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袁城袁老爷子 本章:第11章

    好不容易挨到六岁,猛地一下幼年失恃,就像孩子猛地被抽了脊梁骨一样,这边还没回过神,那边就被送到据说是自己亲身父亲的家里去了。这家还不是什么好人家,他自己也没能在父亲身边呆几天,一转眼又被送到个活死人的曾祖父病榻前去了。生生死死这样的大事,这要是搁平常孩子身上,估计能活活吓出个心理阴影来。

    这还不算,还没完!曾祖父这边断气,刚刚六岁的小孩子还没从惊恐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边直接就给人陪绑了——可不是陪绑么,人家的本意是绑正儿八经的大少爷袁骓!这绑架比一般绑架还要更凶险,朗白事后无数次想,要是自己当时稍微呆笨一点,当时死的绝对就是自己,活下来的一定是那个八岁的二哥!

    朗白内心深处其实觉得这对自己来说并不公平,二哥死了,有他母亲哭嚎,有他父亲给办葬礼,正儿八经的陪葬棺材落土,那才是真正的身份体面。自己死了呢?连个葬礼都说不出名头来,有谁给自己掉一滴眼泪!那才叫做一个身后凄凉!

    事后朗白无数次梦见二哥,还是那八岁的模样,孤零零躺在地上,眼睛还瞪得大大的盯着他,好像在问:为什么我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是堂堂正正姓袁的少爷,而我是个妓女的私生子?人生下来就是不公平的,生死有命!哪能都怨得了别人!

    朗白想了一会儿,慢慢的自己冷静下来,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呆了半天。

    宋强生怕他气出个毛病来——袁家底下的这些人,有身份有权力一贯跟袁城的那些人就罢了,一般手下是必须要在两个少爷中选择一个的。总不能你今天跟这个卖了好,明天又跑去对另一个笑脸相迎,这不成了墙头草了吗?像宋强这一类跟袁骓有怨的,自然而然就聚到了小少爷跟前去,这些人是万万不希望朗白有什么闪失的。朗白身上可系着他们的前途呢。

    “白少,您也看开一些,既然这件事这么多年都没人提起来,那显然是袁总下过封口令。何况说句难听的话,”宋强稍微咳了一下,“——袁家这个地方,只要能活下来就已经是胜利了。现在谁都知道袁家大小两位少爷,谁知道中间还有死了的一个呢?”

    朗白静了很久,冷笑一声:“是啊,毕竟是我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就是胜利。以后的事情以后可以再作打算。

    朗白之前只朦胧的知道自己必须有权,如果一点权也没有,父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的日子就很难过。但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只有一点点权还不行,想要彻底站起来做人,想要摆脱掉私生子的阴影,他就必须真正掌握实权!

    什么家族?什么父亲?管得了什么用!人最后还不是要靠自己!

    朗白毕竟才十五岁,心里觉得很寒。不过他想知道得早也算是件好事,等到二十五岁的时候再知道,恐怕光心寒都不够了。

    “对了,白少,”宋强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那天打了您的那个莫放,已经正式被学校停学了,据说警局也介入调查,把他关在拘禁所里了。”

    朗白猛地一下回过神:“吃够苦头了?”

    “当然得吃苦头,一般人家孩子被退学,这事儿挺大的。”

    “我知道了。”朗白沉吟了一下,“下星期你提醒我把他从警局里提出来,我要想想给他安排个什么工作才好。”

    宋强吃了一惊:“您要用他?”

    “自己撞上来的不用白不用。宋强啊,”朗白平淡的说,“半大小伙子讲义气、莽撞、蔑视权贵……看上去二百五,但是只要用得好,比袁家教出来的手下要好多了。”

    他站起身,一桌饭菜,丝毫没动,全被他冷冰冰的丢在身后。

    “——至少比袁家教出来的更像个人。”朗白走出包厢的门,还冷笑的补充了一句。

    (2)

    袁城觉得小儿子这段时间有点奇怪,似乎有点不大亲近父亲。

    朗白一贯是肯亲近人的,他年纪又小,生得又好看,撒娇黏人的时候并不让人感到讨厌。袁城总感觉这个小儿子是围着自己转的,一伸手就能抓过来,方便之极。

    但是这段时间似乎有些不同,要说哪里不同,袁城也说不上来。

    好像他跟小儿子说的话少了,接触也少了,似乎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膜,能看到、能听到,但是触摸不到了。

    怎么会这样呢?

    其实他们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中央花园那套公寓在翻修,袁城想给小儿子一个大一点的书房。每天晚餐他们都在袁家那张椭圆形梨花木餐桌上吃,每天晚饭后朗白也一样给父亲端茶,睡觉在隔壁,稍微敲个门就能听见,再近也没有的距离。

    为什么会有自己正在被疏远的感觉?

    袁城一向有着比野兽还敏锐的直觉,对于这个被自己寄托太多旖旎念头的小儿子,更是时刻精密关注。他不相信自己在这方面的感觉会出错。

    那天晚上父子两人对坐吃饭,突然老管家接了个电话,望向袁城:“先生,大门外说拍卖行的东西送到了,是挂在您名下的东西?”

    “是该到了。”袁城放下刀叉,又仔细的擦了擦手,“小心一点运进来。”

    朗白不明所以,只沉默着继续吃他的饭。没过几分钟,几个穿制服的拍卖行工作人员推着一辆类似于移动桌面的铁架车走进来,在老管家的指引下一直推到朗白身边的空地上,然后两扇精钢的“桌面”从中间打开,露出里边一副平摊着、铺着泡沫塑料薄膜的油画。

    朗白学艺术学了不短的时间,隔着塑料薄膜一看,就忍不住放下了碗筷。等到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揭开薄膜的刹那间,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油画边。

    袁城似乎对小儿子的反应感到很愉悦:“喜欢吗?”

    朗白咳了一声,“……真迹?”

    “送给你的。”袁城说,“你觉得爸爸会给你假的?”

    朗白仔仔细细的盯着油画看了一会儿,又让人举起来,他走远了几步,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袁城看他神色里有些谨慎的意味,就问:“不喜欢?”

    “不,我只是有点难以相信……”朗白笑起来,“我一直在收集夏加尔的画册,不过真迹还是第一次看见,太不真实了。”

    袁城站起身,走到朗白身后。父亲的身量比尚且年幼的小儿子要高多了,他毫不费力的从朗白头顶上望向那幅油画,双手搭在朗白肩上,低声笑道:“我给你的,都是真的。”

    朗白沉默半晌,反问了一句:“没有假过吗?”

    “……没有。”

    袁城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有点没底,毕竟他竭力在小儿子面前表现的是慈父的外表,内里实质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朗白扭头望着父亲,半晌点点头:“谢谢您。”

    朗白以前也说过谢,但是如今听起来,却有些微妙的不同。

    袁城并不是突发奇想跑去买张画来讨孩子欢心的,他以前听朗白无意中提起过夏加尔的某张画多么让人陶醉,那语气就跟他赞美单人迫击炮的外形多么富有艺术性一样。袁城对机械很在行,但是对于绘画就一般般了,他无法理解夏加尔的画如何能跟单人迫击炮相提并论,但是毕竟朗白提起过,他也就记在了心里。

    袁城照顾小儿子的方式活像追求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情人,当他发现夏加尔的这幅画买收藏者抛出拍卖的时候,立刻就让助手以他的名义去参加竞拍了。

    袁家几代没出过搞艺术的,朗白是唯一一个会拿画笔的袁家人。袁城以为他看到画会很高兴,但是听到朗白说谢谢的时候,似乎又不如他想象的那样高兴。

    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袁城正默不作声的想着,突然听朗白问了一句:“我记得以前您身边有个周浩海,以前在伦敦艺术学院上过学,还曾经开过画廊,他还在吗?”

    “他是周正荣的儿子。”袁城想说他年前因为收受贿赂而被自己送进监狱里去了,但是迟疑了一下,又没有说出口。

    “哪天把他叫上来吧,”朗白漫不经心的说,“陪我看看画什么的。”

    袁城顿了一下,笑起来,“……你高兴就好。”

    袁城在这个最危险也是最暴利的行当上干了二十年,袁家声望如日中天,几乎横跨两大洲,为了洗钱方便各种行业都有涉及,堪称一方巨头。金钱、地位、权力、威望……一切世间最奢华的东西都供他随心所欲的索取,而他如今想要的也不过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儿子。

    只要能让孩子自己心甘情愿的靠过来,要什么袁城不给?

    几天后朗白回家的时候,发现卧室里挂着一套衬着银灰色衬衣的黑色西装,没有商标,很明显是手工定制。他一试穿,尺码刚刚好,腰身袖长都恰好妥帖。

    身后传来两下鼓掌,朗白猛地回过头,袁城站在卧室门外,对他微笑:“看起来你的尺码我都记对了。”

    “……”

    “你慢慢长大了,以后要出席的正式场合越来越多,总得有些正装。”袁城走到朗白身后,从镜子里深深凝视着小儿子的脸,“这套黑的可以准备今年参加公司年会的时候穿。”

    在听到袁城后半句话的时候朗白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随即被他自己压下去了,“——嗯,谢谢爸爸。”

    袁城的直觉比野兽还要灵敏,他觉得朗白这次的道谢似乎更加高兴一些,有种说不上来的兴致在里边。

    但是袁城没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朗白在家不修边幅的时候就很好看,洗完澡穿着浴衣也很好看,穿着正装、打着领带的时候,照样入得了袁城的眼,甚至还别有一番感觉。看着这样养眼,让他去外边正式的社交场合里玩一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站在朗白身后,对着镜子里的小儿子欣赏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仔细把朗白衬衣的第二颗纽扣扣紧。

    银灰色丝织料子柔软光亮,衬得锁骨皮肤几乎剔透,灯光下甚至有种泛光的错觉。

    这个动作几乎把朗白完全圈在了怀里,有些过于亲密了。朗白稍微顿了一下,只听袁城俯在他耳边说:“那天在酒吧里我对你生气,其实不是我故意的,原谅爸爸好吗?”

    朗白几乎连手指尖都僵硬了,半晌才点点头。

    “爸爸当时说的话,不要当真好吗?”

    朗白又点点头。

    袁城满意的笑起来,拍拍他的脸,“好孩子。”

    朗白回过头,盯着父亲背着灯光线条坚硬的脸。袁城很享受小儿子的注视,但是他看上去不动声色,至少十五岁的朗白暂时还看不出父亲神色间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这样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问:“爸爸。”

    “什么?”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朗白吸了口气,因为过于小心翼翼,声音都显得有些虚弱起来,“——是……关于我母亲的。”

    18、初始的记忆

    有刹那间袁城看上去就像一座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沉默的石像,紧接着他低下头,平静的反问朗白:“你想知道什么?我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并不比你对她的了解更深。”

    他就这么当着小儿子的面称他的生母为“这个女人”,稍微缓和一点的称呼都没有。

    “我是想问……我母亲身后应该留下了一些东西,比方说那套公寓,肯定还有一点纪念品……什么的。”

    朗白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也不大确定起来。他当时毕竟太小了,袁城完全可以回答他说房子是租的,东西最后都流落到外边去了,至于他母亲以前的衣物饰品,这么久了谁找得到?

    袁城沉默了片刻后才说:“——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突然想去再看一眼,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母亲的。我也应该有。”

    “你有爸爸不就够了。”

    “……那不一样。”

    朗白终年光线良好、布置温暖的卧室里气氛已经完全变了,一分钟前袁城还能感觉到小儿子的情绪在这段时间里第一次这样好,但是一提到那个女人,父子之间良好的气氛立刻就完全消失了。袁城第一次认识到他们父子之间还隔着一个女人,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眼里。

    如果这是袁骓,那么他现在已经在父亲冷酷的目光中立刻转身逃之夭夭了。

    “爸爸……”朗白轻轻的叫了一声。

    “……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六岁以前生活的那座公寓产权不是你母亲的,后来被卖掉了,但是还在那里。你母亲的东西只是一些衣服什么的,几年前我让人毁掉了,因为我不想让人知道你是她生下来的。她以前来往的人——”袁城停顿了一下,朗白毕竟十五岁了,他知道自己生母以前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家庭,事后没有谁去找过他们的麻烦,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特地跑去悼念你母亲。”

    朗白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袁城定定的看着他,说:“你是我儿子,没必要多想其他人。”

    朗白冲口来了一句:“我不是你儿子!”仅仅刹那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袁城的脸色迅速阴霾下来:“你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养子!”

    袁城突然伸手一把捏过朗白的下巴,两根手指异常有力,朗白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咔的一声闷响,只要袁城想,他就可以再稍微用点力的话把那纤巧的下巴骨头活生生捏碎。

    朗白被迫直视着他父亲的眼睛,有刹那间袁城的眼神让他非常恐惧,但是袁城只是这样看着他,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大概过了一分钟或者更久,袁城突然猛地一松手,朗白有些狼狈的摔到了地毯上,随即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剧痛的下颔。

    “你说得对。”袁城居高临下的盯着他,语气非常平淡,好像他刚才的暴怒只是错觉一般,“你的确是我的养子。”

    朗白抬起头,袁城却已经拂袖而去。

    湖滨小区十三号花园公寓在跑马地,如果要出售的话,这样条件的公寓的确能卖个非常昂贵的价钱。朗白推开门的刹那间意识到,以他母亲的身份和财产应该是没办法买下这座公寓的。

    他在这里生活了人生最早的六年时光,知道今天他还能清楚的回忆起客厅的摆设,当时在他眼里看来餐桌和椅子都那样大,窗户又那样高,但是今天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比记忆中的要小。那是因为他本人长大了的关系。

    朗白站在了客厅中间,久久的凝视着窗外。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被母亲抱起来,越过玻璃窗望向不远处开满了荷花的池塘;九年过去他再次从这扇窗户往外望去的时候,已经不需要任何人抱了。他只需要轻轻回过头,就可以看见那座池塘在阳光下发出粼粼的金光。

    朗白闭了一下眼睛,然后转过身,面对着沙发上的女人。两个保镖正一左一右的按着她,并且用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女人经过精心保养的脸已经明显显出老态,过高的颧骨和又小又薄、没有血色的嘴唇显得她面向相当刻薄,她头发稀疏,大部分盘在脑后,因为刚才经过一番挣扎所以有些散落在肩膀上,散落下来的头发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银丝。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女人扯着喉咙尖叫着,“告诉你们,我老公可是警察局一等一的……”

    “侯太太,我姓朗。”朗白安静的说,“我住过这里。”

    那个侯太太的斥骂声突然一顿,她疑惑的端详朗白的脸,几秒钟之后发出一声混杂着嫌恶、愤怒和嘲讽的笑声:“哦——是你啊!你是那个姓朗的女人的孩子,是不是?当年跟我老公有过一腿的那个……”

    这次根本不需要朗白吩咐,保镖拼命用枪口顶了她的脑袋好几下,几乎把她撞下沙发去。侯太太尖利的斥骂着,如果她能动的话一定把手指甲都戳到朗白鼻尖上去了,“你妈那个狐狸精!骗得我老公昏头转向,还把这个房子让给她住!她有资格住这么好的房子吗?也不看看她是什么人,那种肮脏下贱的女人也敢来弄脏我房子的地毯!哼,也不知道跟多少男人在这个房子里鬼混过,她死了以后我把家里的东西全换了……”

    朗白突然走过来,他的步伐是这样快速而不稳,以至于保镖都没来得及拉住她。侯太太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危险,就只见朗白扬起手,啪的一声响亮耳光,硬生生把她的脸打歪到了一边。

    “你,你竟然敢打我!”女人愤怒的尖叫,“妓|女的儿子竟然敢打我!勾引我老公的狐狸精,下贱的野种……”

    “下个星期我会过来跟你买下这座房子,侯太太。”朗白礼貌而冷淡的说,那语调听上去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刚刚才狠狠打了这女人一耳光,“另外说一句,我很庆幸母亲对我礼仪方面的教育,不然你刚才就已经没命了。”

    女人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朗白突然顺手抽出身边宋强口袋里的勃朗宁,咔哒一声对天一枪。附加了消音器的空枪没有造成惊天动地的响动,但是却成功的让侯太太惨白了脸。

    朗白缓缓垂下拿枪的手臂,使枪口平平对准了她的脸。侯太太张大嘴巴,脸上以肉眼能看见的速度渗出汗水来,但是仅仅在几秒钟之后,朗白有点厌倦的笑了一下,接着转身离去,顺手把勃朗宁扔给了宋强。

    “莫放。”跨出大门的时候朗白头也不回的唤了一声。

    一个从头到尾一直站在门边的年轻人嗯了一声,他个子非常高,短头发,皮肤带着经过太阳洗浴之后的健康的黑,看上去非常精神,但是面部五官又生得过于严肃和坚硬。

    “下星期提醒我把买下这座公寓的钱交给侯太太。”

    “哦,好。”莫放干净利落的答应了一声,跟在朗白身后走出了门。

    宋强一边收起自己的枪,一边抬头望了一眼他们两个的背影,目光明显有些微妙的不赞同。

    (2)

    在回去的车上朗白一直沉着脸,默不作声。宋强坐在他对面,却几乎不敢看袁家这个出名漂亮的小少爷的眼睛。莫放递给他一瓶水,他僵硬着盯着水瓶看了很长时间,莫放的手就这么一直举着一动不动;最终朗白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伸手抓过水瓶。

    莫放立刻把手缩回去,重新坐回到他的位置——他的位置就挨在朗白身侧。

    朋友不像朋友,下属又不像下属,宋强对这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感到很抓狂。

    一星期前在朗白的命令下,保镖把莫放从他打工的鱼店里带到了他面前,当时莫放穿着厚厚的二手夹克,脸被风房零上四度的温度冻得发青,全身都是让人作呕的鱼腥。莫放跟他家里人吵翻了,被退学的记录在他的档案里留下了污点,更重要的是,拥有两个学士学位和一年半硕士研究生在读经验的他,没法找到合适的工作。没有哪家公司愿意要一个深深得罪了袁家的人。

    宋强深刻怀疑朗白其实只是想教训莫放一顿,但是他完全错了。朗白盯着莫放,声音冷静到几乎冷淡的地步:“你看到了,莫放。这个社会残酷的进化规则不会被你愚蠢的正义和热血而打败,我甚至不用说一句话,自然会有人自动自发的替我踩你到死。跟红顶白和趋炎附势是人类的本能,就像他们不敢录用得罪了我的你,以及他们为了讨好袁骓而称呼我为妓|女的儿子,这是社会把这个残酷而公平的规则强加在人类的身上。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让自己变强,从这套规则的桎梏下摆脱出来?换句话说,你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为什么?”

    “我们都是被‘多数人’所歧视的‘少数人’啊,”朗白脸上的表情真正像是在冷笑了,“一个得罪了权贵的穷小子,以及一个被道德家所鄙视的私生子。对不对?”

    莫放握紧了拳,刹那间手背上青筋暴起,“……好!我答应你!”

    朗白久久的盯着他,最终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我希望你把我当做是朋友。”

    宋强后来对这个少年的话思考了很久,因为他实在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要招募莫放,这个除了两个学士学位之外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后来他想可能是朗白有点孤独了,当他看到莫放的时候,这个为了朋友而不惜殴打权贵的年轻人,给了他一种对于友情的美好憧憬和向往。

    在朗白十五年的生命中,他从来没拥有过朋友。他想成为能够被莫放这样的人所维护的朋友。

    宋强甚至猜想,朗白心里对于莫放这种友情的羡慕,对他来说可能比造成轻微脑震荡的那一拳还要更加伤害他。

    这种羡慕可能……曾经让朗白难过得要死。

    任何男孩子在十五岁的时候都有过对人放狠话的经历,这些话大多都只是说说而已。朗白放的狠话就是要买下那栋黄金地段的公寓,然而事实上,他所能动用的财产只能买下一半房产权而已。

    朗白的财产来源于作为袁家小公子的家族成员账户,他以前投资的一些股票,还有逢年过节时袁城封给他的红包,大多由是少量股权和名贵珠宝书画组成。在这些财产中他能自由使用并不向父亲打招呼的只有一小部分,不知道为什么袁城一直监控着小儿子的经济状况,他始终不想让小儿子太有钱了。

    那天晚上袁城照常回家跟朗白一起吃晚饭,朗白好像一直在犹豫着要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爸爸……”

    袁城漫不经心的切肉排,“你杀人了?”

    “没有!”

    “用轮船走私军火了?”

    “没有!”

    “去赌场赌博把我们家老宅给输掉了?”

    “没,没有!”

    “那你要什么,直接说。”

    朗白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到袁城身边,低头看着他爸爸,“我用你的名义兑现了一张支票。”

    “用钱了啊。”袁城明显对小儿子的注视感到很享受,“提了多少?”

    “……七百五十万。”

    袁城的脸色看上去没什么异样,“那么,你要七百多万干什么呢?”

    “我想把以前住过的房子买下来。”朗白低声说,“就是我小时候跟我母亲住过的,跑马地那个。我自己的钱不够。”

    袁城笑起来,顺手在小儿子的白皙的手背上拍了拍,“傻孩子,爸爸的就是你的。只要你真的高兴,半条街买下来都没关系。”

    朗白猛地望向父亲的眼睛,半晌对袁城短暂的笑了一下。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对父亲的第一个笑容,袁城伸手拍拍他的脸:“什么时候交钱?”

    “后天。”

    “我跟你一起去,你年龄不够,签不了文件。”

    朗白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袁城那天就推掉所有会议,一大早上起身,优哉游哉的跟儿子买房子去了。朗白对他六岁以前的回忆非常珍惜,有点不情愿让父亲涉足那个公寓,但是袁城几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阿白,爸爸想了解你们以前在一起的生活,爸爸想参与到你和你妈妈当中,你不喜欢吗?”

    ……你当然喜欢,袁城想。

    但是我可一点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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