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坎多对于系统的了解多到有点不正常。它的支配空间的能力来源诡异，诺尔至今都没什么头绪。
但他有种直觉，那些能力并非是珀拉达特给予的。那些并不是命运相关的权能。
而且，尽管黑蜡烛嘴毒了点，本质还算真诚正直。它要是在回忆起过去后彻底改变……
再去碰触那些记忆，真的是一个好选择吗？诺尔有些犹豫。
……无论是对坎多来说，还是对自己来说。
诺尔身边，忒斯特认真地瞧着他。
“如果那是你的期望。”最终，诺尔还是松了口，“只要你别想起自己是盗星索就行，毕竟它也很讨厌龙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蜡烛贼兮兮地说。
“您不用担心这个。”忒斯特弹了蜡烛一下，“对于这家伙的身份，我有几个猜测——您休息的时候，我帮您问过了红龙贤者。”
诺尔赶忙确认系统时间——他真的只睡了八个小时，而不是八十个小时？
眼一闭一睁，忒斯特和珀拉达特做了交易，甚至把佩因特从床上薅起来，再连夜弄醒红龙贤者问陈年八卦。
一晚上大折腾特折腾，最后疯修士还有时间钻回被窝，佯装无事地贴着自己睡。
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为了自己，诺尔满心的无奈都变成了柔软。他有点想要亲吻忒斯特，可惜蜡烛灼热的视线在旁盯着，他只能假装平静。
“谢谢你们。”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发现诺尔的别扭渐渐消去，忒斯特快乐地竖起手指晃了晃：“面见龙族前，让我们来点小热身吧。”
“我会想办法通过力量绕过封印，查看封印在内部的记忆。然后通过正常解咒以外的方法，把记忆交还给坎多。”
忒斯特给诺尔丢了个思绪，情绪轻快地像是菜市场买菜。
诺尔决定装没听到。这一秒，他的忒斯特可能是整个塔赫离骑士精神最远的骑士。
说完这些，忒斯特颇为自豪地靠近诺尔，“假设方法可行，我会邀请苏拜耳博特一起处理您的知识封印——无论您是想打开，还是加固，我们都会有办法。”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真的确定吗？”诺尔忍不住又问黑蜡烛。
“您真的长耳朵了吗？为了这一天，我忍了二百多年！”坎多没好气地哼哼。
“好吧，我只有一个请求。”诺尔闭上眼，转向忒斯特，“这次，我和你一起。”
他要亲眼看看坎多那些被封存的记忆。
一大早，协助者只有佩因特。
“琳恩小姐昨晚几乎没睡，一个人站在墙角。小人觉得，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思考——就让她把精力全放在巨龙谈判上吧。”
佩因特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两位想问什么，放心，我一个人也没问题——我和永恒教会当了挺久对手，这种等级的名字封印，我知道怎么稳定它们的。”
“那就拜托您了。”诺尔扯平衣服的皱褶，做了两个深呼吸。
小小的黑蜡烛还是瘫在床头柜上，它抬眼看着诺尔，眼中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哀伤。
“来吧。”它说。
……
诺尔一脚踏入了某个纯白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四处闪烁的……黑色补丁？
它们边缘散发出柔光，悬浮在这片空间之中，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扇扇盛满夜色的窗户。如果忽略这地方的特殊性，附近的“景色”几乎是美丽的。
“遮蔽的魔力。”诺尔走近离自己最近的“补丁”，“它们阻断了正常的记忆？它们……唔，不算牢，但太多了。”
“所以你需要一个魅魔，亲爱的。”忒斯特伸出手，凭空一挥。
无数补丁风筝般飞来，在他面前排成一列。操控梦境的力量，毫无疑问。诺尔凑近，看着那多米勒骨牌似的的浮空补丁。
它们散发出柔和的嗡鸣，轻轻晃动着。
忒斯特表情严肃几分，他伸出双手，磅礴冰冷的力量海水般浮上。补丁们边缘闪烁，变得似虚似实，边缘的光辉愈发明亮。
眼下比起队列，它更像一条不连贯的通道。
诺尔不由地想起两片相对放置的镜子。
“比我想象的要轻松。”忒斯特长长地“嗯”了声，“果然废物和系统没得比。”
上次那位“异界诺尔”给他的压迫感，忒斯特再去回忆，后颈的汗毛仍要竖起。入侵这种封印，难度约等于捡走一个铜子；但比起入侵诺尔的封印，忒斯特宁愿再偷一遍珀拉达特的残骸。
“请。”微微颤动的通道前，忒斯特邀舞似的伸出手。
诺尔牢牢抓住那只手，一脚向前踏去。
看清面前世界的瞬间，一股近似恐惧的感受击中了他。
他发现自己站在苍白的沙滩上，不远处则是早该消失的古老魔王。黑灰的海面，血腥的天空，腐尸般黯淡的礁石，以及四处乱走的忙碌黑影。
空气中的腥气一如往昔，仿佛时光回转。
简直就像他们还在与古老魔王作战，之后的种种不过是幻觉。
看向这片土地的第二眼，那种恐怖的既视感消退了。
诺尔发现，这次的挑战者不是他所熟悉的面孔。他看见了打扮破旧的老头，身穿银甲的女性，留着大胡子的法师……这支队伍人数不少，并且就在崩溃边缘。
破碎尸体被魔王的污染淹没，为首几人各个伤势不轻，苍白的沙滩浸透了鲜血与碎肉。
这段记忆的主人站在队伍最前方，他的视野被血液染成红色。
长剑之上，倒映出记忆主人的面孔。
诺尔瞬间攥紧忒斯特的手。
他认得那张脸，他当然认得那张脸。该死的，他想过这种可能，但……但坎多完全不像那个人，那个《塔赫》制作组倾注心血最多的NPC。
……那是英雄德雷克。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啊啊啊抱歉最近状态不怎么好——
明天试图多写。
以及是的，整个制作组只有诺尔，我愿称他为社畜之王（。
第170章
前车之鉴
英雄德雷克，一个经典到普通的游戏主线英雄。
既然是正面人物，为了避免可能的争议，《塔赫》设计组尽量把他往守序善良阵营设计。德雷克从童年经历到游戏主线的成长设计，都由诺尔亲自把关，堪称《塔赫》关联任务最多的角色。
德雷克是一条白金龙与人类的混血。
他的父亲是年轻的白金龙米斯特莱尔，母亲则是平民人类勒诺拉。
这本该是一场终结于寿命差的恋情，谁能想到，强大的白金龙竟然比他的人类妻子更早陨落——它遵从苏拜耳博特之命调查无尽海的怪物，自此音信全无，什么都没留下。
德雷克继承了白金龙化人的淡金色头发，以及来自于人类母亲的蓝眼睛。他的父母都没有姓氏，所以“德雷克”只是“德雷克”。
通常来说，这种跨越种族的混血极难降生，就算成功存活，也要承担巨龙一族的敌意，以及人类阵营的歧视。意识到这一点后，德雷克的母亲早早带着他隐姓埋名，跑到了四面环海的阿尔喀王国。
就这样，勒诺拉带着孩子，在阿尔喀当起魔法工匠。她并未告诉德雷克生父身份，只说他的父亲是个普通佣兵，死于任务途中——在冒险者的世界，这种情况再常见不过。
可惜身世能够隐瞒，巨龙血脉给予的强大魔力还是逐渐显露，少年德雷克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天才”。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勒诺拉开始经营更稀有、更昂贵的魔法道具，不幸死在了收集魔法材料的过程中。
少年德雷克悲伤地安葬了母亲，他变卖了房屋以外的一切，背上行囊——父亲的失踪，是母亲生前最大的遗憾。尽管母亲从未要求，他还是想要找回父亲“莱尔”的尸骨，与母亲合葬在一起。
于是，德雷克又回到杰弥诺，开始以魔法工匠的身份游历。他游走于各个佣兵公会，售卖自制商品，顺便打听一个名叫“莱尔”的佣兵。
玩家们与德雷克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德雷克的药剂和道具非常好用。要想更舒适地游戏，必然要和德雷克打交道。只要收集到游戏里关于神秘佣兵“莱尔”的消息，还可以在德雷克那里换取报酬和珍稀道具。
更别说，德雷克有一张非常俊美的脸——好看NPC身上基本都有重要任务，这算是某种常识。
渐渐地，玩家们会发现德雷克的可怕天分。而德雷克知道得越来越多，也不甘心再当个窝在城市里的魔法工匠。
邪恶领主、地下墓葬、海边幽影……每一次主线任务，玩家们都能见到德雷克的活跃。他们可以看着他从一个少言少语的魔法工匠，变成小有名气的佣兵，再在四处历险的过程中变成英雄魔剑士。
对于大部分玩家来说，英雄德雷克将成为探索世界地图的“风向标”。一般他徘徊在哪个区域，就意味着哪个区域将要出现重要主线任务。
时机到了，会引入“巨龙巢穴”这张高级地图，进一步推进主线。
另一方面，德雷克本人冷淡寡言，为人却足够真诚。
只要玩家没有被系统划分进邪恶阵营，或是态度非常恶劣。只要向德雷克求助，他都会伸出援手——对于不擅长战斗的休闲玩家来说，会是很不错的体验。
某种意义上，德雷克代表着《塔赫》本身。
诺尔曾经想过“英雄德雷克”的结局。
也许某一天，这个游戏将要迎来结束。那么在玩家离开前，德雷克将找到父亲的龙鳞，将其带回家乡，与母亲安葬在一起。
也许他会就此隐居，种种草药、做做道具。或者他会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魔法道具店，在这美丽的世界悠然生活。
真到了那个时候，德雷克的AI应该会自己做出选择。
就算是正直到套路、善良到无趣的角色。纵观所有NPC，诺尔还是最欣赏德雷克。他在这位英雄身上倾注了大量心血，他希望他能变得更加鲜活。
善意永不过时，德雷克值得一个完满的结局。
此时此刻。
诺尔透过德雷克的眼，看着面前血红扭曲的世界，以及无法以常理理解的“古老魔王”。
在有着魔王这个绝对目标的世界，正直的德雷克走上了勇者之路。可惜他的对手应该是恶贯满盈的罪人，危险发狂的野兽，而不是……这些。
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全都框定在系统规则内，能力拥有极限。而魔王没有。
能走到这一步，德雷克的队伍肯定斩杀过不少魔王眷属。他们信心满满地出发，跨越无尽海，到头来连直视魔王都不做到。
就连混了龙血的德雷克，也没法正视他的敌人。他的眼球在眼眶中烧灼，记忆中的疼痛鲜明得可怕。
他的长剑断裂，盔甲破损，鲜血浸透了盔甲下的衣衫。满地都是魔法道具的碎片，他的魔力已经打空了，身后的队伍更是一片溃散。
古老魔王制造的幻境中，谁都无法逃脱。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绝望的色彩。
忒斯特嘀嘀咕咕的思维传过来，
诺尔没有回应。
怪不得德雷克没有信仰，他想。
德雷克是自己精心设计过的人物，设定中没有信仰。就像龙巢的月亮，德雷克的人生也被系统庇护着。他没有皈依生命神殿，更不可能加入永恒教会。
怪不得德雷克……坎多对系统那么熟悉。
德雷克能走到这一步，肯定自己打过不少副本——作为系统给予玩家的“保底支援伙伴”，德雷克拥有着发现副本的才能，以及应对副本的天赋。
没有玩家的引导，没有AI的帮助，德雷克还是四处游历，成为了英雄。
这是因为他的创造，还是德雷克自身的意志？诺尔有点分不清了。
他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一边是他精心创造的角色，用心规划过跌宕人生的角色；一边是他陷入疯狂的同胞，只剩思维残片的无辜同胞。
而他能猜到这场战争的结局，他也知道这场战争的结局。
无人回归。
“德雷克！”
诺尔听到有人呼唤，那喊声几乎要被海风吹散，“想想办法……德雷克……！”
诺尔听到德雷克粗重的呼吸，那头半长的金发被血污浸透，德雷克的心跳快得可怕。
进攻显然没指望了，撤离也难以实行。就算没有幻术，他们也是跨越无尽海，来到了世界尽头——他们没有任何支援。
诺尔有些不忍看下去了。
玩家们误入高等级战场，可以通过死亡重来。然而这里没有玩家，这支强悍的队伍为了整片大陆的生灵勇闯未知，眼下他们即将付出代价。
在场所有人都会在今天死去，包括德雷克自己。
这段尘封的回忆中，诺尔能感受到德雷克沉重而苦涩的悲伤。德雷克的心口痛得厉害，诺尔不知道那疼痛来自于伤口，还是哀恸。
德雷克调转视线，看向魔王的脚下。
沙滩苍白，平平无奇。内部的土壤倒是很特别，带着漆黑扭曲的质感。而在这扭曲的土壤上，开着一片片幽蓝色的花朵。
诺尔没见过这种花，也许这是魔王污染带来的异变，它们……不算特别，但颜色很美。在这血肉模糊的战场上，它们美得让人绝望。
德雷克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抬起剑，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左腕。伴随着德雷克拗口晦涩的吟诵，那块血肉慢慢放出光辉。
无数魔法道具从他的身边飞起，它们绕着德雷克疯狂旋转，散发出不祥的强光。
诺尔瞳孔缩了缩。
德雷克这是要献祭自己。
通过献祭生命，强行大幅度提升实力，并在短时间内迎来死亡。这样牺牲类的技能不少见，佩因特的就是其中之一。
问题是，德雷克身边的魔法道具……有点太多了。
它们一个个透支自身，朝着德雷克身上施加BUFF，不少道具甚至不存在于系统。它们施加的力量，也远远超出了正常人所能承受的程度。
德雷克勉强站着，背后的呼唤与痛哭慢慢远去。
他的皮肤与发丝燃烧出纯金色的火焰，整个人几乎烧成一团金光。他的长剑熔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左臂的骨头——它仿佛由光组成，末端带着断裂的尖锐。
必须重创魔王，哪怕是暂时击退也好。
绝对不能让战友们都死在这里。
喀嚓。
一声若有若无的崩裂声响起，金光之中，一团异常的力量逐渐扩散。
烧灼的痛苦逐渐消失。他被血涂满的视野变得清晰，继而被热浪扭曲。像是破开了一个沉重的茧，此刻的他虚弱又……强大。
透过被温度扭曲的空气，德雷克第一次直视了魔王。
忒斯特实在憋不住，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诺尔的语气带着怅然，
在这一刻，德雷克强行超越系统，成为了伪神。
……可那又怎么样呢？
古老魔王是三个创世神的残骸。当初自己和忒斯特两个伪神加起来，都要魔王放水的前提下才能击败它。更何况德雷克一个刚刚诞生、状态极差的伪神。
德雷克短暂的希望之后，只会有更大的绝望。这次突破，只会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那条鸿沟——
他倾尽一切，却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果然，直视魔王后，德雷克沉默了。而他的背后，同伴们的悲伤与期待依旧那样鲜活。
忒斯特感慨，
诺尔说，
视野里，德雷克直视着魔王，再次举起右手。那根尖锐的骨头在他的手里转了个圈，尖锐的那一端对准了自己。
德雷克干脆利落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熔金般的血液快速涌出，发出嘶嘶的声响。
附近的空气骤然沉重，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感沼泽般吞没了他。风停了，同伴们的呼喊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压迫感震慑在原地，只剩无边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