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雏鸟破壳，天空彻底碎裂，蠕动的肉块与硬壳碎片朝地面坠下。可是在它们越过云层的那一刻，无论是丑陋的尸块，还是燃烧的硬壳，都变成色彩斑斓的漂亮纸屑。

    这是独属于创造者的权限。

    ……

    系统提示一声接一声，无数温暖的细流在血管中流淌，名为“系统”的世界权柄正融入他的体内。诺尔知道，他可以随意使用它——那种感觉有点古怪，像是牵着只过于听话的小狗。

    诺尔抬起手，下达了第一个独属于“创世神”的指令。

    庆典般的彩纸雨上方，浮现出巨大的系统弹窗。

    诺尔抱住气喘吁吁的忒斯特，他维持着隐蔽状态，俯视着凝固在各处的玩家。迟疑几秒，他终究是补充了那句迟到太久的话语——

    弹窗后方，真正的苍穹显露出来。此刻星辰淡去，朝霞将天空染成了梦幻般的淡紫色。

    玩家们齐齐看向头上，五颜六色的纸屑飘散而下，像个过于美好的梦。

    同一时间，忒斯特疲惫地挂在诺尔身上，细细回味击杀盗星索的兴奋感。他仿佛回到了十二年前，杀死第一个永恒教会高层的时候。

    可惜圣地的教堂烧没了，广场也毁于一旦。不然把盗星索的残骸展示一番，场面一定非常壮观。光是想象，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忒斯特下意识瞧向诺尔。

    诺尔正看着地面的玩家，战争造成的狼藉，以及不住下落、与战场格格不入的漂亮纸屑。

    他知道，自己理解不了诺尔此刻的心情。但重大时刻煞风景这种事，他坚决不干——忒斯特决定先不打扰对方，欣赏一下他的战利品，好好平复心情。

    一块没能变成纸屑的碎肉。

    它来自盗星索的肉肢，忒斯特一早就准备好了。等他们回到迷失塔，他可以把它做成诺尔的早餐。

    一枚沾有血迹与污渍的金轮。

    那是诺尔送给他的礼物，他终于把它夺了回来。盗星索那家伙显然不怎么珍惜它，忒斯特擦去灰尘，发现金轮上多了不少细微的划痕。

    看着看着，忒斯特的微笑消失了。

    那金轮上沾了滴血渍，可能是因为它曾属于一位伪神，忒斯特没法将它擦掉。那血渍正巧在国王侧脸的眼睛部位，它凝出极细的痕迹，如同一行血泪。

    忒斯特匆忙将金币翻过面来，叶片与太阳间的微小划痕也……非常眼熟，眼熟到让人心惊。

    他被永恒教会带走的那一天，店里售出了最贵的珠宝。母亲让他去买面包的时候，给了他一枚金轮作为礼物。

    在接下来的无尽黑暗中，那是他唯一留住的事物。他曾观察过它无数遍，他绝不会认错。

    正如此刻。

    作者有话要说：

    夫夫双打！

    让我们欢送盗星索（敲锣打鼓）

    这卷21章可能刹不住了……呃啊……！！！！

    第235章

    骑士先生

    诺尔品味了好一会儿胜利的滋味。它尝起来像是血液、尘埃和清晨的空气。他任由喜悦冲刷着自己，面颊与后颈后知后觉地升起热意。

    不过，他也就放松了那么片刻。诺尔很快转向忒斯特，这才发现对方微妙的神色——忒斯特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这可不多见。

    诺尔看向忒斯特的手心，一块盗星索的血肉，一枚近乎崭新的金轮。

    “你把它抢回来了！”

    诺尔认出了自己送给忒斯特的礼物，显而易见，忒斯特把它从恩彼利克那里夺了回来。

    “……嗯。”忒斯特喉咙里咕哝一声，僵硬的神色迅速消失。

    “这个我先拿走了。”见对方恢复镇定，诺尔松了口气。他捻起那块黑红的碎肉，面颊抽搐几下。“正好，我的技能可以确认那家伙是否存活。”

    只会对亡者的血肉生效，如果盗星索本体还活着，他就无法通过它获得技能。

    忒斯特惯例为他留下了它，虽然直接吃很恶心……为了防止盗星索留有未知后手，他还是谨慎些为好。

    诺尔屏住呼吸，皱起脸。还在地星的时候，他连生牛肉都咽不下去。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C国人，他对生食的接受度实在有限。

    为了胜利。

    诺尔把那块碎肉吞进嘴巴，努力不用舌头碰它，直接囫囵吞进喉咙。饶是如此，那股呛人的腥臭还是瞬间充斥了口腔，诺尔干呕几声，险些把它原样吐出来。

    诺尔终于安下心来。

    成功发动，盗星索的本体确实死去了。而且这一次，带来的不是技能，而是权能。

    系统不情不愿地补充道，

    诺尔忍俊不禁。

    作为这个世界的真正支配者，他可以调用任何系统技能，不再需要去提取。只要能获得盗星索的权能，“失去”连代价都算不上。

    就算这样一来，他在盗星索的“回溯”和“融合”里面只能挑一个权能。对诺尔来说，“回溯”就足够了。

    诺尔果断确认接收。

    一股新的力量在他体内绽开，那感觉像是突然多长了一条手臂。它行动自如，但感受多少有点奇怪。

    这次，他算是彻底了解了盗星索的权能。

    他可以更改物品或者活物的身体状态。

    不过他只能把目标“变年轻”，约等于还原目标在过去的某个状态。比如，他可以把忒斯特为晚饭准备的青豆苗还原成豆子，也可以把煮好的土豆泥变成新鲜土豆……忒斯特不会为此开心就是了。

    他还可以把任意目标——包括自己——送回到过去任意时间点，并做出一定干涉。回溯时间点的远近与他倾注的魔力有关。

    不过时间的法则依旧如常，没有因为“回溯”权能网开一面。无论回归的是人还是神，既定的命运洪流无法更改。如果硬要违逆，只有“毁灭”这么一个结局。

    “我拿到了盗星索的‘回溯’权能。”诺尔看向自己的双手，坦白地告知忒斯特。

    忒斯特没有立刻回答，约莫十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笑起来：“要不要试试看？”

    诺尔：“我刚想说呢，咱们一起去两个小时前看看吧。”

    他们可以回溯一点点时间，从另一个视角观察战场。诺尔正好想知道忒斯特与恩彼利克的战斗细节。反正回溯结束，他们俩会回归当下这一刻，不会耽误什么。

    “……”

    忒斯特沉默了会儿，“先用我一个人试试，您得留在这。万一我们回归迟了，这里没人盯着，肯定会出事。”

    “而且用我来试验，您肯定会全神贯注使出全力。对不对，亲爱的？”

    诺尔有点惊愕地看向忒斯特。

    确实有道理，但他总觉得忒斯特话里有话。诺尔从未在忒斯特脸上见过这样复杂的表情，他甚至发觉了似有似无的压抑感，那不像大战告捷的神色。

    时间回溯……

    诺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抿起嘴唇，决心不再发问。他贴近忒斯特，轻柔地吻上忒斯特的额头。

    一个非常温暖又柔软的吻。

    “我会使出我的全力，忒斯特，你可以到达过往二百多年的任何时间点。”

    诺尔轻声说道，“记住，我在这里等你。”

    忒斯特无言地注视着诺尔，他攥紧手中的金轮，坚硬的金币硌痛了他的掌心。他能听到心脏在肋骨下狂跳——忒斯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突兀，但诺尔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诺尔张开双手，捧住了他的面颊。他的神明身体前倾，在他耳边郑重又和缓了说了一句话。

    忒斯特瞳孔一缩。

    下个瞬间，面前的一切消失了，他没来得及回答。

    忒斯特发现自己脚踏地面，站在完好无损的比苏斯城教堂广场。白鸽一群群飞起，喷泉里涌出碎水晶似的清水。过于炽热的阳光下，身穿白衣的人们来来往往。

    忒斯特腰佩长剑，全身裹在黑红的血液里。他原本洁白的铠甲满是灰尘与泥土，与这干净的街道格格不入。不少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忒斯特赶忙走去暗处，他把长剑收入吊坠空间，又将衣服与铠甲清理一新。

    ……不，这还不够。他摸了摸自己扎眼的银白色长发。

    冰冷的金焰燃起，魔力飞快聚集。

    忒斯特瞥了眼外面来来往往的神殿骑士，轻甲抖动起来，渐渐变成一套包覆全身的盔甲，款式再平常不过。那象征“白魔鬼”的长发被藏在头盔内，半根都没有露出来。

    和上次回溯的感觉完全不同。

    上次他是“回溯”马车的乘客，马车在一个未知地点把他丢了下来，他还要自己摸索。这次，他成了“回溯”马车的车夫，只是在这里短暂停靠。

    他很清楚，这里是五年前的比苏斯。他同样清楚，他还能继续往回走。

    忒斯特速度全开，冲向葡萄领所在的方向。时光在他身后飞快变幻，抵达目的地时，他再次停靠在一个盛夏。

    这里应该是葡萄领的软木塞街。街道上人潮汹涌，葡萄酒的香气混合了油脂与水果的味道，闻起来分外热闹。

    “嘭！”

    不远处传来一声重响，像是血肉砸上墙壁。忒斯特随意看了眼，目光定住了。他看到了一个脑袋坑坑洼洼的大胡子佣兵，以及刚刚滑下墙壁的小皮尔。

    现在的他能够看到，缩小版的诺尔和自己正藏在小皮尔身上。

    “死了？”佣兵用靴子尖踢向皮尔，忒斯特眉头一皱。

    铛！

    那不知死活的佣兵踢到了他的小腿上，被铠甲挡了个结结实实。忒斯特背对小皮尔，无言地瞪着胖佣兵。

    现在的他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在过去的诺尔面前隐藏气息。但他不能开口，诺尔会认出他的声音……那会少了许多乐趣，忒斯特忍不住翘起嘴角。

    那个胖佣兵呱啦呱啦地说着什么，忒斯特一句都没听进去。他知道那个小小的诺尔在观察他，那人的目光像是扫过脊椎的羽毛尖儿。

    胖佣兵的语气变得尖利，忒斯特还是懒得理会。兴许是那家伙保留了点动物本能，最后只是悻悻扔了句“疯子”。

    “骑士老爷，骑士老爷！真的谢谢您！”

    小皮尔皮球一样骨碌碌冲过来。忒斯特看着表情紧绷的小号诺尔，忍不住朝他笑着点了点头。

    可惜有头盔挡着，诺尔看不见他的微笑。

    忒斯特转过身，再次融入人海，逆着时间河流而行。光阴逆转，忒斯特路过了一个格外眼熟的巷口，巷口前方，一群野猫正在转悠，准备进入巷子。

    ……嗯？

    这个时间点，他记得……

    微光闪过，白骑士变成了一只蓬松的大白猫。忒斯特悠然走向那个巷口，放出一点点毁灭气息——十几只野猫纷纷弓起背，眨眼间跑了个一干二净。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白猫翘起尾巴，忍不住转向巷子内。

    “……只是身体变小，比我想象的好太多啦。”彼时，小号的他自己伸了个懒腰。

    “你确定吗？”小小的诺尔咽了口唾沫。

    真好玩，忒斯特忍住用爪子揉搓诺尔的冲动。

    可惜过去的他自己反应太快，立刻召唤出了本恩。忒斯特遗憾地给了本恩一爪子，确认过去的他们完美隐藏了气息，他这才跳回墙头，离开了此时此刻。

    时间持续逆流。

    忒斯特在过去漫步，他的身体比他的心更早确定了目的地。那不是燃烧的不朽教堂，不是阴暗的地牢，而是一家不大不小的珠宝店。

    他停在了弗拉玛家开始走向覆灭的那一天。

    原来那天的天气这样好。

    珠宝店装修得非常别致，覆盖墙面的爬藤，油漆稍稍有些发暗的典雅招牌，所有事物熟悉又陌生。透过洁净的玻璃，来往的人都能看到面带微笑的店老板。

    ……今天只有父亲看店吗？

    忒斯特在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这才推门而入。店门比他记忆里的缩小了不少，门口的迎客铃铛发出悦耳的撞击声，命运沉默不言。

    “欢迎光临，骑士先生。”

    他的父亲——撒克·弗拉玛站在柜台后，笑容真诚温暖。

    忒斯特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手指本能地收了收。他的父亲还活着，就在他的眼前。如果他现在把父亲带走……趁一切还没发生，把他的家人全带离葡萄领……

    念头刚刚升起，他的本能便疯狂示警，仿佛他打算肉身跳入活火山。那是来自时间本身的警告，警告他远离既定的命运。

    果然不行。

    弗拉玛家的惨案人尽皆知，弗拉玛家的人们在众目睽睽下被杀死，烧毁的尸体在院落中示众多年。

    那是无可解的，注定的死亡。那是“TEEST”诞生的起点。

    他知道这一切不可撼动，但是——

    “……哎，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撒克·弗拉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跟我说，我来帮您挑选。”

    这会儿店里没有其他人，忒斯特迟疑几秒，双手取下头盔。银白色的长发倾泻而下，忒斯特抬起眼，看向面前熟悉的脸。

    看到臭名昭著的“白魔鬼”在自己面前现身，撒克·弗拉玛只是愣了半秒。他的脸上仍带着让人舒服的热情笑容。

    “哎呀，您真英俊。”撒克挤了挤眼，“先生，我猜猜看——您是来给爱人挑礼物，对不对？”

    “是的。”忒斯特听到自己回答，“我需要……”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清清嗓子，“我需要一对戒指，先生。”

    “真甜蜜。”撒克语调轻快地说，“您的预算大概有多少呢？您要是不着急，我们店还提供定制服务——”

    忒斯特定定看着父亲的笑脸，他隐约察觉到了这个故事的走向。但哪怕忒斯特一遍遍思考“我只要价格适中的戒指”，命运仍然毫无波澜。

    是啊，弗拉玛一家注定毁灭。

    不管他们在此度过最棒的一天，还是最糟的一天。在即将到达的死亡面前，这些都只是无伤大雅的“误差”。

    如果一定要选择……

    到了最后，他果然还是希望他们更开心点，忒斯特心想。今天天气这么好呢。

    “没问题，请让我看看最贵的那些。”

    于是忒斯特微笑着说道，就像一个陷于幸福的普通人。

    “我的预算非常——非常充足，弗拉玛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终于见到家人了，忒斯特（。

    第355章

    创造者

    “其实两个人一起来选比较好。”

    撒克熟练地翻动抽屉，“还是说，您想要为您的爱人准备惊喜？”

    他拿出六个精致的小盒子，在忒斯特面前排成一排，挨个打开。深色的丝绒上，装饰着六对风格迥异的美丽婚戒。

    “惊喜……也许吧。”

    忒斯特细心查看着那排戒指，“我们没必要留着现在的戒指。那个证婚人是个十足的恶棍，我们刚刚才摆脱那家伙。”

    “您的选择很明智，确实不该留着糟糕的记忆。”撒克·弗拉玛深表赞同。

    六对戒指都非常漂亮，它们用了最好的金银珠宝，雕刻和设计也恰到好处。从精致华丽到古朴大气，每一对都让人挑不出错。

    戒指内侧都带有不起眼的匠人标记，像扭曲的三齿叉。忒斯特知道，那是弗拉玛的“F”变体，它证明这些戒指是弗拉玛家的作品。

    父亲曾经专门把它画下来，骄傲地展示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