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你怎么猜出来的，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想要舍弃‘追补妖’的身份？你的能力不是挺有效吗？”

    忒斯特会意地继续，“这么多年了，你早就找到了代替视力的方法，你也不像在意外貌的人。”

    将军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

    “因为我快死了。”她平静地说，“我只是想活下去，在你们这碰碰运气。”

    忒斯特揶揄的话堵在了喉咙口，他露出罕见的惊讶神情：“你要死了？”

    “不用那么惊讶，没那么快，我还能活个一两年。这也不是什么突然发生的事情，和大名鼎鼎的白魔鬼不一样，我的身体一直在慢慢衰弱。”

    将军摊摊手，语气平静得像谈论别人的事。“自由的怪物追补妖没多少，还全是些短命炮灰。我也找过其他治疗手段，可惜案例太有限。”

    诺尔仍然没说话，他悄悄发动了，审视将军的身体情况。

    果然。

    忒斯特有玩家权限作保，健康得要命。将军的躯体却千疮百孔，内里接近一位百岁老人。她的追补妖能力明明是“恢复”，内脏却在逐渐衰弱破损。

    诺尔眯起眼，更加用力地解析——

    终于，他看得清楚了些。

    将军的魔法回路融合得非常糟糕，像是年久失修的破管道。她属于怪物的部分，正在排斥属于人类的部分。它们被追补妖药剂强行整合，随着时间流逝，药剂的效力越来越弱。

    上次紧急治疗小皮尔的时候，诺尔就有类似的感觉。那些怪物追补妖身上，都有类似于“排异反应”的现象。

    将军的怪物特性是“恢复”，这意味着她体内的怪物部分注定更加活跃，更难达到平衡状态。

    治疗倒是可以治疗，他只需要像当初治疗皮尔那样，想办法调整好她的魔法回路。

    诺尔把结果用心灵感应传给忒斯特，顺便解释了一下地星排异反应相关。他本以为忒斯特会轻松引导话题，谁想他的骑士突然卡了壳，冲将军发起呆来。

    诺尔好奇发问。

    忒斯特还是那副思索的表情，

    “我可以治疗您，但就像您说的，案例太少，我无法许下承诺。”

    诺尔小心翼翼地接过话题。

    将军的身体颤了颤，口吻难得急切几分：“我知道，这次我的要价不公正。我会在乐土的交易中慢慢补回来，我——”

    “不必了。”诺尔抬起手，“您这是当了我的试验品，我也算积累经验。”

    说是做生意，将军对乐土的态度一向不错，最开始还额外送过他们物资。“治疗”的确是个不错的筹码，诺尔还是不想用人命讨价还价。

    而且一想到追补妖药剂可能是用自己的血做的，诺尔就有些不舒服。

    “您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治疗。”

    说罢，诺尔看向将军身后的两个怪物巨汉。

    “它们只是没有意识的活肉，不会泄露您的秘密。”

    将军打了个响指，房间的门扉自行反锁。“我需要躺下么？还是就这样坐着？如果您还需要治疗材料——”

    “您坐着就好。”

    诺尔动动手指，在房间内部布下了阻碍魔法波动的层层防御。随即他走到将军面前，一只手按上她形状骇人的头顶。

    发动，屋内荡起微风，吹动了诺尔的袍角。

    他需要把粗糙拼凑的畸形回路重新梳理、优化，就像当初治疗小皮尔……不，不对，不一样。

    诺尔微微皱起眉。

    他治疗小皮尔的时候，小皮尔恰巧在转化追补妖的过程之中。打个比方，小皮尔上一秒腹痛，下一秒就顶尖专家诊治，享受最高端的医疗服务。

    这样当然容易康复。

    将军的情况完全不同。

    她变成追补妖的时间过久。更像病情长期拖延，普通炎症成了癌症。

    那拙劣的魔法回路勉强运行、四处泄漏。兴许是违反了塔赫的自然法则，回路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破坏性力量，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

    如今，那些力量盘踞在她的身体里，牵一发动全身，诺尔没法随便下手。

    不清理这些“陈年污垢”，治疗无从开始。可要强行铲除它们，将军的身体很可能支撑不住。

    诺尔目光在房内扫视，突然停在一点。

    “老垢”的本质是破坏性力量，既然不能就地抹除，“转移”怎么样？

    他勾勾手，一个粗壮的肉偶乖顺接近。诺尔伸出另一只手，搭上肉偶的心口。他打包了那些要命的力量，将其原样转移到肉偶体内。

    下个瞬间，肉偶便支撑不住、炸成血肉烟花。还有些破坏性力量没被消耗，它们原地逸散，附近的沙发与茶几变成黑红，崩塌成软塌塌的一团。

    忒斯特骤然拔剑，漆黑的毁灭之力将那些残余力量团团包围、侵蚀殆尽。

    诺尔放心地收回手，开始调整将军的魔法回路。

    忒斯特收起“背叛者”，面无表情地看着诺尔的后背。

    按照诺尔的说法，追补妖本质是物种粗暴混合，会发生“排异”。混合生物拥有更强的力量，却注定在短时间内衰亡。

    作为创世神，诺尔能够治疗这样的可怜虫。

    可是他在记忆封印里看到的那具“万神尸”，那个由无数神祇碎块缝制而成的诺尔，又有谁能治疗？

    作者有话要说：

    不间断连载200天达成！

    这本克服请假，争取下本克服迟到（眼神游移.gif）

    今天坐车从老家回住处了，被留守的猫猫骂了一小时。

    第201章

    突然袭击

    调整魔法回路就像给重车祸的人做手术，诺尔屏气凝神，站了足足五个小时，才把将军车祸现场一样的回路修好。为确保万无一失，他的调整比治疗皮尔时还要仔细。

    将军也硬气，自始至终一动都没动过。

    诺尔直起腰的时候，几乎听到了腰椎的呻.吟声。长达五个小时的“魔法回路”手术，诺尔不计成本地使用魔力，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魔力值。不出意外，他得拄着忒斯特回家了。

    但这份谨慎换来了充足的回报——

    ……

    许久不见的新技能。

    诺尔疲惫地坐回扶手椅，心情有点微妙。

    这是他第一次不经过代码推演或技能合成，凭空创造全新的技能。不，或许它不该叫“技能”，系统自始至终称其为“权能”。

    这东西看起来就更接近“神”的领域。

    诺尔的视线在“注意”的提示后停了好一会儿。

    说明中提到要中和的“错误”，估计就是方才他转移的破坏性能量。将军的活肉怪物能力不够，不足以中和这份能量，逸散部分还是由忒斯特亲手收拾的。

    说起来，这种“破坏性能力”还真有点像魔王污染。单拎出来很难去除，最好找个“容器”打包一起消灭。

    诺尔按了按太阳穴。权能终究不是什么修改器。使用活祭虽然有点麻烦，但能对付就好——大不了他亲手创造一堆活性肉偶。

    用它的话，应该可以彻底还原追补妖带来的影响。忒斯特那边没问题，待会儿回了迷失塔，他可以和小皮尔谈谈这件事……

    想到这里，诺尔擦擦额头上的汗，看向倒在椅子上的将军。

    这次时间充裕，他剥离了大部分属于怪物的回路，只留下了少许无害的部分，用它来修补将军伤痕累累的人类回路。

    将军会失去属于怪物那不讲道理的超快再生。从今以后，她只会是个属性比常人高出不少，愈合能力格外出色的人类。

    现在，那份愈合能力正在发挥它的效果。

    将军凹凸不平的头颅逐渐变圆，五官随之归位。她熔化似的皮肉上长出皮肤，鼻梁上出现零零碎碎的雀斑，头皮上冒出了狮鬃般金红蓬松的头发。

    她的两只义眼自行滚落，棕红的眼瞳重新长出。畸形的怪物尖牙挨个脱落，正常的嘴唇之下，人类牙齿再次归位，只有犬齿尖得有些夸张。

    那娇小扭曲的身体也逐渐健壮起来，像是弯腰驼背的老人重回青春，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几分钟后，一个精悍的短发女人取代了骇人的怪物。

    将军缓缓摘下双手的手套，看着被正常皮肤包裹的手心，然后是手背和指甲。

    紧接着她转动眼珠，目光掠过灯光下晶莹璀璨的酒液、花瓶里带着露珠的新鲜花朵，最终停在饰有浮雕的天花板上。

    面对数百年未能正常观察的世界，残暴将军的目光如同初生婴儿。

    许久，她咧咧嘴，“哈”地笑了声。

    那笑声饱含辛酸与解脱。

    随即她沉默下来，愣愣地望着地毯上沾满绒毛的义眼。

    “你好像什么都不打算问。”忒斯特站起身，坐到诺尔椅子的扶手上，一只手顺势搭上诺尔的肩膀。

    借着动作遮掩，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背叛者”上方。

    “知道了超出自身水平的情报，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将军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沙哑，变成了悦耳的女中音，“我原本只想求个苟活，这样的效果实在是……算了。”

    她抿了口酒液，让它缓缓滑过恢复原状的舌头，末了长叹一声。

    “今后与乐土的交易，我不会收取手续费。乐土从我这里买的物资，我也不会赚取一个铜子的利润。今后二位要是看上了什么宝物，或者想要什么情报，可以免费从我这里获取。”

    她没再戴手套，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玻璃。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不喜欢在交易里占太多便宜。”

    “我必须和您说清楚。”

    诺尔拨开忒斯特按在刀上的手，诚恳地开口，“现在的您不算追补妖了，您的身体机能约等于三十左右的健康人类。”

    “也就是说，接下来您会正常衰老，无法像之前那样长寿。您确实拥有比正常人优秀的恢复能力，但没法再长出砍掉的四肢或缺损的器官。”

    将军笑了：“我猜猜看，要是我坚持保留那些怪物能力，您只能把我变成完全的怪物，而不是这样的人类。”

    “是的。”诺尔说。

    除非他突然脑子发抽，想搞个全新的大型试验，用将军创造一个全新物种——先不说道德上的问题，将军能不能活还两说。

    “我对现况没有任何不满。比起当个长寿的愚笨怪物，我更想当个有脑子的正常人。”

    将军继续新奇地扫视周遭，品味阔别已久的正常视力，“至于更多的寿命和力量，我会自己想办法。”

    “那么我们的交易结束了。”

    诺尔缓过了不少力气，准备离开这里。外面天肯定黑了，他们可以先在酒馆来个双人晚餐，再回迷失塔休息。

    “恩彼利克·阿尔瓦的资料，还请您尽快准备好。”

    “等等。”

    将军站起身，非常郑重地行了一礼。诺尔第一次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明确的情绪——喜悦褪去，残余的只有严肃。

    “我相信两位不会错过那些重要情报，但关于黄金剑，我有一个私人提示。我研究过那家伙，那小子运气好得出奇，行为上滴水不漏，只是……”

    她犹豫了半秒，还是开了口。

    “我仔细看过他的所有日程和交易，有些时候，他好像同时出现在了两个地方……这一点，明面上的资料看不出来，只是同为大商人，我觉得工作量和谈判安排有些不自然。”

    “我之前觉得这个怀疑太过疯狂，现在看来，这世上的疯狂之事远超我的想象。”

    说到这，她轻轻摇晃杯子里的酒浆。

    肯定是时间回溯，诺尔心里一沉。

    他们曾经回到过去，只要不干扰命运洪流，同一时间的两个“自己”可以共存，就像疯修士亲眼目睹少年忒斯特火烧教堂。

    作为“过去”权能拥有者，恩彼利克只是缩短了时间跨度——

    假设彼利在1月3日凌晨00:01回到1月1日，赶往另一个国家，在那边活动到1月3日凌晨00:00，回溯结束。

    外人看来，1月1日到1月3日凌晨这段时间，“黄金剑”的确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不同的地点。

    问题是……

    “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诺尔当即发问，“有没有三个，或者更多的情况？”

    “不，我很确定，只有两个地方。”

    将军的语气非常笃定，“这种‘疑似分身’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两次，我专门确定过。”

    “谢谢，您的情报很有用。”诺尔松了口气。

    起码现在可以初步确定，盗星索做不到回溯再回溯这种无限套娃。

    “该说谢谢的是我。”

    将军朝诺尔举了举酒杯，露出一个近乎真诚的表情，“十分感谢您，善良的大人。您什么时候需要疯修士的情报，我可以倒贴钱——”

    话还没说完，她身边的空酒杯自行破碎。忒斯特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到桌边，拿起一瓶未开封的好酒。

    “你说可以不付钱的。”他笑眯眯地晃了晃酒瓶，一字一顿地说道。

    将军翻了个白眼，吞下了没说完的话：“拿走吧。”

    诺尔努力压下一个笑容：“您不必担心我。就像我在您体内保留了一点怪物回路，我们的生命中都需要一点点邪恶，这样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将军勉强提提嘴角，她似乎不太认同“一点点”这个形容。

    “祝两位一切顺利。”最后，她礼貌地道了别。

    “……她并不是真的针对你。”刚出门，诺尔就立刻表示。

    “我知道，将军真想离间你我，不会蠢到当我的面挑事。”

    忒斯特把酒瓶收进颈链。临走前，他特地又抢走了几瓶好酒，哪怕他们都不怎么爱喝，“她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嘴上找找场子罢了。”

    诺尔无言，现在塔赫大陆上能打过忒斯特的怕是没几个，但疯修士并不打算因此扩大他的小心眼。

    忒斯特用心灵感应继续道，

    诺尔说。

    忒斯特很宝贝那枚金币，诺尔不是没考虑过当场抢回来，只是当时到处都是普通民众，他们实在不好动手。

    忒斯特无比自然地握住诺尔的手，边走边嘟囔。

    诺尔眉头动了动，从怀里掏出坎多：“……我们晚饭回去吃。”

    他不想忽视忒斯特的直觉。而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除了身边的忒斯特，就只有迷失塔了。

    两人拐进暗巷，诺尔照常想象迷失塔内的情况，坎多凭空扒拉半天烛泪，却没能照常展开传送火圈。

    “不对劲。”坎多啪啪拍打地面，“我的传送被阻碍了，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龙爪一把抓住。诺尔当场恢复成中体型巨龙，以隐形法术藏匿身体。他一爪坎多一爪忒斯特，飞快冲向迷失塔的方向。

    飞行期间，他反复使用琳恩留下的玩偶脑袋，试图与塔内联络。遗憾的是，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迷失塔出事了。

    ……

    五个小时前，许愿喷泉边。

    “好宝贝儿们，跟着你们的妈妈，爸爸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彼利慈爱地拍拍一双儿女，“艾芙，我去排队，你带孩子在喷泉玩。等我回来，一家人一起许愿。”

    艾芙拉满怀爱意地搂着两个孩子：“我们就在这等。”

    彼利挥挥手，走向购买葡萄霜糖的小摊，悠然走到队伍末尾。与此同时，他的手插进衣袋，把玩着口袋里的金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