心情。
霍念生笑笑:“好,一定。”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让陈文港奇怪的是,霍念生一向对丁鸿波无事还吃两瓶飞醋,怎么会主动提他。
“听说今天上午皇冠酒店有场好戏。”霍念生坐在椅子上,玩弄着手里的游戏道具,他刚刚离开了一会儿,回来后把手机扣在桌上,“有两家人办订婚宴会,准新娘到了,宾客也到齐了,就准新郎一直没露面,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这会儿所有人都在找。”
“……啊。”陈文港的手顿在半空,“什么?不会是丁鸿波吧?”
“你说呢?”
“让我看看。”
霍念生唇角挂着戏谑的笑意,把手机递给陈文港。
豪门富户的公子跟门当户对的名媛订婚,都是有头脸的人家,宴会上出了这等稀罕事,这会儿已有小视频传了出来。混乱的人群中,Lisa身着鱼尾礼服,又气又急地在跟谁说话。
回头想想霍念生那张嘴,堪称预言大师。
他说丁鸿波是gay,准了;又说丁鸿波婚都不一定结得成,现在看,也差不多了。
这会儿,想必丁家、黄家两家人都在满世界找丁鸿波。还没等到午餐时间,连陈文港这儿都收到丁老先生电话。
只是显然,陈文港也不可能对此有头绪。
丁老先生吭哧几句便挂了,回头看看乱成一锅粥的宴会厅,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是Lisa疑神疑鬼,闹着非要给陈文港打电话质问。丁老先生却还要脸呢,又不能真让她任性胡来,又要照顾她情绪失控,只好说我来打我来打,亲自拨了号才作罢。
陈文港站在圣诞树前,看着星星出了会儿神。
他不知明天报纸上会出现什么新闻,不过更多是在想自己的事。
两人去餐厅吃饭,吃完回来的时候,树下多了个扁扁的礼物盒。
霍念生走过去,拾起来,这不是他放的,当然就是给他的。
这回换陈文港靠在门边,隔空看着他。
陈文港神色是淡淡的。
抽出来是一个金属相框,雕花繁复,里面镶着一张六寸照片大的手绘素描。一个男人的背影,线条介于利落和生涩之间,是作为外行来说还可以的水平,能认出来是谁,是霍念生。
画面里霍念生正登上一座塔楼的楼梯,前面是道窄窄的出口,外面的光从那儿透进来。
“主要想不起来有什么好送你的。”陈文港走过去,他忽然又有点儿后悔冲动了,不是因为送礼物,是因为礼物太糊弄,“出岛买什么你都能知道,岛上又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这两笔画算不上好,多年不拿笔,就是专业的也手生。之前陈文港被霍念生带着爬塔楼的时候跟在他后面,因此拍到了这个角度的背影。他照着葫芦画瓢,打死也就这个水准了。
唯一有点儿秘密的只是画背后还藏了张纸。
是陈文港对着《哥林多前书》抄的,听曾佩蓉她们念过:
不知道霍念生哪天会不会发现。
抄的时候手抖了一下,还是写的英文。但陈文港想着,今天对他表白一句,也未尝不可。
之前陈文港上网搜一下,还看别人建议说,可以偷偷量量对方的指围,订个戒指之类。
无奈霍念生睡觉太警觉,你稍微一扒拉他就能醒,只好作罢。
但陈文港其实也不是什么懂浪漫的人,他甚至还没想好有什么时间地点合适。
他只是有这么个模糊的想法,但是昨天被他自己一通高烧,打乱了计划的节奏。
刚刚霍念生拆礼物对他笑时,氛围好像也还可以,那会儿陈文港又因为犹豫着这好像太寒酸,结果一个没好意思,就错失了最好的开口的时机。
好在他也不执着非要卡什么重大纪念意义的日子,要是这次不行——不行就改天吧。
也许还是先订个戒指再说。
就算他是陈文港,到了雄性求偶这个环节上,也没能搞得井井有条。
而且今天这日子,还有其他麻烦事找上门。
将近傍晚,他们磨磨蹭蹭地推出桌游的最后一个结局线。陈文港从地上爬起来,再拿体温计量了一次,37℃,稳定在低烧和正常的范畴之间。这时才看到自己手机上有未读消息。
陈文港解锁看一眼,抬眼看霍念生,想了想,还是苦笑着给他看了。
是丁鸿波给他发了个定位,就在石鼓岛上,看时间还是两个小时前。
路上三个男人打牌消磨时间,纪晨不看陈文港,所以两人始终没有什么交流。
到了不知什么地方,颠簸总算停了下来。
下车前有人给他戴上眼罩,脚下磕磕绊绊的,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又下了两道楼梯,被扔在一间大概是地下室的地方。大门砰地一声关闭,锁紧。
陈文港想办法蹭掉眼罩,发现室内很小,无窗,只有他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从昨天到现在,这场绑架事发突然,全程进行得沉默且迅速,几乎没有任何关键信息。
他反复回想,能得到的提示也只有很少一点点:
为首的绑匪曾经指着自己,和纪晨确认过“是不是他”。
看起来,最开始这些人打算带走的是纪晨。而不管是纪晨主动向绑匪提出把他骗过去,还是被绑匪胁迫把他骗过去,总之,对方有意利用“陈文港”这个人。
陈文港坐在床上,盘腿思考着,自己有什么利用价值。
毕竟除此之外,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除非能徒手拆铁门。
想到最后,唯一庆幸的是,在他的先见之明下,没有在家中饲养宠物。
地下室四面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头顶一个瓦数不高的灯泡照亮逼仄的空间,一个厕所,一个洗手池,一张瘸腿桌,一张单人床,连椅子都没有,闷热潮湿,真正像坐牢一样。
被关在这里后,他就没见过人影,每天有人给送两顿饭,只是通过门上的小窗塞进来。
跟外面喊话,基本得不到回答。他试探着要过手铐钥匙,对方给粗暴地扔了进来。
绑架的人倒没直接虐待他,但被关在这小火柴盒里,也没有比虐待更好受。
抬眼都是墙,又压抑又窒息,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人的精神都要出问题。
好在,对方尚不是铁了心想把他逼疯。从送饭的次数算,大概过去了三天或四天,总算有人来把陈文港带出去。他模糊认出,还是之前看押过自己的绑匪。
但陈文港脸上没有发火的表情,可能已经是那种“这事儿他都办出来了,生气也没用”的心态,只是说:“你先冷静一下吧,先给你找个地方待着,你爷爷待会儿可能派人过来。”
丁鸿波心里一下很绝望。
这段时间,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自己接受Lisa,接受要结婚的现实。
每天却又有几分钟,不断面对压下去又浮起来的不甘心:真就这样了吗?
昨天晚上丁鸿波跟Lisa一起在自己家用餐。Lisa兴致很高,还在他常用浴室的镜子上留下了一个口红唇印。今早丁鸿波做完造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再也不能忍受。
他可耻地逃了,却又茫然不知该往哪去,最后鬼使神差地买了船票来到石鼓岛。
明明丁老先生已经不在这儿住了。
“就算你真想悔婚也可以跟家里人直接说,有点难但总不至于搞得这么惊天动地。”陈文港道,“你多大的人了,不要再玩这种一声不吭就跑的把戏,也不想想能解决问题么?”
半晌,丁鸿波却咬咬牙,用极低的声音说:“其实我也可以……供应你生活的。”
陈文港只做听不见:“你听着,其实问题没你想的那么大。现在他们只是担心你遇到危险,你回去以后,跟你爷爷认个错,再跟黄小姐道个歉,两家人坐一块儿——都这样了这个婚就别结了,把话说开,反正你们只是订婚,趁早分开还没那么大损失。”
丁鸿波怔忪地望着沙滩。
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临阵脱逃,必定已经引发轩然大波,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
但被他闯祸惹出来的一片混乱,到了陈文港口中,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甚至丁鸿波心里真的被说服了——的确他得回去把烂摊子收拾了再说。
“想开点吧,你跌个跟头也是好事。”陈文港说,“以后别什么都围着自己转了。”
丁鸿波垂头半晌,却又挣扎道:“要是以后……我真的也没半点可能吗?”
陈文港闻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我就算靠男人吃饭,也还是要挑的。”他一半揶揄一半故意,杜绝他的所有念想,“我喜欢成熟一点儿的,轮不到你。你早点儿回家吧。”
霍念生收到陈文港的消息,已去民宿区那边订了间小时房。陈文港看了眼手机,把丁鸿波带过去,让他在那边临时落个脚。至于丁家人什么时候来把人带回去,他就不再管了。
出门以后,霍念生正抄着裤兜,在路边上等他:“解决好了?”
陈文港走下台阶,看到他,笑了:“你说说,现在的小年轻。”
他低着头把民宿地址发给丁老先生,无暇看路,便一手打字,一手捞着霍念生的臂弯。
两人并肩往远处走,夜幕降了下来。远处灯光大盛,传来隐约喧嚣,石鼓岛也算个小景点,节日里有自己的热闹。走到岔路时,陈文港转头说:“出都出来了,咱们去逛会儿?”
霍念生又探了探他额头,同意了,于是往那边走去。
晚餐还没顾得吃,找个地方点了海鲜饭,又从路边店买了糯米糍,软绵绵的拿米纸包着。
两个人要了不同的夹心,霍念生把自己的送到他嘴旁。陈文港愣了一下,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打算尝一口,霍念生却故意一错手,让他咬到了自己的手指。
陈文港哭笑不得地把他的手推开了,摇摇头继续往前,霍念生优哉游哉跟在后面。
不过走着走着又成了并排。陈文港说:“你别这么幼稚,我才刚夸过你成熟。”
霍念生挑眉:“什么时候夸的?”
陈文港笑道:“心里夸的。”
路边海鲜大排档还在营业,比平时冷清些许。不过还是有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举杯。
陈文港扭头看了他们一会儿,忽然喊了霍念生一声:“你以前想没想过?”
他后面的话被一群路过的人吵吵闹闹盖过去了,霍念生回头问:“什么?”
陈文港重复了一遍:“就是想没想过,跟谁谈恋爱啊,结婚啊,组建家庭?”
“那没有。”霍念生说,“我这么可怜,童年阴影这么深,这种事跟我没有关系。”
商业街这边也有个小教堂,这会儿,门口唱诗班正捧着蜡烛唱“平安夜,圣善夜”。
唱诗班前后几排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白色长袍,蜡烛小小的光芒连成一片光海。
在街对面,有很多人在围观和聆听,他们俩站在人群外缘,也听了一会儿。
霍念生扭头看了眼陈文港,他听得专注,眸子里映着这皎洁的光海。
又过了一刻钟,两人才悄无声息地离开,把歌声远远留在后面。走到了商业街跟海滨浴场的交接线上,这边有点暗,平安夜晚上还在海边玩的怕是不多,最多在商业街那片逛热闹。
陈文港才又继续说:“我也没有。”
霍念生侧过头看着他:“那就好。”
陈文港微微转过身,便变成了面对着霍念生。他久久地看着霍念生,对方也回视过来。
霍念生自然已看出他将要说什么,陈文港张了张口,心中却浮上一阵悸动:“我……”
应该是很普通的一个表白,他一张口,不知为何,眼泪却掉了下来。
“哎呀。”霍念生也全没料到,甚至有点无措,揽住他,“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