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心底微微一沉。
“要是让平泽的普通修士们?亲眼看见望月的这些资源和神殿,你猜他们?还会不会心甘情愿待在平泽?”江向云抬眼看向他。
江顾神色平静地同他对视,“与我无关。”
“怎么能与你无关呢?”江向云笑眯眯道:“七弟,我早便知道你看不惯江家的做派,望月这些人就更不必提,他们?这样做实?在有违天道,总该有人来收拾他们?。”
这位一直看着懒散无害的大公子终于缓缓显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向江顾发出了邀请。
“蚍蜉撼树。”江顾冷静到?极致,利害关系看得明明白白,“原来你修的是苍生道。”
就算侥幸做成了,也无人会领他的情,
“咦,少咒我。”江向云嫌弃地撇嘴,而后?叹了口气道:“也不全是为了平泽,你知道我母亲是如何死的吗?”
江顾并不想知道,却阻止不了江向云开口。
“她是平泽不世出的天才,姚家藏拙,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直到?他嫁给了我父亲,生我时?暴露了根骨。”江向云说得很平静,“然后?她就被望月点了命,江家把她送了过来,送回来时?只剩了半截指骨。”
靠在入口处背对着他们?的姚立倏然攥紧了手?中的长剑。
“虽然你父亲死时?我年纪尚小,但也隐约知道些内幕,当?时?望月也是想点他的。”江向云低声?道:“望月从来不缺天才,被点来的人是什么,你应该也明白。”
他定定地望住江顾,“我们?都?是所谓的预备玉阶。”
从踏上来望月的飞舟开始,他们?的生死便不再由?自己决定,一路上死的那些修士,不过是烟雨台和焚台殿心照不宣地在做排除法。
而整个试炼之境,就是一件筛选玉阶和培养死士的巨大法器。
“而要找玉阶,这件法器便需要有所谓的劫玉来探查,为什么陆离雨当?初非要来江家拿到?松绥楼,为什么你那小徒弟和松绥一起被带走五年后?,望月忽然开始大张旗鼓地从平泽点人?”江向云点到?为止,又恢复了平日里散漫的笑脸,“这试炼之境里的劫玉,是谁还不好说呢。”
江顾看向他的目光变得冷沉。
“我不在乎什么玉阶什么劫玉,修真?界虽免不了打打杀杀,但也不该这么恶心,都?没?什么热闹可看,连好玩的都?没?多少。”江向云碎碎念道:“大家都?活得痛快肆意?些多好,这些破试炼我真?是够够的,修仙不该是逍遥快活——”
“好。”
,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向云诧异地抬头,而后?脸上缓缓露出了个意?味深长又极其八卦的表情,笑眯眯地凑近他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答应,从你在倒海城借我灵石去拍卖场就注定了你挑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哈!”
江顾只留给了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江向云笑够了,才直起身子走到?了姚立身边,气定神闲道:“怎么样小舅舅,我就说过江顾最后?肯定会为我所用,如何?”
“公子聪慧。”姚立沉声?道。
江向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一个小盒子塞进了他怀里。
姚立疑惑地抬头看向他,便见他神色忽然柔和了下来,“这是母亲仅剩的半截指骨,我离开江家时?从祠堂带了出来,一直没?找到?机会给你。”
“比起我这个江家人,她应该更希望留在你身边。”
姚立拿着盒子的手?倏然一颤。
试炼之境(十二)
试炼大阵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修士的元神鱼贯而入,温自衡的声音再次响起。
“试炼之境二重炼心境,凡未炼成道心秘境者,淘汰。”
“二重境元神玉甲可抢夺,
元神可吞噬。”
江顾听着天空中回荡着的规则,
元神在二重境中缓缓落定。
炼心境和淬神境的环境截然不同,有一瞬间江顾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平泽,
面前凡人的村落屋舍俨然炊烟袅袅,
村头大榕树下几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摇着扇子?聊天,
笑?眯眯地看着不远处一群孩子?在玩耍。
“人生于世间,
道心亦于世间立,所求即所得,诸位,好运。”
温自衡的声音在空中缓缓消散。
而那些村民显然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依旧在做自己的事情。
江顾以为又是如同百兽村一样的幻境,
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定,
他散发?出去的神识探查地十分清楚,这些村民都是鲜活的元神。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阴阳楼竟抓了凡人的元神放在二重境供修士试炼。
“来客人了。”有个身?形佝偻的老?头看见了他,
笑?眯眯地冲他招手,
“还是个俊后生,来了啊。”
一群孩童的小元神嘻嘻哈哈地朝着江顾跑了过来,江顾谨慎地后退了半步,用灵力?罩隔开了他们。
“去,
去,
别?冒犯了客人。”老?头笑?着驱赶那群过分热情的孩子?,对江顾笑?道:“我叫武饶,
是咱们武家村的村长,你是外面来的吧,我们村偏僻地很,鲜少有人会被分到这里来。”
“被分到这里?”江顾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此处不止武家村,会有其他人定时前来?”
“哈哈,这里当然不止武家村,咱们炼心境中村落城镇多不胜数,像那些繁华的城镇每隔几个月都会有尊贵的客人来,他们很有些本事,能帮许多忙,不过事情也多,经常发?生战乱,咱们武家村偏僻,一年半载来不了一位客人,上一回都是七八个月前的事情了。”武饶回忆道:“那位客人有大本事,治好了咱们村好多孩子?的病,只是后来他去了东边的舒城,就没有消息了。”
“老?人家,你们这里的本地人有‘本事’吗?”江顾问。
武饶笑?着摆摆手,“我们倒是想有,但?生老?病死哪能躲过去,都是些普通人罢了。”
他说完便带着江顾往村里走,江顾跟在他身?后看着与现实中相差无几的房屋和田地,便明白了温自衡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二重炼心境应当是用这些凡人的元神自成了一个凡间小世界。
武饶带着他进了村子?深处,停在了一座规整的小院前,“客人,您先在此处安歇,明日我们会为客人您举办村宴。”
“多谢。”江顾微微颔首,推门?进了院子?。
浑浊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落着层厚厚的灰白色粉尘,江顾稍一感应上面的气息——是修士元神陨落留下的灰烬。
他面不改色地踩上去,又推开了房门?,身?后的武饶见他进门?,佝偻着背将大门?关上,脚步声和孩童嬉笑?声渐渐远去。
房间里是最普通的陈设,除了温度寒凉刺骨并?无异状,也没有凡人最恐惧的鬼祟做怪,唯独值得注意的是房间正中挂着的一副画。
那是一副与这村子?格格不入的水墨画,画中不止一个人物,或远或近全都背对着江顾,有男有女,却看不清具体的细节。
江顾盯着这幅画看了半晌,寻了处干净的地方?开始打?坐。
修士修到真?仙境,通常都可以修出法相,相传上古时法相乃是沟通上界神灵的重要媒介,但?是随着神祇不再降世,法相的作用逐渐演变成了单纯的斗法助力?,而所谓道心境则是修士法相修炼最重要的一步,不止修士本人要道心稳固,还要以法相修出一境,道心境生,法相则有实体。
但?实际上却难之又难,许多修士就算到了金仙太?乙都未必能修出实体法相。
江顾仔细回忆着方?才一路走来观察到的那些元神,既然阴阳楼让他们进到这二重境,想必这里面肯定有能快速立起道心境的捷径——
,尽在晋江文学城
“笃、笃。”
身?后的窗户被人敲响,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而落。
这院落蹊跷,江顾没有贸然放出神识,等?了片刻,那人似乎又走到了门?前,笃笃笃敲了三下。
门?被人从?房间里打?开。
江顾看着来人,对方?身?量很高,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元神上的衣裳破破烂烂,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他背着一大捆木柴,手里还拎着个斧头,声音粗哑道:“你在我家做什么?”
江顾的目光在他的衣裳上停顿片刻,解释道:“是武饶安排我来此处。”
对方?看上去有些厌恶,“总是这样。”
江顾从?善如流地让开门?,请他进来,客气道:“抱歉,我以为这院子?没有主人,才锁了门?窗。”
其实是用法阵竖起了屏障,这人应该是开不了才敲的门?窗。
他将身?上的木柴和斧头放到了门?口,拽下身?上的布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汗,不满地打?量了江顾一遭,“我家只有一间睡觉的屋,你打?地铺。”,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顾不着痕迹地收起了探查的法阵,对方?的元神毫无法力?,的确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我睡外厅即可。”江顾说。
“外厅没你住的地方?。”男人粗声粗气道:“爱住住不爱住滚。”
江顾眉梢微动,他平日里鲜少遇到如此直白粗鲁的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语气依旧客气,“好。”
他这般服从?,对方?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他看了眼窗外快要落下的夕阳,走进西边的小门?里,“跟我进来。”
江顾刚踏进房门?,对方?忽然转过身?来隔着他将门?板“啪”地一声扣紧。
他赤着的胳膊因为用力?微微拢起了肌肉,在江顾耳侧按在薄薄的门?板上,几乎把江顾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顾身?后的门?板,仿佛在透过门?板看什么东西,片刻后才将目光移到江顾脸上,他直起身?子?放下了手,冷声道:“晚上别?出去乱跑,你们这些‘客人’都是被好奇心害死的。”
“外厅也不行?”江顾问。
“不行。”对方?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从?柜子?里扒拉出来了床薄薄的被褥扔给他,“睡觉!”
说完,他就合衣径直躺到了屋中唯一一张床上,背对着江顾,没多久便传出了粗鲁的鼾声。
,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顾略带嫌弃地看了眼手中灰扑扑的褥子?,洗尘诀和引水诀过了三遍才扔到了地上,而后盘腿准备开始打?坐。
谁知?已?经睡着的男人忽然转过身?来,在昏暗的光线中恶声恶气道:“躺下睡觉!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江顾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但?尚未等?他动手,窗户外面便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手掌扒在了窗户上,透过昏暗的光线交织成数不清的黑影。
床上的男人脸色一变,利落地从?床上翻身?滚了下来,抓住江顾的前襟将他带倒在了那张薄薄的褥子?上。
那些不停拍打?的手掌动作忽然一滞,开始逐渐变得迟缓起来。
江顾被对方?带倒在地上,抵住他的手腕迫使他松开自己的衣裳,“那是何物?”
“不知?道。”对方?语气生硬道:“睡觉。”
江顾等?了片刻,察觉到对方?完全没有起身?上床的意思,皱了皱眉,但?对方?的呼吸变得十分均匀,显然已?经睡死了过去。
他分出了些许灵力?,又将对方?的元神仔细探查了一遍——独属于凡人的黯淡,经脉瘀滞,识海未开,最重要的是元神十分完整,没有任何伤痕。
不是卫风。
他有些不耐烦地将人扔回了床上,起了个匿息阵后推开了房门?又悄无声息关上。
原本空荡的外厅里密密麻麻站满了村子?里的村民,一直延伸到院落外面,他们都大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厅堂中央的那副水墨画,画中的几个人影背对着他们动了几下,其中一个抬起手来,墨点悬浮在空中逐渐化作了血色,星星点点飞出画中,落在了每个村民的眉心。
他们原本空洞的目光瞬间活泛了起来,武饶站在最前面,颤巍巍地跪下磕头,身?后的村民也一并?跪下,他们三跪九叩行了大礼,才陆陆续续站起身?来。
“多谢您保佑眷顾武家村,明日我们一定好好招待客人。”武饶对着画像中的人喃喃道。
村民开始无声无息地往外走,在月光下如同一簇簇鬼影,没过多久整座院落又恢复了平静。
江顾将目光落在了正中央那副画上,隐约觉得其中一个人影眼熟,然而不等?他细看,一道阴沉的声音忽然从?他背后响起:“不是不让你乱跑吗?”
江顾缓缓转过头,“他们已?经走了,你不回画里去么?”
对方?脸色瞬间一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根本不是这院子?的主人,院中没有灶台,你没必要砍柴回来。”江顾道:“而那床你给我被褥应该就是这画卷,若我真?按照你说的睡过去,恐怕已?经被你吞噬了。”
对方?面色微微狰狞。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江顾沉下声音,目光落在了他那身?破烂的衣裳上,“你从?哪里得的这件衣裳?”
男人眼底微讶,“衣裳?”
“这是我徒弟的。”江顾说。
这件破破烂烂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衣裳,是当年卫风在松绥幻境被带走时穿的那一身?。
试炼之境(十三)
男人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而后深深地看向江顾。
,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过?半息之间,墙上挂着的画卷陡然涨大,如同纱幔般将整个外厅缠绕地密不透风,天地间的灵气被彻底隔绝,
那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气息却仿佛无处不在,江顾踩着脚下过?分柔软的宣纸,
纸面上的墨色线条如同活了过来,
扭曲缠绕成了数不清的鬼纹,
朝着他扑面而来。
江顾神色微沉,
原本打算抵抗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只?这一瞬,便让对方找准了可乘之机,那些的鬼纹迫不及待地缠住了他的脚腕,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疯狂蔓延,很快便熟门熟路地缠绕在了他的脖颈和手腕,
而后江顾便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
“卫——”他刚要说话?,
就被一条鬼纹迅速堵住了嘴。
阴冷黏腻的鬼纹抵在温热的唇边,还跃跃欲试想往里面钻,
江顾脸色一黑,
抬手便将那条鬼纹扯了下来,
冷声道:“够了。”
那条鬼纹看上去?不是很服气,瞬间化作无数条细小的鬼纹密密麻麻缠绕在了江顾的指间,竟像极了只?手掌在同他五指相?扣。
有了上次被人逃掉的前车之鉴,江顾没有贸然动手,
他隐约猜到了大概率有人在盯着卫风,
所以他不想被喊名字,不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只?同自己交握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片刻的寂静过?后,卫风果然沉不住气,那些鬼纹凝聚成了个挺拔的人形,他抬起胳膊搂住了江顾,将人紧紧搂在了怀中?,他低头,亲昵地蹭了蹭江顾的脸颊,一口咬住了江顾的耳垂。
然后就被一道强悍的灵力?正中?眉心,鬼纹凝聚起来的头颅霎时溃散。
江顾转过?身来,神情冷淡地看着他,那被击溃的鬼纹又迅速凝聚成形,变成了个模糊的五官,这人形实在有些不堪入目,黑黢黢的鬼纹在不停的缠绕蠕动,活像个怨气深重?的恶鬼。
他操控着那些鬼纹不死心又不怕死地贴上来,沙哑的声音终于在画卷缠绕的空间中?响起,却多了几?分质问?,“为什么杀阎淮然?”
江顾言简意赅,“自然是他该死。”
卫风有些恼怒地逼近他,“你向来谨慎,不会做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他是不是对你意图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