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周开荒李星汉穆潭 本章:第165章

    “那除了说明邓名实力强劲,根本不怕周培公以外,还说明邓名不想发出一个‘另找地点决战’的信号,也就是说不在乎江南是不是变成战场。”李国英蛮有把握地说道。

    “就是说?”杰书也紧紧追问了一句。

    “断了漕运,就是说邓名决心在江南和我们狠狠打上一仗了,他真是动了拿下江宁的念头了。”李国英沉吟了一下:“我觉得邓名作战虽然勇猛,但在扩大地盘时一向谨慎,在背后有我们和周培公的同时,去强攻江宁这样的坚城,似乎不像是他的风格。”

    杰书和遏必隆对视了一眼:“那就等等漕运的消息吧。如果邓名约我们在江南以外一战,我们也可以答应这个约,李总督你不是一直也在劝我们远离长江么?”

    ……

    镇江。

    “张尚书竟然亲自来了?”邓名走到营门前,迎接从舟山赶来的大明兵部尚书。

    张煌言见到邓名后,就急不可待地问起邓名的下一步战略:“你屯兵镇江作何打算?”

    “张尚书居然问这个?”邓名惊讶地反问道。

    “是啊。”张煌言听得有些糊涂:“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问?”

    “我还以为张尚书会先问我去缅甸勤王的事情,还有皇上现在安危如何。”邓名飞快地说道。

    张煌言深深地看了邓名一眼,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恼怒之色,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冷哼了一声:“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的国公也没能救出皇上吧?”

    “没有。”

    “猜到了,所以根本不想问!不是不关心,而是想给国公留个面子!”张煌言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好了,国公屯兵镇江,到底作何打算?”

    --------------

    笔者按:在置顶报名帖里报名的人,只有第五页最后一个陈鑫报名的性别为女,我没有看漏的吧?

    第03节信号(下)

    邓名对张煌言简要介绍了一下占据和自己应对的策略:“本来我们是不会管东南督抚的死活的,但自从他们向我们妥协后,渐渐的发现没法对他们的要求置之不理。”

    蒋国柱是坚决反对在江南这边开战的,但如果清廷变脸要杀他的话,蒋国柱又会需要明军的保护,邓名向他保证明军会尽量避免在他地盘上大打出手,也会在蒋国柱走投无路的时候施以援手,至少允许他去四川避难,作为他认购大明战争国债的报答。

    “因此你的表示就是不切断漕运?”张煌言已经完全明白邓名要做什么了。

    “正是,投鼠忌器,只有器还完好无损的时候,才能让别人忌讳嘛。”这次邓名指的器就是漕运,以前邓名多次用类似的办法逼迫清廷官员掏赎城费,操作起这种事情来已经异常熟练了:“杰书不敢说,年轻人不懂事,但遏必隆和李国英,肯定能察觉到我的善意。”

    “善意……”张煌言瞪了邓名一眼:“鞑王杰书好像也比邓提督年轻不了几岁吧?可见年轻不是不懂事的理由。”此外张煌言还感觉邓名用词太文绉绉了,不就是绑肉票么,当然要先好吃好喝的供着,撕票不就拿不到赎金了么?张煌言突然想到绑匪一向也是很手信用的,他又瞄了一眼面前这个以重诺守信著称的年轻人,以及他最喜欢挂在口头上的那“帝国”二字,若有所悟的张煌言心里冒出一个念头:“看来舜水先生也是徒劳无功啊。”

    听邓名叙述完他的战略后,张煌言就说起了大批闽军官兵投奔舟山一事,把邓名听得连连摇头。

    “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肖。”邓名本来还不错的心情,被张煌言带来的消息缴获得一塌糊涂,据张煌言说,郑袭他们都估计闽军的叛逃可能还会继续,郑经本来就是因为心虚才开始清洗,结果搞得人人自危,大片地逃亡,这可能会导致郑经更加心虚,以致看谁都像叛徒。邓名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金、厦十余万军民,其中有一部分可能乘船逃来浙江,但也会有一大批因为缺乏交通工具而无法逃离福建,那他们势必会向满清投降:“张尚书打算如何向郑经交代此事?”

    “当然是劝他息事宁人,”张煌言甚至想建议郑经把他怀疑的部下流亡舟山,这些郑成功从四方聚集的将士郑经不想要张煌言还想要呢,不过想想也知道郑经不可能同意这个条件,他就是把人都杀了也绝不会便宜了舟山:“已经逃到舟山的这些人,当然都在本官的庇护之下,断然不会还给他的。”

    “若是郑经发兵来攻呢?”邓名反问道。

    “他不会不智于此吧?”张煌言觉得随着大批闽军涌入舟山,郑经已经没有了跨海来攻打舟山的实力,而且张煌言还是郑经父亲多年的盟友。当初因为拥立鲁王的问题,张煌言和郑成功关系一度非常紧张,但即使双方互相指责,郑监生也没有尝试武力解决比他弱小得多的张举人,相反郑监生在一边斥骂张举人不识大体的同时,一边给他物资上的帮助,以及军事上的协同。

    “他都能把国姓爷气死了,把国姓爷苦心筹建的大军逼反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郑家的小王爷还年轻,不太懂事。”邓名觉得现在郑经可能正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看周围的人都觉得像反贼,感觉每个人都想对他不利,而这时人是最容易做出不冷静的事情来:“必须要让郑家小王爷冷静下来,给他时间去痛定思痛。”

    虽然有些心疼,但邓名还是做出了决定:“院会授给我军事、外交的全权,嗯,张尚书不妨修书一封去厦门,就说这些叛逃的船只都算是我买的,那些叛逃的官兵也算是我向郑小王爷租的、或者借的,我都会付银子。”

    张煌言盯着邓名看了一会儿:“邓提督知道这会花多少银子吗?”

    “我刚卖了点债券,手里趁些银子,再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一来二去谈上几个来回,郑小王爷的火也就消去了,再找些船旧了、帆坏了之类的毛病,七折八扣我想还是能省不少银子的。”邓名说干就干,让人取来一张信纸,提笔就给郑经写信:“我记得郑家小王爷要求继承国姓爷的赐姓,郡王王位和招讨大将军官衔,对吧?”

    邓名在信上就称呼对方为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朱(经),很客气表示浙江战事紧张,所以希望向他租借一些战舰和将领、官兵,把郑袭、郑瓒绪、甘辉这些人的名字都填上去后,邓名还在后面留了很长的一块空白,以便张煌言继续填写后来的兵将性命。

    “好了。”邓名把信交给张煌言,希望对方和自己联署:“郑家小王爷看到这封信后,也就有了下台的台阶了,还能指望银子的补偿,大概不会头脑发热来打我们了。”

    “即使如此,几十万两银子也是跑不掉的,厦门那边甚至可能狮子大开口找我们要上百万两的银子。”张煌言一边说,一边也在信末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几十万两银子买几万官兵,还有几百、上千条船,还有比这更合适的买卖么?就是上百万两我也认了,张尚书放心,无论需要多少银子,我都全额给舟山出这笔钱。”邓名把对郑经的赔偿大包大揽到了自己身上,又对张煌言说道:“人死不可以复生、国亡不可以复存,对于我们自己人,总是要容忍才是,那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唯仁者能以大事小。”张煌言轻叹一声。

    “同舟共济罢了。”邓名笑道:“张尚书过奖了。”

    “这可不是我在夸奖你,”张煌言说道此处,微微一愣,反问邓名:“提督不知道这句话谁说的吗?”

    邓名摇摇头,张煌言苦笑一声:“亚圣。”同时在心里又冒出了一句:“上次保国公连‘青州从事’都听不懂,我就知道他的老师都是些不学无术之徒,但真没想到居然到这个地步。不过保国公宽厚,换别人早就下不来台了,但他浑不以为意。”

    “多谢指点。”邓名果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他从骨子里就不认为没看过《孟子》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没有猜到张煌言正在暗暗替他的启蒙老师感到羞愧。

    确定了对福建的策略和态度后,张煌言又一次把话题转回漕运的问题上。

    现在对邓名层出不穷的各种古怪设想,张煌言已经放弃了说服的念头。第一次在南京城下刚见到邓名的时候,听见对方义正辞严地责问郎廷佐“对不对得起皇上和朝廷”时,张煌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看邓名面不改色地把同样的条件卖了郎廷佐和蒋国柱各五十万两白银的时候,张煌言感觉脸颊都烧得发烫了……后来还有很多、很多……而现在,邓名大谈什么威胁漕运以向清廷示威、然后通过有节制的行动向清廷表达善意什么的时候,张煌言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听邓名介绍思路时,张煌言能够毫无障碍的全盘接受下来,感觉仗就该这么打——在崇明开设免税区,同时派人去剿邓总理衙门查账时,张煌言也是一开始全盘接受,过了一段时间后突然猛醒过来,扪心自问:“仗能这么打的么?”,因为内心的这种矛盾,张煌言还极力说服朱之瑜去四川,还隐隐盼望舜水先生能把邓名带上正道——而现在张煌言连这种反思可能都不会再有了。

    “让党……党将军盯着扬州运河入口。”张煌言得知邓名派去扎营的具体人选后,一脸的不放心:“党将军能控制住手下,不去抢劫漕船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张煌言内心又出现了一些迷茫:“认识邓提督之前,我肯定会担心党守素不能切断漕运,不能把鞑子的粮船、银船尽数拦截下来吧?现在我在担心什么?是在担心鞑子的粮船和银船不能一路平安,会被人抢吗?”

    “没问题,这是委员会的决定。”邓名信心十足地答道,他告诉张煌言呢,一路卖了公债后,除了必要的军费开支外,邓名还收购土特产,利用黄金水道贩运销售,现在已经挣了很多钱了。不用说党守素这样的将领,就是夔东军带出来的辅兵,分一套新衣服也没有问题,等回到四川后大家就会瓜分这笔财富。

    而如果有人做出违反了委员会命令的事,那就要罚款,让刘体纯、党守素渡江前大家已经谈妥,如果谁抢劫了漕运船只就要加倍罚款,赃物也要没收,而且下次委员会也不会带他出来发财——停赛一轮。

    “用卖公债的银子做买卖,然后把利润都分了。”听邓名说到他那份要上缴给帝国政府后,张煌言随口问道:“将来银子怎么还?四川的帝国官府还吗?”

    “还什么?银子吗?”邓名有些迷惑地反问道:“张尚书打算把一年后把银子还给买公债的这些督抚?”

    张煌言张口结舌,看了邓名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本兵真是老糊涂了,答案这么明显的事居然也问得出口……嗯,还银子给蒋国柱他们,亏我想得出来。”张煌言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邓提督,这次我又带了一个人来,请邓提督见上一面。”

    第04节推荐(上)

    跟着张煌言来的人看上去岁数不是很大,脸颊削瘦,面色有些苍白。见邓名就在面前后,动作显得有些迟疑,见状张煌言急忙对他说:“不是和你说过么,保国公最喜欢的就是平礼,尤其是对读书人,保国公是绝对不会受你们大礼的。”

    “张尚书说得很对,”邓名笑眯眯地说道,虽然他只有二十岁出头,不过国公的爵位在手,理论上张煌言见他都该磕头。不过邓名对亲王、郡王都不磕头,以前自封提督的时候见到煌言只是拱拱手,现在当然不会接受别人的礼:“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这位是晚村先生。”

    “草民吕留良,见过国公。”

    张煌言和吕留良同时答道,报上家门后吕留良就又陷入沉默,听张煌言把他的情况介绍给邓名。

    吕留良今年才三十三岁,十七岁时,他的兄长吕愿良去扬州协助史可法,城破时极其幸运地突围逃生。吕留良和侄子变卖家财,组织义勇军在太湖周围抵抗清军,他侄子吕宣忠(比吕留良的年纪还要长)经张煌言举荐,被鲁王授予都督佥事职务。

    鲁王和张煌言在钱塘惨败,君臣逃亡入海,吕宣忠被清军追赶,节节抵抗撤退到乌镇,一次次尝试重振旗鼓可是次次被击败,最后绝望的吕宣忠解散了军队,命令部下各自逃生。二十二岁的吕宣忠被俘后,拒绝向清廷投降,遭到杀害。时年十八岁的吕留良在侄子被杀、兄长逃回家乡病逝后,也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斗志,潜心研究朱熹的理学。

    在邓名的前世,吕留良写了大批有关华夷之辩的文章,在家乡努力讲学,教导弟子们不要忘记神州陆沉之痛。雍正年间,清廷认定吕留良传播的思想对满洲人的统治危害极大,下令将已经去世的吕留良开棺戮尸,族人十五岁以上斩首,十五岁以下发配为奴,禁毁吕留良所有的作品——清廷对吕氏的迫害一直持续到宣统二年,在满清覆灭的两年前,清廷才解除了吕留良的后人的奴籍,允许他们恢复自由——辛亥革命后,蔡元培去齐齐哈尔见过吕氏的后人,对这个终满清一朝都视为仇敌的家族感佩不已。爱新觉罗家族因为对吕留良的痛恨,将他的后人永锢为奴,禁止他们读书识字,并顽固地坚持到这个王朝灭亡前的最后一刻。

    “晚村(吕留良的号)幼时就有神童之称,举一反三,过目不忘。”虽然岁数相差不少,但张煌言和吕留良的兄长都是好友,因此和吕留良也是平辈论交。

    邓名历次下江南,对士人并没有刻意拉拢之举,基本就是要求他们潜伏。张煌言本来也没有替邓名招揽的意思。在张尚书看来,求贤若渴的君主和志向高洁的贤士关系就像是夫妇,就像需要由男方来请媒人说亲一样,名士也应该在家等待君主的造访,这对双方的名声也都有益;如果反过来的话,那就有些不合适了,就好比姑娘再怎么喜欢一个后生,也断然不能自己跳出去求婚。

    但邓名来了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不见动静,顶多是带着一些小地主和富农的子弟回四川,张煌言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担心邓名会因此在缙绅中留下很坏的名声——实际上,江南的缙绅对此也确实是不满的。郑成功去世前,也曾给张煌言写过一封信提及此事,还私下拜托张煌言帮助邓名寻找一些贤能辅佐。

    郑成功对邓名的身世守口如瓶,张煌言对此既有怀疑还很不满,但老朋友郑监生的请求张举人还是放在心上的,上次听说川军东征时,张煌言就琢磨着要引见几个缙绅子弟给邓名认识,可惜听说邓名去缅甸勤王了。张煌言无可奈何,最后和任堂一唱一和,把朱之瑜动员去四川了,算是聊胜于无。

    这次听说邓名亲自来了,张煌言马上写信给吕留良,让他跟着自己来见邓名——吕留良的兄长们是张煌言的好友,他的侄子还接受过鲁王的官职,本人也在鲁王的军中效力过。所以这是一个私交甚笃,而且政治派系属于鲁王一系的自己人——虽然帮邓名结交缙绅是郑成功生前的嘱托,但这并不妨碍张尚书优先把鲁王系的缙绅介绍过去。

    虽然吕留良祖上世代是明朝的官宦人家,但他和侄子起兵响应鲁监国时,已经把祖先的产业尽数变卖,后来兄长也是死于饥寒。吕留良此时身无长物,只靠教书为生,因此接到张煌言的书信后也没有太多牵挂,带着妻儿就赶来镇江。

    之所以邓名对拉拢缙绅不热心,就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位置。这些缙绅大多在家乡有产业,若是让他们抛家弃业去四川的话,不给他们一官半职就有违这个时代的观念了,在一般人看来也是邓名在侮辱那些投奔他的人。因此邓名只招收小地主和富农的子弟,让这些人去当教书先生不算羞辱,他们也不会心生不满。

    听说这位吕晚村虽然是缙绅,但能安心做学问、教书后,邓名当然也非常高兴,而且从张煌言的介绍看,他还是一流的学者,虽然只有三十多岁,却是江南的理学大师和著名的书法家。

    “最近草民一直在和黄梨洲讨论朱子。”三人坐定后,吕留良告诉邓名,他这两年和黄宗羲常常在一起研究学问。上次钱谦益和黄宗羲还派弟子来过邓名军中,不过邓名没有盛情邀请,而是客气地给了他们一些盘缠打发走了,听说此事后江南的缙绅颇为失望。和张煌言的看法差不多,江南缙绅就好像是怀春的少女,见邓名迟迟不来提亲,就丢出了一块香帕,但邓名却不趁机搭话,这简直就像是公开的拒绝。

    因此这次吕留良来时,黄宗羲等人也反应冷淡,认为吕留良十有**是白跑一趟。在邓名的前世,吕留良后来和黄宗羲绝交,因为吕留良认定满清入关就是亡天下,宁可落发出家也绝不接受康熙皇帝的征召;而黄宗羲坚称康熙乃是天生圣君,痛骂明朝昏庸无道——后来黄宗羲的弟子是清廷的积极合作者,而吕留良的弟子四处奔走要驱逐鞑虏,二人自然分道扬镳。不过现在吕留良和黄宗羲的关系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所以他来邓名军中也有为朋友投石问路的意思。

    除了吕留良之外,张煌言还写信给另外一位名士张岱,邀请他来镇江见邓名。张岱一样是鲁王的积极支持者,鲁监国和张煌言逃出海后,张岱也心灰意冷地回乡了。就像郑成功是钱谦益的弟子,所以他入侵长江后首先想到的就是钱党的士人,张煌言看到邓名实力膨胀,大有重返江南之势,就希望鲁王的支持者能抢先一步构成邓名的士人、缙绅班底。

    不过张岱并没有应张煌言的邀请而来,而是打算先观察一下吕留良的遭遇:若是邓名依旧对江南缙绅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对张煌言推荐的人敷衍了事,那张岱也就可以确定邓名确实如传言所说,唯力是视,把士人视为可有可无,那他也就不来自取其辱了。

    听完张煌言的介绍后,邓名对吕留良表现得极为热情,这让张煌言暗中出了一口大气,胸中大石落地;吕留良也是喜出望外,感觉邓名蔑视士人的传言与事实完全不同。而他们两个都不知道,邓名此时心里正在暗暗高兴:一个家道中落的缙绅,还是有名的饱学之士,理学大师,大概一个教授的职务加上一份丰厚的薪水就够了,完全不需要拿出官职来慰劳——谁说便宜没好货?

    不过吕留良的表现始终让邓名感到有些古怪,对方显得心事重重,而且一口一个“草民”的,按说缙绅不应该这么自贬身份。

    当吕留良又一次用“草民”自称后,邓名按捺不住:“即使是晚村先生没有功名,也不必如此自谦吧?”

    这句话邓名觉得没有什么,哪知道吕留良却如遭雷劈,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邓名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转眼一想,就猜测多半是对方以为自己讥讽他没有真才实学,所以居然连个功名都没有:“人各有志,晚村先生视功名如粪土,正是大自在。”

    吕留良年纪轻轻就在儒学研究上颇有名气,张煌言介绍这一点时,语气中都满是钦佩之意,所以邓名觉得自己这句话肯定没有错,吕留良只是不想考,不是考不下来。

    却不想这句话让吕留良面红如赤,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国公责备的是,草民名节有损,难堪重任。”

    邓名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终于意识到自己肯定是错上加错了。

    张煌言叹息了一声,他早就认为邓名的师傅水平有限,所以断定邓名这句话是无心之语:“邓提督,永历七年,晚村去参加过鞑子的科举。”

    抗清失败后,吕家一贫如洗,侄子壮烈殉国,兄长在贫困中去世,吕留良就参加了清廷的科举,想为自己免去徭役、赋税。凭借吕留良的才学,他也轻而易举地拿到了功名,不过事后吕留良就后悔了,觉得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听了张煌言的简要介绍后,邓名也是轻叹一声,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因为邓名来自未来,他对满清并没有深入骨髓的痛恨。而这个时代的士人参加满清的科举,大概就相当于在抗日侵华期间接受鬼子的伪职。对吕留良来说,哪怕只是为了养家糊口,也足以让祖先蒙羞。

    “其实这没有什么。”邓名轻声说道,不过吕留良依旧满脸通红,显然没有把邓名的安慰当真。

    “唉。”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邓名对吕氏家族已经是肃然起敬,为了抗击侵略者,吕家贡献出了他们全部的家产和年轻的子侄,吕留良参加科举的时候才十七、八岁,放在后世不过是一个高中生而已,还能要求他做什么?力挽狂澜还是不食周栗?

    在穿越到这个时代前,邓名从来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在明末坚持抗清到最后一刻,而他的感想就是鲁迅先生的那句话:满清努力让使天下人,永不会觉得我们中国的作者里面,也曾经有过很有些骨气的人。

    邓名抬手把自己的头盔摘下,轻轻地摆放在桌面上,指着自己的短发问道:“晚村先生可知道,我也是留过辫子的?”

    吕留良愕然,而张煌言急忙解释道:“邓提督那不是为了在鞑子吃饭、睡觉的时候去偷袭吗?”

    “那是后来的事。更早一些,我在重庆城外遇到靖国公以前,我满脑子琢磨的就是剃头,想的就是别被鞑子抓住杀了。”邓名正色说道:“像文天祥丞相这样的人很少,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贪生怕死,不为了糊口而做一些违心的事。或许张尚书能做到文丞相那样,但我做不到。晚村先生和我是同类人。我没有为虎作伥,剃头又怎么了?把头发再留起来就行了。”

    说完后,邓名对吕留良发出了邀请:“我打算在叙州办一个新的书院,教孩子和同秀才读书明理,不知道晚村先生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吕留良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国公打算教他们什么?”

    “明辨是非,”邓名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让四川的同秀才们知道,人不可以有傲气、但不可以无傲骨。”

    “原来如此,”吕留良微微一笑,刚才邓名说得虽然简短,但让他卸去心中一些压力:“这应该是我所长,我会尽力而为。”

    听到吕留良换了自称后,邓名也微笑起来:“好,征战是我所长,我也一定尽力而为,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保证晚村先生能够在叙州不受干扰地施展所长;嗯,还有敛财,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晚村先生就不用担心叙州孩子的书本和纸墨。”

    “一言为定。”吕留良大声确认道。

    第04节推荐(下)

    既然答应了给郑经钱,邓名就立刻琢磨着要挣回来,在不与郑经出现恶性竞争的情况下,邓名要求张煌言增大向日本的销售量。“这才是邓提督本色。”这个要求早在张煌言意料之中,刚才邓名正气凛然了一番,要是在吕留良离开后邓名还不把话题拉回赚钱上面,张煌言就该奇怪了。

    郑希对商贸并没有太多了解,只有郑成功临去世的时候留给他一些南洋商户的资源;相对郑希,郑瓒绪的渠道就要多得多了,他父亲郑泰本来就是闽军的户官,是郑成功商贸的最高负责人。就郑瓒绪称,他手中掌握着闽军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东亚贸易路线,知道所有郑成功在内地的联络客商,更和日本的商人都有直接联系。

    郑经可以靠清查账册来理清郑泰的商业状况,查明各个贸易伙伴需要的货物种类、数量和交易周期。不过郑瓒绪不需要,他到了舟山后就向张煌言保证,只要张煌言提供充足的货源,他就能把郑家在日本的买卖统统包揽下来,等郑经搞清楚了大概情况后,舟山早已经完全取代了之前金、厦的位置。

    在张煌言看来,郑瓒绪摩拳擦掌干劲很足,这当然是因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多次发誓要让郑经只能去土里刨食吃。

    不过邓名并不打算把事情做的这么绝,听完张煌言叙述后,邓名马上说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张尚书看到建平侯(郑瓒绪承袭的爵位)的架势了吗?要是我们把日本的买卖都抢了,那现在建平侯怎么看延平郡王世子,那将来延平世子就会看我们。”

    “邓提督是担心延平世子一怒之下投降鞑子了吗?”张煌言反问道,如果不是舟山这边还有稳固的明军基地,张煌言觉得郑袭、郑瓒绪他们为了泄愤报仇多半会去投清。

    “我倒不担心这个,延平郡王把台湾拿下来了,延平世子并非没有没有退路……”但哪怕郑经从交战状态变成中立状态,那对清军的牵制作用都会下降,而且邓名极力避免明军内部再爆发武装冲突:“除了我们需要延平世子继续帮我们牵制闽粤的清军和耿藩、尚藩外,我们还需要继续和南洋贸易,如果仅仅与日本贸易,那利润就会大大折扣,而且日本对瓷器、丝绸的需求有多少?不通过台湾销往南洋,没有几年就无利可图了。”

    在对日本的贸易问题上,给郑经一个釜底抽薪固然能让郑希、郑瓒绪他们出一口恶气,但肯定会引起郑经的报复。到时候台湾明军就算不攻击舟山,只要以澎湖为基地阻断航道,就能让中国、日本、南洋的三边贸易经营不下去——反正福建明军都插不上手只能在台湾种地了,那东宁(郑成功在台湾的都城)很可能抱着我得不到那谁也别想得到的念头来搅和,尤其郑希、郑瓒绪还是郑经的仇人。

    “我打算成立一个商行,就叫公司吧,顾名思义就不是一人所有,而且大家一起来监督、分润。”邓名向张煌言提议成立一个南洋贸易公司:“二十年来,延平郡王一直是这三边海贸的开拓者和保护者,台湾也是延平郡王拿下的,所以闽军拿到公司利润的四成应该是合理的;而老建平侯是日本这边的负责人,舟山、崇明提供港口,所以浙军也拿四成好了。我保证内地货源,所以有一成是我的。”

    “邓提督只要一成?”张煌言吃惊不小。

    “是啊,不过这和崇明的贸易是两码事,我说的只是日本、南洋的海贸,而瓷器什么的运到崇明还得付给我钱,可不是白给的。”这样浙军就会用和闽军收入相近,军力增长应该也相差不多,谁也不容易吃掉谁;而且邓名希望用共同的利益把两者栓起来,谁想报私仇的话,在动手之前都得权衡一下自己的损失:“大家都可以查账,这个股份可以出售,嗯,给我的一成我会上缴给帝国政府的;至于浙军这一份,张尚书怎么和建平侯他们分我就不管了,闽军那一份当然是给延平世子。”

    “这是九成,还有一成呢?”张煌言猜测邓名会有什么特殊用途。

    “有特殊用途。”

    张煌言暗暗点头,他估计可能与朝廷有关,邓名行事比郑成功、李定国要肆无忌惮得多,孙可望篡位前好像都没有邓名这么嚣张。自古以来好像都很少有邓名这嚣张的,总是**裸地把天子放在天平上称量,与另一边的利益相权衡;就算有人和邓名做差不多的事,也不会像他这样毫无掩饰——哪怕是篡位者,最终也是要做人上人的,就算他们称量君王的价值,但肯定不能鼓吹这种思想,而是同样要教导大家忠君爱国,为君主贡献出自己的一切。

    如果一贯唯利是图、蔑视士人和朝廷的邓名这次突然提出要给仍被缅人软禁的皇室进贡,或是资助缙绅自己开办的书院的话,张煌言并不会感到丝毫的意外。刚才邓名对吕留良的态度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张煌言怀疑邓名已经有了改变自己形象的念头,开始尝试从天子手中夺取缙绅的支持,而对吕留良的姿态就是邓名施展大计的第一步。

    “这一成是给日本德川幕府的。”邓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德川幕府严禁泰西人在日本交易,锁国令只对我们明军留了一个口子,所以泰西人想和日本贸易只能通过我们转手,这简直就是明摆着送我们利润,我们当然应该有所表示。”

    “可德川幕府说了这是帮助我们。”一成的贸易利润并不少,而且张煌言等人也答应了将军的要求,在战后替日本物色一些老师,帮助德川幕府实行文教:“他们也是在自救,如果我们顶不住了,他们就要面对鞑子的威胁了。”

    “他们已经面对鞑子的威胁了,清廷灭亡我们以后会不会去打日本不知道,我估计打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支持我军就会激怒清廷,不能让德川幕府白白帮忙。”邓名认为让日本白白帮忙是种很危险的举动,因为既然对方不能从帮忙中拿到看得见的好处,那对方就未必会有坚持帮忙的动力:“现在德川幕府帮我们,只是因为他们对鞑子没有好感,而感情这东西是靠不住的,只有银子才靠的住。”

    张煌言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几乎在一瞬间后就醒悟过来,在心里大叫道:“什么叫‘只有银子才靠得住’?我自幼束发受教,怎么会赞同这么寡廉鲜耻的话语?在遇到邓提督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有这么想法的,一眨眼的时间也不会有。”

    最近几年舟山正急速地被邓名影响,最典型的就是“打仗就是化妆成鞑子去偷袭他们的营地”,其次就是经济观点,以前舟山基本是靠张煌言的个人魅力和义勇军的满腔热血来维持的。现在张煌言和义勇军的魅力和热血依旧,但还多了邓名搞来的大笔银子,而在有了银子换回的粮秣、铠甲、武器和船只后,舟山军也回不到从前了。现在舟山军从上到下都很重视训练、装备、后勤,这固然让他们如虎添翼,也导致从张煌言到普通小兵都自然而然地开始接受邓名的价值观。

    不过邓名还没有说完:“福建、浙江和我的这份,都可以出售转让,但给德川幕府的这份不行,我们只是给日本人分红的干股罢了。这毕竟是我们自己的公司,延平世子、张尚书、建平侯咱们是自己人,而德川将军不是。而等我们驱逐鞑虏后,不用求着幕府的时候,我们就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还需要分给他这么多钱了。”

    “这才是我认识的邓提督。”张煌言再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想法太幼稚了,邓名对吕留良态度和蔼应该是个反常现象,可能是邓名昨天没睡好,或是中午吃得很好心情愉悦;而现在这个精打细算、一说起银子和买卖就两眼冒光、走一步看十步的邓名,才是张煌言所熟悉的那一个:“他是不会给朝廷进贡的。”

    就此邓名和张煌言把对郑经的策略定了下来,邓名还又写了一封信,专门向郑经推销南洋公司这个概念,称这是能够让抗清同盟多赢的最佳策略。

    “你怎么看保国公?”

    吕留良转天就打算带着妻子去四川,临行前他又向邓名推荐了张岱,在吕留良启程前,张煌言问他对这位在江南缙绅中声名狼藉的年轻国公的印象。

    “在给陶庵先生(张岱的号)的信中我已经说了,国公之前没有刻意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是因为他待人诚恳而不虚伪。”在去四川之前,吕留良应张煌言之请,给各地的鲁王系缙绅写信,对邓名的品行进行描述,今天已经六十五岁的张岱在江南缙绅中享有盛名,张煌言当然希望他能前来参加邓名集团,好吸引更多的鲁监国系缙绅前往成都、叙州,为鲁系缙绅独霸四川舆论圈打下坚实基础:“虽然只得一见,但我以为保国公仿佛周郎。”

    “嗯,”张煌言满意地捻须微笑,不停地点头,总算是把重量级的缙绅塞进去了,希望其他人也能接踵而至,不然那个任堂还真是不让人放心,听说上次邓提督让他写个十胜十败的檄文都吭哧不出来,真是把鲁王系士人的颜面都丢尽了:“与公瑾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说得好!”

    第05节放弃(上)

    六月底,陈蟒率领着两万多闽军官兵也来到了舟山。历史实在很令人无奈,无论是郑瓒绪还是陈蟒,他们都是郑成功厦门大捷中的英雄,郑瓒绪跟着父亲郑泰在海上奋力截杀试图撤退的达素,而陈蟒更是以一抵十,使得北线转危为安。但在邓名的前世,这些人统统投奔了清廷,成为了清军的海上屏障,打破了郑家对台湾海峡的控制。陈蟒更是在三藩之乱后作为水师总兵跟随施琅出征,成为摧毁台湾岛上最后一股汉人抵抗力量的侩子手。

    数万闽军回忆着最近两个月的惊险,充满了对前东家的仇恨,惊魂稍定后,新到达舟山的明军也和郑袭、郑瓒绪他们一起大骂起来。现在或许金、厦视他们为叛徒,但同样这些人胸中也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不过因为有甘辉等人在场,所以全部的罪责自然都被推到了郑经的心腹身上,变成了传统的反奸臣、不反昏君的论调。到达舟山的闽军人心惶惶,思维极度混乱,有坚决不肯和郑经动武的甘辉等人,也有恨得咬牙切齿的郑瓒绪,绝大部分人则是没有主意,自己忠诚链的上端将领怎么说就跟着怎么办。

    对这几万闽军的统帅们来说,他们也迫切需要一个新的忠诚链源头,以便让他们有所依靠。甘辉、余新、万礼的兵马不多,直接依附于张煌言就好,可现在前后逃亡来的闽军已经高达四万人,大小船只八百余艘,比张煌言和马逢知的兵力都要强大,派系也十分复杂。幸好现在他们还没有谁试图再发动一场统一战争,或者说这个念头还没有成熟,只能乱哄哄地争论,等张煌言回来再说。

    此时在厦门,二十一岁的延平郡王世子和代理招讨大将军郑经,正站在厦门他父亲的王府内。哀书已经发去缅甸,只要朝廷回信,郑经就会正式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和官职。四川的邓名,虽然年轻得令人嫉妒,但也是在二十三岁时才得到国公的爵位的。现在大明的爵位已经贬值得很厉害了,但王公的名义还是有其价值的,比如蜀王的世子刘震,就迟迟没有得到朝廷允许袭爵的批复,直到现在还挂着蜀世子的名义,看起来朝廷再拖下去就会把这件事忘了。

    但朝廷几乎不可能会拒绝郑经的要求,因此郑经势必会在比保国公还要年轻的时候就登上王位,毕竟他已经手握大片的领土,还有数十万军民。如果再早上两个月的话,延平郡王世子手中的兵力更为雄厚,那时他几乎完好无损地继承了他父亲的全部军队。

    卫士们远远地站在门口,没有人回头向内望上一眼,整整一上午,延平郡王世子都没有出来,甚至没有坐下办公,而是常常起身在桌边走动,不时还发出一声长叹。今天延平郡王世子没有召任何心腹或部将来议事,接下来的大计已经没有什么可改变的了,厦门岛上还服从延平郡王世子的军队和官吏都忙着去做撤离的准备了。

    以郑经现在的身份,和大小诸事均可一言而决的权利,他完全可以迈开大步,把靴子在地板上踏出令臣属震慑的响动来。但郑经却没有这么做,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了王府门前,站在两侧卫士的中间,默默地眺望着厦门上空的蓝天白云。

    经过郑成功十余年的经营,这里不但有众多的仓库,由堡垒、哨所和围墙组成的坚固防御体系,还有得到妥善维护的港口,以及不断修缮的道路。这里也有东亚最大的造船厂,郑成功从南洋购买来的上好木料,会在这里被迅速地加工成战舰或是商船。

    整个厦门本岛,也被众多的海上哨所围绕保护,即使是被清军控制的大陆沿岸,明军也布置有隐蔽的暗哨,在沿海地区的衙门中隐藏着明军众多的细作——这一切都是明军敢于在这么靠近大陆的地方驻扎的底气。

    但现在这一切势必要全部放弃了,郑经的目光从天际收了回来,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两年前,十九岁的郑经被父亲首次委以重任,执掌金厦的十几万军民,照看储存在仓库里的堆积如山的金银、粮食、火药和其他物资,保护重要的工厂和周围的港口哨所。为了完成这个工作,郑经需要每天读取几十份从大陆送回来的情报,这里面有不少会互相矛盾,有些甚至可能是敌人在故布疑阵,需要仔细分析以去伪存真,从而推测出黄梧和施琅他们对金厦的攻击意图——如果真有的话。

    郑成功临走前对他的继承人交代,这一切都是不容易的,别人缙绅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多半还纵情声色,飞鹰走狗。不过郑经肯定不行,因为他是延平郡王的世子,他有一个很严厉也对他满怀希望的父亲,要求他立刻承担起对家族和国家的责任来。

    郑经认为自己犯了一个少年人很容易犯下的错误,不过他没有做个负心汉,如果生个儿子,郑经打算将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培养,就像父亲郑成功悉心培养自己一样。不过郑经的父亲对此显然有不同看法,或许这个错误在其他缙绅的家庭可以被容忍,可以遮盖和遗忘,但郑家不是其他的什么缙绅,父亲丝毫没有容忍这个错误的意思,他要郑经一死谢罪。

    郑经不愿意死,他还不到二十,头胎儿子也刚出世,郑经拒绝了父亲的要求……没过多久,父亲去世了,有人假传他父亲的遗命,想利用他们父子不和夺取他的财产,于是郑经起兵了……周围危机四伏,好像有很多人在暗地里议论郑经的不检点,还质疑他继承权的合法性,因此郑经需要立威,需要把那些可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对他权威不毕恭毕敬的人都消灭——为了维持闽军的统一,郑经深信这是必须要做的事,而且他乐观地认为这不会很难。

    怀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念头下手之后,郑经才发现他的敌人居然多得出乎意料,郑瓒绪、郑袭、还有陈蟒他们居然能够蛊惑起那么多人来。叛徒和三心二意的人一**地冒出来,每天都有人来举报又有新的人尝试叛乱,在最紧张的那几天,郑经晚上睡不了几个小时,不停地起来接见那些来王府求见的举报者,然后派出一队队忠于自己的军队去镇压、去平乱。

    但乱党却越来越多,港口外的船只每天都在减少,即使陈蟒等人逃走后,成建制的叛乱固然是不见了,但三三三两两的逃亡确实愈演愈烈。郑经越是努力地想把蛊惑军心的害群之马都抓出来处死,这些人就分布得越广。即使郑经下令把船只都看管起来也没有用,每天晚上都有明军士兵抱着木板逃离厦门,水性好的干脆直接游泳去同安。

    四万余人乘船逃走了,还有两、三万人渡海投奔满清去了,周围的岛屿岗哨更是大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连人带船消失不见。现在金门已经是空空如也,就算没有赶上和郑瓒绪一起跑,那些郑泰的旧部也绝不肯留下来等着被清算。

    现在厦门周围只剩下几万人,其中军人只剩下五千,这点兵力别说保卫金、厦,就是支撑全部的侦查、预警体系都快做不到了;而且支撑预警体系做什么?为了让派出去的人能更轻松地驾船逃离厦门么?

    更危险的是荷兰人的反应。本来在台湾丢失后,荷兰人已经同意向郑成功缴纳过境的税费,并允许郑成功处置所有逃税的船只。但两个月前,荷兰人拒绝继续执行这个协议,上个月郑经主动退让,试图与荷兰人谈判,将过境费降低到一个“更合理”的水平,但荷兰代表的反应是拒绝谈判,扬帆离开了澎湖。

    从其中郑经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氛,现在要想缓解金、厦的危机,就必须要从台湾抽调移民和军队回来,不过若是荷兰人决定再次开战的话,他们会给已经严重受到削弱的郑军构成巨大的威胁,甚至可能切断台湾海峡的交通。郑经的猜测其实也差不多,离开澎湖的荷兰人一个个都欣喜若狂,他们认为闽军的覆灭已经近在眼前,他们正急不可待地商量如何说服巴达维亚议会公开加入清廷一方。

    如果是身经百战的郑成功,他会有信心也会有勇气迎接这种挑战,就好像他在厦门海大战中做的一样,即使是清廷集全国之力而来,只要是在厦门作战,郑成功也毫不畏惧。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郑经没有这样的勇气——或许这也是一种自知之明吧,郑经已经下令,把厦门剩下的人口都搬运去台湾。尽可能地焚烧仓库、港口、造船厂和哨所、堡垒。

    “这些可恶的叛徒。”想起叛逃的那些将领,郑经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掏空了金、厦的自卫力量,使得他不得不忍痛抛弃父亲经营最久、最坚固也是最重要的反攻基地。不过郑经也渐渐从这些日子的狂躁、激动情绪中恢复过来了,他扫了一眼此时还在王府中的卫士们,在心里暗暗发誓道:“我会对他们很好的,我一定会善待这些忠于我的人。”

    第05节放弃(下)

    闽军从金、厦撤退三天后,清军才登上了厦门的土地。拜托黄梧的福,清廷把自己的造船厂和船只都烧了,作为重灾区的福建现在连绿营水师的训练用船都不够了,更别说战舰了。在邓名的前世,由于郑瓒绪和陈蟒等人直接投降黄梧,所以清军才有了登陆威胁厦门的资本,而现在黄梧手里只有那些零星叛逃过去闽军散兵游勇,舢板都是才缴获的,所以直到郑经已经撤退得空无一人,泉州这边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在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关于闽军到底是逃走了还是企图诱敌的争论后,黄梧和施琅派出了第一艘舢板,然后是第二艘……

    郑经撤离厦门十天后,禁海令的倡议者黄梧和施琅并肩踏上了厦门港,拜黄梧所赐,这二人的座舰是一艘隆庆年出品的老古董——其后制造的新锐战舰都编入了满清的水师,而厦门海大败后,清廷发疯一般地把自己的水师斩尽杀绝,这首老爷爷级的船机缘巧合才得以幸免。

    禁海令虽然给郑成功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不过就邓名所知,至少在郑成功去世前,闽军还离揭不开锅很远。而且为了反制禁海令,郑成功开始收买地方官府、胥吏协助走私,收入下降毋庸置疑,但就靠禁海令能把闽军饿死么?邓名对此非常怀疑。

    明初也有禁海令,为了打击方国珍余部,明廷对海外岛屿的人口搬迁工作同样严厉,充满了百姓的血泪。其中的功罪邓名不好和周围一帮大明文武深究,但明廷从来没有忽视过水师建设,而且也只是针对难以控制的少量岛屿,而不是绵延整个海岸线;发展到后来明廷的片板不许下海政策也更像是类似盐铁专卖的国家行为,而不是为军事服务。

    而清廷前无古人的自毁水师、禁止渔、盐,甚至连山东都在禁绝范围内,这种举措给清廷水面力量带来的损害难以评估,除了沿海地区生灵涂炭外,清廷本身也因为这一举动而遭受严重损失——光禁海地区的赋税损失就是个天文数字。


如果您喜欢,请把《伐清》,方便以后阅读伐清第165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伐清第165章并对伐清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