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猛烈挣扎起来，试图甩开佩因特的手。可惜圣人的魔法不会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拒绝中断，佩因特的掌心像是焊在了他的手腕上。
我的神谕已经完成，我已经可以消失了。但你……
尤金突然止住了动作。
佩因特的死注定成就神，他是不是该顺其自然？
不对，不能这样。就算是死，那个人也该牺牲得更为浩大、更为神圣，戈弗雷·佩因特不该悄无声息地死在一片残骸里，不能因为救自己而……
“我很喜欢这个结局。”
佩因特转过那双绿眼睛，朝尤金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在清醒状态下，冷静地选择了他。我得说，亲自救下尤金先生，比给神当踏脚石愉快多了。”
“嗯，也比救小猫小狗好那么一点点。”他无声地补了句。
“戈弗雷·佩因特！”
尤金说不清自己的语调是恐惧还是愤怒，或是两者皆有。
对，对了。他还可以把手臂切下来。
尤金左手刚想去抓长剑，又被佩因特的束缚魔法抓了个正着。随着那该死的红影走近，尤金的视野越发昏暗，他的头疼得想要裂开，耳膜砰砰作响。
不能这样。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混沌的念头。
为什么不能？……不知道，但不能这样……
“……快结束了。”
逐渐消失的视野中，佩因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膜，模模糊糊、时远时近。
“……我很抱歉，尤金……”
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道歉？
尤金想要质问，可是他失去了对于舌头和声带的控制。银星直冒的视野里，那个该死的红影缓慢地抱紧佩因特，后者没有抵抗，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
“不……”
回忆逐渐归位，尤金从干涩的嗓子里挤出声音。
戈弗雷·佩因特不在了，他想。他还没来得及把那个家伙抓回神殿，没来得及听佩因特忏悔。直到最后，他都死得亵渎而不值一提。
尤金缓缓举起双手，捂住脸庞。
“呃。”安娜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
说佩因特没事？
那还真未必，佩因特可是被忒斯特顺手拎走的。忒斯特绝对没有“必须救下无辜者”的使命感。她很确定，带走佩因特的时候，疯修士的表情就像——用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就像麻木捡屎的遛狗人。
就算忒斯特寻找诺尔的路上手滑，把佩因特摔死了，她也不会特别吃惊。
退一万步，那是系统的最高级诅咒。就算诺尔彻底掌控系统，也必须在逻辑规则内处理。佩因特就像被扔进了抢救室，“手术中”的灯还没灭呢。
算了，尤金又不算他们的同伴，就把这个倒霉问题交给别人吧！安娜金小姐很快做出了决定。
“之前那个伪神消失了。”
她决定扔给尤金先生一点好消息，“它的本体被彻底消灭，现在大家可以看到真正的月亮……只有一轮月亮，特别美丽。”
她选择性隐瞒了那个伪神兼职了生命女神和永恒之子的事实。
尤金沉默地垂着头，肩膀有些抖。他仍然捂着脸，双手淹没在逐渐加深的阴影里。
这家伙该不会要哭吧？
太尴尬了，安娜金在心里凉气十连抽，开始拼命思索体面离开的借口。
“……哈。”尤金终于发出一点声音。
安娜金僵在旁边。等等，听上去怎么有点不对劲？
“哈哈哈——！”
尤金朗声笑了出来，他笑得甚至有点解脱。
安娜金悄悄攥住魔杖。完了，这家伙受的刺激太大，该不会就这么疯掉……
“谢谢您，安娜金小姐。我明白了。”尤金放下双手，双眼明亮得有点不正常。
“怪不得他当年那样轻易地叛教……怪不得他隐姓埋名引导那些修士修女……怪不得到了最后，他没有半点迷茫，也没有向神忏悔……”
“怪不得我始终做不到对他下手，始终忘不掉他的话语……”
“为什么？”安娜金硬着头皮接话。
“我信仰他。”
尤金双目灼灼地说道，“所以他是生命女神的化身。”
知晓真相的安娜金如坐针毡，她决定不去评价这个离奇的因果推断。刺激病人总归是不好的，她痛苦地想道。
“他救了我，因为我是他最中意的信徒。他向我道歉，因为他当初对我说，自己只是一名神使。”
“他只能是蒂利亚，必须是蒂利亚。”
尤金微笑着，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
“真是……嗯，精彩的结论。”安娜金努力维持笑容，“您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去隔壁帐篷看看。”
尤金喜悦地点点头，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仁慈的小姐，愿您的人生充满生机。”
安娜金拔腿就跑。
……
隔壁帐篷。
忒斯特不满地盯着诺尔，诺尔焦虑地盯着佩因特。
诺尔姑且把佩因特从封印中放了出来，又用新鲜出炉的“回溯”权能停止时间，维持佩因特半死不活的状态。
诺尔知道，这实在算不上甜蜜的新婚活动。
但是迷失塔还在城外收拾残局，德雷克也在玩家那边帮忙，努力为身份编出一套合理说辞。诺尔还沉浸在突击结婚的混乱中，他得给自己找点正事做。
于是诺尔想起了那个被他紧急封印的活物。发现那是佩因特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
“唉，我就该让他死掉。”忒斯特撑着脸说道，“那样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来个回溯，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我的家里人……”
“你做得很好。”
诺尔连忙安抚，“不要着急，等和你的家人打好关系，我们可以邀请他们参加婚礼——你知道的，补个标准的仪式。交换戒指、彼此起誓之类。”
“还有起誓后的亲吻。”
忒斯特畅想一番，满意地唔了声，“好吧，那就让他活着。说起来，我还以为你弹弹手指，就能治好这家伙。”
“就算是我，也不能随便更改系统的逻辑。”
虽然他的塔赫和屎山不沾边，盲目改动还是会出问题。佩因特正常使用了，因此要承受死亡的结局，诺尔还真不好调整。
除非……
诺尔看了眼身边打哈欠的忒斯特，隐约有了想法。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佩因特的右手，缓缓吐出一口气。
就是这个，诺尔心想。一个系统只能有一个最高管理者，但他可以指定GM协助管理。换成塔赫的说法，神明可以拥有相对弱小的从神。
他的忒斯特是货真价实的神。虽然忒斯特总嚷嚷着自己是诺尔座下教皇，诺尔绝不会真的让他当部下。
佩因特则不同。他的实力还在伪神门槛徘徊，同时对塔赫充满爱意。只要他们谈妥，佩因特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协助管理者。
诺尔挨个确认那一排排让人眼花的权限，终于找到了目标——
这样一来，佩因特先生可以用生命权限和死亡结果对冲。完整的系统权限，肯定要强于技能带来的影响。
确认操作之前，诺尔看向“普通管理员”这个过于朴素的名称。他犹豫了一小会儿，重新唤起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尤金先生，通过完全错误的过程得到了正确的结果。
这怎么不算一种命运呢？
创世神在度蜜月前开始抓苦力安排工作了！
第358章
从神守则
佩因特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
他在迷失塔内醒来，外面天色黯淡依旧。从射入窗口的阳光角度来看，时至傍晚，他昏迷了至少一个白昼。
佩因特深深吸了口气，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五脏六腑还在正常运作，身体比之前还要轻快不少。
他不仅仅摆脱了死亡，连多年漂泊征战留下的隐伤都消失了，磅礴的生命力在他体内涌动。
神迹。
身为曾经的生命神殿教皇，佩因特很快有了定论。他环视室内，很快发现了在摇椅上打瞌睡的诺尔。创世神的左手上，多了枚美丽的古银婚戒。
佩因特下意识露出了笑容，看来他错过了了不得的大事。
“诺尔大人。”佩因特从床上坐起，往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摇椅上的诺尔身体一弹，啪啪拍脸：“我在！”
“感谢您救了我。”佩因特诚恳地说道，“现在我感觉很好，您没必要亲自守着我。”
听到“您救了我”时，诺尔的脸皮抽了抽，他干咳两声：“是忒斯特救了你。”
佩因特：“……啊。”
“您看起来好像不太意外。”诺尔犹疑地说。
“您对忒斯特先生有非常积极的影响，忒斯特先生也能为您补足不擅长的地方，两位十分般配。”佩因特含笑回应，看起来像位真正的神父，“新婚快乐，诺尔大人。”
“谢谢。”诺尔语气还有点不好意思，脸色却明亮了不少。
佩因特微笑着注视诺尔。
“对了，盗星索的本体已经死了，我彻底取回了系统权限。这一战无人死亡——城内玩家们本来就死不了，只有几头巨龙受了重伤。以迷失塔的实力，对付城外怪物绰绰有余。”
诺尔仔细地讲述道，他能猜出佩因特最关心什么。
“民众那边有不少重伤者，好在这里不缺神职人员，骑士的护卫也恰当，大家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治疗。”
“最后，以防万一，琳恩他们还会再做些调查，省得盗星索又留下什么千奇百怪的后手。”
“赞美您的仁慈。”佩因特低下头，行了个礼，“只是迷失塔这边……”
调查盗星索的痕迹是必要的。但这么大一个迷失塔自己消失，玩家们会不会再四处找它？
“不用担心。”
诺尔轻轻摇了摇头，“对于玩家们来说，他们提前截杀了最终BOSS，结束了主线任务，没必要再寻找迷失塔。”
99%的玩家还把这里当成游戏。迷失塔是“主线剧情”的一部分，既然主线结束，迷失塔的消失也顺理成章。
佩因特肩膀松弛了不少：“看来您知道该怎么送他们回去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忍不住看向诺尔的戒指。
许久之前，他曾目睹疯修士闯入将军的办公间，一头雾水地进行感情咨询。忒斯特说诺尔会在解决问题后回归故土，并为此感到不快。
现在……
“看来您和忒斯特先生会有一次很有趣的旅程。”佩因特笑道。
“是很多次。”诺尔跟着笑起来，“我们会好好规划的。”
佩因特：“既然一切都这样顺利，您为什么要专门守着我呢？”
神战圆满结束，大局依旧可控，迷失塔也很安全。身为新婚的创世神，诺尔没有必要守在这里——他大可以随便安排一位邻居看着他，等他醒了再会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创世神大人肯定隐瞒了什么。
佩因特十指交叉，继续微笑着注视诺尔。
诺尔：“……”
诺尔的视线开始漂移。
他吭哧了一会儿，最终召唤出一个系统弹窗。他特地将它可视化、翻译成通用语，再展示给佩因特。
佩因特的笑容逐渐僵硬，融雪般消失了。他震撼地看向诺尔，有生以来，诺尔第一次从戈弗雷·佩因特的脸上看到那么多问号。
“为了，呃，为了救下您的命，我向您开放了系统权能‘生命’。”
诺尔努力比划，“简单说来，我把权柄的一部分开放给你，你随时可以借用……这样你能够直接干涉‘生命’相关的规则，绝对算得上‘伪神’级别。”
佩因特：“您不能把它收回吗？”
联想到生命神殿的名号，这力量拿着真的烫手。
“可以是可以。”诺尔小声说，“但您身上的‘死亡状态’也是系统给予的，我没法消除它，它只是被‘生命’权限无限推后了。”
“如果我把力量收回，您大概率会当场死亡。”
佩因特：“……”
诺尔：“……”
佩因特幽幽开口：“您知道吗？其实我之前想过，如果神战结束，伪神消失。我会带着漂流佣兵团四处旅行。”
“没有神殿的追杀，我们可以有很多轻松愉快的时光。那生活美得像一个梦。”
佩因特的表情就像假期前被临时安排加班的员工。诺尔一阵心虚，他还什么都没说，这只老狐狸就猜到了未来的职责。
“我不擅长管理。”
诺尔只能拿出最真诚的语气，“我也不适合拿出神的姿态来支配塔赫，而且我很多时候可能不在这里……我需要一位真正关爱塔赫的人，帮我照料这个地方。”
佩因特意味深长地点头：“没有盗星索的追杀，您和忒斯特可以四处旅行，拥有很多轻松愉快的时光。”
诺尔的目光再次飘走了，他还真无法反驳。
虽然他是货真价实的塔赫最高神，也曾在梦中当过制作组的组长……但他真的很不擅长给别人强行安排工作。
“哈哈哈！”
看诺尔目光飘来飘去，佩因特忍不住笑出声来，“开玩笑的，诺尔大人。您救了塔赫，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强大的力量，我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说着，他的目光柔和下来，“感谢您，让我有机会重整神殿风气。这个委托，我求之不得。”
诺尔狠狠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还有一件小事。老教皇在神战中负伤，提前宣布退位，尤金即将接任生命教皇。”
“看来那孩子伤得不重。”佩因特愉快地说。
诺尔残酷地继续：“眼下尤金先生坚信您是生命女神蒂利亚的化身，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这事。”
佩因特缓缓躺回床上，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出任神位前，我能不能先休八十年假？”
“不能。”诺尔同情地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