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官家一意孤行,那老臣只能以死明志!”说罢,那人便脱帽撞柱以示不能发兵的决心。
徐昼大骇,差点从龙椅上跑下来拉人,好在群臣惊呼连连,堪堪将人拦住了。
大殿上彻底乱了套,徐昼茫然地坐回到龙椅上,望着这些臣子或慌乱或紧张或悲痛的面孔。
他想要救沥都府,可他在众臣眼里,并不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君王。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见与政绩,所以他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仔细推敲。他能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全靠这群臣子们的依托,他不能不听大家的意见。
他可以一意孤行地发兵,但这会寒了朝臣的心。新朝初定,不能上下离心。
最后这漫长的争吵以徐昼一句疲惫的“再议”而告终。
早朝结束后,徐昼将谢铸单独留下了。
新朝众臣中,谢铸的威望最高。沈执忠死前,最信任的人便是他。沈执忠在朝中拥趸者众,这些人都选择继续信任谢铸,几乎是将他当成了下一任中书令。更何况,谢铸从沥都府来,新帝南渡亦有他的功劳。
而对徐昼来说,他天然信任谢家的人,而且谢铸还是谢却山和小六的叔父。他总听小六讲起自己的父亲逃避红尘遁入空门,是个懦夫,唯有三叔仍留一身浩然正气,苦苦支撑着沥都府的文人文心。
“依谢大人所见,朕该不该发兵沥都府?”
徐昼问得很真诚,因为今日殿上谢铸一言不发,而他真的很希望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能够给他一些答案……哪怕只是一些方向。
“想必官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臣不敢多言。”
徐昼有些急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打太极呢?他恨不得把话点得再透一点。
“谢大人,您也不相信你的侄儿是那样的人,对不对?他分明就是孤身入敌军的卧底,倘若没有他暗中相助,朕哪能平安到金陵?沥都府之困不可能有假,怕是有心人在其中搞鬼,故意让金陵听到一些混淆人心的情报。”
徐昼心里是清楚的,那些反对出兵的,未必是佞臣,他们的决策也都是为朝廷负责。包括胡如海,他未必有二心,但他得到了一些情报,他就必须要根据这些情报给出自己对皇帝的建议。
这些都是做臣子的本分,但怕就怕,有人利用了臣子们的忠心。金陵与沥都府信息往来不及时,沥都府到底什么情况,除非徐昼亲自去看,否则都只能是道听途说。
徐昼想让谢铸表态,他不会不清楚谢却山的人品,然后用他的威望去影响朝臣的决定。
不料,谢铸当即掀袍下跪,无比谦卑地道:“正因谢却山乃臣的侄儿,臣对他有私心,但庙堂之高,每个决定都关乎天下人的生死,臣如何能将私心带到朝堂上?官家,此事于公于私,臣都不能多言,您的一切决定,臣都鼎力支持。”
徐昼有些傻眼,谢铸竟然要避嫌。这分明没错,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谁都没错,可他为什么救不了沥都府?
他望着谢铸叩首,长翅帽倒在地上的模样。太祖不喜臣子们走得太近,以防他们交头接耳,因而设计了长翅帽,铁翅所及范围,不能近身。端正四方,洁身自好。可徐昼突然觉得太冷漠、太遥远了,他根本近不了臣子们的心。那种在大殿上看到臣子欲死谏的窒息感又回来了。其实谢铸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在逼他。
第135章
孤城闭
谢铸回到金陵的家中已是午后,秋姐儿在院里等父亲等了好一会儿了。她特意搜集了一些书上的疑问想找父亲解答——当然,这只是借口,实际上她忧心沥都府的局势,想问问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不久前六堂姐的死讯传来,她既伤心又震撼。之前她沉浸在书画的世界里,刻意逃避了残酷的战事,总以为她和她的家人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直到死亡降临在了鲜活的六堂姐身上,她才恍然从桃花源中清醒过来。
似乎没有人能幸免于难,战争就在她的身边。
一向内向的秋姐儿开始频频出门,多去听听外头的传闻和消息。虽然她什么都做不了,但多知道一些事,对局势了解得更清晰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父亲是朝中重臣,但他回家以后素来不爱说政事,她只能旁敲侧击地问。
“对了父亲,我今日去外头,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沥都府的守城战,朝廷会发援兵吗?”
今日这么久的早朝,恐怕也是为的这件事。秋姐儿紧张地等着父亲的回答,却隐约在他脸上瞥见了一丝怪异。她垂眸注意到父亲手里拿着一道折子,黄底云纹,这是御前用的东西,想来是官家手书的折子。
“此事尚未有定论,还得等官家考虑清楚,”谢铸回得很含糊,“女儿家,少打听这些事。”
可秋姐儿觉得,父亲分明是有答案的,但他不肯透露。近来的父亲总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当时知道六堂姐的死讯时,父亲悲愤交加,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是在骂谁,显然不是岐人,也不可能是六堂姐。
她自然也知道,父亲没必要什么都跟家里的女流之辈透露。
短暂的疑心很快就收了回去,她本想回后院,但又被母亲叫住,让她送些补品去书房给父亲。
谢铸大约是没料到秋姐儿还会来书房,随手将带回来的折子扔到了火盆里。
秋姐儿正好站在廊下看到了这一幕,她惊得连连后退几步,父亲怎么将官家的折子烧了?转念一想,也许就是阅后即焚的东西?
那干脆在宫里就别带出来了,怎么还要带回家里来烧?
秋姐儿不敢多想,父亲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但她也留了个心眼,叫女使将补品送了过去,自己则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悄无声息地离开。
殊不知,这封被火焰吞噬的折子里,有着徐昼所寄托的破局之法。
徐昼交代谢铸,将他的亲笔手书秘密送到宋牧川手里。他想在流言还未失控之前,让宋牧川带着谢却山入京澄清,告知群臣沥都府的真实情况,再直接率援军回城,解沥都府之困。
只是,这封手书再也不可能被宋牧川看到了。
——
沥都府尚且风平浪静。军中上下都已知晓神秘军师就是谢却山,他又领着众人打了几场胜仗,他的作为有目共睹。大多人在听说他的卧底事迹后都深表敬佩,卧底的身份正在平稳地由暗转明。
然而好景不长,岐人大军驻守在潞阳镇上,镇上百姓早已投降,岐人却忽然出尔反尔,将全城百姓士兵坑杀。
这是耀武扬威般的震慑,强者对弱者可以肆无忌惮地碾压,不服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两地仅隔一道斜阳谷,城中好多人的亲朋好友都是在潞阳镇上的,恐惧、哀痛悄无声息地在沥都府蔓延开。紧接着,关于金陵新朝不出兵的流言先在民间传开。
都说沥都府实则在叛臣谢却山的控制之下,之前打的仗都是演戏给新朝看的,为的就是让朝廷派兵来此,再一举歼灭。朝廷已经识破岐人诡计,知道沥都府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故而不肯出兵。
沥都府早就是岐人的囊中之物,顽抗毫无作用。
半真半假,和事实也对得上,在未知全貌的人眼里,好像就变得十分合理。在如今风声鹤唳的沥都府中,流言蜚语大凡有些依据,都能掀起一些波澜。
起初军中还没把这些无稽之谈放在心上。可说得人多了,难免就会有人入了耳。仗也白打了,守城只是徒劳,谁能承受得了这种结果?
只是这种言论一出,便有士兵自发地与人辩驳,维护谢却山。英雄在儿郎心里还是有分量的,子民们也天然相信朝廷不会抛弃他们,援兵迟早会来。宋牧川起初还担心会出事,见到军中大体还是明事理,稍稍安了心。军队是最重要的防线,倘若这里的民心都散了,恐怕就是自取灭亡了。
宋牧川如临大敌,生怕会来细作扰乱军心,命人在大营附近严防死守。
就在这种严阵以待之下,军中果然抓到了一个趁夜潜入的细作。
细作身上带有密信,是送给谢却山的。密信上写,待昱朝援军入城,请谢大人假意追击,实则瓮中捉鳖,随即整师南下,事成后,即刻官拜右丞相。
如此拙劣的陷害,宋牧川都气得直呼荒唐,可架不住就是有人相信。
再加上援军一日复一日地毫无音讯,将士们守城的意志正在被击溃,一些质疑声在城中,在军里甚嚣尘上。
那些曾经维护谢却山的人也站不出来了,相信就是一件虚无的事情,一件轻飘飘的事,就能让天平迅速向另一端倾斜。过去他们的拥护反而成了此刻更加恼羞成怒的理由,他们的一腔热血被事实击败,愤怒来得更汹涌。
人们只能看到他们能看到的东西,愚昧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武器。
敌人很清楚,成功的攻城战,都是从内部开始瓦解。
冲突日益尖锐起来,甚至有军士们要冲入谢却山的营中要让他伏法谢罪。
“我家人都在潞阳镇!今天我就是死在这里,我也要为我家人报仇!”
“你说啊,潞阳镇被屠是不是你这个奸人的计谋!”
“倘若他不是奸细,为什么躲着不敢出来!”
“什么叫躲着?军师堂堂正正在营里议事!”
而以禹城军为首的士兵则死死挡在外面,拦着混乱而愤怒的兵士往里冲。两波人兵戈相见,眼见着就要打起来了。
“他既然心里没鬼,那叫他出来以死谢罪!”
“他分明无罪,为何要死?!”
喧嚣声阵阵传入大营,营中却一片寂静。
谢却山垂手坐着,看似漫不经心,却已将每一句话都听进了心里去。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前几日驰骋沙场的意气消散无余,神情掩不住的落寞。
“我会先离开军营,避避风头,这样你们也好有个交代。”
宋牧川没接话,虽然他知道这也许是一个暂时缓解冲突的办法。可他不想最后背负骂名的总是谢朝恩。他不愿看到惊春之变再次发生,得不到援军的将军只能用屈服的方式自救,八年前的谢朝恩,八年后的谢却山,似乎在面临同一种困境。
应淮犹豫地看看宋牧川,希望他这聪明的头脑能想出什么翻盘妙招,不然的话,眼下似乎没有什么选择。
“我不同意,”宋牧川强硬地说道,“我不会打仗,应淮也没有大战的领兵经验,你若离开军营,那情况只会更糟。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援兵不来,人心动荡。可官家不会弃沥都府不顾,我亲自去一趟金陵请兵。”
谢却山张了张口,最终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他的胸膛依然流淌着热血,他比任何人都想在金戈铁马中杀出一条血路,为国效命。
可他的身份,却成了岐人拿来大做文章的弱点,从老师沈执忠的死开始,到如今这些接踵而至的谣言,这是一张早就织好的陷阱,无论他强他弱,终会一头撞到这张网里。
就在三人沉默间,外头倏得传来一声高呼:“渡口出事了!快来渡口救人!”
这一声立刻消散了营前的火药味,众人纷纷掉头赶往渡口。
城中已经是一团乱,原本只是有些富户携家眷去往南方避难,可朝廷不救援的小道消息一出,坚定守城的百姓们也纷纷弃城南逃,不管有没有买到船票的,都往船上挤,好像只要上了船,就保住了命一样。
如此疯狂的逃亡,终于闹出了人命——一艘挤满了人的船出江不过三五里,便因吃水太深而倾覆,船上之人悉数落水,有水性好的勉强游回岸边,水性不好的,就这么挣扎着沉入江底。
宋牧川迅速带着士兵赶到了现场,救援落水百姓。可即便眼前如此的危险还是挡不住百姓们逃命的心,依然有许多人在冲卡上船。为了维护城门口和渡口的秩序,减少无谓的伤亡,他不得不下令严守出口,若无官府公验者不得出城。
此令一下,连日来一直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情绪更为失控,抗议声不绝于耳。
“凭什么!你要我们都死在城里吗?!”
“就是!我哪怕淹死在江里也不愿被岐人践踏!”
更有甚者,指着宋牧川的鼻子骂:“你与那谢贼狼狈为奸,出卖沥都府!你不配为父母官!”
宋牧川被围在愤怒的人群里,竭力地解释着:“那是岐人离间民心的谣言!倘若大家信了,那就是着了岐人的道了!请大家团结,相信我们,沥都府一定能守住——”
“凭什么相信你!你若真的有诚意,就把谢贼杀了祭阵!”
谢却山站在无人注意的街角,看着义愤填膺的人群几乎要将宋牧川淹没。
他费力地在人群中转圜,呼喊声却被声浪盖过,仅剩徒劳。
谢却山心中升起一种无措的失望,他不是罪人,可他的存在却是千夫所指,不容于世。
他爱的世人,并不爱他。
他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情,他分明问心无愧。可此时此刻,他的弦已经崩到了极致,他跟所有人一样,都是这片土地上忠诚的子民,为何天道不公,所有苦难只冲他一个人来。
他有点累了,这座城是由千万人的私心与大义交织在一起,当民心去往他无法控制的那个极端时,以他一人之力,撼动不了半分。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欲盖弥彰,他已经在耻辱柱上。
他当真想一走了之。
“谢三——谢三!”
恍惚之中谢却山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回过头一看,是甘棠夫人。
“二姐。”他勉强回神,语气仍有些心不在焉。
没想到有个人影从甘棠夫人身后窜出来,热络地挽住了他。
“二姐特意要我带路来找你呢!”南衣说得轻松又小心,紧张地看了甘棠夫人一眼。
显然是南衣把甘棠夫人叫来的,她知道家人永远是他最柔软的地方。
那边喊着“杀了谢贼”的喧闹声沸反盈天,甘棠夫人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若无其事地说:“回家吧,奶奶想你了,说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喊你回来一起用晚膳。”
二姐也找了个借口,小心翼翼地想拉他一把。
大家都知道他在悬崖边上。
谢却山心知肚明,但也没戳穿,只是笑了笑,道了声好。
仿佛是最寻常的一段回家路。
第136章
人言畏
陆锦绣抱着胸前装满细软的包袱,灰头土脸地从人群里挤出来,心里暗骂晦气。
要不是出了沉船的事情,这会她已经在离开沥都府的船上了。她几次对谢钧建议,趁形势还没那么糟糕,尽早离开沥都府,不料谢家上下非但不走,还表示了必须死守沥都府,与城同命的决心。
自从女儿死后,陆锦绣就犹如惊弓之鸟,一会大骂岐人杀女之仇,转眼听到什么风声,又吓得瑟瑟发抖,总觉得天马上就要塌下来。
她私自出逃并没有叫府中的人知晓,还想等人散去一些后再想办法上船,不料迎面撞上谢家的家丁。
小厮礼貌却强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陆姨娘,大老爷请您回家。”
今日是走不成了,陆锦绣心里一沉。
玄英堂中,大半家子人都围坐着,谢却山也在。外头满城风雨,此处却有说有笑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刻意,好像都是心事重重,却又用力地粉饰太平,装作一切如常,甚至比平时都要更和睦一些。
谢钧在小辈们的闲聊中也不太插得进话,不过也耐心地坐在那里,拧着眉头默了半晌,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道:“不想打仗就不打了,回家来,家里养得起闲人。”
谢却山一愣,抬眼望向父亲。
堂中正寂静时,陆锦绣被架回来了。她模样有些狼狈,刚回来便听到这句话,原本恹恹的人忽得显出几分狰狞,扑上去揪着谢钧的衣袖。
“你竟要护着这个逆子?他把这个家、这座城害得还不够惨吗?!”
谢钧拂开陆锦绣,露出几分不悦:“休要胡言!——来人,将陆姨娘带回后院去。私自出逃的事,明日再同你一并算帐!”
“出逃?”陆锦绣被这句话激到了,猛地甩开女使架她起来的手,眼中猩红地站起身,周身充满了敌意,“傻子才留在城里等死!你还以为谢家是沥都府的脊梁骨?城都要没了,你们这些人也不过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穿过院墙还会再被美化一番,即便在战乱时候,大家还是要维持着那半分面子,可平日里连大声都不敢出的贤惠妇人,此刻竟将话剖得如此丑陋直白,大家都被惊得一时语塞。
谢钧面不改色地坐着,一瞬间像是苍老了许多,他扫了眼堂中众人,徐徐道:“当年我弃岚州西逃,犯下大错,乃我一生之悔,今时今日,我绝不会弃沥都府而逃,哪怕城破了,我望雪坞还能守,多护一个百姓一时一刻,我都不后悔。只是没想到,倒是强人所难了……想走的人,无论身份地位,是主子还是奴仆,现在就能走,我绝不会再拦。”
可堂中无人起身,只是都平静地坐着,连下人们都垂手站着,并不动作。
陆锦绣疯疯癫癫地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根本无人响应,显得只有她一人贪生怕死似的:“你们都干嘛?死到临头了还要假装高义,做给谁看?都想死啊?”
她以为大家都想活,只是装着要脸而已,她就将遮羞布都撕了,可还是没得到任何人的回应。她活像个小丑,这股怨气无处可撒,目光最后落在谢却山身上——对,“始作俑者”就是他!
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害死小六不够,还要害死整个谢家!”
甘棠夫人忙出声呵斥:“小六是被岐人所害,跟谢三有什么关系?”
“是他给小六写的信,让小六与官家兵分两路引开岐人!若非如此,小六如何会死!”陆锦已经歇斯底里,根本没能人拉得住她。
信……
谢却山想起来了,小六的遗物曾被送回望雪坞,那封他写给小六的信,恐怕就夹在遗物中,被陆锦绣看到了。
她说得没错,小六是他间接害死的。
谢却山滞住了,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南衣握着他的手,慢慢地就变成了他紧紧抓住那只手。
“就是他害死了小六!他还害死了庞遇!他罪大恶极!”
忽然,那只手猛地挣开了他,她的人影在晃,一下子便站到了他身前,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耳朵。
谢却山浑身僵硬,甚至忘了抬头去看她的脸,只瞧见她颈间的璎珞晃动着。
那个尖锐的、歇斯底里的骂声瞬息之间变得沉闷而遥远,可仍似有惊雷轰隆隆地响。
“我儿这对苦命鸳鸯啊,只能去地下见了!他就是个讨债鬼,要把我们全家都送到地狱里去!你们还护着这畜生!他就是该死!你们都听听啊,听听外头是怎么说的!他要是死了,沥都府才有救!”
“把她给我拉走!”谢钧面色铁青,怒斥道。
陆锦绣被往后拖去,但仍不肯罢休地抄起随手可抓之物,朝谢却山掷过去。南衣的后背挡着谢却山,眼见着杯子就要砸到她身上,谢却山眼疾手快地拽着她往一旁一撤,杯盏落地被砸了个粉碎。
南衣又惊又怒,回头瞪着理直气壮的陆锦绣,一下子浑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涌,最后一点理智也被冲垮了。凭什么,她凭什么能朝谢却山扔杯子?
好啊,不就是发疯吗?谁不会啊!
她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指着陆锦绣的鼻子骂:“你还有脸把小六拿出来当挡箭牌!你心里门清是谁害死了他们,你想逃就自己逃,还非要给找个借口怪别人!有你这样不明事理的娘,小六倘若九泉下有知,也该为你羞愧——!”
啪,一记耳光落在南衣脸上,陆锦绣被骂得又羞又恼,挣开了女使,扑上去用了十成的劲扇了过去,南衣脸上都被刮出了血痕,她顿了一下,疯了似的上前要挠回去。
眼见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女使们纷纷回神,制住陆锦绣。
南衣还不肯罢休,谢却山忙拦腰揽住了她,可架不住她在气头上,四肢胡乱挣扎着,臭骂着陆锦绣。
“来啊,你不是挺有劲吗!既然那么想报仇,怎么不见你杀几个岐人?别说杀了,你就是去骂岐人两句我都敬你,你敢吗?!”
“你这乡下泼妇!你们——你们奸夫淫妇!罔顾人伦!”
南衣此刻的劲也大得吓人,谢却山就差将她整个拎起来抱走了,她一手抓着柱子不放,继续与陆锦绣对骂:“什么都不敢做,你就会窝里横!你分明就知道谢却山疼爱他的妹妹,珍视他的朋友,这些话能真的伤到他,你才敢这么说!你知道他把命悬在刀尖上打赢了几场仗,你知道他为守住沥都府争取了多少时间吗?你除了见风使舵地逃跑,你有什么功劳——”
“够了南衣。”
谢却山终于出声打断,南衣这才偃旗息鼓,回头又气又不解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