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类别:游戏动漫 作者:谢却山 本章:第75章

    出发的鼓声擂响,船只启航。

    大江滔滔西来,滚滚东去,千百年不竭,唯世人沉浮。

    ——

    金陵。

    沥都府大捷传到的那一晚,沈执忠正在书房中为他的学生谢朝恩奋笔疾书一道密折,为他历数功绩,为他澄清污名。

    然而第二日女使推门进入书房中时,却发现他趴在桌上,悄无声息地死去,桌上所有的折子都不见了。

    这个辅佐过两代君王的老臣,即将要迎来他的新君,却在胜利前夕,不明不白地被一杯毒药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为臣五十载。

    ——

    回南天的水汽盘旋在沥都府,门窗上都结了一层水雾,走动间人便出了一身薄汗,到处都是黏糊糊的,让人心里也莫名不太痛快。

    送走小六之后,甘棠夫人便觉得一场漫长的奔跑快要到头了,前路似乎是坦荡的,只要闯过去就能松一口气,但过去的坎坷让人没法那么轻易地放下心里那块大石。

    她固执地将这一切都寄托在了帮唐戎养伤上,看着他的伤势一天天好转,她就能得到一种无端的希望,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简单,只要药石对症,只要花时间,就能慢慢好起来。

    她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最近她找唐戎说话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她没有太多可以倾诉的人,从她大逆不道休夫回了沥都府之后,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对时局有着敏锐的判断。

    其实她脆弱得很,心里只装着家人与朋友,时刻都在惶恐。所以更多的时候,她也只是在絮叨,说着一些琐碎的见闻,唠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像是要借此逃避心中未落定的不安。

    但唐戎每一次都耐心地听着。

    这会,甘棠夫人抱着只木碗,搅着里头用来外敷的药膏,需得搅到黏稠才能涂到纱布上。

    一边做着机械的活,一边蹙着眉头同唐戎聊着谢却山,大约是心疼自己的弟弟,语气里忍不住多了几分埋怨:“中书令大人也真是舍得,从前还说朝恩是他最得意的学生,还非要挑着他往火坑里推……”

    顿了顿,又叹口气:“不是他,也会是别家的孩子,总会有一个不得幸福的人。”

    “幸好一切有惊无险,三公子如今也算是身份大白。”

    “这才哪到哪?你不知道现在外头骂他骂得多难听。这还得等官家到了金陵,同中书令大人一同为他正名,才能叫天下人都闭嘴。”

    “金陵百废待兴,恐怕不会有那么快。”

    “三个月?半年?这总够了吧。再这样下去,我都要同小六一样,出去跟人吵架了。”

    唐戎笑了起来,大约是牵动了胸口伤口,又嘶得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大夫都交代过让你别笑了,”甘棠夫人熟稔地凑过去,拨开纱布瞧了瞧那块伤口,见开始愈合了,稍稍松了口气,打趣道,“你得学我弟一样做个冰块脸,就扯不到这块伤口了。”

    唐戎忽然有点脸红,闷声嗯了一声。

    甘棠夫人一抬头,便望到了唐戎烧到耳后根的红晕,她越是盯着,他脸红得越是厉害。

    她一直把唐戎当成弟弟看待,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像是撞到了潜意识里的禁区,她猛地后退了一步。

    唐戎看到她的这副表情,忽然想到了似曾相识的一幕,自以为高明地引开了话题:“话说上回夫人慌慌张张地从景风居出来,是在那看到了什么?”

    这话一问,甘棠夫人的脸腾一下也红了。

    正两人对着尴尬的时候,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女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夫人,夫人,金陵急报!”

    “出什么事了?”甘棠夫人心觉不妙。

    “——中书令沈大人……去世了。”

    砰——甘棠夫人错愕地松了力,抱着的木碗摔到地上,里头的药膏缓缓地渗出来。

    ——

    宋牧川临危受命上任沥都府知府,准备将原先的府兵与禹城军重新整编到一起。谢却山有领兵之才,对这类军事正是擅长,但碍于他如今的身份不好示众,只好在背后给宋牧川出谋划策。

    沈执忠的死讯传来时,他们正在一起商量军队的事情。

    房间里寂静片刻,宋牧川只觉脑子嗡嗡的,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老师怎么会突然去世?

    他不相信,反反复复地看着信报上的字,简短的情报,字句清晰,没有给到任何其他可能性的余地。

    那朝恩怎么办?

    紧接着他便冒出了这个念头。他错愕地望向谢却山。

    “金陵的细作还未除去。”

    这竟是谢却山说出的第一句话。

    宋牧川终于反应过来了,老师的死,背后酝酿着更大的危机。

    谢却山神色十分冷静,当机立断提起笔,落下一封书信。

    “把这封信传给谢小六——殿下的行踪现在未必安全,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安排个替身,引开敌人,另一边秘密转陆路进金陵。”

    又想到什么,谢却山急促地问:“——金陵秉烛司,还有能靠得住的人来接应吗?”

    “谢大人,他应当是秉烛司的接任人。”

    也不知道怎么的,谢却山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

    “算了,不要跟金陵任何人联络,谁也不能相信。得告诉殿下,他要自己入城,自己入宫,不能再依靠任何人。”

    谢却山匆匆挥毫将信写就,递给宋牧川。

    宋牧川接过信笺,看着谢却山的眼,一字一顿地问:“你觉得岐人的下一步,会做什么?”

    沈执忠的死如此蹊跷,虽然凶手尚未归案,但与岐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在昱朝的地盘杀中书令,这已经是狗急跳墙的行为了,想必是沥都府的事情激怒了完颜蒲若,她撕破了和谈的局面。当下,岐人必须要面对陵安王登基的可能性,他们的围堵失败了,那他们会做什么?

    谢却山已经意会到了宋牧川的意思,脸上缓缓爬上一抹阴霾。

    第130章

    不容世

    谢却山从府衙出来,看到外头的石狮子旁有个少女,正蹙着眉头来回踱步。

    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南衣抬头望去,随即便满脸担忧地跑到谢却山跟前,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你都知道了?”

    谢却山点点头。

    看他如此平静的神情,南衣却觉得难过极了,越冷静,就说明他独自吞下的情绪越多。

    可她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我们回家吧。”

    “好。”

    谢却山一派寻常地牵起她的手,沿着街巷一直走。

    一路都沉默着。

    南衣正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话题,试图让这一路能变得轻松一些,却不想谢却山忽然开了口。

    “原来已经十二年了。”

    南衣一愣:“什么十二年?”

    “我认识老师的时间。”

    横跨了他整个成长的岁月。

    南衣想起来,谢小六同她提过一嘴,在谢却山带着母亲从岚州向沥都府逃亡的路上,得到过沈执忠的帮助,随后才投入他的麾下。

    “那时沈大人是如何帮了你的?”

    谢却山追忆起往事:“在我杀了那窝要强占我母亲的土匪之后,我们就匆匆逃到了临近的城里。城里正在抓流寇,官兵见我满身血污,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抓了起来,要同那群真贼人一起问斩。”

    南衣听得都紧张了起来:“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磕头喊冤呗。但是含冤的人实在太多了,真真假假,青天大老爷们也不愿意多花时间去审。巧的是那日,老师领兵途经此地,无意间看了我一眼,便说——‘这小子不像是演的,提过来我问问话’。”

    “沈大人眼神可真好!”南衣咋舌道。

    谢却山笑了笑:“他眼睛可毒得很,做事也干脆利落。三言两语便厘清了我的案子,当即斥责县令失察,还给我记了一个剿匪有功的赏,让我凑够了带娘亲体面回家的盘缠。”

    “——可那时,我和娘亲已经流浪了大半年,我心中有怨气,不太想回家。但我娘归心似箭,我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所以你便去投靠沈大人了吧?”

    “我当然想啊。那时老师在我心里便犹如天神降临,浑身都散发着圣人的光辉。我脑子一热就跑去跟他说,想要跟随他,但老师当时拒绝了我。他知道我是谢家的小辈,只说让我先回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不拒绝我吧,我这念头反倒没那么强烈,只是想着去碰碰运气。可他一拒绝我,我就不服气,觉得他是对我有偏见,认为我是世家里没出息的庶子,看不上我才拒绝我的,我就不依不挠地跟着他一路到了军营驻地。”

    “你还真是从小就倔——那沈大人这就依你了?”

    “老师说,‘你若能过我三招,我便收了你’。我心里乐了——三招还不简单?我可是一个人掀了一整个土匪窝,这老头也就口才厉害,武功肯定不怎么样——”

    志得意满的少年花里胡哨地表演了一个起手式,然后沈执忠一个反手就将他掀翻在地上。

    少年甚至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出招的,便狗啃屎般地栽到了地上。

    “再后来,我乖乖回了家。当我有信心过老师三招的时候,才再一次去找他。很后来老师才告诉我,为什么第一次不肯收我——他说,军营不是逃避的地方,而是报国的地方。”

    南衣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谢却山坦然地接受了老师的死亡。

    他们对于死亡的理解一脉相承,在这秉烛夜行的跋涉途中,生命何其脆弱。他们先接受了这种脆弱,准备好随时失去自己,失去同伴,才能使自己坚硬。

    谢却山揉了揉鼻头,不知怎的,酸楚得很。他抬头望向远方,潮湿的阴天里,连落日都悄无声息。

    自言自语了一句:“那么厉害的老头……还没夸过我一句呢。”

    听到这句呓语般的话,南衣险些绷不住落泪,用力吸着鼻子,不愿在这个时候给他平添悲伤。

    就这么一直走。回家的路好像很长,这街道又繁华又荒芜。只言片语中,她从他的年少时光路过,窥见那些曾经支撑他的信仰。老师的一句话,一个没有定数、不能回头的计划,他便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此。然后慢慢地,他也活成了信仰本身。

    这也许就是师生之间的传承吧。

    走了很久,南衣恍惚回神,发现快到望雪坞了,但谢却山仍没松手。

    “快要到家了。”

    “嗯。”他好像在出神,并没有意识到南衣说的是什么。

    南衣脚步突然顿住,谢却山仍往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南衣停下来了,他奇怪地看了眼南衣,又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谢钧和陆锦绣刚从回府的马车上下来,他们一同去了大觉寺上香,傍晚归家,然而才到家门口,便看到了谢却山和南衣牵在一起的手。

    这两人面上的神情都跟打翻了染料桶一样精彩。

    南衣有些慌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谢却山牢牢地握住了。

    谢却山坦然地打招呼:“父亲,姨娘。”

    谢钧惊得话都说不全了:“你,你们这,这……”

    “你们果然——”陆锦绣颤抖地指着这两人,失声惊叫出来。

    “本来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告诉父亲,如今正好也不用藏了。我和南衣的关系,就是父亲看到的这样。我会娶她。”

    这番话别说谢钧听了浑身发抖,南衣都惊掉了下巴。

    她知道他们的关系隔了一层世家伦理,处理起来会很麻烦,她还以为这事得从长计议,慢慢让谢家人接受,没想到谢却山直接就坦白了。

    “荒唐!太荒唐了!”谢钧上前拉扯着谢却山进门,慌慌张张招呼下人地关上大门,生怕外面路过的人看到什么。

    府门一关,他才好似稍稍松了口气。

    “我就当你们是一时糊涂了!该断的断,该了的了,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陆锦绣这回有了谢钧跟自己同一个战线,终于能出了过去那口恶气,指着南衣骂骂咧咧:“这女人是个狐媚子,必须把她赶出去!”

    “你动她试试?”

    陆锦绣闭了嘴,往谢钧身后躲了躲。

    “正是满城风雨的时候,再有这桩罔顾人伦的事,谢朝恩,你的脸是不想要了吗?”

    虽然谢钧骂的是谢却山,但南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实在是无地自容。

    但谢却山一点都没退。

    “父亲,外人不知道,您还不清楚南衣和大哥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吗?更何况,她已经不是谢家妇了。我和她不偷不抢,不曾伤天害理,我们两情相悦,有何问题?”

    “这不成体统!你要世人如何评说你?”

    谢却山笑了,反问道:“你看我在意么?”

    一句话就把谢钧堵得噎住。是啊,他连叛臣都当得,万人所指,八风不动,唾沫星子根本淹不死他。

    他大概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他们仿佛不是从同一个根里长出来的,他们秉承着截然不同的价值观。

    他奉为圭臬的东西,他弃之如敝履。此刻谢钧已经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话,也没有棍棒可以宣誓父亲的权威,他已经老了,而谢却山正值壮年,无论在哪个维度,他都反驳不了他。

    谢却山不再多言,拉着南衣便离开了。一路仆从女使纷纷侧目,但他面不改色,坦然自若。

    南衣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她虽然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他们能够光明正大地将爱意宣之于口,但不是现在这样,用尖锐和冲突去换。他的手握得太紧了,紧到像是在宣战,南衣忽然有点难过。

    老师的死,也许意味着他的身份将无法大白于天下。哪怕世人都误解谢却山,但在望雪坞里,她比谁都希望他的家人理解他,给他温暖。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他们的关系火上浇油。

    “谢却山,你别这样。”

    “南衣,我就是这样的人。”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去看她。

    “我要完成的事情,不择手段也会完成。我要抓住的人,刀山火海我也不会放手。”

    “——我体面不了了。”他的声音依稀有几分无力。

    他终于看向她,眼眸幽寂。

    他又打开了防御的姿势。

    他必须无坚不摧地往前走,像以前一样。那一点可能的圆满又被他抹杀了,但这一次不同的是,他拉着她一起沉沦,他没有松手。

    南衣看清了他的脸庞。没有浓烈的情绪,没有压抑的克制,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灯火下,他的掌心还是炙热。

    她伸手抚过他的鬓发,他的颌角。抛去那些瞬间的耻感,她才后知后觉品味出他在父亲面前说的那番话的分量。

    他在坦荡地爱她。哪怕这份坦荡,是可耻,是卑劣,是无人祝福。

    那又如何,她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盾牌。

    就站在这个四面来风的游廊下,她踮起脚尖吻了他。

    喷薄着热气的字句,含着浓烈的爱意掠过唇畔:“那我们一起。”

    第131章

    比翼鸟

    南下之路依然危机四伏。徐昼和徐叩月半途转走陆路,简装出行,为了不惹人注目,冒险只留了四名暗卫。谢穗安带走大半的随从,继续堂而皇之地走水路,假装仍在护送徐昼。

    三日后,这对宗室姐弟顺利抵达金陵。

    万民相迎,百官朝拜,徐昼入主太极殿,择吉日行登基大典,拜太庙,告天地,建新朝。

    然而临近登基大典,谢穗安都还没到金陵。

    徐昼一天要问八百回,但得到的回答都大同小异——谢六姑娘还在路上。

    他们兵分两路之后,船只按原计划南下,在停泊龙游渡口补给物资的时候,被一群死士偷袭。为了不让追兵发觉陵安王早已金蝉脱壳,谢穗安带着暗卫引追兵入山林,在山中与他们打游击消耗时间。

    不过谢穗安游刃有余,与金陵一直都保持着消息的往来,得知徐昼平安入城后,她才甩掉追兵往回赶,故而晚了几天。

    徐昼还盼着谢穗安能来得及赶上登基大典,大大小小的细节都将她考虑了进来。

    殿前司侍卫理应在仪式的全程都相随官家左右,行保卫之责,但如今徐昼能信得过的人只有谢穗安,他自然是希望她站在他的身边。徐昼以为这事会很简单,却没想到他的要求被礼部驳回了,因为历朝都没有女子在殿前司任职的先例,再者,就算谢穗安有从龙之功,官家钦点由她护卫,但她没有任何品级、官职,她该穿什么朝服,佩戴什么武器,举止仪态是否能得体,这都没有结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礼部认为她在如此盛大庄严的仪式上站在新帝的身旁,并不合适。


如果您喜欢,请把《何不同舟渡》,方便以后阅读何不同舟渡第75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何不同舟渡第75章并对何不同舟渡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