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系统听得出来，他话说到最后，明显是咬牙切齿的愤怒。

    系统已经能理解这种愤怒。

    不老国的上位者宁愿舍弃「不老」的诱惑，也要推行恩特鲁位面带来的净化治疗，哪怕就在昨天，神庙因为这件事遭到了民众的质疑和冲击，他们也依旧没有改变信念。

    深水星的人，被虚假的主神洗脑几十年，依旧能为了同胞的生命奋起反抗、冒着被「神罚」的危险推倒神像打破过去几十年的规则。

    而宿主一直尽力扶持的家乡，却有人在关键时刻投敌，为了眼前短暂的利益牺牲无数普通人的性命，这怎么能叫宿主维持冷静呢？

    可是系统知道，哪怕家乡再糟糕、再令人失望，宿主也不会舍弃它，这就是人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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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几辆雪地车依次停下，

    因为他们已经进到了雪山的最深处，来到了山谷之中。

    第一辆雪地车打开了车门，两个黄衣侍卫踩着发出簌簌轻响的雪地，

    试探着朝前面走去。

    从车内到车外，仿佛从一个世界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雪山的深处，人的眼瞳中失去了所有色彩，

    目之所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灰蒙蒙的雪、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树，

    以及那座几乎嵌在山壁中的、灰蒙蒙的神庙。

    看见那座神庙，两名黄衣侍卫神情怔了怔，大祭司目光也颤抖起来，

    “跟典籍上所绘一模一样，

    这就是最初那座神庙，

    这就是失去了两百年的圣地！”

    可惜他们的激动和惊喜，完全无法令迟意深共情，他只觉得外面的一切都让自己眼睛难受，

    好像突然成了全色盲一样。

    “阿拉乌拉……”

    车外，

    几名祭司已经唱起了悦神曲，与此同时他们身躯舒展，

    跳起了一种古怪的舞蹈。

    霍尤钝则拔出了自己的刀杵在面前，

    一贯锐利的目光在此时也似乎松懈了下来。

    就这样，在离那座神庙还有几百米远时，

    所有人都下了车，

    一边进行着这场悦神仪式，

    一边缓慢地往前移动，

    除了迟意深。

    他看着远处那座仿佛和山壁融为一体的神庙，

    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假如那位椿神还活着，

    那么祂的信徒遭难时，祂为什么杳无音讯？假如祂已经死了，那么缠篱身上的神血是从何而来？

    缠篱是很强，但看她的力量，又跟不老国祭司们口中的神力相差甚远。

    倘使祂活着且清醒着，可又有谁能保证，祂还是从前的椿神？

    这一瞬，迟意深蓦然想起深水星的主神，哪怕是神，也不一定就不会被替换、被污染吧？

    不过他并没有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打击这些人此时的积极性。看着他们唱着跳着、带着朝圣的虔诚朝着那座神庙接近，迟意深回头扫了眼被两名黄衣侍卫拉着的缠篱，没有作声。

    从远处看还不太明显，但是等渐渐接近，所有人才感受到了这座神庙的伟大，它是由巨大坚硬的石头砌成，巨大的柱子上雕刻着缠绕的藤蔓和鲜花，漆黑的大门上勾画着一棵高大茂盛的椿树，而它粗壮的树根，则从大门上一直延伸到台阶下，彼此之间相互勾连，形成一个看似巨大粗犷、其实非常细腻的图案。

    “这一定就是椿神从上古时留下的图腾，两百年前遗失，如今我们终于又见到了！”一名老祭司情不自禁地跪下来，俯身抚摸着地上的图腾，苍老的面孔上泪痕斑斑。

    迟意深却发现了违和之处，既然已经两百年前没有人进到这里，那么为什么大门、台阶和神庙前的那块广场上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落雪呢？

    在他这个疑惑生出时，耳边传来噗呲一声响，他微微睁大眼，一根木刺穿透了那名老祭司的胸膛，像一颗巨大的钉子，将老祭司死死钉在了广场的图腾上。

    鲜血刹那间就沿着木刺涌了出来，流淌到他身下的图腾上，点亮了那一圈圈繁复神秘的图案。

    “安图祭司！”

    一名黄衣侍卫惊叫一声就要冲上前营救，却被大祭司拦住了。

    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大祭司道：“这是安图自己的选择。”

    迟意深突然侧头看了大祭司一眼，却见这位大祭司的神情无比冷静从容，目光也没有偏移一寸，只静静看着前方。

    安图老祭司的鲜血几乎已经要被那根木刺抽尽了，他却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他垂落的双手枯槁得像两段树皮，只是面上仍然带着安然的神情，在他身下，那根从图腾中长出的木刺跟他紧紧缠在一起，明明是一个夺取他性命的凶器，可他看着它的眼神，却好像慈母注视正在拼命吮吸奶汁的婴儿，他的神情仿佛在说：嘿，不过是咬破了□□，痛虽痛，可有什么办法呢？

    婴孩要吃奶，神明需供奉。

    那图腾的索要贪婪无比，没过多久，就将安图老祭司浑身的鲜血都吸得一干二净，没了鲜血，图腾就开始吸收安图老祭司浑身的灵性，他已经九十多岁了，断食苦修七十年，浑身上下没有沾染一丝污秽的诅咒，活跃而干净的灵性聚拢在这个老人周围，很快也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而这位老人心甘情愿的奉献，似乎稍稍满足了图腾的需求，那根从图腾中长出的木刺干脆利落地收了回去，安图老祭司的身体则一下坍塌下去，而他头颅的方向，还冲着神庙的大门，众人只能望见他的后背，却望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片刻后，他的身躯化作点点灰色的碎屑，风一吹，就融入这灰色的世界当中。

    目睹这一切的所有人都沉默着，迟意深胸口也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太闷太沉了，让他嘴里泛苦，以至于掀起嘴角问一声，都显得吃力。

    看着大祭司带领所有人向着安图老祭司离开的方向郑重行礼，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今天能回去的人，恐怕连一半都没有。

    祭拜完安图老祭司后，所有人继续往前走。

    迟意深和大祭司并排走在最前列，他听到这位年迈的大祭司说道：“迟先生，感谢您刚刚没有插手。”

    迟意深：“如果我插手了会如何？”

    大祭司：“也许会死更多的人。”

    迟意深想露出一个假笑，然而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唇角，于是只能抿直了唇，“无论如何，我都看不下这种坐视同伴牺牲的做法。”

    大祭司：“那是因为，您很幸运，也还很年轻。”

    迟意深脚步停顿，皱起了眉。

    大祭司显然也同样笑不起来，他眉心的沟壑非常深，这个特点，跟霍尤钝、跟他身后所有年迈的祭司一样。“我不知道您来自哪里？也不知道您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是我们很感激您的馈赠，如果没有您相助，或许我们这一代人穷尽一生都无法抵达圣地。”

    大祭司开始讲述那些不记录在神庙典籍中，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在比上古更古老之前，椿神只是一棵平凡的大树，当第一代人因为它的高大雄伟崇拜它时，它就生出了神性，人们意识到了这种变化，为了留住这份神奇，他们开始加大祭祀、增加贡品，愚昧懵懂的时期里，当然也出现过以人做牲的血腥祭祀……后来，经历过一代代人的摸索和变革，人们掌握了正确的祭祀仪式，一座座神庙建起，那棵一开始还很平凡的大树，彻底从一个混沌血腥的邪神，转变为了恩泽大地的正神。”

    “这两百年来，这片大地上雪灾徘徊，诅咒蔓延，我们与椿神失去了联系。整整两百年，我们探索雪山的进度几乎没有变化，一直到您出现，是您破解了缠篱强大的秘密，是您让我们知道椿神还活着的消息。”

    “结合缠篱出现的时间以及从前的预言，我们猜测缠篱或许才是原本的神使，可是她堕落了……”大祭司重重叹息一声，“连被神明护佑的神使都是如此，我们猜测，也许椿神也早就不是曾经的椿神了。”

    也就是说，他们也意识到椿神也许已经被诅咒污染？

    迟意深意识到这一点，那种压在心头的憋闷稍稍散去了一些。

    “我们供奉神明，我们也创造神明……既然神明已经被污秽诅咒玷污，那么我们就要用牺牲、用决心、用最无私的灵魂为神明洗去污浊！”大祭司目光中是一往无前的执着。

    也就是说，现在的椿神是一杯污水，而他们打算用勇于自我牺牲的高尚灵魂和血肉去净化这杯污水？

    迟意深从不拜神，他也并不是很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化，只是在大祭司紧迫的视线中道：“大祭司，你不必特意说明，也不必担心我会冲动插手，我虽然无法认同你们的想法，但我只是个商人，顾客想要做什么，怎么做，只要不冒犯到位面商店，我不会插手。”

    大祭司和他身后的人明显都松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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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灰蒙蒙的天空下，

    十名黄衣侍卫跟随着十五名老祭司，绕过那已经被鲜血点亮的图腾，朝着神庙继续前进。

    迟意深这回落在后边，

    他侧头看了眼缠篱，她仍旧被裹在罗网当中，只是相比起之前，

    她如今的脸上竟然多了抹红晕，眼睛也微微眯起，

    像是正沉醉于某种美味当中。

    他微微拧了下眉。

    迟意深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发现原本平滑的眉心竟然不知何时有了一条微微的凹陷，

    他心里叹口气，没有说话。

    迟意深终于开口，

    “也没有。”

    「有的，我感受得到。」小云朵停在他肩头，

    柔软的身体蹭了蹭他的侧脸，

    迟意深把这朵云从肩上摘下来抱进怀里，便看见祭司队伍已经走到了神庙的大门前。

    那扇黑色的大门紧紧闭着，

    它是那么高大宏伟，

    高大的黄衣侍卫站在那里，

    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渺小。

    祭司们双手结印、口中同时念诵咒语，

    古老的音调震荡起天地间游散的灵气，

    于是那扇黑色的大门仿佛收到了感召，

    在一阵陈旧的钝音里，缓缓朝内打开，然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不是神庙内部，而是两尊巨人般的石像，在大门彻底打开的一刹，这两尊石像眼中亮起惨绿的光芒，然后举起武器，朝着他们狠狠拍过来。

    迟意深只是一个错眼，祭司们就和那两尊石像打了起来，一时间他眼前尽是乱闪的微光和武器碰撞的声音，寂静的山谷内狂风大作，石像巨大的影子投在地上，几乎将整个天空都遮蔽。

    砰砰两声，两名祭司被石像扫飞，重重砸落在迟意深身边，那石像见这有两人落败，立刻乘胜追击，手中那巨大的斧头朝着那两人拍了过来，而迟意深也恰好在这武器的攻击范围之内，哪怕石像不会使用任何咒术，光是这巨大的体型和力气，就足以碾压在它面前如同蚂蚁一样大小的普通人。

    霍尤钝眼中已经升起淡淡的炎阳，他一把大刀抵住了另一头石像的进攻，余光瞥见这一幕，他瞳孔不禁放大，嘶吼道：“迟先生！快避开！”

    然而那位年轻的位面店主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在他们的眼中，他的举动甚至有些迟钝，可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那个微微倾身、举着斧头朝他劈砍的石像巨人忽然停住，然后……它开始崩解，从顶部开始化作流沙，只不过短短两个呼吸，刚刚逼得好几位祭司受伤的石像巨人，已经成了一滩无害的沙子。

    而那年轻的店主就这么踩着这摊沙子往前走了两步，将两位倒在地上、浑身都是沙子的狼狈祭司扶起来。

    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纵使早就知道这位年轻强者的厉害，可是亲眼见证这一幕，还是大受震撼，有一种恍恍惚惚做梦的感觉。

    此时另一尊巨人石像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它忽然转身，朝着神庙中奔去，本路上却被大祭司带领的黄衣侍卫拦住，他们撑起一道薄薄的罗网，阻碍住他的步伐后，其他人一拥而上，合力将这尊巨人石像斩杀。

    战斗结束后，所有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明明神庙的大门就在眼前敞开着，此时却没有力气进去。大祭司抬手，示意大家原地休息，吃药的吃药、治疗的治疗。

    霍尤钝则走到迟意深面前，这位形容枯槁的老人朝着他行了一礼，才道：“大祭司命我向您传话，感谢您助我们消灭了石像鬼，关于这方面的报酬，您看五万月晶如何？”

    见迟意深点头答应，他微微松口气，正要离开，却见迟意深朝着他抬起手，霍尤钝瞬间身体一僵，紧接着就见对方手里忽然出现了一只玻璃瓶，然后朝着他投掷过来，霍尤钝接过药瓶，就听对方道：“这是营养液，一小口就能饱腹，一百月晶一瓶。”

    霍尤钝其实早在位面商店里就看过这东西，但是一直不明白用途，此时听见解释，裂开感激道谢，他们每人分了一小口，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在场这些人都是断食多年的，所以哪怕从位面商店那里买到了很多干净粮食，他们的肠胃也不能适应，迟意深给出的营养液倒是解决了他们这方面的烦恼，有了食物入腹，他们的体力恢复得很快，没多久又能继续探索神庙。

    在他们继续启程时，迟意深听见系统「呀」了一声。

    系统非常不能理解，“而且这里是玄幻侧位面，神话侧浓度非常低，可见那位椿神并不算真正的神灵，只是一个比人类强大的另一种生物而已。在我所接收的资料里，能够被信徒污染和影响的，并不算真正的神灵。”

    这一点，在蓝星的神话传说中也有体现。创世神话中，先有神创造世界后，才诞生出人类，这个时候的神明简直无所不能，而后来的一些神话传说里，就出现了很多弱小的、需要人类供奉的神明，这种神明极易被信徒反向污染，而且能施展的神力也有限。不老国的椿神，很明显就属于这种。

    迟意深：“大概是因为他们并不是很信任我吧！”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不老国的土著，有一天忽然出现一个极其神秘的家伙，他用种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和他们进行贸易，最终目的却指向他们信仰的神明，谁心里不得嘀咕几下？

    更要紧的是，这个神秘的家伙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有「强大的力量」，他去任何地方都来去自如，他还戴着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呢？非亲非故的，万一某一天这个人大开杀戒，万一等他们习惯了他的供给后，他突然消失了呢？

    弱者在强者面前总是抱有警惕的，因为无论这个强者表现得再怎么和善，都无法改变彼此不对等的关系。

    这种只能盼着对方永远愿意保持善良，只要对方哪一天忽然态度变化就会带来灭顶之灾的感受，迟意深太了解了。上辈子望着蓝星上那条触手时，他就是这样的心态。

    虽然说他这种「强大」只是依托于位面商店，他本身并不是真的具备这种恐怖的能力，但是在不老国的土著眼里，这并没有区别。

    这种情况下，趁着他这个「强者」还愿意保持和善、愿意提供帮助，他们当然要尽可能地探索神庙，尽可能地解决掉困扰他们两百年的诅咒。

    相比之下，他们信仰了几千年的本土神灵，当然比他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更值得依靠。

    ——

    “如果这一趟能解决掉诅咒，能停止终年不散的大雪，那么所有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大祭司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他看了一眼已经恢复精神的同伴，又看了眼被捆缚在罗网当中的缠篱，随即扬声道：“出发！”

    这一次他们终于进入了神庙内，当看清神庙内的景象时，迟意深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神庙，偏偏着一座才是圣地，为什么那么多空地，偏偏要在这两山之间的夹缝中建起神庙，因为，所谓椿神的本体，就在这两山夹缝之中。

    驼色的靴子踩在平整如镜的岩石地面上，迟意深的目光掠过前面那座长长的供桌，看见了那棵仿佛无穷高大的巨树，它的根系异常发达，密密麻麻几乎支撑了一张巨大的网，它的枝丫异常繁盛，顺着悬崖的缝隙往上钻，又在顶上结成了异样严密的网，将两山之间的缝隙填满，没有让一丝天光泄露下来，在这座神庙当中，它仿佛已经与神庙融为了一体。

    迟意深戴上从地星弄来的眼镜，眼前的地面、供桌、柱子都消失了，只有一棵散发着巨大能量的巨树矗立在他的视线当中，根系深深扎到这副眼镜不能穿透的地方，还有无数粗壮的树根缠绕住这整座神殿，而他们这些人置身在神殿当中，就像是处在一个巨大牢笼里。

    他皱起了眉，下一刻，他的预感应验了，那被不老国虔心供奉着的椿神骤然发威，无数藤蔓和枝条像是鞭子，朝着他们席卷而来，却在他们面前十步远的地方停滞了，大祭司眯起眼睛，隐约看见他们周围有一层位面商店的虚影笼罩，他当即朝着迟意深拜道：“多谢迟先生相助。”

    迟意深嗯了一声，他目光紧紧盯着椿树，透过眼镜，他看见那棵散发着能量的大树上，有不小细细小小的长条状物体进进出出，好像是……虫子，绿到发黑的虫子，还真是被污染了。

    “系统，有什么办法解决这种污染吗？能不能像深水星那样通过提高灵魂能量解决？”

    迟意深飞快瞄了一眼系统商城列出的商品，高等级玄幻侧位面的武器不必说，都是各种斩除心魔的武器，武器的形式都是相似的，而高级神话侧位面的宝物则比较花里胡哨，根据不同位面不同神话体系有不同的表现。

    唯一的共同点是商品后面都跟着个灰色标签，这代表该商品无法通过系统商城购买获得，只能前往该位面与商品的持有者进行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