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后,严飒手上拎着猎物,肩上背着一捆干柴,今日的收获不错,两只野兔与一头獐子。野兔皮剥了还可以卖钱,獐子够大家打打牙祭了。
「严老弟,要下山啦?」几个同样背着弓箭的男人热情的对他打招呼。
「嗯。」严飒如往常般点头示意。
从西北逃难到京郊的灾民中不乏与严飒一样,上山讨点生计,刚开始大家对严飒漠然的态度甚为不满,但相处过后便知他面冷心热。
上回有人跌到山沟里,严飒二话不说晾下已经快到手的猎物来帮忙;每次吴嫂放粮济民,也是严飒在一旁帮着打下手,其他那些小鬼顾着自己吃饱都不及了。
风吹绿叶,沙沙作响,严飒箭步快走,忽地他慢下了步伐,视线胶着在溪中树荫下沉浸溪水中的一双裸足,随着他缓慢的前进,逐渐显出裸足上线条细致的小腿、卷起的胯裤、紫色外衫随意扯开下摆几颗结扣,随风翻卷。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老乔木树荫下是一方平滑的大石,那个一整个月不见影的人正躺在沁凉的石心上,两手张开,溪水漫过足踝,闭着眼,呼息浅浅,睡得香甜。
淡粉红花絮盛开树头,清风一拂,缤纷飘下,落在少年墨黑发鬓上,落在少年凝脂般的掌心,还有几许落在他被暖日晒的嫣红的腮畔。
严飒静静地凝视着他,就像是凝视一幅瑰丽的图画。
白蝶受到花香的吸引,三三两两振翅左右扑在穆停尘颊上的落花,被扰的搔痒了,他偏过头避了避,蝶儿仍是锲而不舍,他身子又偏了偏,再偏了偏。
转瞬,就要整个人滑下青石,顺势落入溪中。
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眼睫颤了颤,一直紧闭的双眸乍地睁开,有些不知所以的茫然,怔怔地,望着突如其来落入黑瞳的面孔。
「……严飒?」
「你快跌到水里了。」严飒淡淡地说。
穆停尘尚有些初醒的糊涂,顺着他眼光看去,瞥见自己整身挂在石缘,水深过膝,挽高的裤脚末端已经浸了水,这才难为情地红了脸。
「多谢你。」穆停尘呐呐道:「水很深,我踏不到底,劳你把我拉起来。」
严飒一把拉起他,石面青苔浅生,穆停尘脚底湿滑,怎样都站不稳,左右挣扎片刻,泄气地抬起头,看向那面无表情的人。
「我……」
没等他开口,严飒骤然一把拦腰抱起他,穆停尘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下意识挺起上身揽住他肩颈,大呼小叫。
「哇——你怎么都不出口先说一声哪!」
严飒在他看不到的视野外,露出一抹清冽的淡笑。
抱着穆停尘,他三两步,足尖点过溪石,跃回岸边,却仍抱着穆停尘。
「你可以把我放下来了。」穆停尘尴尬的不敢瞧他。
严飒没作声,抱着他又轻盈地奔了几步,一手从肩后干柴中抽出柴刀,唰地割了数把溪畔干净的芦苇,厚厚地铺在泥地,这才放下他,让他踏在芦苇上。
「站好,别动。」
淡淡地说了声后,严飒又快步跳踏到方才穆停尘午睡的石上,去拎他的鞋袜。
穆停尘看严飒肩上背柴、腰系野猎的收获,忙活了一上午的辛劳模样,再看看自己衣衫混乱、披头散发,还睡到差点跌到溪里,也难怪他会瞧不起不学无术的自己。
「谢谢你。」穆停尘低声再次道谢,「请把鞋袜给我。」
严飒却不吭声,也没动作,就这么笔直地看着他。
穆停尘觉得狼狈,但又不好去抢他手里的鞋袜,搔了搔头发,想起严飒厌恶自己的事,心底又涌上委屈,料想他是要欺负自己,要见自己出丑的。
忽然,严飒曲起一只膝盖蹲下,不由分说地抬起穆停尘的一只脚,搁在打直的那只膝上。
穆停尘差点站不稳,慌得想把脚抽回来。
「严飒,你、你不用……我可以自己来……」
「你站好。」
严飒沉声道,不容拒绝的口气,穆停尘只得双手搭上严飒肩膀以平衡自己。
拉下挂在脖子上的布巾,严飒不由分说的擦拭他脚上的水珠,替他套上鞋袜,拉平卷起的裤管,一脚打理妥又穿起另一只,接着帮他结好外衫的钮扣。
穆停尘愣愣地看着他上下忙着,之前被他厌恶的难受感觉一点一点的化去,奇异的好像有些了解了什么,却又更迷惘了。
「你的伤,都好了吧?」看着缓缓站起的严飒,穆停尘微微一笑,高兴看见他脸上的鞭痕消去。
「嗯。」严飒垂下眼眸,简单的应了声。
「你的体力也恢复得很好,刚刚那几步,是青城派的功夫萍踪迷影吧?你真厉害,才多久时间就练得这么好。」穆停尘兴高采烈,略微想了想,又道:「可你的内息好像没有太大进步,你难道没有按着心法练功吗?」
严飒一震,突然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穆停尘眉头微皱,话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变脸就变脸。
穆停尘拦到他身前,「等等,你在气什么?」
严飒转过头,不看他。
穆停尘没这么好打发,他闪到严飒的眼前,逼他直视自己,「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我要是得罪了你哪里,说错了哪句话,讲开来了就是,你这样算什么!」
严飒蓦地抬眼,狠狠瞪住他,「算什么?你这样缠着我,又算什么?」
「我……」穆停尘一时哑口,恼极拔高了声,「是!是我硬缠你、硬留你,那你呢?刚才让我干脆淹死算了,何必多事救我?」
向来被捧在手心中的他,就算再体解世情,也不过是尚未弱冠的少年,顿时孩子心性,脾气火窜似的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