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马车停了下来?,有人在?外?面低声道:“公子,到了。”
宋崇时?疑惑道:“这?么快?”
“大公子改了入口阵法。”外?面的人道:“还请公子坐稳。”
失重感传来?,窗户上的流苏和桌上的茶点都漂浮到了空中?,阵法扭曲时?,一片黑雾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江顾的袖子里,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马车落地,一股怪异的味道从外?面传了进来?,曲丰羽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
“走吧。”宋崇时?率先出了马车。
曲丰羽和江顾紧随其后出去?。
周围的风景与顺城几乎无异,如果非要哪里不同,大概是空气更加湿润,只是味道不怎么好?闻,除此之外?,脚下的触感也过分柔软,就像……江顾蹙眉,就像踩在?黏腻的尸体上一样,而且空气中?的味道让他想起了江家用来?锻造法器的牡赤岛。
在?前面带路的人没有用任何加快速度的法器,宋崇时?看上去?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在?对方的身后往前走。
“是失灵阵。”曲丰羽压低了声音道。
江顾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而且是一个非常庞大强悍的失灵阵,江顾感受不到体内任何灵力?的流动,仿佛回到了渡劫前重伤的时?候,身体变得格外?沉重,连识海都无法进入。
他们这?些?修士进了塔灵力?全失,同凡人无异,江顾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女子提到金灵塔就格外?恐惧了。
“跟上。”宋崇时?转头催促他们。
曲丰羽快步上前,江顾落在?最后,手腕上传来?了细微的痒意,细长的鬼纹画在?他的皮肤上,写?出几个字来?:‘师父,我来?了。’
不等江顾回答,他又继续写?道:‘怎么办?我进来?之后好?像变不回人身了。’
‘是因为失灵阵吗?’
‘师父,我好?饿。’
明明只是写?字,江顾却仿佛听见了卫风委屈巴巴的声音,他从储物袋中?摸了几颗丹药,塞进了袖子里,软凉的触手缠住他的手指,将丹药一卷而空。
都是些?补气养神的药丸,卫风嚼地没滋没味,仍旧饿得厉害,江顾身上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要是换成别人,他早就一口吞进肚子里了。
卫风舔了舔他手腕内侧那层薄薄的皮肤,黑色的鬼纹缠住他的手臂一路蔓延至了他的肩背,牢牢吸附在?上面,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江顾脚步微顿,他抬手,在?鬼纹上写?字:‘出来?。’
卫风自然不肯,操纵着鬼纹在?他身上写?了一连串话。
‘不舒服。’这?是写?在?小?臂上的。
‘师父,我已经饿得想吃人了。’这?是写?在?肩膀上的。
‘放心,我不会吃你,我就舔一舔。’这?是写?在?后腰上的。
‘这?地方不太对劲,幸好?我将墨玉镯带来?了。’这?是写?在?颈间的。
……江顾额头青筋直跳,‘闭嘴。’
卫风还在?不知死活的到处乱摸,江顾正准备收拾他,走在?前面的几人忽然停了下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高耸入云的朱砂大门,无数婴儿的啼哭声从门内传了出来?,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让人心神不宁。
贴在?他身上的鬼纹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厮安静下来?,江顾反倒有些?不放心了,他写?道:‘不舒服?’
趴在?肩膀上的鬼纹轻轻点了点他的耳垂。
面前的朱砂大门缓缓打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生死无咎(十一)
曲丰羽回头看了江顾一眼。
“你这侍女便在门外候着吧。”宋崇时催促她,
“快点跟上。”
曲丰羽道:“不行,我要带他一起进去。”
“我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进去。”宋崇时道,“况且你?带她进去做什么,里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原来你?也?知道这不是好地方。”曲丰羽笑眯眯道:“那我去和?他说几句话总行了吧?”
“快点。”宋崇时不耐烦道。
曲丰羽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江顾面?前?,
因?为在失灵阵里无法传音,
她笑得刻薄又得意:“灵儿妹妹,宋公子一次只能带一个人进去,
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我本来想带你?进去见见世面?呢。”
江顾看了她一眼,
抬手摸到了腕上的鬼纹,
借着行礼不着痕迹地递到了曲丰羽手上。
曲丰羽淡定地拢了拢袖子,哼笑了一声,转身便走向?了宋崇时。
宋崇时带她进门时万分不解:“你?既然不喜欢这侍女,为何还?非要?将她带在身边?”
曲丰羽凉凉地睨了他一眼:“少装傻了,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我就是要?挫挫她的锐气,
什么人也?敢和?我抢人。”
宋崇时闻言,
不自在道:“你?少自作多情,若不是因?为邬和?致——”
“我懂。”曲丰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
“我乐意,
你?管得着吗?”
宋崇时顿时气闷。
卫风被江顾强行撕下?来递给了曲丰羽,
心中憋屈,但还?是忍不住悄悄从曲丰羽袖子里探出条鬼纹来。
江顾孤身一人神情淡漠站在那里,离他越来越远,随着朱砂大门缓缓合拢,
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卫风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浓重的不安。
朱砂门前?四下?无人,
江顾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拿出了一张人皮纸,
他按照邬和?致说的办法,往人皮纸眉心点了滴朱砂,那人皮纸便迅速膨胀成?了名少女的模样,而原本只是墨水化出的眉眼也?变得与活人无异。
邬和?致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笑道:“七公子果然言而有信。”
“希望邬楼主也?能说到做到。”江顾说。
“自然。”邬和?致看上去对这里非常熟悉,他从怀中掏出来了两张涂满了朱砂的人皮纸,道:“宋时峻将金灵塔周围都布满了失灵阵,除了让有宋家血脉的人带路,其他办法根本无用。”
江顾接过那张鲜红的人皮纸,虽然表面?有新鲜朱砂的颗粒,但看上去已经?年岁久远,他道:“这人皮纸是用宋家人做的。”
“聪明。”邬和?致笑了笑,在江顾面?前?,他似乎还?在维持着阳华宗宗主的模样,温和?有礼,“我们将元神附着进这人皮纸内,便能顺利进入塔中。”
江顾道:“你?刚才有机会带走曲丰羽。”
邬和?致勾唇一笑:“我可没这么傻,在宋时峻的门口动手,对我来说能解契才是上策。”
两人的元神附着进朱砂人皮纸中,邬和?致在前?面?带路,朱砂大门被推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两张人皮纸悄无声息地飘了进去。
甫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大殿,殿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怀抱着婴儿的女神像,大殿两侧是没有栏杆的楼梯,层层递进直入穹顶,一眼望不到尽头,每层楼梯的转折处都有一个极小的门,婴孩的啼哭声便是从门内传来,大殿中走动着的都是些年老的妇人,她们腰背佝偻,神情麻木地抱着光溜溜的婴儿,穿梭在楼梯之间?,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她们都是些没有修为的凡人,看不见我们。”邬和?致带着江顾上了楼梯,低声道:“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江顾对他的身世不感兴趣,邬和?致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我能出楼的时候才十二岁,那时候我偷偷溜回来,想找那个生下?我的女人,按平泽大陆的说法,我应该喊她一声母亲。”
人皮纸停在了大殿上方一处窄门前?,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千辛万苦找到了她,结果她看我的眼神充满恨意,想要?掐死我,她没有修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原本没想杀她的……不过说来奇怪,我杀死她的时候,她对我笑了一下?。”
就像是解脱。
邬和?致推开门,转头看向?江顾:“我一直觉得对塔里的人来说,比起这样屈辱无望地活着,死亡是更好的归宿。”
朱砂涂满的纸皮脸看不清表情,但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江顾片刻,然后走进了那扇门。
一进门,浓郁的怨气扑面?而来,江顾下?意识地想动用灵力抵挡,忽然记起周围都是失灵阵,强忍着不适走了进去。
“这里是他们处理瑕疵品的地方,平时不会有人过来。”邬和?致道,“我曾经?在这里设置过一个不需要?灵力的传送阵,你?现在知道曲丰羽的位置吗?”
江顾道:“你?有把握带走她?”
“尽力一试。”邬和?致说,“等她落到宋时峻手里,我就完了。”
年岁久远的法阵被藏在了一堆腐尸烂肉中,两个纸皮人跳了进去,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周围又陷入了死寂。
传送阵的尽头,是一座色调灰暗的宫殿,数不清的盒子密密麻麻地吊在房顶,盒子底部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有浅有淡,上面?的花纹看起来有些眼熟,直到再往前?走了几步,江顾才想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是当年江殷重用来装他那一小块元神的天机盒。
只是与江家的天机盒比起来,这些盒子要?精致许多,体积也?更大,倘若将这些盒子再放大数倍,便是凡人收敛尸体时用的棺材。
“宋时峻果然带曲丰羽来了这里……这些盒子里面?装着的都是望月修士的分神。”邬和?致虚弱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但凡在金灵塔中的出生的孩子,离开塔内时都会留下?一半的元神,那些元神被放进了这些天机盒中,一旦他们在外?陨落,就会由这一半元神代替他们,但这些分神经?年累月被养在天机盒里,得不到身体的滋养,所以会变得格外?浑浊脏污,而他们身体内的另一半元神,早就在被分割时就被金灵塔污染了,也?干净不到哪里……”
“烟雨台对修士的控制不止种进生死契那么简单,外?面?许多修士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但他们本人并?不知道。”邬和?致看着江顾,“所以江向?云试图用十重境帮焚台殿和?八阁那些人解除生死契,就是一个笑话,而萧澹之所以这么沉得住气,是因?为你?们的所作所为对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至于你?们想用金灵塔、十八笼和?镜花卷打开界乡更是无稽之谈。”邬和?致盯着他笑道:“这些神器都各自认了主,你?们怎么保证在萧澹赶来之前?分别杀了他们,更何况镜花卷的主人是萧澹。”
“你?如何知道的?”江顾问。
“烟雨台召集了八阁十楼,要?在一个月之内将你?们剿灭。”邬和?致笑道,“别白费功夫了,抓紧时间?逃命去吧。”
“你?没必要?与我说这些。”江顾看了他一眼。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邬和?致甩出一张人皮纸,那人皮纸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他头顶上方的小盒子中。
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
地面?空无一物,江顾藏在了最近的盒子上面?,纸皮人薄薄一层,从下?面?根本看不到,他微微倾斜身体,看清了来人。
是曲丰羽和?宋崇时,而走在他们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的青年,眉眼间?和?宋崇时有几分相似,应该就是宋时峻无疑。
宋时峻在大殿中央站定,对曲丰羽和?颜悦色道:“曲姑娘,邬和?致的分神就在此处,你?是否与他缔结了道侣契,我们一试便知。”
曲丰羽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分神?”
“不过是些保命的手段罢了,崇儿,去将邬和?致的分神取下?来。”
“是,兄长。”宋崇时看了曲丰羽一眼,手中结了个极为复杂的法印,空中的某个盒子底部闪烁了两下?,慢慢地落了下?来,悬浮在了半空。
宋崇时走过去,伸手刚碰到盒子,他身后宋时峻忽然冷喝一声:“崇儿躲开!”
宋崇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宋时峻一掌掀开,半空中的盒子陡然炸开,从里面?跳出来一个纸皮人,牢牢吸附在了宋崇时的后背上,而后逐渐膨胀,化作了生人模样。
邬和?致扣住宋崇时的命门,缓缓抬起头,笑得鬼气森然:“宋楼主,好久不见啊。”
宋时峻神色一沉:“邬和?致,你?什么意思??”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吧?”邬和?致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曲丰羽身上,又倏然收回,冷笑道:“就算这个女人与我结了道侣契又如何,你?想利用分神让我变成?你?的傀儡,顺理成?章接管乾坤楼,这算盘未免打得太响了些。”
宋时峻道:“你?放了崇儿,我将这女人还?给你?。”
“宋楼主可真会说笑,这金灵塔到处都是你?设下?的失灵阵,你?就算将她交给我,我们也?逃不出去,最后还?不是任你?宰割。”邬和?致抬头看向?上方的盒子,“江道友,别在上面?看戏了,你?也?该下?来助我一臂之力才是。”
一张纸皮人缓缓地落到了地面?,化作了个人形。
藏在曲丰羽袖中的卫风化作了黑雾,悄无声息地滑落到了地面?。
生死无咎(十二)
邬和致还有闲心转头看了江顾一眼。
“江道友,
我看?押了卫风几百年,你不会觉得我连他都认不出来吧?”他一边带着宋崇时往后退,一边笑着问道。
“有区别?”江顾看到了曲丰羽脚下弥漫而起的黑雾。
他也没想骗过?邬和?致,不过?是邬和致问时让他二选一,
卫风的元神出现在他的识海中,
他便下意识地选了卫风,至于邬和?致信不信,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邬和?致笑出了声:“是没什么区别?,
只要带你们一个进来,
另一个肯定也会进来,
玉阶和?劫玉命中注定纠缠不清。”
此话?一出,宋时峻再看?向江顾的眼神就变了。
邬和?致祸水东引,玉阶对望月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哪怕只是将江顾抓住,在萧澹面前也是大功一件,
比起控制住邬和?致拿到乾坤楼不遑多让。
不过?看?宋时峻的模样,
他显然两个都想要。
“兄长,不用管我。”宋崇时出声道,
“杀了他们!”
邬和?致却笑了起来:“宋小公子,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若这回也死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活过?来,你兄长舍得?吗?”
宋时峻冷漠地望着他:“这里布满了失灵阵,你就算杀了他也逃不出去。”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邬和?致的纸皮已经没入了宋崇时的皮肉,
“让曲丰羽过?来。”
宋时峻看?了他一眼,
让开了路,道:“曲姑娘,
过?去吧。”
曲丰羽朝着邬和?致与江顾慢慢走了过?来,她皱了皱眉,站在了江顾旁边,低声道:“不太?对劲。”
邬和?致一把扣住了曲丰羽的肩膀,而后拽着宋崇时往后退到了传送阵的边缘,就在他马上就要触碰到法?阵边缘时,宋时峻忽然笑了一下。
被邬和?致控制住的宋崇时陡然暴起,邬和?致一把将曲丰羽推开,反手便去挡他的攻击,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宋崇时像是不怕疼痛,任由他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脖颈,竟在没有动用灵力的情况下直接将那纸皮人?撕成了两半。
邬和?致操控着分神立刻逃窜,岂料宋崇时比他还?要快,五指成爪掌心亮起了微光,竟和?天?机盒上的光芒一模一样。
曲丰羽上去一脚踢开了他的手腕,“宋崇时!”
宋崇时却毫无反应,脖子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硬是用蛮力将她撞开,锲而不舍地追逐邬和?致的分神而去。
邬和?致的本?体和?江顾几乎同时冲向了宋时峻。
宋时峻却游刃有余地挡住了他们的攻击,不急不缓道:“别?白费力气了,在失灵阵中,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这些年来,觊觎金灵塔的人?数不胜数,你们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修为最强悍的,何必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