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宁成武从兜里掏出牛皮信封,郑重地放在苏语凝面前:“这是一百块,恭喜小妹搬新家。”
“大姐……”苏语凝刚要推拒,却被苏清月按住手:“你现在不比以前,一个人带两个孩子,花钱的地方多。”
苏语凝摸着信封上的褶皱,想起前世大姐下岗后摆摊被城管驱赶的狼狈。
她将钱塞回宁成武手中:“我已经想好再开个什么店了,到时候亲自去请大姐当掌柜。”
苏向党抓起椅背上的花衬衫往外走:“媳妇儿,跟我去店里看店!”
姚赢美从厨房追出来,“深城学的派头倒是足。”
正午的日头白得晃眼,苏语凝站在玄关送客。
顾清淮牵着明轩落在最后,雪松香混着孩子身上的奶味飘过来。
他指尖在门框轻点,“有事可以往我办公室打电话。”
说着,摸出一张名片递给苏语凝。
苏语凝接过来看了眼,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电话,没有写他是长峰集团的董事长。
“顾叔叔再见!”童童扑过来抱住顾清淮的腿,小脸在西装裤上蹭出油印。
苏母慌得直拽孩子:“哎哟这小脏手……”
顾清淮弯腰将童童抱起,孩子嘴边的饭粒粘在他肩头,“明天有一场儿童音乐会,需要我……”
“不用!”苏语凝抢着回答,又觉唐突,软了语气道:“童童的事,总不能一直麻烦你。”
顾清淮镜片后的眸光微闪,终究没再说什么。
等电梯门合上,苏母拍着胸口直念叨:“这位顾同志通身的气派,倒比陆长青像大学生。”
苏语凝望着电子屏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前世报纸上那张模糊的侧脸。
上一世,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这一世,他们已然如此熟络!
“娘,您带孩子们午睡吧。”她转身取下墙上的帆布包,“我跟大哥去店里看看。”
家具店里,刨花的清香混着桐油气息扑面而来。
苏立军正蹲在墙角调试刨床,军绿色汗衫湿得能拧出水。
“小妹你看!”他献宝似的掀开防尘布,“照你说的加了暗格,能藏十本小人书!”
苏语凝指尖抚过床柱上缠绕的葡萄藤,忽然想起童童说要在飘窗摘葡萄的稚语。
她掏出笔记本勾画:“床头再加组矮柜,方便放夜灯和温水。”
董芳容拎着竹篮走进来,掀开蓝布露出码得整齐的汽水:“老杨呢?”
“去春水巷扛木料了。”苏立军抓起汽水,打开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一瓶。
“这是你要的菜谱。”董芳容从围裙兜里掏出折成方块的纸页,“按你说的,写了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这些新鲜菜式。”
苏语凝展开菜谱,油渍斑驳的纸上画着歪扭的辣椒和肉片。
董芳容指着“鱼香肉丝”几个字:“这菜名怪新鲜的,可咱县里人能吃惯这酸甜口?”
苏语凝没有告诉他们湖城扩市的消息,只是说道:“湖城务工潮马上要来了,天南海北的客人多着呢。咱们把川菜湘菜都挂上招牌,保管比国营饭店还热闹。”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吱呀”一声。
老杨弓着背扛着两根木料进来,汗珠子顺着木纹往下淌:“小苏老板,这批木料可了不得!你瞧这纹路,跟画儿似的!”
苏立军忙上前搭手,他粗糙的掌心抚过木料,眼底泛着光,“给童童和昭昭打套小桌椅正合适,保准传三代都不带坏的。”
苏语凝心头一动:“先别急着做家具,把这木料剖成薄片,镶在店门框上当装饰。”
她比划着隔壁快餐店的门头位置,“再刻上苏记快餐四个字。”
董芳容看着小姑子发亮的眼睛,突然想起昨天她说的要让客人没进门就闻到香味。
这会儿才明白,这香味不仅要飘在锅里,还要刻在门楣上。
日头西斜时,刨花堆成了小山。
老杨踩着人字梯将最后一块木匾挂上门楣,“苏记”二字在暮色中泛着暖光。
苏立军在下头扶着梯子,忽然“哎呀”一声:“招牌往左歪了两指!”
“别动别动!”董芳容急得直跺脚,“左边那枚钉子还没敲实……”
“哗啦——”
暴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未干的金漆上。
苏语凝抄起门后的油毡布就往梯子上爬,碎花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老杨在雨幕里喊:“使不得!湿了招牌事小,摔着您……”
话没说完,苏语凝已经利落地将油毡布罩在招牌上。
雨水顺着她湿透的辫梢往下淌,却掩不住眼里的笑意:“这可是咱们的活招牌,淋坏了我得心疼半年!”
第50章
太阳刚爬上纺织厂的烟囱时,苏记快餐的玻璃窗上已经贴上了鲜红的“开业大吉”。
苏立军正踮脚往檐角挂红绸灯笼,风一吹,穗子便扫过门楣上泛着金漆光泽的“苏记”二字。
“小妹,这川菜辣子鸡的油温得几成热?”董芳容系着崭新围裙,在灶台前紧张得直冒汗。
她面前摆着苏语凝手写的菜谱,辣椒与花椒的香气呛得她连打三个喷嚏。
苏语凝将最后一摞搪瓷碗摆进碗柜,转身笑道:“八成热下锅,炸到金黄就捞,可别学昨儿把锅烧糊了!”
众人哄笑中,街角传来汽车鸣笛声。
顾清淮的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司机老陈捧着两只半人高的花篮下车,红绸带上写着“财源广进”四个金色的大字。
“顾总特意订的。”老陈将花篮摆在快餐店门口,又指了指旁边的家具店,“那边也订了一对。”
苏语凝转头看向轿车,车窗紧闭。
司机像是猜到苏语凝在看什么,连忙笑着说道:“顾总在开会,脱不开身。等开完会后,他一定亲自到店里祝贺。”
童童扒着玻璃门惊呼:“妈妈!顾叔叔的花篮比我还高!”
说着,便踮脚去够金色的向日葵。
“使不得。”苏母扒完蒜走出快餐店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赶忙拦住童童:“摘了就不喜庆了。”
听说摘了不喜庆,孩子立马缩回了手:“有顾叔叔送的花篮,我们家最喜庆。”
童童虽然年纪小,却知道大人最在乎喜庆。
过年喜庆,开店跟过年一样喜庆,所以有很多忌讳。婆婆说这花不能摘,那就一定不能摘。
家具店那头突然炸响鞭炮,苏向党穿着花衬衫跳出店门,手里举着喇叭:“开业大酬宾!买家具送雕花摆件!”
几个穿纺织厂蓝工装的中年人驻足观望,目光扫过橱窗里陈列的弧形书柜时,瞳孔倏然放大。
那书柜通体胡桃木打造,顶部嵌着波浪形玻璃格子,侧面雕着水仙花的图样,比省城工艺美术厂的书柜还好看。
“同志,这书柜什么价?”戴眼镜的男人急切地敲了敲玻璃。
苏向党伸出三根手指,在对方倒抽冷气时又笑眯眯补了句:“送同款雕花椅子一把!”
另一个穿藏蓝工装的女人则指着一套床头柜:“这柜子我上月在省城见过类似的,你们这价钱……”
“同志您细看这柜子。”苏向党拉开最上面的抽屉,敲了敲里面的夹层:“这里面另有玄机,男同志藏私房钱保准不会被发现。”
“哈哈哈!”
围观群众一阵哄笑。
“订了你这柜子,家里那口子找私房钱,直奔床头柜来不就行了!”
“以后咱们全县城男同志的私房钱藏哪里,大伙不是都知道?”
“这只是打个比方!”苏向党将抽屉关上:“咱们师傅上门组装柜子的时候,夹层装什么地方,由男同志说了算。”
机灵的人趁机问道:“装别的家具里也可以?”
“那是当然!”苏向党揽过一旁苏立军的肩膀:“咱们苏记家具店的手艺,化腐朽为神奇,再老旧的家具,也能焕然一新!”
“我订一套衣柜!什么时候可以上门安装?”
“我也要一套衣柜!”
苏向党拿出一个崭新的本子,边登记边说道:“一个一个来!全部都有!”
当家具店的订单簿记满三页纸时,隔壁快餐店飘来爆炒的香气,辣味混着豆瓣酱的醇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穿工装的汉子们循着味儿涌来,却被橱窗里红油鲜亮的回锅肉绊住脚步。
苏立军在档口吆喝:“鱼香肉丝配米饭,三毛管饱!”
苏语凝站在收银台后,指尖飞快拨动算盘珠。
玻璃柜里整齐码着十二道菜,每道菜前立着竹牌价签——宫保鸡丁两毛五,麻婆豆腐一毛八,最贵的红烧蹄髈也才五毛钱。
“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穿工装的男人将钞票拍在台面,目光黏在红亮的水煮鱼片上移不开。
他身后队伍越排越长,穿喇叭裤的时髦青年们举着汽水瓶探头张望,像群等待投喂的锦鲤。
后厨的鼓风机嗡嗡作响,姚赢美穿梭在蒸笼间,揭开盖子的刹那,粉蒸肉的香气如浪潮般扑向大堂。
“鱼香肉丝卖完了!”苏立军掀开后厨帘子,冲灶台前的董芳容大声喊道:“媳妇儿,再来一锅鱼香肉丝!”
董芳容董芳容浑身是汗,额角的碎发黏在通红的脸颊上。
她手里端着最后一盆红亮油润的肉丝,“最后一锅,肉丝没有了!”
饶是他们先前做足了准备,也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原本准备的是一整天的菜,没想到在中午就卖光了。
苏母正端着搪瓷缸喂昭昭米糊,眼神却紧盯着门口。
几个穿喇叭裤的时髦青年正探头探脑,“同志,能外带不?”
领头的小青年敲了敲玻璃柜,“我们要十份宫保鸡丁,每天中午的时候送到百货商场。”
苏语凝从收银台走出来,麻花辫上沾着辣椒籽:“加两毛跑腿费。”
“可以!”小青年摸出一张十元的票子:“先付四天的,跑腿费等送到的时候再付。”
“同志您留个名字。”苏语凝在登记簿上点了点:“以后每天的饭菜送到后,您也要签个字。”
这是她前世得来的经验,以免有人暗地里使坏。
小青年签了字,看见隔壁穿着花衬衫精力满满的苏向党,问道:“春水巷的音像店也是您家的?”
“对!”不等苏语凝回答,端着鱼香肉丝出来的苏立军抢先回道:“都是咱们老苏家开的。”
“一口气开三个店,有本事!”小青年竖起大拇指。
苏立军满脸自豪,这都是他小妹的本事。
今天光是快餐店赚的钱,都抵得上厂子里的工人大半个月工资了。
下午两点,送走最后一位吃饭的客人后,众人围在收银台前,看苏语凝飞快的打着算盘。
当她在账本上记下中午的营业额时,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五十六块五!
高级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才八十块。
仅一个中午,他们就赚了高级工大半个月的工资?
第51章
苏立军倒吸一口气,脸上显出激动的红晕:“赚钱!赚大钱了!”
向来镇定的董芳容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开快餐店能赚这么多钱?”
村里以前也有人来县城开餐馆,但从没听说谁能赚这么多钱的。
一定是小妹新加入菜谱的那些菜,那些菜她以前从来没吃过,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小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陆长青是大学生,肯定是陆长青告诉她的。
董芳容没有多想,眼底全是账本上五十六块五那个数字。
“音像店的流水比这更好!”苏向党和姚赢美今天一直在这边店里帮忙,音像店暂停营业半天。
“那边店的成本高!”苏语凝合上账本,“店里忙不过来,二哥你认识的人多,得请几个人来店里帮忙。”
“家具店还得找几个木工,光是老杨他们几个,恐怕忙不过来。”棉纺厂工会订了二十套员工宿舍家具,光做这就得小半个月。
“找人的事交给我。”苏向党拍拍胸脯,“保准都是能吃苦的。”
苏语凝又道:“来干活的人,除了正常发工资外,我们还包一顿饭。”
她考虑到以后还可以多接些外送的单子,跑腿费两毛,这完全是无本生意。
午后的天气燥热,店里没什么人上门,苏向党便回了音像店,二嫂姚赢美继续留在这边帮忙。
苏母抱着童童回了万象园,大嫂和二嫂去了菜市场。
苏语凝伏在崭新的绘图纸上,铅笔尖“沙沙”划过纸面。
前世记忆如潮水漫涌。
九十年代流行的组合柜、带滑轮的书架、可折叠的儿童床……每一道线条她都精心描摹着。
她画到第三张图纸时,顾清淮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见她伏在餐桌上,碎花裙摆垂落在地,被风扇吹得掀起一角,露出白皙的脚踝。
此时的苏语凝注意力全在面前的图纸上,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本要出声唤她,目光却被案上的图纸吸引住了。
可拆卸的多层儿童床,带隐形收纳的转角书柜,甚至还有他上月在国外展会上见过的折叠桌……
这些超前的设计像一簇火苗,在他眼底灼灼燃烧。
“这是你设计的?”他拾起一张图纸,指尖拂过波浪形的柜门纹样。
苏语凝惊得笔尖一颤,慌忙用掌心遮住图纸,“随便画的……”
顾清淮抽出被压住的另一张图纸,镜片后的眸光锐利如刀,“苏同志去过欧洲?”
苏语凝喉头一紧。
前世她为给昭昭筹医药费,曾在家具厂打过工,那些流水线上的新潮设计早已刻进骨血。
可这话如何说得?
“在……在杂志上见过类似的。”她扯过笔记本盖住图纸,转移话题道:“顾同志怎么有空过来?”
顾清淮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忽然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文件,“棉纺厂工会想订五十套员工宿舍家具,我觉得苏记……”
话音未落,司机老陈匆匆跑进来,附在顾清淮耳边低语:“陆长青在春水巷音像店闹事。”
苏语凝手中铅笔“啪”地折断。
此时的春水巷弥漫着磁带的焦糊味。
陆长青踩在满地狼藉中,皮鞋碾过邓丽君的笑脸,“听说苏老板生意红火,怎么连我这个丈夫的面都不肯见?”
苏向党攥着扫把挡在柜台前,花衬衫沾满黑灰,“姓陆的,公安局就在两条街外!”
“报警?”陆长青踢翻陈列架,张国荣的磁带哗啦啦散落,“我来看自己老婆的店,犯哪条王法?叫你妹妹滚出来!这些店用的都是老子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