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湖州知府谭希闵看到李焕的报告后,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场就在衙门里大发雷霆,拍着桌面叫道:“一个县的兵马居然被一个庄主歼灭了!这么多的废物怎么都聚在一起了?”
明史案并不是在谭西闵任上发生的,这半年的耽搁按理也怪不到他头上,不过杭州的上司威胁说如果他不能把事情利索地办好,那他也有失察之罪。谭希闵很清楚这是杭州在告诫自己不要徇私枉法,这个案子是通了天的,没有人能将其按下来,地方官谁不想活了就继续去拿庄家的银子吧。
既然知道朝廷要彻查此事,那谭希闵自然不敢考虑收受贿赂包庇庄家,早在吩咐李焕去拿人的时候,就告诉他连湖州都不用回,直接把人犯押解去杭州,以免让自己沾上是非——这两年来,湖州知府衙门里拿过庄家银子的官吏很多,谭希闵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撇清自己,万一庄允城被押解回湖州后死在狱中,那谭希闵就算是惹祸上身了。
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谭希闵越说越气,甚至一度怀疑是县令想要包庇庄允城。
“这要是让总督知道了,肯定以为我是想包庇庄家,夸大困难,让总督知难而退。”细细思量一番后,谭希闵觉得归安县没有这个胆量。而且李焕也需要戴罪立功,他就是把庄允城杀了,都比诈称被击败的可能性大:“就是一群蠢货。这个庄允城老贼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拒捕。”
谭希闵把幕僚和属官召集来商议出兵一事。乍一听知府要出动府军时,幕僚们都大吃一惊,纷纷询问哪里出乱事了。
“本官要派两营兵去拿庄允城。”谭希闵板着脸说道。
幕僚们听完后一起发愣,有个脑筋不太好的家伙一时转不过弯来,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醒了其余的人,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知府大人在讲笑话啊。虽然不知道谭希闵为什么会有这个兴致,但上官讲笑话大家岂敢不笑,顿时衙门里欢声大作。只有把报告送到谭希闵桌前的那个属官没跟着起哄,忧心忡忡地看着面皮紫黑的湖州知府。
“有什么好笑的!”谭希闵重重一拍桌面:“军队什么时候能出动?该给多少钱粮和犒赏?”
大家这才意识到知府大人原来是当真要这么干,一个幕僚反应过来,立刻跳起来劝东家收回成命。
“就是那个写了本反书的庄允城?大人让归安县派一队衙役拿了他便是。”这个幕僚一边说一边心里还在奇怪:“几天前大人不是和我们商议过这件事吗?给归安县的公文还是小人起草的啊。”
“你当本官是白痴吗?四天前的事也会不记得?”谭希闵骂道:“衙役被庄允城打垮了……”
“这厮好狗胆,居然造反了!”幕僚们顿时一片哗然,没等谭希闵说完,在场的人纷纷叫道:“归安县为何不派绿营镇压?”
“派了,驻防绿营也被庄允城打垮了。现在连朱佑明也反了!”谭希闵没好气地说道。
衙门里沉寂了片刻,这次没有人敢笑,但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谭希闵挥挥手,把李焕的报告交给幕僚和属官们传阅。幕僚们揉揉眼睛,把报告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后,不得不承认确实需要府城出动军队去镇压两位财主的抵抗了。
可府城的军队不是能轻易动用的,首先出兵就需要向省城报告原因和目的,要是把真实的理由报上去,省城的上司估计会先不相信,然后勃然大怒,那么今年湖州的考绩也就别想要了。不过瞒是隐瞒不过去的,三营绿营兵出动的动静太大,而且还需要从府库里拿出开拔的银两、预备战后的犒赏,出征期间还需要发双份的粮秣——杭州肯定会被惊动。
“大人,为了两个庄主出动大兵……这……这总督大人能同意吗?开拔、消耗、犒赏肯定无法入账,这都是亏空啊。”一个幕僚焦急地说道。
“你当本官不知道吗?”谭希闵反问道:“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幕僚们面面相觑,谭希闵见状更是生气:“难道要本官自己掏腰包补这份亏空吗?养你们何用?”
“大人息怒。”终于有个幕僚站出来,提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能让归安县填补这个亏空。不过三营兵实在太多了,去一个营好了,一个庄主,还不是手到擒来?”
“真是蠢货,要是能手到擒来,还用得着来本官这里搬救兵吗?”这个幕僚说的倒是一个办法,无论如何今年的考绩都肯定是差了,谭希闵无论如何也不肯承担这份财政损失:“发文给归安县,这次出兵的费用都算他们的,府里可以先给垫上,差额按月计息,秋收后务必还上。”
“三营兵的花销太大,恐怕今年还不上。”有几个幕僚愁容满面。
但也有赞同谭希闵的人:“庄家已经打垮了县兵,还是多派点兵去吧,至少两营。要是为了省钱少派兵去,可能会打得很艰苦,多死了人,不是还要多出抚恤吗?”
一说到伤亡问题,刚才反对的人就不吱声了。地方财政从来不富裕,每岁的结余都非常有限,上司的例钱、幕僚的月钱也都要从这里面出,一切都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前年杭州之战,参战的湖州绿营损失了大批官兵和装备,六个月后才勉强补齐人员的差额,直到现在装备还没有完全恢复——抚恤和补充所需的开销,让湖州去年一年都过得紧巴巴的,十日一操也都找各种借口变成了一月一操。
如果这次再损失上百个绿营官兵,仅仅是抚恤金,就能让大伙儿今年都别过年了——不要指望归安县能把这些开销都承担起来,别说今年,就是明年县里也还不清府里的垫付,除非不顾激起民变的横征暴敛。
“出动三营兵,一千五百披甲,动作要快。三天内解决问题,然后赶快回来。打了这仗也算是以战代练了,后半年的操练想些理由都停了吧。”停操可能会引起士兵的不满,所以还是要给点赏赐安抚,不过湖州府实在是要坚持不住了:“动作虽然要快,但伤亡也要尽量避免,一定要控制在二十个人以内,十个以内就更好了。只是两个庄主,应该没问题吧?”
大家都觉得没问题。庄允城虽然非常有钱,但在场的幕僚都清楚,满打满算庄允城也就能动员四百个壮丁。看到府城派去一千多披甲(空饷不可避免,实际上湖州府的一千五百个名额并不满员,披甲兵的数目差不多有一千二百人),就算庄允城想顽抗到底,他的庄丁多半也会胆战心惊地投降了。哪怕剩下三十个顽固分子,损失几个披甲也就把他们拿下了——直到现在,幕僚们还是想不通为何归安县的驻军居然会连一个庄主都打不过。肯定是归安县吃空饷吃得太狠了,平日正常的操练也都停了。嗯,肯定是这样,等拿了庄允城再和他们算账,拿那些赃官的家产来填补府库里的亏空。
若仅仅是派衙役抄家,就算下面的人贪污、哄抢,但是府城衙门多少也能获得一些财物。如果出动军队,那庄允城和朱佑明的家产也就指望不上了。谭希闵和幕僚们越想越恨,计算府库需要垫付的粮饷数目时,齐声痛骂归安县的官吏个个可杀。
虽然府里达成了共识,不过正式出动军队还是需要时间。既然没有大规模叛乱,也就没有了事急从权的理由,这次军事行动还是得事先报告杭州一声,免得总督衙门觉得湖州知府没把上官放在眼里。
在给总督的报告里,谭希闵一开头就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主动承认自己失职,没有看好归安县的那些狗官,先在总督大人面前认错,好歹混个态度好;然后谭希闵接受了归安县的部分说辞,称庄允城狗急跳墙,收买了数千山贼负隅顽抗——当然这还是归安县的错,他们居然把消息泄露出去,让庄允城和朱佑明决心鱼死网破了——正常情况下就是走漏消息也不叫事,不过谁让衙役没搞定两位庄主呢;现在情况趋于失控,为了尽快完成朝廷交给的任务,谭希闵不得不断然命令府城绿营出击,以求早日捉拿庄允城归案。
派使者把请罪书和申请绿营出击的公文给省城送去的同时,湖州也开始了军事动员,向下面的军官通报了军事任务和敌人的身份。
得知要出动府兵去对付两个庄主后,绿营将领和军官都感到啼笑皆非,不过没有人会把这种下乡发财的机会往外推。这一年来,知府衙门里感觉过得紧巴巴的,绿营也是一样。
很快湖州府动员全军去攻打庄允城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湖州的缙绅近期或多或少都听到了“明史案”的风声,有些人担心自己或是亲朋也会被牵连其中,所以消息一传出去就受到了高度关注。
当天晚上,几乎每个士人都关起门来和家人讨论庄允城、朱佑明那异乎寻常的勇气,顺便还会提到归安县衙门惊人的无能。明明是衙役就能解决的事,居然还要跑到府里来求救——不过没有人认为庄、朱二人能够从谭希闵的愤怒中幸免,越是了解庄允城的人越不相信会出现什么奇迹。
赵国祚批准湖州绿营出动时只是感觉很可笑,而且对归安县的无能和贪赃感到深恶痛疾,更坚定了他要把涉案官员收拾一通决心。而一个月后谭希闵亲自跑来杭州,跪倒在总督赵国祚和杭州驻防八旗将军松奎前时,这两人的感觉就不仅仅是可笑了。
“下……下官罪该万死。”谭希闵进门后就没敢站起来,哆嗦着一个劲地谢罪。庄家大院现在聚集了六百多庄、朱的庄丁,四百多可以充作炮灰的俘虏敢死队,其中庄丁还普及了盔甲和军用武器,防御地位和高墙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庄家缺乏合格军官和士官的不足。
如果正确认识庄家的实力,那负责镇压的参将可能会选择围困,庄家主动出击的信心还是比较缺乏的,而且一旦脱离了墙壁、壕沟的掩护,庄、朱联军的指挥系统也会遇到考验吗,那些在固定阵地上不得不老老实实充任炮灰的俘虏也可能趁机生事。不过由于知府衙门省钱的目的要求参将一定要在三天内返回军营,所以花了一天开到庄家后,参将连侦查工作都省略了直接发起进攻,计划用一刻钟战斗、两个时辰洗劫,然后打道回府。
于是清军就一头向庄家的“立体防御”上撞了过去,趁着这十几天的休整时间,壕沟得到了大幅度拓宽,还在后面垒起了半人高的胸墙。胸墙后和高墙上的步枪手形成了高低配置,之前的胜利让庄家有勇气把虎蹲炮布置在院墙外,当清军集团冲锋到壕沟前时,四门虎蹲炮撕下伪装向清军进行了霰弹轰击。
之前两场激战中虎蹲炮的炮手完全没有发挥机会,这次齐射结束,当虎蹲炮的炮手完成填装后,壕沟前的清军已经接近溃败。统兵的参将看到庄家枪炮齐鸣,绿营在壕沟前死伤枕藉后,对身边的亲兵发出惊呼:“这到底是庄家大院还是紫禁城?怎么连大炮都有?”
虎蹲炮第二次射击后,无论是指挥绿营的参将还是属于庄、朱联军的俘虏敢死队都对胜负再没有任何怀疑,这时清军的伤亡已经超过百人,损失的大都是三营绿营中资深的军官和勇敢的锐士。而剩下的军队也完全被庄家的火力打蒙了,一些人已经开始溃退,一些人趴在地上躲避火力。
这时庄廷钺和朱佑明的之子朱念绍指挥披甲庄丁发起冲锋,包括梁直在内的俘虏敢死队也不甘落后——刚才梁直等人在庄丁的监视下使用弓弩配合步枪手作战,还在壕沟前组成第一道防线用长枪去戳试图翻越过来的绿营。被步枪和虎蹲炮打得晕头涨脑的绿营被数百披甲庄丁和俘虏敢死队轻而易举地冲垮,三营府兵在大战中被杀二百七十余人,被俘超过六百人。梁直等人也在反击中为庄允城立下战功,不少人都因此顺利升级为监工,不但不用继续干苦力,还能得到更多的食物配给。
参将退入归安县时,出征时的三营士兵一千二百多披甲只剩下三百多丢盔弃甲的败兵,从本地征募的无甲县勇几乎都逃回家去了,把清军惨败的消息传到了四面八方。后两天不断有零零星星的败兵即日怒归安向参将报道,不过也有一些人直接逃回了府城,顿时湖州就是举城哗然。
谭希闵下令府城戒严,严防庄家反击后,很快又得知各县都出现不稳。不少地区都哄传庄允城啸聚十万大军,厉兵秣马要上杭州为自己讨还公道;甚至还有人说庄允城打出了清君侧的大旗,要直捣北京和朝廷论一论是非——浙江士人都很同情庄允城,而被冤枉的人不甘于束手待毙而是反戈一击,还打垮了让士人们又恨又怕的强大官府,当然也是喜闻乐见的事。
在士人们的推波助澜下,湖州境内的土寇也蜂起,不少山大王听风就是雨,认为浙江的天要变了,轮到庄允城做龙椅、朱佑明当丞相了,这些人打起声援庄大王的旗号,纷纷出动在官道边设卡收起了买路钱。除了这些山大王外,水面上的好汉也不甘寂寞,他们真的打起了“清君侧”的旗号,开始大肆贩卖私盐、生铁、土布。
不过现在湖州府已经处于失控状态,失去了三营绿营后,谭希闵也就失去了镇压沿路收费的大王和贩盐的江湖人士的能力。在府城精锐损失的殆尽的情况下,境内风云突变的时候,各县都不敢把绿营派出城,而是全力戒严以防出现什么闪失。
没有官兵的干扰,各路好汉进行了串联后,不少人就信心膨胀,打算联合起来开一个县城作为给庄大王的见面礼。这些好汉包围县城后,县里除了紧闭城门,向府城求援外,也没有其他什么好办法。谭希闵发觉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府城也会陷入重围的,只好赶来杭州,请求省城出动大军帮助湖州恢复秩序。
“谭希闵,你到底是怎么办的差?”赵国祚指着湖州知府的鼻子骂道:“庄允城不是写反书的财主吗?怎么都开始清君侧了?”
对付写反书的财主和拥兵自重的野心家,官府的处理办法当然会完全不同,哪怕庄允城是个山大王,官府都不会掉以轻心地企图派捕快把他缉拿归案;就算出动府兵对于一个山贼,参将也会认真侦查地形,慎重地权衡强攻和长围的利弊,多次进行试探攻击以观察对方火力和支撑点,知府更不会给什么三天的时间限制。
现在赵国祚最恨的就是这个,湖州官府居然连对方是什么类型的对手都能搞错,明明是个需要怀柔的硬骨头,居然当做肥美多汁的大肉——不但杭州受了欺骗,还把这个假情报上报给了朝廷。
如果一开始就上报庄允城存心走造反,那他举起清君侧的大旗也不怕,因为这说明地方官对他的判断很正确,可惜杭州从来没有这么警告过北京,而是大谈特谈庄家的财富,这样庄家就不是居心叵测的反贼,而是被觊觎他家产的地方官逼反的豪强——杭州、湖州一个激起民变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主持此事的鳌拜绝对不会承担责任的,他只会认为他是被杭州坑了——杭州方面想拿辅政大臣当枪使,所以才在庄家、朱家的实力上蒙蔽朝廷,硬是把两条恶狼说成肥猪。
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赵国祚沉吟着问道:“湖州要多久才能再次出兵剿灭庄、朱二贼?”
“至少要六个月……”谭希闵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得知三营绿营的损失后,谭希闵就知道湖州府已经破产了,六个月后能重建绿营已经是菩萨显灵了,到时候优先剿灭的也是成了气候的路霸和私盐贩子,至于清君侧庄允城和朱佑明,他们不在六个月内带着党羽来剿灭湖州知府衙门就不错了。所以一定要从省城讨到援兵,否则谭希闵在湖州的统治就土崩瓦解了。
“六个月!”杭州将军松奎一蹦三尺高,大骂道:“别说六个月,就是三个月朝廷能饶得了你么?”
“出动省城的镇军去剿灭两个庄主?你可是口口声声说过他们只是写反书的财主的。”赵国祚现在面对的难题,和谭希闵出兵前面对的也差不多。要是向朝廷承认庄允城和朱佑明有席卷湖州的实力,那赵国祚的总督也就差不多做到头了,鳌拜肯定会认为蒙蔽朝廷也有他的一份,总督居然不设法安抚然后伺机削弱这样的省内豪强,还千方百计地将其逼反;如果继续咬定庄允城和朱佑明只是财主,那总督还是差不多到头了——杭州打不过川军那是因为川军比中央军还厉害、打不过张煌言是因为中间隔着大海、可现在居然赵国祚的手下连两个庄主都打不过了,都要堂堂的总督出动镇军去和两个庄主决一死战了!是不是连浙江督标和提标都得参战了?
“出动一镇还是两镇?庄允城一天就击溃了府兵,一镇兵恐怕不保险吧?要是两镇或是三镇兵,那开拔、粮秣和犒赏怎么办?这得几十万两银子吧?朝廷能同意我花这么多钱去打两个庄主吗?这笔亏空怎么办?我就是想自掏腰包都掏不起啊。”赵国祚在心里盘算着,不时向趴在地上的谭希闵投过去恶狠狠的一瞥:“要是万一,万一镇兵也被打败了怎么办?岂不是要全省大乱,而且到时候该怎么收场,是要两江或福建支援,还是请求朝廷派禁旅入浙——入浙来镇压两个庄主?”
被李星汉、任堂他们打败后,赵国祚也一直在努力恢复浙江绿营的元气,还要赔偿福建李率泰借兵给他的损失,浙江的财政压力极大,而且禁海令还让浙江失去了大片的沿海土地,巨额的渔业、商贸收入,光靠农业浙江比起内陆各省也没有什么优势。
“要不就招安吧。”赵国祚突然感到人生一片灰暗,恢复朝廷的信任,和邓名拉关系,弥补亏空,都还指望着这明史案呐:“我堂堂封疆大吏,居然被两个土财主逼得快上吊了!”
第043章
中立
直到五月初,赵国祚和松奎一起询问过几拨湖州的败兵使者后,二人才感觉这事蹊跷,一个庄主见到正规军,不但没吓得腿肚子发抖,反倒枪炮齐鸣,甚至还穷凶极恶地出来追击——庄允城竟然出来追击官兵啊,逃回来的府兵说敌人还盔甲齐全,枪炮更多得不像话。
“归安县第一次派衙役去庄允城家的时候。”赵国祚把贾振南的口供看了几遍,之前哪怕是县里对这份供词也不当真,但现在浙江总督都不敢掉以轻心而是认真分析:“官差客客气气地去敲门,在门前喊请庄老爷去县里解说清楚,结果庄里二话不说就乱枪齐放,把差不多四十个官差都打死了——好凶悍的老财。”
赵国祚和松奎都觉得这太不正常了,怀疑背后有人给庄允城撑腰。绿营形容庄家的火器威力实在太强,听上去怎么也是军用火铳了,最关键的是居然还有虎蹲炮,这好像是汉八旗的制式装备——去年底淮扬发生的大战中,好像有汉八旗参战,所以四川的大明保国公有机会缴获了一批。
“重庆好像有汉八旗驻防。”松奎把朝廷历年来关于邓名的塘报一通翻,又找出了一些关于邓名的报告,这时他和赵国祚的脸色都发白了。
“有请保国公的使者。”赵国祚急忙向一个心腹吩咐道。
因为和四川提督兼长江提督兼扶清灭明军提督达成协议,明史案中浙江官府查抄的一半财物属于保国公所有,因此赵国祚同意邓名的人来查阅卷宗。邓名欣然派来了使者,而且还让这个使者带来了他的一封书信,信中建议赵国祚把这个使者定为常设——邓名说他认为领事是个不错的称呼,可以授予这些派给省城的使者,他还热情地邀请赵国祚也派一个领事去成都,以方便四川和浙江的沟通工作。
但是赵国祚并没有把邓名的这个建议当回事,四川派来的“领事”抵达杭州后,赵国祚也没有和他会面的愿望,虽然使者不断要求进行沟通,但赵国祚觉得明史案还没有开始,根本没有见面的必要,派心腹把来人好吃好喝地供在一个秘密地点里,并下令不得干扰使者和明军的通信,以向邓名显示浙江官府方面的诚意。
很快邓名的使者张韬就被带来总督衙门,赵国祚拐弯抹角地试探起来,想侦查一下庄家背后有没有邓名的影子。虽然赵国祚含糊其辞,但张韬却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保国公早就命令我向赵总督说明,四川有军火商人正在向庄允城和其他涉嫌明史案的缙绅出售盔甲、刀剑、弓弩、步枪和大炮……”
听到张韬的商品种类后,松奎跳了起来:“保国公不是保证不干涉明史案吗?为何要出尔反尔?”
“保国公当然不干涉,他命令我向赵总督说明情况,也是为了表示他的诚意,而我几次求见赵总督都遭到了拒绝。”
赵国祚和松奎面面相觑,松奎的身份类似管效忠,不过他可比管效忠精明得多,上次就是他出面把赎城费交给了李星汉等人;后来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松奎和赵国祚都紧密合作,因此浙江官场称得上是铁板一块,非常的团结。
“这么多武器,还有盔甲,保国公却说什么不干涉,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赵国祚声色俱厉地嚷起来。
“这些武器和盔甲都是保国公卖给商人的,然后商人再转手卖给庄家的,并非保国公直接卖给庄家的。而且保国公若不是问心无愧,又怎么会命令我把此事尽快通知赵总督呢?”张韬侃侃而谈,脸上既没有丝毫的惭愧,也并没有因为赵国祚的叫嚷而露出怒色:“保国公在赵总督与庄先生的战争中严守中立,绝对不会出动军队助战。”
“那贩卖武器给庄家的商人,要是被本官拿到,保国公也不闻不问吗?”赵国祚追问道。
“那当然不行,他们都是大明的臣民,不适合由赵总督来审判——虽然现在大明与大清处于战争状态,但是赵总督和李星汉中校有秘密的休战协议,赵总督并不打算破坏它,对吧?”邓名给张韬的指示很明确:“此外,保国公还让我通知赵总督,军火商人还请了几个明军士兵去庄家帮助他训练庄丁,因为庄家支付给军火商人报酬,所以保国公也不好阻挠;但保国公牢记和赵总督的停火协议,严令他们不得踏出庄家大院一步,如果赵总督发现他们离开庄家大院参与攻打浙江的府城、县城,那保国公就不再要求赵总督把他们交还给我方而是听凭贵方处置。不过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证据我希望能够看一遍,并旁听对这些士兵的审问,以把真情转告给保国公。”
至于庄家拥有的虎蹲炮,张韬也承认是明军出售给庄允城的。
在赵国祚和松奎召集幕僚连夜商谈对策的时候,又有几批军火从江南运入湖州。现在整个湖州府的局面已经失控,官道上根本看不到清军的影子;而那些设卡收费的路霸,看到庄家的旗号后都会毕恭毕敬地放行,因此庄允城购买的军火一路畅通无阻。
随着庄家的节节胜利,大批涉嫌参加明史案的缙绅都投奔到他的旗下,这段时间,大批的方官都借机敲诈勒索,搞得人心惶惶;很多士人明明不在黑名单上,但也都被地方官吏折腾得很苦,误以为自己倾家荡产也多半摆脱不了大逆的罪名。之前这些绝望的士人因为无路可走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官府开恩,但湖州府绿营居然连两个地主都打不过,导致浙江绿营威信扫地。
很快嘉兴就有人秘密来拜见庄允城,经后者牵线搭桥,用一百八十两银子一杆的高价从安乐思的掌柜那里订购了二十支步枪。而打遍湖州无敌手的庄允城和朱佑明,因为压力减轻,也向嘉兴府派出了支援——二十个步枪兵和百余个披甲庄丁。湖州的缙绅都很清楚,省城的大兵不太可能轻易动用,现在不但要支援嘉兴起事,最好还要把战火烧到宁波府、绍兴府去,对杭州形成包围之势,这样省城的兵马就更不敢轻易派向湖州这里来了。
四月底、五月初,嘉兴府境内也是一片大乱,缙绅们因为湖州庄允城、朱佑明的胜利而生出联合起来的胆量后,绿营就彻底变成了纸老虎。和山东的情况一样,只要大部分本地缙绅结成同盟,府县的绿营就开始脱离知府和县令的掌握。在嘉兴爆发两次小规模冲突时,庄允城、朱佑明派来的援兵和购买的步枪再次发挥了巨大的威力。镇压不利的嘉兴府吸取湖州府的教训,不敢出动府兵乱跑,而是集中力量保卫府城周边。
而湖州和嘉兴的缙绅也得出了和庄允城他们一样的结论,那就是要大量向安氏军火商行购买步枪,这种武器将给他们自保的能力——倾其所有的行贿依旧得不到一句宗族平安的保证,那还不如拿出银子来买步枪,而且局面越来越明显,只要缙绅们联合起来,至少府里是拿他们绝无办法的。
掌柜的称五月能有一百支步枪运到,这些货物被一抢而空,所有的缙绅都急迫地想拥有几支。让缙绅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安氏军火商行没有更多的大炮出售了,它拥有的八门虎蹲炮已经售罄。
五月五日,嘉兴府的求援报告送到杭州,宁波府那边也报告说治下的富户动作异常,好像正在进行不利于朝廷的串联——湖州和嘉兴绿营的失利,不仅给浙东缙绅更多的信心,也导致宁波、绍兴的官府对武力镇压毫无信心。他们在之前与川军的战斗中损失更大,还受到舟山的严重渗透。问题最大的就是宁波府,因为禁海令,宁波府失去了半数的赋税,本来就是靠省城的支援在勉强度日。现在舟山军更加活跃,缙绅的态度也愈发不可靠,宁波府向上司哀号说省城再不派军进驻,宁波府衙门就完全无法支撑下去了。
“向朝廷求援吧。”一筹莫展的赵国祚只能向北京请罪,希望北京能够减免浙江的部分赋税,同意大赦明史案的相关人员——很多现在闹事的缙绅其实根本不会有事,都怪地方上的官吏贪得无厌,导致他们都去和庄允城一起清君侧了。
同时赵国祚还希望北京派一些汉八旗到浙江来,或是解除对绿营的火器限制——现在就算赵国祚想从邓名那里购买一些步枪来形成与缙绅的武力平衡,都无法将这些装备发给麾下的部队。
“不过凡事还是要往好的地方看。”见幕僚士气低迷,浙江总督鼓励他们道:“湖州和嘉兴两府的乱党有几个虎蹲炮,这是保国公的领事向本官保证的,用这种火器防守他们的宅子没问题,但是无法用来攻打县城。当朝廷了解了浙江的情况后,至少会给我们一些虎蹲炮的。到时候官兵再与这些庄主打,装备就不会差得太多了,还是有自保的能力的。”
在给朝廷请罪的同时,赵国祚还派人赶去山东,急招挂浙江布政使的周培公火速返回杭州议事。
这个布政使的衔还是上次杭州和川军的谈判结束前赵国祚授予周培公的,事情圆满解决后,赵总督虽然没有过河拆桥,但也觉得周培公用处不大了,所以没有挽留他在杭州多呆,也没有进一步拉拢收买周布政使。现在火烧眉毛了,赵国祚又临阵抱佛脚地想起了邓名问题专家,而且发生在山东的事怎么看也和现在赵总督遇到的问题有些相似之处。
发出公文后,赵国祚也非常不安,生怕周培公会心怀怨恨不来杭州效力;但周培公的度量远超赵国祚的想像,在第一时刻就通过济南的驿站系统回复杭州,称他在胶东的招安大获成功,本人会立刻动身赶回杭州,为浙江总督排忧解难。
五月二十五日,得知周培公带着几个随从快马加鞭地驰入杭州大门后,忐忑不安的赵国祚和松奎都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和当年的南京一样,赵总督下令大开总督府衙门中门,浙江百官集体出迎周大布政使。后者刚刚被山东总督祖泽溥保举为山东布政使,现在已经身兼六省布政使衔,绝对有和赵国祚分庭抗礼的身份地位了。
尽管如此,周培公依旧以下官之礼拜见总督大人,面对杭州将军松奎时也是持礼甚谨,杭州文武暗地里都啧啧称赞,认为周培公谦虚有德,乃是我大清年青一代中的杰出人物。
在等待周培公返回的这段时间里,杭州和北京有过两次公文来往。一开始辅政大臣鳌拜显然是怒不可遏,扬言要让赵国祚和松奎一起去北疆啃老玉米,坚持要把明史案彻查到底,绝不和庄允城、朱佑明为首的袭击官差的恐怖分子集团妥协。不过在赵国祚进一步汇报浙江的险恶局面后,辅政大臣的态度也有所软化,前天送回来的第二份批复里,暗示赵国祚可以先采用缓兵之计,稳住庄允城集团,待时局有变再秋后算账——就和山东对待胶东缙绅的办法一样。
“辅政大臣同意我们给绿营装备一些火器,不过只限于虎蹲炮和三眼铳,不许给绿营提供鸟铳。”给周培公看过鳌拜的第二份指示后,浙江总督无奈地说道:“不过三眼铳好歹也是火器,总比没有强。”
至于同样属于绿营的总督标营,鳌拜倒是没有坚决禁止使用鸟铳。在邓名的前世,在三藩之乱前后,清廷对绿营的火器禁令也逐步放开。不过在这个世界里,在索尼、鳌拜眼中,这些封疆大吏要不可靠得多,绿营这种汉人武装对清廷的威胁依旧很大,所以北京的顾虑也更多。
“问题的关键不在北京,而在成都。”认真了浙江事变的各种报告后,周培公一针见血地指出:“能不能让庄允城他们接受招安,关键在于官兵能不能保证武器装备不比乱党落后太多,要让庄允城他们意识到,如果不接受招安,他们就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样才能迫使他们放弃围攻县城,肯坐下来和官府谈判。而要想让官兵能够和乱党对抗,无外两条路,一条就是让保国公停止出售步枪给乱党。”
现在北京或许还认为乱党使用的是鸟铳,可杭州已经察觉到他们拥有的是一种威力更大的武器,名字都搞清楚了,叫“燧发步枪”。一个看家护院的庄丁经过二到三个月的训练,就能把朝廷的猛将毙于马下。
周培公的话让赵国祚和松奎连连点头,真不愧是邓名问题专家,才进城一个时辰,就拿出了对策,和杭州研究了一个月得出的结论不谋而合。不过浙江总督和杭州将军随即就开始摇头了,要是事情这么好办就简单了,邓名派来的那个领事的态度很强硬,说什么也不同意停止对庄允城集团的军火销售。
“这条路恐怕走不通,那另一条呢?”赵国祚问道。听到周培公的话后,他意识到对方除了这个不太可能成功的方案甲外,还有一个备用的方案乙——周布政使的智力之高简直是傲视天下。
“那就是我们也向保国公购买步枪,用来装备绿营,现在朝廷已经同意我们生产虎蹲炮,只要官兵也大量装备步枪和虎蹲炮,庄允城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他就得坐下来和我们讨论招安的条件。”周培公胸有成竹地说道,见赵国祚和松奎都面露难色,周培公就把话挑明:“如果不能招安庄允城,或者说不能用一个合理的条款招安庄允城一伙儿,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就得被朝廷治罪,被流放宁古塔。然后朝廷就要换人来浙江,可新来的人就能解决问题吗?就能做得比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更好吗?明显还是不行!最后他们的解决办法肯定也是向保国公购买步枪,然后招安庄允城,迟早朝廷也会同意。对朝廷来说,这并没有丝毫不同,反倒拖延了问题解决的时间,而且还导致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蒙冤。”
赵国祚和松奎当然不会认为其他人在这个难题面前会比自己有更好的表现,周培公说得很有道理,要是后来的人最后也是用这种办法来解决麻烦,那他们被流放宁古塔确实太冤枉了——与其自己倒霉让后来的人卖国,那还不如自己来卖,趁早卖还能替国家多保存一些元气嘛。
这个理由可以很好地解除松奎作为满洲太君、赵国祚作为汉八旗干儿子的心理负担,不过朝廷还是绕不过去的,要是不顾鳌拜的禁令,大肆用火器武装绿营,他们就算成功招安了庄允城集团,估计也要面对朝廷的怒火。
见二人已然心动,但迟迟下不了决心,周培公就让无关的幕僚都出去,甚至连卫兵都赶到了门外,然后压低了嗓音对二人说道:“总督大人、将军大人!如果浙江和朝廷发生了一点误会,你们觉得保国公是不是可能保持中立呢?就类似于保国公在我们和庄允城冲突中的这种中立?”
……
北京。
鳌拜最近的心情非常不好,胶东的事情朝廷捏着鼻子认了,现在浙江又闹起来了,幕后的黑手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毫无节操的邓名。他悍然破坏了争夺天下的潜规则,为了不让大清得到天下,他居然不顾后果地武装地主豪强。而赵国祚和松奎似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想用火器来武装绿营,他们还有基本的思维能力吗?如果绿营变得这么强悍,那满洲大兵的威慑力还如何维持?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除了胶东、湖州这些妖孽外,居然辽东都出了状况。前些日子辽东来报,说是有些西洋人袭击了宁远——谁知道那些鬼夷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啊?清兵入关以来,辽东的满人几乎举族搬迁到关内的花花世界中,辽东苦寒之地都被放弃了,大明曾经的重镇宁远现在不过是连接北京和盛京的一个驿站,只有几十个包衣奴而已,那个鬼地方到底有什么可洗劫的?
宁远的怪事并没有在北京引起什么大风波,一个驿站被抢也就抢了吧,事后很久才得到消息的清廷派人去疏通驿道的时候,那些鬼夷已经撤退了,损失看起来也不大——也不可能很大,里面只有一些驿马。反正和盛京的通讯也不是很重要,现在又及时恢复了,北京也就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浙江的乱局,只要和浙江无关的事,辅政大臣们都不会花费心思去关注。也就是太皇太后出于对满洲的关心多问了两句,从三位辅政大臣口中得到保证,知道此事无关紧要后也就放下心来——鬼夷去过宁远一趟,看到那地方那么穷,大概也不会再去第二趟了吧。
鳌拜和索尼、苏克萨哈商议了一番,认为若是必要的话,也可以稍微放缓一些对绿营的武器限制,等到镇压了庄允城这个豪强后,再收回他们的火器也不一定做不到。
……
湖州,庄家大院。
二月以后就消失不见踪影的安乐思再次出现,庄允城把他介绍给来自浙江各地的缙绅领袖,和安乐思一起出现的还有两个高鼻梁的英国人,他们是被巴达维亚议会通缉的海盗,有一条性能优越的快船。英国船主和他的大副被荷兰人追得在南洋无处藏身,就来到舟山想修理一下船只,补充一些物资。结果在崇明收集荷兰瓷器商人情报时被安乐思招募,以两千两白银的代价雇佣去辽东跑了一趟。
这趟辽东之行对安乐思来说,是他事业发展的一个新起点,标志着他从一个军火走私贩子,成长为跨国军火大亨。
“这是十八磅红夷大炮。”安乐思给到场的缙绅介绍他最新推出的商品,两个英国绅士在安乐思发言的时候,向观众分发该商品的性能评估报告。安老板保证这十门大炮每卖出去一门,英国人都能拿到分红:“江湖传言,这种大炮能够一炮糜烂数十里。五千两银子一门,欲购从速。”
第044章
靖难
宁远的红夷大炮本来是舰炮,从船上拆下来以后当做要塞炮用。这些炮的质量一般,而且年头很长,甚至还不如孔有德仿制的红衣大炮。安乐思知道,十门重量惊人的红夷大炮邓名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过卖给这些财主当做镇宅之宝还是不错的,在运来的时候安乐思就把这些大炮仔细打扮了一番,化妆得漂漂亮亮地展示给缙绅领袖们看。
一通讨价还价后,十门红夷大炮被安乐思卖了四万多两银子。
给两个英国佬吃红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兴奋不已,不住嘴地叨叨:“这种旧炮居然能卖这么多银子?安老板,以后我们合作吧,我们去找荷兰人拿炮,你负责卖出去好了。”
“也可以,不过我只要那种庞大的舰炮,小型、轻便的炮我可不要。”安乐思听邓名说过,所有的舰炮都不适合拆下来给陆军当做野战炮使用,而且邓名希望能够自己生产野战炮,这样军方也可以根据需要向军火商提出各种技术要求。将来就算安乐思能生产出更轻便、射速更高的轻型火炮,估计这些老财也不会看得上眼,就算他们看得上,帝国议会大概也不会同意把先进的火炮卖给他们,至少身为帝国议员的安乐思没有这个打算。
留守湖州的掌柜告诉安乐思,他在四川的商行正全速生产燧发枪。上次送来的消息说,到四月时,成都的燧发枪月产量估计能达到一百二十支左右。看到浙江这边连两个月后的步枪都被预定一空后,安乐思的合伙人估计还会继续向银行贷款,以进一步扩大生产。现在贷款对安乐思的军火商行来说是件很容易的事,好几个在东南卖债券的银行家都注意到了步枪的热销,于佑明、冯子铭等人都写信给安乐思的掌柜,主动提出投资他们的军火商行。
“我今年又发财运啊,果真是好人有好报。”安乐思感到前途一片光明,这次能发财,和他积极响应邓名的号召是分不开的,要不是他自掏腰包研究邓名需要的武器,这种好事也轮不到他身上:“等回都府后,我们马上就开始研究轻型火炮。”
……
此时安乐思还不知道,杭州方面正反复提起他的大名。邓名委任的浙江领事张韬被叫到总督衙门后,一听官府想购买步枪就大摇其头:“这种事我可答应不了赵总督,别说我答应不了,就是保国公说了也不算。”
“保国公不是说中立吗?为什么卖庄允城步枪却不肯卖给我们,这能叫中立吗?”松奎一听就急了。
现在浙江的北部大乱,东部眼看也要崩溃,如果缙绅都联合起来,那他们的军队人数就会比一省的绿营还多。以前绿营还能靠盔甲和组织击败人数众多的乌合之众,可现在缙绅们有了步枪,绿营人数和他们相当都打不赢,更不用说还处于劣势了——这样下去,如何能说服庄允城停止清君侧,回到谈判桌上来?
“我方严守中立就是不出动军队进入浙江,不介入赵总督和庄老先生的内战。但武器并不是保国公卖的,也不是保国公生产的。据我所知,现在成都所有的步枪都是一位名叫安乐思的老板和他的几个同袍小股东生产的,就是保国公想要步枪,也需要向这位安老板购买,而且也要付钱。”张韬说了半天,才让赵国祚一伙儿搞清楚成都现行的武器采购机制:“帝国议会可以禁止商人把武器卖给某个人,但不能强迫商人把武器卖给某个买家。”
“我们在禁止之列吗?”周培公问道,听说步枪的威力后,他也有些心动,想为他的长江剿邓总队购买一批。
“不知道,我还没有收到指示。”以前四川从来没有向外出售过军火,所以议会从来没有考虑过引用这条法律,不过张韬估计现在帝国议会可能已经在讨论此事了。
“如果保国公不禁止安老板出售给我们步枪,那安老板会把步枪卖给我们吗?”周培公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这个你们得去问安老板了,我无法替他决定。”张韬友善地笑着。
被步枪的威力震撼到的不止浙江总督衙门这一伙儿,得知庄允城连战连捷后,张韬发现自己最初也严重低估了这种新式武器的威力。不久前张韬给邓名去了一封信,强烈建议邓名尽快为川军换装这种新式武器,并严禁步枪流入清廷的衙门中,哪怕是对川军最友善的长江剿邓总理衙门也不行。
虽然张韬没有明说,但赵国祚等人都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对方毫无诚意。
没想到第二天张韬居然主动来拜访他们,一进门张领事就笑容可掬地说道:“昨天晚上我接到保国公的来信,保国公给了我明确指示,可以向你们出售步枪,大概要三百两一支。”
“三百两一支。”赵国祚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了:“这都够买大炮了。”
三藩和汉八旗仿制的红衣大炮成本大约在二百两以内,更便宜的虎蹲炮可能只要几十两。
“产量有限啊,再说庄先生他们已经出到了二百两银子一支,预支了五个月内的全部步枪。”张韬笑眯眯地把手一摊:“如果赵总督现在不派使者去跑一趟,那几个月后就是三百两一支也未必买得到了。”
邓名给的指示是,如果杭州官府肯花惊人的价格来购买步枪的话,也完全可以卖给他们,因为杭州只要肯出高价不可能买不到,有一些缙绅甚至可能帮官府代购;若是卖一支步枪给杭州,能让它失去供养十到二十个士兵的能力的话,这笔买卖也不是不能做,毕竟赵国祚和全省的缙绅拼财力是肯定赢不了的。而且赵国祚可不能像缙绅一样买了枪只是拿来守城用,他要想恢复对府县的控制就需要主动出击,那他就需要花费更多银子去训练部队,而邓名是肯定不会给杭州官府派教官的。
“我们没钱。”松奎觉得需要把价格砍下去九成才算合理,就是花三十两买一支步枪也很贵了。现在浙江又要给北京送漕运,又要赔偿福建的钱款,还要练兵镇压庄允城,总督衙门随时可能破产。
“对,本官没钱。”赵国祚也开始砍价:“最多五十两一支,按说我们要是买得多还应该再便宜一些的。”
“步枪就是这个价格,再便宜也不可能低于二百两,若是只有二百两,安老板为什么一定要卖给你们呢?”张韬话题一转,说起了邓名交代的另外一件事:“既然你们买不起步枪,那就考虑一下鸟铳吧,这种枪的威力和步枪差不多,但是非常便宜,只要三十两一支。”
“三十两和三百两,这不可能威力差不多吧?”赵国祚冷冷地说道。
“相差其实非常有限,射程至少有步枪的八成,威力也能有七成以上;步枪其实就是骗骗有钱的财主,真正识货的人宁可用鸟铳。”虽然有所夸张,但张韬也不算彻底信口开河。不过他没有提训练难度、射速和装填难度的问题:“成都另外一家军火商对这笔生意很感兴趣,他们保证每年能够向总督大人提供一万支质量上乘、不会炸膛的鸟铳。”
成都的商行向邓名保证,如果军火生意继续红火下去,那他们在半年内就会推出售价低于三千元的步枪,而且是进行过改良的新型号。当然,这个售价只对帝国军队和同秀才有效。邓名听完后就琢磨着要在半年后把川军和同秀才手中的老式火绳枪都换成步枪。让邓名掏钱买步枪他是不干的,让帝国议会掏腰包就得加税,也不符合邓名的思路。现在四川有各式火绳枪数千支——所以邓名打算搞一个以旧换新的行动,每个四川同秀才都可以用他们老旧的火绳枪换一把崭新的燧发枪,而淘汰下来的老枪就让赵国祚接手。
缅甸那里应该也能收缴上来一批火绳枪,邓名打算把这些老枪也卖给东南督抚,挣一些钱充实川军的军备仓库,增加步枪库存。
“一万支鸟铳就是三十万两银子,本官也买不起。”赵国祚知道还要花大笔的训练费用,要是鸟铳不训练就能用的话,明军也不至于那么喜爱三眼了。
“没银子也没关系,成都工业银行的于老板正在来杭州的路上,只要赵总督点点头,他就愿意帮赵总督垫付定金,等鸟铳到了后,他也可以借钱给赵总督,让您有银子把这些火铳统统买下来。”
“于老板想要什么?”赵国祚警惕地问道。
“于老板想和赵总督合作做点生意,第一批一千支鸟铳的花费就算是于老板的股金,以后每月再给赵总督一批鸟铳,就算是给赵总督的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