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准眼中带笑,得意之情就写在脸上,他余光瞥见五门的徒弟探头探脑,阴森森道:“你胆子倒大。”
吓得那人扭头逃走。
几位门主在锦鲤池前坐着,隔池就是斗彩台,韩珠和石宽就在这上面斗彩。
铜锣响了一声,石宽对韩珠点点头:“我们师兄妹比试,不必签生死契。”
不签生死契就是不会斗个你死我活,石宽生得高壮,韩珠单薄,站在他身前,只有他半个人那么宽。
“师妹先请。”石宽抱拳,嘴里说请,其实还是存了轻视韩珠的意思,古彩门少有女传人。
一件长褂,一块彩布,身上要能藏十七八件东西,火盆飞鸟,件件都要弹眼落睛。
可韩珠生得这么单薄,连件长褂都撑不起来,又怎么藏东西?
他怕韩珠出丑,让她先把拿手绝活使出来,也免得说他们父子欺负女流。
韩珠看他一眼:“那我便不客气了。”
石宽点一点头,还问她:“要不要我帮忙搬东西。”
变戏法得有道具,她没穿衫,那就是把东西藏在桌底柜底,他们是同门中人,他来帮忙,才能不露韩珠的底。
“不用。”韩珠走上高台
,看了一眼底下的叔伯,又看一眼石荣,她伸手探到腰间,指尖一动,露出腰间红色。
她明明穿着重孝,可衣服里竟然穿了红,人人都皱眉细看,这才看清楚,韩珠腰间还捆了一段红索。
长索在她手中尤如活蛇,刚一解下就缠在她胳膊上。
石荣站了起来,脸皮一抖:“神仙索?”
他对神仙索多年难忘,韩三当年就是用神仙索绝技打败了他,当上三门门主的,不想隔却几十年,竟能再见。
“在师伯面前献丑了。”韩珠依旧是张不笑的脸,但她精神一振,眼中有光。
长索盘旋落地,似盘蛇,韩珠指尖一抬,蛇头探起,跟着蛇身直上,从地上一直探到空中。
韩珠伸出手,一把握住红索,狠狠一拽。
红索颤动,但就是没掉下来,好像在空中,勾住了什么。
座中也有识得这是韩三爷的绝技,但许多人只是听说,不曾见过,眼见韩珠亮相就是这一手,面面相觑。
韩珠依旧不笑,她一只胳膊环住绳索,脚底轻抬,踩绳上攀,一步,两步。
白准微微笑,凤眼一斜,见霍震烨一脸恍然的神色:“怎么?”
“她就是用这个,进了礼查饭店的包房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霍七:这迟来的证据!
白·阴阳怪气·七:谁敢惹我
第64章
散花
怀愫文
白准懒懒一靠,
从袋中摸出一把糖核桃:“怎么?通灵神探要去揭发?”
霍震烨当然不会,这个案子早已经盖棺定论,
宋总捕靠花国美人案,
在租界里大大风光了一回,绝不可能把这案子再翻起来。
“想什么呢,我是跟着你进来的。”他算是七门人,
这时候揭发,白准怎么办?
再说韩珠只要否认,依旧没有证据。
“你给她那篮子花,干什么用的?”
白准嚼着糖核桃:“看就知道了。”
韩珠虽只踏出两步,但她整个人挂在绳上,
脚下悬空。
“好!”白准打着拍子嚷了嚷了一声,像是坐在戏院子里看表演,
他还拍两下巴掌,
把诸人惊醒过来,纷纷侧目望他。
白准哪会在意这些,反而是余下几门门人不敢直视他,怕被“活无常”盯上,
夜里睁眼床头站个纸扎人。
韩珠依旧不出声,她还是不笑,
这时在绳上该亮相说场面话,
可她一句也没。
身姿轻盈,意态翩跹,先是一步一步,
跟着纵身一蹿,半身隐入云团。
众人倒抽一口气,仰着脖子看她还要如何。
细索一时僵直,一时又晃悠,韩珠藏身云中,牵动看客心肠,绳子一荡,他们就怕韩珠掉下来,斗彩归斗彩,要是韩珠死在斗彩台上,可没法跟死去的韩三爷交待。
石宽更是紧张,又想站过去,又怕别人说他偷师。
绳索上只余下韩珠半边身体,天空忽然纷纷扬扬飘落下什么,离得近的人细看过去,竟是朵朵粉色桃花。
时值深秋,园中桂花盛开,簇簇金黄,满院芬芳,这时节哪里还有桃花?
天花一落凡尘,顷刻化灰消散。
还有人接住一朵,捧到鼻尖去闻,嚷嚷起来:“是香的!是真花!”再想给别人闻时,就凭空不见了。
霍震烨这下明白了,花原来是这么用的。
“真有香味儿?”他弯下身,在白准耳边问发。
“当然没有。”纸花哪来的香味,白准又嚼一个糖核桃,糖壳咬在嘴里有点沾牙,他用舌头去刮牙上沾的蜜糖,声音有些含混,“是眼睛先骗他,然后鼻子就会骗他。”
说着就听霍震烨呼吸一重,白准目光与他一触,就知道他心里又在想那事。
白准嘴角一挑,极慢极慢的嚼着核桃,果肉糖壳在他齿间舌上发出细碎声响。
他就这么斜靠在椅上,下颔并不抬起,连目光都微低,一面细嚼一面含笑盯住霍震烨的眼睛。
霍震烨呼吸刹时更重,白准是故意的,他故意这样招他,他知道在这大庭广众,自己拿他没有办法。
小丫头捧着果碟,本来要送给白准,但站在廊下盯着红索看呆了。
洪胖子也站着看呆了,嘴巴微张,韩三爷自从年纪上来,就再没显过这手看家的绝活,没想到竟还能再见。
花瓣落地消散,大家这才回过神来。
“愣着干什么,给七爷上果碟去呀。”洪胖子刚伸手一指,就见霍震烨弯着腰,手撑在竹轮椅的椅背上,白准身子微微往后仰,两人目光胶着。
洪胖子那双眯缝眼一下就撑大了,他一把拉住小丫环:“你等会,七爷现在不用吃。”
这……这哪儿是师父徒弟啊。
洪胖子觉得自己发现了得不得的秘密。
韩珠从绳上轻跃下来,她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抱拳四顾:“献丑了。”
在场的个个都靠手艺吃饭,若是添些锣鼓点,再找个能言会道的人煽动,这一出天女散花,从此就是韩珠的拿手绝活了。
石荣坐在椅上站不起来,他本以为韩珠孤女可欺,没想到韩三竟不顾传男不传女的师门规矩,将神仙索传给了女儿。
石荣当年就不曾学会这项秘技,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
石宽大为震撼,他打小就从父亲嘴里听神仙索的威名,别人玩绳只能称之为绳技,只有这个能叫神仙索。
场中久久无人说话。
霍震烨的胳膊一直撑在白准的轮椅背上,他调整呼吸,下巴一低便离白准很近,轻声说:“这神仙索,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白准瞥他一眼:“怎么?你想翻出门墙,换人拜师?”
霍震烨立刻拍白师父的马屁:“那我怎么敢呢,我这辈子生是七门的人,死是……”
“住嘴。”白准瞪他一眼,什么话都敢瞎说。
霍震烨居高,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白准的鼻尖下巴,他看一眼,又看一眼,索性便住看,看他抿起的唇线。
“怕我死啊?”
白准一滞,他气急,咬牙切齿:“你要是死了,为师给你扎全套纸马,金桥银舟摇钱树,再给你添两个金童玉女。”
石宽不等众人开口,先站起来,对韩珠深深一揖:“师妹神技,我心服口服,三门主之位,师妹当之无愧。”
此时认输,还算输的漂亮。
石荣满面死灰,他当年输给师弟,今天他的儿子不战而败又输给了师弟的女儿。
“这不能算!”石荣还想扳回一成,这是传男不传女的,韩三竟然敢教给女儿,他该本踢出三门。
石宽一把按住父亲:“爹,输了就是输了,咱们得认。”
除了七门八门,余下几位门主,根本不愿让女人同他们平起平坐,可连石宽自己都认输了,他们就算心里不舒服,也没法发作。
几个门主迁怒石荣父子,下战帖斗彩的时候说的好听,结果竟然连台都上不去。
石荣咬牙,他带着儿子来上海,就是想在这里登台亮相的,结果一炮哑火,这还怎么打着三门的旗号在上海滩混。
韩珠胜了,脸上也没露出骄色,她依旧平静无波,对各种门主点一点头:“各位叔伯辛苦,事情既然了结,我也该回去了。”
洪胖子留她:“三门主,这我师父还安排了酒席,请八门中人同乐。”
韩珠脸色不变:“我为父守丧,荤酒不沾,便不留了。”说完依旧走到白准的面前,只对白准一人行礼,扬长离开了洪家大宅。
韩三在的时候,韩珠倒瞧不出有这般狠劲,如今一看,不必特意关照,她也能活得很好。
石宽几回想要搭话,都没找到时机,韩珠一走,他就跟了上去。
韩珠都走了,白准也不打算再留,竹条点点地:“走了。”
小纸人立即开始工作,附在竹轮椅上预备把白准抬起来。
洪胖子拦住了白准的去路,点头哈腰作揖:“七爷,您可一定得赏光留下,我师父有大事要谈。”
“什么事?”
“是八门的大事,七爷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刚刚斗彩,一门主连面都没露,弄了这么大的排场,原来不是为了韩珠。
走一个韩珠,一门并不在乎,反正三门也没什么人了,但他们要留下白准。
白准沉下脸,洪胖子又掏出手帕擦汗,眼看这小花园里也没什么人了,他这才敢白准说实话:“这要不是斗彩,也请不动您老人家。”
“洪先生,究竟是什么事?我师父他老人家不爱交际,你透个底,他愿意就去,不愿意咱们就回。”
老人家三个字是洪胖子自己亲口说的,可从霍震烨嘴里说出来,再加上洪四海刚刚识破的那个小秘密。
让他听见这三个字,全身都一抖,脑中想像奔驰,连看都不敢看白准。
“这几年,咱们八门的人数越来越少,跟青帮红帮相比,不成声势,这……这才想着合并。”
“跟谁合并?”白准皱眉,要不是因为师父传承,他才不愿趟八门的混水。
“一关道。”一个新起的势力,向八门递出榄枝,愿与八门合并。
“不并。”
洪胖子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七爷,您来都来了,要不然……”
“来都来了,走也能走。”霍震烨眼看白准沉着脸,推白准离开,“洪先生有事,让你们门主上门来谈吧。”
白准很满意,老东西自己不出面,弄个徒孙来说软话,他森然一笑:“要不然,请我师父上来,跟一门主谈一谈?”
洪胖子在这艳阳底下打了个寒颤。
霍震烨推着白准扬长离开,刚走几步就觉得被人窥探,他一抬头看向斗彩台对面的两层小楼,楼中人藏在窗后。
霍震烨几乎是条件反射,一察觉出不对,先摸口袋里的枪,跟着观察院中出路。
“不用理会。”白准眼睛一眯,鬼鬼崇崇的东西,他可从来不怕。
洪胖子小跑两步追上来,他急得满头是汗:“七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好歹见见红阳先生。”
霍震烨顿住:“红阳先生?”
响水镇设坛的那个是青阳,来探八门底的是红阳,这人难道是因为白准毁了他的法坛,来报仇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见。”白准动怒了。
霍震烨立刻推他离开,一边转过花廊一边哄他:“别生气,咱们出都出来了,要不要去国际饭店吃西餐?”
“吃完西餐,再去大光明看电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必须约一次会。
白准看了他一眼,倒也不是不行。
掩嘴打了个哈欠,一只手竹条点地杖尖擦过石砖,戳住个什么,抬起杖尖,上面戳着个剪纸人。
白准冷笑一声,越是用这种手段,他就越不如这人的意,把那东西从杖尖取下来,伸手向后:“给我笔。”
“你要在纸人身上写字?”霍震烨从口袋里取出钢笔。
白七爷翻过剪纸人,在它背上写字,这个字写得极大,浓黑墨水似喷溅在纸上。
白准的字一直是有几分懒的,这个字却墨意淋漓。
“滚”
颇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意味。
写完就把纸人扔到地上:“去。”
气一呵出,纸人便人立起来,贴着墙缝溜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霍七:仇家要来挡不住,咱们不如先约会,再吃个核桃给我看看
白小七:好像也有点道理
第65章
脸红了
怀愫文
一门金的洪老爷子坐在花厅里,
手里捧着茶盅打磕睡,白发白须,
一付老态龙钟的模样。
洪胖子从屋外溜进来,
看了一眼几个靠窗坐着的人。
窗边坐着个极年轻的人,一身暗红绸缎的长衫,眉目秀雅,
手中也托个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