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跟随康亲王出征的禁旅八旗,不但有御前侍卫的好地位,还有出征的额外津贴,现在遏必隆居然想剥夺大批人的津贴和前程,是可忍孰不可忍?看到满洲八旗群情激愤,汉八旗也跟着出来一起嚷嚷,在遏必隆散布的谣言中,他们的亲朋子弟也是跟着满洲太君一起抢在被督战的绿营之前走人的。
康亲王也为此受到了不小的压力,一开始遏必隆开始整训部队的时候康亲王表示支持,遏必隆散布那些不利于劲旅八旗和汉八旗的谣言时,杰书也保持沉默,没有在第一时刻站出来主持公道。很快就有很多人到康亲王府诉苦,就连安亲王也写信到前线,认为康亲王不能坐视遏必隆肆无忌惮地扶持蒙古人,哪怕太皇太后是蒙古人也不行——再说二月中旬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明确表示,在这个问题上她坚决站在满洲子弟一边,哪有女人不管婆家却先去照顾娘家人的道理?
康亲王公开要求遏必隆慎重行事后,前线的清军也开始公开抱怨辅政大臣的整训工作了。不过遏必隆并没有立刻停止他对满、汉八旗的不满言论,依旧顽固地制定了考核计划。遏必隆表示,只有通过考核的满洲兵才能留在军中,而不及格的人会被他踢回北京去,甚至丢掉御前侍卫的身分。
在二月最后一场大演武中,到场亲自监督考核的辅政大臣遏必隆的坐骑,意外地被多枚流矢命中,受惊的马匹将猝不及防的遏必隆掀下马——本来以他的马术是不该出这样的洋相的。
事后气急败坏的遏必隆怎么也找不到误中他坐骑的嫌犯,康亲王在慰问他之后,也婉转地劝他息事宁人,不要一意孤行地继续他的整训计划。两天后,灰心丧气的遏必隆放弃了对军队的整训,不再尝试把满、汉八旗中的不合格分子轰出军队,而康亲王表示会帮助他向朝廷要更多的蒙古兵补充。
第39节冲突(上)
现在庄允城的宅子里,共有十二名隐姓埋名的明军士兵,其中十个是来帮助庄允城训练家丁的,还有两个则是来传授挖掘壕沟的技巧。这两个明军的工兵一样属于常备军,他们来湖州的目的和郑尧君他们一样,除了帮助庄允城对抗官府外,也肩负有观察武器的任务。全新的武器会带来战术的巨变,邓名让这两个人来考察一下步枪时代的壕沟部署办法,他们通过这些实战获得的经验都会让川军少走很多弯路。
既然邓名部署给他们的任务是防御,那郑尧君他们也就没有传授给庄家的家丁任何野战编组训练,只是一个劲地让他们练习打靶。明军士兵同样需要适应这种新式武器,不过有使用火铳的基础,郑尧君他们的水平提高十分迅速,而且每天晚上明军士兵都会总结经验,第二天再把他们掌握的技巧传授给庄家的家丁。
邓名多次和四川的军火商提到过膛线问题,不过他本人也不知道膛线到底该怎么拉,更不清楚原理,所以现在四川的军火商还根本没有考虑过给步枪加上这道工艺。庄允城手中的步枪,依旧采用丝绸包裹来闭气。明军的火铳手为了方便,战时都在脖子上扎着一条丝绸带子,使用时就用刀子割下来一块。
看到火铳手脖子上的丝绸条时,邓名想到这也许就是他前世见到的丝绸领带的原型和起因。现在庄家的家丁也都有样学样,脖子上扎着丝绸领带,腰间带着锋利的小刀。这些家丁大部分都不知道家主为何突然训练他们使用步枪,除了十几个心腹子弟外,余下的也不知道明军士兵的真实身份。
不过看到这些陌生人一个个都留着头发后,有的家丁猜测他们是江洋大盗,很可能还是同情明军的好汉,而家主突然让这些好汉训练他们使用武器,就是为了庇护这些好汉,不让他们被官府抓住。得知有这样的流言在蔓延后,庄允城也不加干涉,甚至暗地里推波助澜,暗示家丁们他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且就算和官府起冲突,庄允城也可以靠塞银子蒙混过关。
“昨天又有两支步枪出毛病了。”郑尧君每天都向庄允城汇报前一日的训练进度。由于邓名的交代,郑尧君和其他明军根本不考虑步枪的使用寿命,每次都把枪管打得发烫才让家丁休息。这样高强度的训练让庄家的家丁射击水平迅速提高,不过也让一些步枪不堪重负,暴露出了加工时的欠缺。
一开始明军和庄家的人都不太清楚燧发枪该如何修理,不过经过了一个月的使用后,现在大部分毛病明军和家丁都能自己解决。早期有少量的步枪因为操作失误而严重损坏,等到家丁们开始熟悉步枪的性能后,就很少有无法恢复的损害出现了。其余不太重要的毛病,明军鼓捣一通后也可以继续使用。
庄允城对这种损害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既然打算训练一批能够熟练使用武器的人,如果不能用步枪来对付衙役,那步枪完好无损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郑尧君带着庄允城视察他的训练场,一百多名家丁已经达到了每两分钟三发的水平,不过他们没有接受过任何队列、旗鼓训练,所以适合他们的作战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坚守庄园的围墙。
已经三月十五日了,庄允城悄悄告诉郑尧君等人,好像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紧了。得知此事后,郑尧君就让一个士兵带着他们整理好的资料先行告辞离开,一个工兵也结伴走了。这样万一剩下的人都失陷在庄家,也不至于辛苦总结的经验都被湮灭。
现在安乐思并不在庄家,一月底、二月初的时候,安庆的虎蹲炮运到了湖州,试射之后,庄允城发现这种大炮的射程竟然还没有步枪远。安乐思急忙指出这就是正常的虎蹲炮水平,虽然射程近,但对靠近营墙的密集队形的杀伤力还是不错的。再说新式步枪的射程也远比鸟铳要远,若是比起正常的火枪(燧发步枪显然不属于正常的武器),虎蹲炮的射程不会显得这么寒碜。
庄允城就想要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的大炮,不过这种火炮安乐思没有,明军中也没有。不过庄允城对大炮的要求和邓名不一样,他不需要伴随步兵进攻,只要能够安放在他的庄园里就可以。安乐思琢磨了一番,先是写信给成都,要他的合伙人全力生产步枪,每月两次运往安庆,然后安乐思就直奔崇明找张煌言想办法去了。
“现在完好的步枪是一百一十七支?”庄允城问道。
“庄老先生好记性,能使用的步枪确实是这个数,还有两支大概也能修好。”
正在庄允城和郑尧君商谈下一步的训练计划时,一个家丁报告湖州富户朱佑明来访。本来朱佑明和明史案一点牵扯都没有,但是他是归安县除了庄允城以外最有钱的缙绅,因此也被划进了黑名单。
“大事不好。”见到庄允城后,朱佑明就惶急地叫到:“推官李大人派人来拿我们了。”
“李焕吗?他也在名单上。”庄允城冷冷地说道。
浙江总督赵国祚为了取得邓名的谅解,就允许明军派人旁观此案——赵国祚承诺把浙江一半的收入拿来购买邓名的债券,而不是之前一百五十万两的定额。因此郑尧君随时能够拿到第一手资料,也是靠着这些内幕消息,庄允城才说服了朱佑明和他共进退。
“可是李大人不信。”朱佑明垂下头,本来以为可以置身度外的朱佑明刚被庄允城警告时还将信将疑,但他还是本着以防万一的念头收买胥吏认真打探消息。今天朱佑明收买的书吏给他私下报信,说湖州府那边来消息了,要归宁县收押庄允城、朱佑明等人。
“不是他不信,而是他心存侥幸。”庄允城说完后就盯着朱佑明:“朱大官人打算如何?是投案呐,还是和老夫联手自保?”
李焕在湖州做官多年,也积攒了一点家产,如果收拾了他,既能威慑地方官老实听命,也能顺便追了他们的赃,清廷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而赵国祚和湖州官场没什么交情,也不肯庇护他们。
朱佑明确定自己榜上有名后,就派人去警告李焕,说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可是李焕根本不听,一心要为朝廷办好差事争取自救。
“李大人派了好几十个捕快来了。”朱佑明犹犹豫豫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投案自首,然后倾其所有的贿赂地方官以图免罪,他又看了庄允城一眼:“很快就要奔你家来了,要先拿你,然后回去交命,再去我家里拿我。”
“这是辅政大臣的命令,”庄允城知道对方还心存侥幸,就进一步劝说道:“难道你还认识北京的人吗?”
“我要被你害死了。”朱佑明无奈地摇摇头:“我就呆在这里吧,要是你都保不住自己,我干脆就去投案好了。”
……
半个时辰后,一队捕快大摇大摆地来到庄家的门口。看到庄家的大门紧闭后,为首的捕头冷笑一声,就让一个手下上前砸门。这些日子县里已经听说庄家有些异常举动,不过衙门对此案到底会如何进展、规模有多大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完全想不到下一步就轮到他们自己了,他们也都是赵国祚打算牺牲的人——在邓名的前世,为了震慑汉人,连大批湖州府的官员都受到牵连。但这次因为邓名的干涉,赵国祚稍稍有所收敛。
在大门的另外一侧,荷枪实弹的家丁沿着围墙站成两排,而庄家的心腹正在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这是县里有人要陷害我们,不过不要怕,杭州的总督大人已经收了老爷的银子,说一定会给老爷撑腰,只要县里敢硬闯,我们就可以动手打。总督大人说了,打死他们就算杀山贼了,不但没罪反而有功劳。”
外面的衙役正在大声叫骂,高喊着要庄允城父子出去就缚。家丁们听到都十分紧张,一般说来对抗衙役就等于造反,不过这回有总督大人撑腰应该没事,就是不知道总督大人会不会说话算数。
事到临头,庄允城也有些迟疑,虽然已经准备了这么久,但临到跨出这一步的时候还是难免犹豫。
“先让家丁们上墙,用步枪瞄准他们,然后我去和他们谈判。”看到庄允城脸色一变再变,郑尧君自告奋勇:“我们川军都受过专门的谈判训练,常常能让敌人知难而退。”
“那就有劳郑军士了。”庄允城不好上墙和捕头搭话,怕一番交谈下来家丁的士气会受到影响。虽然庄家的家丁就算听出什么蹊跷来,多半还是会服从主家的命令,但毕竟是在冒险。而庄允城也听说川军最擅长的就是战争和谈判兼顾,而这个郑尧君明显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庄老先生太客气了,这是我的份内之事。”郑尧君抱了一下拳,大步流星地走到墙边,下令第一排家丁上墙备战。领头的人有几个是庄允城的儿子、侄子,这些年轻人知道庄家在劫难逃后,倒是纷纷生出鱼死网破的勇气来。
“瞄准。”提着步枪登上围墙后,郑尧君就用手中的步枪瞄准了带队的捕头,然后喝出了一声命令。
家丁听到口令后,就下意识地像在训练场上一样,放平了步枪,指向大门前的那几十个捕快。
“开枪!”郑尧君大喝一声,同时扣下了手中的扳机。
顿时营墙上就是枪声大作,后面的明军士兵督促着等在后面的家丁上前替换。在第二批家丁爬上墙头的时候,郑尧君扫了门前的景象一眼,从墙上跳回了地面,冲着庄允城和朱佑明走回来:“谈判破裂了。”
第39节冲突(下)
捕快贾振南也是归安县人,世世代代都在公门里吃饭,和其他的捕快一样,平素里对庄允城、朱佑明这样的缙绅虽然很尊敬,但并没有太多的来往。而作为一个不重要的小捕快,庄家和朱家打探消息的时候也没有收买到贾振南头上,因此今天他和其他捕快都是满心欢喜地来捉拿庄允城兄弟、父子归案的。以前见到庄家的老爷、少爷肯定要低三下四地问好,对方也会爱答不理,但今天这种情况下,对方的家人肯定要给每个捕快都塞上一个厚厚的红包,拜托他们对入狱的老爷另眼相看。
贾振南还知道这些大户家里的侍女和一般的农妇不同,干干净净的脸上还涂着胭脂,衣服也是五颜六色,“一会儿要好好看上几眼,嗯,这个时候就是盯着看,对方也没法喝骂、打人了。”同伴去叫门的时候,贾振南一边在后面跟着吆喝,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念头。然后就看到整排的庄丁从墙头上冒出来,接着是一个看上去类似山大王的家伙大喝了一声。
“瞄准?他们拿着的是弓箭吗?”听到那声喊叫后,贾振南茫然地看了墙上的那些庄丁一眼,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好像是熟铁棍。不要说贾振南糊涂,就是带队的捕头也不认识燧发枪,捕头倒是感觉他看到的东西好像有点类似鸟铳,不过前面的枪管要比鸟铳长得多——如果那是枪管的话,因为明显没有点燃的火绳,缩影应该不是鸟铳。捕头怀疑还是加了木托,长得有点类似鸟铳的熟铁棍。
今天贾振南等捕快除了带铁链、铁索外,剩下的拿的都是水火棍,而捕头、副捕头手里拿着的都是铁尺,如果壮丁人手一根熟铁棍抵抗的话,那武器上捕快方并不占优。只是按理说对方不敢有拘捕的心思,毕竟县里还是有绿营驻军的,那些军队有长枪、钢刀,还有盔甲和马匹,拿着熟铁棍的壮丁就算能把衙役打跑,又如何能顶得住军队的进攻?
不过还不等贾振南理清这些念头,那个“山大王”就又发出一声大喝,之所以怀疑郑尧君是山大王,是因为贾振南觉得对方身上好像有一股悍匪才有的杀气——面冲衙役的时候全无畏惧,反倒像是看到猎物的老虎。
领队的捕头一头栽倒在地,密集的枪声过后,三十多个捕快已经躺倒了大半,这时第二批壮丁又爬上了墙头,继续向门前的衙役们射击。贾振南呆若木鸡地站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铅弹呼啸着在他耳边飞过,同伴们也都木然地站在血泊中,直到被铅弹击中时才会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抽搐。
……
备战的一百多个壮丁先后有八十人分成两排上墙射击,第三波上去的人没有继续开枪,而是用枪指着门前,指挥这批庄丁的是庄允城的儿子庄廷钺,在邓名的前世他和叔叔、弟弟都被清廷凌迟处死。现在庄廷钺一面保持戒备,一边回头冲着庄内喊道:“郑军士,还剩一个站着的,怎么办?打死他么?”
谈判专家郑尧君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庄允城。
“留一个吧。”庄允城发出一声苦笑,事到如今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了,虽然他早就有了拘捕的计划和打算,但最后帮他下定决心的还是郑尧君的第一枪:“把受伤的都抬进来,这都是归安县的人,还是要设法救他们一命的。”
装填好武器后,庄家的庄丁又回到了墙上,他们都目光复杂地看着门前那最后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虽然知道手中的武器威力很大,这一个多月不断的练习让每个庄丁都明白他们的步枪是远胜大刀、长枪的杀人利器,不过在今天之前,庄丁的步枪从来没有瞄准过活人,稻草和木头人打得再多,也比不上第一次用步枪向人射击时的震撼。
庄门被两个背着枪的庄丁用力地推开,看到大门前横七竖八的遍地死伤后,从来没有参观过燧发步枪操练的朱佑明也是目瞪口呆,盯着那杀戮场对庄允城喃喃说道:“小四十个捕快,这就杀光了?这有半柱香吗?”
肯定没有,也就是几个呼吸,第一排开枪后下墙装填,第二排上墙开火,战斗就结束了,第三排上去的庄丁面前就剩一个敌人还是站着的了。
一半的捕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大地贪婪地吮吸着他们的血液,还有一些抱着受伤的腿脚,在地上翻滚,高呼着“救命”或是“饶命”。而最后一个站在那里的捕快,依旧挺着胸膛,他手中的水火棍竖得笔直,朝着庄家的大门昂然而立。
看到大门打开的时候,贾振南试图高喊一声,但他只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呜咽声,不但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就是肩膀和手臂都完全僵硬了。这么多的人,一眨眼就死光了啊,贾振南看到周围的墙头上,无数庄丁用“熟铁棍”指着自己,让他一动都不敢动,也根本动不了,在大气都不敢偷一口的同时,贾振南的手指也松不开了,都忘记了应该先把水火棍扔下以示无害。
打开门的庄丁没有走出来,而是默默地站在门边看着贾振南,刚才那个露了一面的山贼头目独自走了出来。当对方迈出庄门的时候,贾振南才醒悟过来,他把水火棍抛了出去,趴到在地:“好汉饶命!”
“我不是什么好汉。”郑尧君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庄老先生是被冤枉的,他想请这位大哥回县里带个话,那本书不是反书,庄老先生敢请县尊明察。”
说完这句话后,郑尧君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回头望着门内,等待一个人的最后决定。
“还有我。”片刻后,朱佑明的喊声从门里传了出来,看到庄家的自卫能力后,朱佑明终于也走上了杀官造反的不归路,他本来琢磨着偷带一包毒药进去,如果见势不妙就自杀——邓名的前世朱佑明就是这么干的。但这次,朱佑明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一条路。
听到这声后,谈判专家回过头,再次朝向贾振南:“朱佑明朱大官人说,那本书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是被冤枉的,这点也想请县尊明察。”
……
贾振南回到归安县后,在推官李焕面前一边哆嗦,一边把庄允城和朱佑明的话带到,李焕楞了半响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听完全部的叙述后,李焕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震怒,而是钦佩,总督衙门的命令非常暧昧,还要归安县的官员在这桩大逆案中“戴罪立功”,收押的案犯也不许关押在本地或是湖州,而是要押送到省城杭州。既然不许扣在县里或是府里,那就说明府县都可能被追究罪责,现在府县都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毕竟这两年来,庄家的银子他们都受过了,但按说省里也受过了啊,连住房八旗的将军都受了,邻省的提督梁化凤还公开在东南官场为庄家撑腰,放出过话说这本书根本不算事。
李焕他们虽然知道大事不好,但全然生不出抵抗的念头来,听说庄家和朱家居然敢拒捕后,他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好汉!”
不过这个敬佩之意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正常的勃然大怒了,庄家的举动是对县里的蔑视,也包含着看不起知府、推官、县令这些外来户的意思,更会导致此案无法收场。和县令简单商议后,奉命来拿人的李焕就下令召集绿营,点齐兵马去庄家拿人。
“用不用报告府里?”
“不用了。”李焕答道,县令的担忧在他看来不值一提,朱佑明和庄允城大概都能动员起来几百个庄丁,对付他们用不着动员湖州府统辖的参将营兵。
“庄家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些三眼。”听过贾振南的描述后,对火器有所了解的李焕做出了判断,没有火光应该不是鸟铳,而且鸟铳那东西不但难得,就是士兵都难以掌握,所以肯定是三眼没错:“三眼对付衙役很有效,但绿营兵只要举盾、披甲,就没什么用了。”
李焕的说法得到了绿营军官的赞同,军官觉得庄家的三眼不会太多,能有个十杆就不错了。贾振南那个被吓破胆的年轻捕快的话根本不能当真,要是听他的话,那庄家手里拿着的根本不是火铳,而是雷公的霹雳。不过就算庄家的三眼火铳再多上几条,绿营军官觉得也不是大事,因为对方说到底还是庄丁,出动军队去攻打一个财主的庄园,绿营从上到西都充满着必胜的信念。命令发出后,绿营官兵就欢声雷动,现在从上到下想的都是如何冲进庄家捞一笔银子,再抢个漂亮丫头走,靠着少量三眼是根本无法阻挡这样士气如虹的强军的。
“本来还能让家人多活几天,这又是何必呢?”李焕看着绿营兴冲冲地离城时,在心里嘲讽庄家道,自从他知道总督衙门要他把庄家人和其他犯人都送去杭州的军营看押后,就知道这次的案犯都是在劫难逃了。
第40节泥潭(上)
击退了衙役的“进攻”后,明军士兵就聚在一起研究今天的战斗,同时交流他们的心得。
“即使是毫无战斗经验的人,在围墙后使用步枪也没有什么难的,而且发挥得还相当不错,如果是弓弩或是火铳可不行。”在之前的报告中,明军士兵详细列出了这种武器的各种不足,改进意见涉及各个方面,从枪托改良以保证更稳定地平举,到在枪管上设置更精密的瞄具以适应步枪比火铳更好的精度和更远的射程……
而这次明军士兵讨论的则是如何在战斗中更好地使用这种武器,一个明军的二等兵提出围墙有些太高:“虽然从围墙上射击更安全,但是爬上爬下太耽误时间了。”
这种轮换造成很大的火力间隔,所以这个士兵大胆地提出假说,那就是在壕沟后设置一道矮墙,让步枪兵在其后操作武器:“高度不要超过人的胸口,这样就能迅速地装填,射击。以前使用火铳的时候,无法连续不断的发火,所以高墙保护是必须的。而步枪不一定需要高墙,它射速这么快,只要持续不断地射击就能击退步兵的进攻。骑兵用壕沟抵挡一下,或许问题也不大……”
旁听明军讨论的朱佑明感到非常惊讶,这几个明军讲话非常有条理,而且他们一边说还一边自行在纸上记录,说明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更没有满嘴的污言秽语,这和朱佑明印象中的军人完全不同——浙江很多参将、游击认字都不如他面前这几个川军士兵多,更不用说下面的小军官了,文盲超过半数。
“这几个人都是明军的军官吗?”朱佑明忍不住悄悄问身旁的庄允城。
“带头的是个中士,还有一个下士,剩下的人都是兵。”和郑尧君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庄允城对川军的军衔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中士?”朱佑明一脸茫然地问道:“相当于游击吗?”
“大概相当于队副。”庄允城也无法把明军的军衔和清军的职务逐个对照起来,所以只能给一个大概的范围。
“四川是用童生当兵吗?”朱佑明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读书人有几个肯去当兵,更不用说从小兵做起了。
“不是,四川那边专门请先生教士兵读书,这些士兵的先生都是成都书院里出来的。”
“这得花多少银子啊。”让士兵识字并不能让他们在战场上安然无恙,也不能多挨两箭或是多吃一刀。而且当兵的若是读书认字有了见识,军官们就该担心他们不会轻易受哄骗,更容易团结起来闹事了;别说士兵,就是将领,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朝廷用起来才觉得放心。
“保国公乐意花这一笔钱。”庄允城也感觉邓名好像太浪费了,不过这不是他的军队也不是他的银子,他也没有资格对雄霸一方的诸侯指手画脚:“他们的老宗师姓陈,讳佐才,是成都书院的祭酒,他们都很尊敬这位老夫子。”
“尊师重道,很好,很好啊。”朱佑明点点头,又进一步打探道:“有教无类,这位大贤深谙圣人之道,这位陈祭酒是永历的官员吗?书院里有我们江南士人吗?”
“朱之瑜好像也在成都书院当教授,此外比较有名的就是蒙正发,也是书院的教授。”庄允城先说了自己比较有把握的消息。
听到此处,朱佑明追问道:“我孤陋寡闻,怎么没有听过这位大贤的名字呢?陈祭酒是永历的大学士、尚书、侍郎,还是都御史?一定是进士吧,难道是庶吉士?”
刚才庄允城没回答对方,就是因为答案有些骇人听闻,不过经不住朱佑明的再三询问:“我原来也没听说过这位陈祭酒的名号,听他们说,这位陈祭酒好像当过永历天子的把总,不知道有没有秀才功名。”
在归安县的驻防营开来以前,又有两个明军士兵带着大家的报告和第一次报告的一套备份离开。郑尧君没有对庄允城隐瞒邓名给他的命令,早就告诉对方他们需要保证这些实战经验能够顺利送回川军手中,而且他们会在万一失败时,把保全自己的性命摆在第一位。
这次郑尧君又向庄允城和他的心腹子侄阐述他的军事计划:“县里的驻防绿营很可能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发起进攻,所以下次作战的部署没有大的变化。不过我们打算不再让庄丁们轮番上墙,而是在墙上保留几十个枪法最好的射手,让他们专门射击,而装填工作由墙下边的同伴完成,这样可以形成连续不断的火力。换枪比换人要更节省体力,而且射击的次数也会更多。”
“这种战术你们使用过吗?”庄廷钺问道。
“使用过,但是以前我们这种火铳手都必须是军中的精锐,因为火铳上面有火绳,如果射手是慌里慌张的新兵,不但不能提高射速,还会出现风险。不过步枪没有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可以,而且我觉得装填手两倍于射手可能就够了。再算上一个递枪的人,嗯,每个射手有三个人在后面协助应该就可以了。如果是火铳兵用这个招术,就是精兵装填手,助手至少也要四倍于射手的。”郑尧君介绍完了全部的计划,然后征求庄家人的意见:“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
虽然大家都估计清军肯定会先集中兵力打庄家,但朱佑明还是把他庄子里的子弟和不少重要人员都接来庄家了。下一次战斗中,朱佑明的庄丁也会参与,所以这次他和两个儿子也参与了军事会议。
“好,就这么办。”庄允城拍板,如果在这里击溃归安县的绿营,那朱佑明的家自然也保住了。如果县兵溃败,要想调动府城的驻防部队就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了。
第二天天明不久,庄丁就报告有大批绿营向正门开来。经过侦查,明军派来的教官判断清军还是会一路强攻庄门,就把四十名射手派上了墙头,另外一百二十名辅助人员在墙下预备。又派了一些庄丁披上盔甲在其他方向上巡逻,就是没看到敌兵的地方也部署了一些弓弩以防万一。
清军大模大样地开到了距离庄门一箭之地,在那里开始乱哄哄的布阵。
“郑军士,要不要开上一轮枪?”庄廷钺凑到郑尧君的身边,小声地询问道。敌人显然不知道步枪的威力和射程,现在清军实际上已经进入了步枪的火力范围。看到这些举着旗帜摆出密集冲锋阵型的敌人,庄廷钺心里紧张,就上来询问要不要先发制人。
“没有必要,让他们凑近了再打好了。”郑尧君见对方把盾牌兵和重甲兵摆在前排,估计他们对己方的攻击力完全没有认识——这样很好,清军的重甲部队不但没有防御步枪的攻击力,反倒会拖慢整支部队的速度,而且这些重装部队在翻越壕沟时肯定也不如轻装部队敏捷。
庄廷钺没有郑尧君那么有信心,他看到清军的排头兵后面还有撞木,驻防归安县的游击和两个守备都来了,清军称得上是倾巢出动——也是,谁肯放过洗劫庄家的机会呢?庄廷钺忧虑地看了看庄门,又回头望向摆放在大门后的几门虎蹲炮,他对着那几门炮在心里默默念道:“要是门被撞开了,就得看你们了,千万要对得起我家的银子啊。”
……
绿营的把总梁直,背冲着庄门,信心十足地地看着眼前的兄弟们。梁直也是归安县人,前年浙军惨败给川军后,为了弥补空职,无数的绿营士兵被提拔为军官,梁直就是那时得到这个差遣的。
听说这次先要攻打首富庄允城的宅子,然后去仅次于他的朱佑明家拿人时,整个兵营都沸腾了,这两个家伙竟然敢杀人造反!这真是把银子往绿营兄弟们手里塞啊。
“庄家的女儿、少奶奶都不许动,那是将军要的!”梁直给他的手下们交代着注意事项:“庄允城老贼也要抓活的,剩下的兄弟们看着办吧。”
说完后梁直就看着不远处的庄门,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液。资深的军官把前排的位置都抢走了,像梁直这样的新晋军官的部队,位置甚至比撞门部队还要靠后。对面不过是一群庄丁而已,甚至不需要把门撞开,只要有几个甲兵翻过墙去,估计就能把庄家的人都砍散了。
“这帮家伙翻过墙去后,肯定不会好心给我们开门的,”梁直盯着那些位于他之前的同袍的背影,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们肯定直接冲进庄家内宅大抢特抢了。”
好像等了足有一百年那么久,将军终于给出了总攻的命令。
“冲啊,杀啊!”近千清军(其中五百营兵,剩下是守兵和县勇)发出雷鸣一样的呐喊声,人人奋勇,争先恐后地向庄门冲去,不但两位守备带头冲锋,就连身披重甲的游击都忍不住跃马来到庄门前,等着亲眼目睹财富之门为他打开的那一幕。
“活捉庄允城老贼!“梁直和他的手下都一蹦三尺高,高呼着向庄家的大门发起冲刺……
半个时辰后,
“庄老员外,我们都是被逼的啊。”
归安县的绿营军官们正在嚎啕大哭,梁直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身先士卒的游击大人和两位守备都被步枪击中,将军和北城守备双双当场毙命,另外一个南城守备被庄家的人拖进庄内抢救、生死未卜。
冲在前面的资深军官不是和游击一样横死当场,就是和南城守备一样正在接受抢救中。
被俘的二百多绿营官兵在庄家的大门前聚成一团,周围有近百个庄丁围着他们,其中二十几个端着步枪,剩下的拿着长矛和大刀。
普通士兵在后面抱着脑袋蹲着,而梁直和其他军官都在队伍的最前排跪着,他们一边抽打自己的嘴巴,一边冲着大门门楼上的主人高呼:“庄老员外,都是李焕那个北佬逼小的们来的啊!”
“乡里乡亲的,老员外饶命啊。”
“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有人眼尖看到了朱佑明,就朝着他哀嚎起来:“朱老员外,您帮忙说句话吧!”
第40节泥潭(下)
刚才的战斗中,一直等到清军靠近到壕沟旁庄家的护院才开始射击,这条壕沟是这两个月才挖出来的。庄家的人既要从事训练,还要构筑环绕全庄的防御工事,期间更犹犹豫豫地不想搞得动静太大,所以壕沟既浅又窄,完全没有被绿营放在心上。
越过这条小壕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就算对方有几张猎弓也很难对绿营的攻势起到阻碍作用,因为听说对方可能有几条三眼,将军还特意挑选了一批曾经在杭州见识过川军火铳的人打头阵,至少他们不会被虚张声势的铳声吓得后退。
可是这些“精锐”遇到的是川军都没有装备的步枪,二十几米的距离上,盾牌和盔甲统统抵抗不住从一米多长枪管中射出来的弹丸。整场战斗就是护院的射击演练,那些站在壕沟旁高喊着“冲进庄家,鸡犬不留”的带头军官最能吸引护院的注意和仇恨,几乎在第一时刻就被步枪打翻;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军也过于引人注目,开枪命令下达后,至少有五、六枪是朝着他放的。
叫嚣着要血洗庄家的军官、企图翻越壕沟的重甲武士,抬着巨木一看就是想撞庄门的清军大力士……这些人是护院的重点关照目标,藏身院墙上的庄丁感觉比打靶还要轻松,而且更有成就感——打靶的时候稻草人和木头人能坚持很久,而活人明显不行,一枪过去就放倒一个——墙上的庄丁不停地从墙下的同伴手里接过装填好的步枪,那些进攻庄园的清兵勇士没有一个能在步枪的拦阻射击下成功爬上壕沟的另一侧。
几十人被击毙、击伤后,清军就发生恐慌,一开始他们也和衙役一样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地直挺挺站在原地。不过绿营到底是正规军,很快就有人意识到应该蹲下来,藏身在盾牌后,如同在不利局面时防御箭雨一样。由于军官已经大量损失,所以这种怯懦的行为也没有遭到阻止,幸存的大多都是梁直这样的新晋军官,他们此时别说督促士兵继续进攻了,一个个同样努力地往盾牌后躲。
可怕的是很快他们就发现盾牌也顶不住庄家护院的火力,盾牌被打得四分五裂,既然蹲都蹲不住了,大部分人也就自然而然地趴下了。而护院的射击变得更得从容,任何敢于半蹲在地面,尝试招呼同伴的清兵都是这阶段的优先攻击目标,更不用说那些尝试起身用弓箭反击的敌人。打到后来,墙下的装填手中都有耐不住寂寞的,舍不得把装填好的步枪交给墙上的同伴,而是嚷嚷着该换人让他们也去开两枪了。
又射击了几轮后,庄允城见墙上的护院都面带笑容了,也就过去看看外面的战局,观察了那些趴在地上的敌人片刻,庄允城觉得继续射击简直是浪费弹药,就下令开门,让披甲的庄丁发起反击。
开战前朱佑明的庄丁也有一些拿起了武器备战,反击开始后朱家的家丁跟在庄家的人后面一起开出去,在步枪的掩护下把还趴在战场上的绿营包围起来。被包围的绿营没有进行任何抵抗,按照庄家家丁的要求扔下武器,双手抱头蹲在一起。屡战屡胜的庄家护院士气大振,庄廷钺带着二百人去追击溃逃的绿营了,而庄允城琢磨了一下,就下令把看上去还活着的南城守备和其他重伤员带进院内——庄家大院里还有几个郎中,不过两次战斗庄家的护院还没有负伤的,这些清军是他们处理的第一批伤员。
中午时分,庄廷钺又押回来小二百俘虏,四百余清军被捆起来关进庄家的一个院子里。征求过明军专业人士的意见后,庄允城决定让他们负责去挖壕沟,修筑明军设计的立体防御工事。并向梁直等军官保证,如果他们老老实实的,那么庄允城和朱佑明就绝不会为难归安县老乡——大家世世代代都是乡亲,终归会给他们留条活路的。而且庄允城还对即将成为苦力的绿营官兵保证道,如果又有清军来进攻的话,等抓到了新俘虏,现在表现最好的苦力就会被晋升为监工。
这番大战又缴获了甲胄数百套,本来庄允城就不怎么缺铠甲,于是分了一大半给刚入伙的朱佑明。尽管朱员外不懂战阵,但这两仗打下来,他也看明白庄允城的杀手锏是什么了,就软磨硬泡要讨二十条步枪走——朱佑明打算先回去防守他的庄子几天,以争取时间把人员和财产搬运到庄家来。
但盔甲、弓箭要多少有多少,强弩这种抢手货也好商量,就是步枪庄允城说什么也不同意转让,最后只很勉强地同意借给朱佑明二十个接受过射击训练的持枪庄丁。听庄允城说步枪还需要接受至少一个月的训练后,朱佑明又跑到郑尧君这里核实,并问他是否还有步枪卖。
“这两天就会有一批新的步枪送到。”郑尧君告诉朱佑明,几天前杭州那边传来消息,新的一批步枪正在运来,而且成都安乐思的商行已经扩大生产的命令,估计从下个月开始,每月至少有五十条步枪运到安庆,如果步枪抢手的话,商行肯定还会进一步追加生产。一百几十两银子一把,步枪的利润实在太可观了,不算前些投入的话,成本还不到二十两。
经不住朱佑明的软磨硬泡,庄允城同意那二十把步枪由朱家掏银子买下,以后再有步枪送到两家要一人一半。虽然步枪不便宜,不过朱佑明宅子地下也埋着不少装银子的窖缸,如果没有这种利器那银子再多也没命花。而且朱佑明还当场挑选了四十个机灵、忠诚的庄丁,从今天开始就参加射击训练——本来朱佑明还想和庄允城买几十个训练好的家丁,但庄允城无论如何都不肯卖。
……
太阳落山前,归安县收到了绿营惨败的消息,上千清军回来了不到二百个。
逃回去的人中不少人亲眼目睹将军被击落下马,经过此战,归安县的精锐被一扫而空,派去镇压庄允城的五百绿营营兵阵亡近百,被俘近三百,天黑前返回县城的只有三十几个,一个军官都没有,这些硕果仅存的披甲兵的盔甲也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得知一营绿营兵全军覆灭后,被派来负责此事的李焕目瞪口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杭州来的命令很明确,先把首犯庄允城全家送去杭州城外的清军军营,然后向全浙江通报此事,然后再按照名单逐个抓人。
让士人在恐惧中饱受煎熬,每天都心惊肉跳地担忧有官差上门,才能达到最大的震慑效果,也能让浙江的士人都乖乖地掏钱买平安。杭州的算盘打得很好,李焕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抓捕庄允城是打响明史案的第一炮,总督衙门把这个任务交给湖州是给他们立功赎罪的最后机会——李焕并不知道在邓名的前世,抓捕了庄允城后知府和他还是因为失察罪被定了一个绞刑。
确定不是在做梦后,李焕急得满头都是汗水,如果这事办砸了,他知道总督大人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事到如今也只有请知府大人出兵镇压了。”李焕不是不知道府城管辖的绿营的重要性,由参将统帅的两、三营绿营是一府安全的保证,如果这支绿营不坐镇府城,那万一发生民变或是其他什么动乱,知府就会失去在第一时间应变的能力。
不过庄家表现得太神勇了,居然一个照面就把归安县的绿营都击溃了,逃回来的人称也就是半个时辰绿营就顶不住了,面对这样的悍匪如果让湖州府只出动一营兵未免有点托大。就是湖州三营都来也未必能立刻解决据守宅院的反贼庄允城——湖州绿营在杭州之战中也损失了不少官兵,三营的战斗力也就相当战前的一营半……半个时辰解决归安县的绿营,还有余力衔尾追击抓俘虏,现在府兵的战斗力也不过如此吧?
原先李焕估计庄允城大概呢个动员起三、四百庄丁,其中一小半是比较精锐的护院、家丁,剩下的大概是撑场面的丁壮,而朱佑明的动员力大概有庄家的六成左右,不过朱佑明肯定不会把主要力量派去保卫庄允城的宅子,所以庄家那边基本就是他自己的实力。
这个判断明显不对!在给知府的报告里,李焕称庄允城散尽家产,聚集数千山贼作乱,朱佑明也参与其中,现在两人麾下乱党已经上万,五百绿营加上同样数目的县勇拼死镇压,不幸被兵力超过他们二十倍的贼人击溃,恳请知府速发大军,最好再从临县抽调精锐县兵助战,以求把匪人一举围歼。
写着、写着,李焕都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不是庄允城秘密集结了十倍于绿营的山贼和壮丁,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地解决了全县的披甲。
李焕写急报的同时,县令下令紧急动员,征募壮丁上墙守城,城内的各路大侠都被授予了千总、把总的官职,让他们带着弟子彻夜巡逻。县城里谣言四起,都说大财主庄允城、朱佑明都被逼反了,全歼本城官兵,正统帅着数千佃户来攻打县城了。
第41节失控(上)
湖州知府谭希闵看到李焕的报告后,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场就在衙门里大发雷霆,拍着桌面叫道:“一个县的兵马居然被一个庄主歼灭了!这么多的废物怎么都聚在一起了?”
明史案并不是在谭西闵任上发生的,这半年的耽搁按理也怪不到他头上,不过杭州的上司威胁说如果他不能把事情利索地办好,那他也有失察之罪。谭希闵很清楚这是杭州在告诫自己不要徇私枉法,这个案子是通了天的,没有人能将其按下来,地方官谁不想活了就继续去拿庄家的银子吧。
既然知道朝廷要彻查此事,那谭希闵自然不敢考虑收受贿赂包庇庄家,早在吩咐李焕去拿人的时候,就告诉他连湖州都不用回,直接把人犯押解去杭州,以免让自己沾上是非——这两年来,湖州知府衙门里拿过庄家银子的官吏很多,谭希闵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撇清自己,万一庄允城被押解回湖州后死在狱中,那谭希闵就算是惹祸上身了。
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谭希闵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怀疑是县令想要包庇庄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