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青凝的性子,本该甜甜的应下,可她此刻不知为何,竟是说不出口了,只是僵持地看着他,犹不敢置信的喊了声:“二哥哥”
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这声二哥哥便带了点颤音,在这夜色里分外娇媚。
崔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便落在了她丰润的唇上。
这一回,借着琉璃风灯的光,青凝瞧清了崔凛眼里强势的占有欲,她退无可退,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滚烫的泪落在了崔凛的腕上,崔凛顿了顿,微微俯身,那个吻便落在了青凝的额上。
柔软的、微凉的唇一触便离,崔凛松开手下那截细腰,直起身来。
月色下,他还是陌上人如玉的忠勇侯府世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青凝的错觉。
如玉石撞击般的嗓音:“安安记得,说过的话便要算数,这枚平安符我要定了。”
他叫她安安,可青凝来不及细想,提起裙摆跑入了夜色中。
第40章
做局
一连五日,
青凝未出凝拢院的门。
杨嬷嬷瞧她心神恍惚的模样,特意熬了碗安神的汤药:“安安,这几日怎得魂不守舍,
可是夜里又做了噩梦?”
青凝回过神来,扯出丝笑意:“没做噩梦,
嬷嬷放心。”
鹊喜从外头打起帘子:“娘子,
世子遣人送了东西来。”
她说着,
将四四方方的一个小匣子放在了桌案上。
青凝伸手打开,便瞧见了里头那锭螭龙纹的徽墨。
徽州徽墨,
一点如漆,万载存真,
亦是一两徽墨一两金。
按理说,
青凝近来正作水墨画,
对这徽墨自然稀罕的紧,
可便是再稀罕,她也收不得。砰的一声,
她又将那匣子合上了。
这几日,
崔凛送了不少东西来,湛蓝墨绿的端砚、嵌螺钿漆管笔......一件件摞在书案上,无一不是青凝心心念念的。
杨嬷嬷瞧着那徽墨出了会子伸,将手里的安神汤放下,
坐到青凝身侧:“世子近来是怎得了,
一趟趟的往咱们凝泷院送东西,嬷嬷瞧得出来,这件件物事都是费了心的,
每一样都送到了安安的心坎儿里。”
她顿了顿,转眸去瞧青凝的神色:“安安,
你同嬷嬷说句实话,世子他......他可是对你有意?”
青凝吓了一跳,镇静了会子才去挽杨嬷嬷的手臂:“嬷嬷,说什么呢!”
“人人都道忠勇候府世子崔凛,君子如玉,如琢如磨。他那样的人又怎会生出这些心思。大抵是瞧着我无父无母的,多照拂几分。”
青凝不想杨嬷嬷担心,便捡了宽慰的话说,这话她似乎也在对自己说,好让自己一颗慌乱的心沉静下来。说不定他那日......那日只是醉了呢。
杨嬷嬷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她只是看着青凝娇柔的面庞叹了口气:“安安,你要是有父母庇护该多好。”
“有一桩事你得清楚,大周有律,要犯之女,不得登一等公侯之家。若真有那一等公侯要娶罪人之女,便是冒犯天颜,重则是要被褫夺爵位的。忠勇侯位列一等侯爵,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若他真对你有意,往好了说,你......你也只能在这侯府做个妾室。”
这是往好了说,需知便是妾氏,忠勇候府世子这样的身份,也是要纳体面出身的。若是不好,怕要无名无份做个外室了。
青凝自然知道,便是因为知道,她才心慌。
她望了望这凝拢院四四方方的天:“嬷嬷勿扰,我心里清楚,是断不敢招惹世子的。”
杨嬷嬷这才多多少少放下心来,将那碗安神汤推过来,像小时候那样,上上下下轻抚着青凝的背脊:“安安不怕,万事自有缘法。”
青凝喝了这安神汤,踏踏实实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是黄昏了。
鹊喜给她端了杯清茶漱口,悄悄道:“娘子,崔三郎来了。方才他要小玉捎信过来,我只说娘子睡了,没成想他竟等了一下午。”
青凝一愣,匆忙起了身。
一入了秋,翠竹轩里的竹林益发清幽了。
青凝远远瞧见崔念芝站在竹林掩映的八角亭中,便不远不近的住了脚,犹豫道:“三郎今日可是来送石料的?崔府人多眼杂,我只怕被撞上了生出非议来。”
崔念芝瞧见青凝酣睡后酡红的面颊,有些看的痴了,呆呆地作揖:“阿凝勿扰,我今日......今日是来辞行的,这一去,恐怕年前便不能来看你了。”
“辞行?”青凝错愕的看他。
崔念芝从袖中拿出一盒醉仙楼的豌豆黄,放在了八角亭中的石桌上:“这是醉仙楼的豌豆黄,甜而不腻,阿凝尝尝。”
“今年侯府的沉香保存不当,生了霉味,我需得提前去趟惠安,好替府上收购一批沉香来,若是快的话,九月底便能归京。另需去趟雁荡山,收购一批石斛。这一来一回又需要不少时日。”
崔念芝微微红了脸,顿了顿又道:“我怕耽搁了去苏州提亲的日子,便打算从惠安回来后不进京中了,将东西送至松山寺,休整一夜便去雁荡山。如此一来还能省些时间,兼之快马加鞭,想来冬月便能回来了。”
“等......等回来了,我便备齐聘礼,去苏州提亲。”
青凝点头,睇他一眼:“这一路奔波劳累,三郎注意身子。”
崔念芝被她这一瞧,又三魂丢了七魄,扶开面前的竹叶,本想往前几步,可顾忌到她在崔府的名声,又生生止住了:“阿凝,今日我来,另有一桩事想告诉你,明秀已被送去了青州。”
青凝一愣,没想到他如此利落,不由问了句:“三郎当真忍心吗?”
崔念芝拽着袍袖,有些微赧:“临走前明秀跪在我门前,求我留下她,我确实生了恻隐之心,只一想到阿凝的叮嘱,便狠心没见她。”
“我知自己心肠软,实在不擅长处理此等事由。若日后再有诸如此类的内务,我......我皆听阿凝的。”
青凝掩着帕子笑了,这一回真心实意道:“你.......一路顺风,我等着你回来。”
......
青凝送走了崔念芝,心中只愿年前别再出岔子,若是顺利,她明年便能离开这崔府了。
可偏天不遂人愿,第二日?辰时刚过,鹊喜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娘子,李远来了,四夫人要你去相看。”
今日李远是从正门入的崔府,大大方方递了拜帖,先由叶氏陪同,去立雪堂拜见了老夫人。
李远身高八尺,若是敛了身上的的暴戾之气,也算得相貌堂堂。
他今日褒衣博带,恭恭敬敬的给老夫人行礼,倒叫老夫人赞了叶氏一句:“果然外头那些传言都算不得数。你也是用心了,若是陆氏在天有灵,瞧见你如此待她陆家的侄女,也算是瞑目了。”
叶氏将今日相看之处设在了锦翠亭,如此光明正大,若是青凝不去,倒要落人口舌了。
青凝过去的时候,锦翠亭中摆了茶点果品,有丫鬟婆子们远远立在廊下,看起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场相看。
李远一改往日作风,朝青凝作揖:“陆娘子。”
青凝总觉得今日这事蹊跷的很,可一时又寻不到差错,只好回了一礼,应付道:“见过李郎君。”
亭子里有个婆子正在倒茶,李远将第一杯西湖龙井推给青凝:“常听姑母讲陆娘子仙姿佚貌,今日一见,果然好颜色。”
青凝垂下眼睫没作声,端起茶盏抿了一下,忽而对身侧的婆子道:“今日这茶生涩了些,不如妈妈重新点一壶来。”
那婆子一愣,只好又去旁边的石案上重新点茶。
新茶端上来,婆子替他二人倒了旧茶,重又斟了一杯。
这一回,第一杯依旧给了李远,李远端起茶盏拂了拂茶沫,慢条斯理饮了一口,青凝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待那点茶的婆子一走,这锦翠亭中便只剩下了李远同青凝二人。
李远扯了扯交领,微微松了口气,他似笑非笑站起来,又朝青凝揖了一揖:“陆娘子,想来先前儿多有误会,李某今日先给你赔个不是。”
“哪儿来的误会呢?”青凝看着李远虚伪的面皮:“明明方才听郎君所言,应是第一回见青凝。”
李远嘴角僵住,眼皮往上一掀,露出些许三白眼来:“陆娘子又何必斤斤计较,我今日过来是真心求娶。”
“坊间那些传闻多有不实。陆娘子该知道,当年李某与先夫人伉俪情深,自然看重她留下来的一双儿女,我那妾氏苛待他们,我便是将她鞭挞之死,又有何错?”
“你若进了我们李家的门,我自当百般疼惜。”
他只当她是闺阁女眷,偏听偏信的好糊弄。
可李远不知,这园子里有位名唤兴娘的仆妇,便是李远那位已故妾氏的表亲。青凝替那位兴娘绣过些小玩意,诸如手帕香囊,兴娘便拉着青凝的手,感慨道:“陆娘子,我瞧你生的好,可惜却没有父母庇护,你日后可千万别去给旁人做妾,你是不晓得做妾的苦楚。”
“我那舅舅家有位小娘子,生得虽说不如你,却也是有几分姿色,被一位名唤李远的昭信校尉抬回去做了妾氏,表面上被千娇百宠着”
兴娘声音低下去:“实则身上没一块好肉,整日床帷间被变着法子的折磨,前不久,因着一句话,竟被生生打死了。”
不远处,柳嬷嬷同叶氏坐在廊下,远远瞧着青凝似是抬手饮了口茶,不由笑道:“这陆娘子果真是个谨慎的,若不是用了这鸳鸯壶,今日这茶水她还不喝了。”
说起来这九曲鸳鸯壶还是陆氏的陪嫁,瞧着平平无奇,内里却一分为二。
叶氏摇头:“确实是个滑头的,只是她喝与不喝,都躲不过今日这遭。青凝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了,若还如从前一般乖巧,我是要替她搏个正妻之位的。可如今她种种作为,实在伤了我待她的一片心意,今日便快刀斩乱麻,让她去李家做个妾氏吧。”
柳嬷嬷笑道:“夫人也是心善,依着老奴说,直接在茶水里加一点媚药.......”
叶氏嫌恶的瞧了柳嬷嬷一眼:“这里是崔府,哪儿能容你做这些下流的手段。”
柳嬷嬷便讪讪的住了嘴。
今日,叶氏只在青凝那杯茶水里加了些微的软骨散,剂量微小,并不足以让人浑身瘫软,却可以让青凝这样的小女娘头晕目眩,脚下不稳。
到时一站起来,不慎跌入了这湖水中,李远便能趁机英雄救美。
叶氏只需对外说,这场相看,原本是李远没瞧上青凝,出言婉拒了,青凝一心想嫁入为官之家,便跳入了湖中,李远将人救起后倒不得不娶了。只是念及青凝心术不正,李家只肯迎青凝做妾。
第41章
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锦翠亭中,
李远尚在巧辩,瞧着青凝半天没反应,耐性已减了一大半,
轻轻嗤了一声:“陆娘子是罪人之后,想来清正之家也无人敢娶,
我今日愿意迎你进门,
你还有何不满?”
青凝静静看他:“怎会不满呢,
只是我生性胆小,怕丢了性命。听闻李校尉那位妾氏姓李名盼儿,
周身绫罗绸缎是不假,只从来都穿曲领襦,
为的是掩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李远没料到她竟晓得这许多事,
掀起的眼皮里露出点阴沉沉的光来。
青凝迎着他的目光,
轻轻笑了下:“我还听说一桩事,
李校尉那位亡妻,是自缢身亡。”
亡妻江氏,
是李家的禁忌,
此刻青凝一提起,便让李远生出了几丝暴戾之气。
那阴寒的目光在青凝周身巡睃了一圈,李远重又垂下眼,替青凝斟了杯茶:“看来陆娘子对李某多有误解。”
青凝却不依不饶,
睁着一双懵懂的眼,
问:“李校尉,你那亡妻因何自缢?真的同传言中一样,是因着不堪忍受你平素的折辱,
欲同家丁私奔,被你发现后觉得自己没了活路,
这才自缢身亡的?”
那杯茶被李远攥在手里,骨节有些发白。
青凝权当没看见,犹自问道:“那......李校尉你那一双儿女,是你的......还是那家丁的......”
青凝话还未说完,忽见李远面色巨变,将手中的茶盏一掷,热茶便洒了青凝一身
好在青凝反应快,往后撤了撤身子,那滚热的茶水便只洒了些许在她的脚上。
她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喊道:“来人,来人,李校尉杀人了。”
李远暴戾无常,方才被青凝一激,骨子里的暴虐便再收不住,此刻听见青凝这一声喊,方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忘了叶氏的嘱咐。
远处的丫鬟婆子们瞧见这变故,急匆匆跑进来,有人打扫杯盏,有人替青凝提起湿漉漉的裙摆。
叶氏起先听见这边叫嚷,还以为是事成了,不紧不慢站起来,对柳嬷嬷道:“去备一杯姜茶吧,我心里也是疼她的。”
可待叶氏再定睛一瞧,又忽而变了面色。
等她走进锦翠亭,青凝扑进她怀中:“夫人,青凝也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李校尉竟拿了滚烫的茶水泼我,难道......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李校尉本就是那暴戾无常之人?”
这情形是叶氏没有料到的,她心中恼恨李远沉不住气,此刻顿了顿,也只好先对李远呵斥道:“你瞧瞧你办的好事,头一回见面,竟烫伤了小娘子的脚踝。”
叶氏身后的柳嬷嬷拉了她一把:“夫人,李校尉也是好心办坏事,武将吗,总归粗糙了些。”
叶氏点头,拍了拍青凝的手:“青凝,远儿也是好意,本想给你倒杯茶水,谁曾想失手烫伤了你。”
“你先坐过去,让婆子看看你的烫伤。”她说着朝青凝身后的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婆子便上前扶住青凝,欲将她往护栏边的美人靠上引,她的手放在青凝的腰间,若是走到靠栏边,一用力便能将娇弱的小娘子推下碧水湖。
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一放在她的腰间,青凝便僵直了背脊,有一瞬间是害怕的,好在碧水桥上远远走过来一个身影,只青凝那声“白芷姐姐”还未出口,忽见那婆子被一脚踹翻了
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嗓音:“李校尉,我崔府中人可容得你欺辱?”
青凝回头,就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也不知为何,青凝方才那颗悬着的心忽而放下了,生出些压抑的委屈来,低低喊了一声:“二哥哥。”
崔凛不远不近的看了青凝一眼,嘱咐云岩:“着人将陆娘子扶去余荫山房,去净心庵取一罐烫伤膏”
净心庵是园子里的一处庵堂,原是老夫人修身礼佛之处,因着香火常燃,烫伤过老夫人的手,便让宫里的御医给配了上好的膏药,备在庵中。
青凝被小丫头搀扶着走出锦翠亭时,远远看见李远跪了下了,一改往日的阴沉暴戾,在崔凛面前显出几分瑟缩畏惧来。
.......
余荫山房就在碧水桥下,是离锦翠亭最近的屋舍,那小丫头将青凝扶进去后,瞧着她的面色问了句:“娘子,可是疼的紧?若是疼的话,我去取些冰块来给你镇痛?”
青凝点头:“好,另外劳你去一趟凝泷院,让鹊喜给我送套衣裙来。”
那小丫头连连应着,出了余荫山房。
这余荫山房是处两进的轩堂,方才那小丫头出门后,又反手将门扉关了个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