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没了动静。
过几秒,她听见瞿婶含糊说:“夫人最近身体不好,是开的普通调理气血的药。”
陆益年估计多问了。
陆承风声音烦躁地抬高:“现在是我老婆喝什么药你都要管?”
他老子哼笑:“什么脾气,问两句也不让了?你大半年不回家,是真想脱离陆家,自己飞了?”
云挽生怕楼下又吵起来,忍不住站去楼梯口。
瞿婶上楼看到,把她拉到一边:“夫人别下去。”
云挽不肯走。
“您先吃早饭?回头再把药喝了。”
看她不说话,瞿婶自顾自道:“我们去书房吧,怎么样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您放心,先生处理这种事很快,毕竟是老爷子,不会真出事的。”
“夫人,夫人?”
很半晌没应答。
窗外大雨,浇透了庭院树影深深,明明是五月末,却泛着一股透顶冷意。
走廊寂静无声,云挽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忽然抬眸看着瞿婶:“为什么承风和他父亲关系闹那么僵?”
瞿婶张了张嘴,答非所问:“您先把药喝了。”
然而这种避而不答就像是石头,重重地堵在那儿,压得云挽心里很难受。
她推开药:“我之前也就是隐约听过,但他从没说。可是今天他父亲过来了,我怕他下次还会再来。”
她蹙眉,重复一遍:“我很信您,您能不能跟我说?”
她在这个家就像是身在一场雾,浓稠得根本看不清方向。
整栋别墅,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她理解他防心重,然而所有人都把她蒙在鼓里,她也难免还是会感到难受的。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却也不想被当成傻子一样。
云挽抿着唇,眼圈发红有些固执看着瞿婶。
瞿婶欲言又止,僵持片刻,最后还是妥协。她凑近云挽:“原本是家事,先生讳莫如深从不准人提,我们也不好议论,但是……”
瞿婶透过缝隙指了指楼下,陆承风已经坐下来了,和陆益年面对面。
而陆益年身边的女人,仍然不动声色偎在身旁,手里幽幽剥着荔枝。
壳褪下,她眼眸宁和平静,像是根本无所察觉剑拔弩张的气氛。
“现在这个女人,并不是真的陆夫人,不是我们先生亲生的母亲。”
云挽一愣。
她根本想不到会得到这个答案,陆承风从来没说过。不,不仅是陆承风,就连外界也从未报道过。
她只捕风捉影知道,陆承风大概是和他老子有过龃龉,然而从没想,那种时候,他母亲又在哪里。
想来也是,他和她结婚到第三年,就算再怎么不待见她,不把她放在心上,午夜梦醒,疲惫松懈的时刻,又怎么会真的一字不提。
除非是,在他心里,这件事就像创口似的不能提,提起就是血肉模糊。
云挽紧紧蹙眉,声音飘忽都不像她:“那他母亲呢。”
瞿婶表情看着像是不太想说,犹豫很久才道:“之前去世了。”
她盯着云挽有瞬间错愕的表情,垂眼,压低声音说得很含糊:“先生和她……稍微有些不对付,除夕那时候,她回老宅,在祠堂和先生闹了点不愉快,具体的连我也不清楚。”
“只是这事儿先生不让问,也不让提,您心里清楚就行,先生面前可千万守着,先生要生气的。”
云挽浑身僵硬。
窗外在打雷,轰隆巨响,闪电划破天幕。她低下眼,唇色越来越白,楼下的声响模模糊糊传来,几乎有些听不清了,她扶着楼梯扶手,往后退了半步。
瞿婶吓死了:“夫人,您真的没事吧?”
云挽摇头。
她只是想起那个除夕夜。
他忽然来找她。
那晚下着薄薄细雪的除夕,她收到他的短信,跑下楼去看见他的车。
那时候陆承风半靠在车旁,指尖燃了烟,不紧不慢吞吐。
细雪横飞,他眼睛被吹皱了,夜晚昏朦的光影打在他半边脸。他看着地面,看着前方,雪薄薄一层层地下,落在他睫毛,他肩膀。
落在烟上。
火光恍惚灭了一瞬,又燃起来。他听到夜里的声音,于是抬头,眼睛不声不响,朝着她沉着望过来。
弯了弯唇,笑了一下伸手:“过来。”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很高兴。
因为从来没和他过除夕,那是唯一一次。
她不知道或许对他来说,那个除夕,可能他都不想回忆。
毕竟出了那么多变故。
她怀孕。
他在祠堂大吵一架。
她从前一直想弄明白,他究竟心里都有什么,明明同枕共床,为什么她只感觉同床异梦。
然而真的掀开一角,哪怕仅仅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她忽然就又有些想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这种心理代表着什么。
就像是知道滚水烫手,她本能的反应,就是回避,就是从此不碰。
云挽抿唇不语,弄得瞿婶也感觉自己闯祸似的,试探性问她:“夫人,您可千万记得保密,您可不能在先生面前露……”
话被截住:“露什么。”
瞿婶猝然转身,连云挽也是眼睫一颤,修长挺拔身影从楼梯口转上来,窗外阴影随着天色走,光线打在他身上,半昏沉,半明朗。
他压着眉,眼尾还有被碎瓷划破的痕迹,血已经干涸,只是脸色难看,衬得那道血口狠厉。
陆承风微眯起眼:“你们在说什么?”
第19章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他垂眉的模样略显冷淡,
云挽下意识说:“没什么,就是想下去看看你,瞿婶让别下去。”
他也不知道信没信。
陆承风眼瞳漆黑看她几秒,
最后落到托盘上,他把托盘接过,
和瞿婶说:“楼下收拾一下。”
瞿婶应是。
他看云挽:“来书房。”
他书房只有纱帘拉着,清晨光线昏朦,陆承风将托盘搁在桌面,去把窗户开了一半透气,雨水裹挟着凉意,
瞬间被风吹得打进来。
他外套早就摔在楼下,
身上只有件深灰的衬衣,下摆扎在西装裤里,领带还在,银色领带夹扣在胸前,还没乱。
只是衬衫有了褶皱,是被他突然爆发弄出来的,平常都是整齐。
陆承风闷声坐下,看着黑檀木桌面,
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还是觉得躁,伸手把领带扯散了。
他抬眼见云挽还在门口:“站那做什么,
过来坐。”
云挽挨着他身边椅子坐下。
“吃早饭。”
她看一眼托盘,
一碗皮蛋瘦肉粥,
一碟小菜,
一小碗桂花赤豆糊,还有几只煎饺。
都是口味重或者偏甜的东西。
陆承风常在书房办公,
有时候见下属,商量事情也会在这里,几乎可以算是家里他的私人地盘。
他抽屉和柜子都存了文件,重点项目规划都在里面,很多时候,连云挽也不能进去。
可能是今天陆益年来得突然,他不想让她待在一楼,一时之间没想好,才说让她去书房。
他平时,根本不可能允许在里面吃东西的。
云挽没敢动,小声说:“我下楼吃吧。”
他掌根撑着额头,闭了闭眼:“楼下摔杯子砸碗,碎瓷片一地都是,没收拾好,下楼一会扎到了,就在这吃。”
云挽还是觉得有点不好,盯着托盘提醒他:“味道太重了,书房里会不好闻的。”
他看着像是还要在里面工作,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陆承风尽管在家里几乎不会发火,然而他冷着脸,住酒店不回家,可比发火让人难受得多。
窗帘被风吹得浮动,他头抬起,视线从桌面那沓文件上挪开。
似乎是这时候才察觉她的不安。
他沉默了一下,垂着眼声音温和:“就在这里吃,跑上跑下不累吗。”
说着把她椅子拽过来,挨在一起,陆承风撑着她椅背:“我早饭也没吃,陪你吃。”
她食量不大,家里正常食碗装的饭,她经常吃不完,不是矫情爱美,也不是故意做给他看,她就是真的吃不下。
怀了孕,口味更加挑剔些,食欲也更不好了。
陆承风哄她把粥喝了大半碗,赤豆糊小半碗,煎饺也吃了三个。
后面云挽实在吃不下了,他默声把筷子接过去,就着她吃过的地方,把剩下的吃完,左臂还是牢牢圈住她。
边上还有她的药,陆承风盯着她把药喝掉。看她慢吞吞喝的样子,他忽然问:“这药是不是味道挺苦的。”
她微愣:“还好。”
其实就是挺苦的,药哪有好喝的,尤其是中药。然而陆承风信中医胜过信西医,总觉得西药剂量下得猛,她身体遭不住,后面就一直给她喝中药。
药慢慢滑入唇角,喉咙,苦意随着黏膜一点点弥散,云挽拧着眉,勉强咽下去。
她喝药从来不喊苦,甚至连糖都不用含。
每次都是药熬好端过来,她眼睫湿漉漉,不声不响就喝掉了,特别乖。
他在旁边静静地看她,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她把药喝完,皱着脸将碗搁在桌上,他莫名地一笑,淡淡弯唇,凑过来亲了亲她唇角:“是挺苦的。”
他含着笑,慢慢地一点一点辗转,把她嘴角溢出来的药汁舔干净了。
“我明天问医生能不能给含颗糖?”
耳根蓦地通红,云挽觉得有点丢脸,小声讷讷地说:“不要,不苦。”
她又不是小孩了,还吃糖。
他轻嗯,撑在她身侧,彻底扯掉领带,随手丢在桌上堆的文件里。扣子也解了两颗,露出里面精壮温热的胸膛。
半垂着眼问她:“吓到了吗。”
她眼睫被亲得颤了颤,知道他说哪件事,就说:“没吓到。”
陆承风点点头。
他身材特别好,窗外阴沉,弄得整个书房就像只有黑色灰色,却不显得压抑。他气息飘来,书房里一股淡淡凛冽的香萦绕。
那个吻辗转过她嘴角,鼻梁,最后又到眼睛。
陆承风挨着她眼皮:“之后他要是再来,你拦不住,就喊我回来。”
她轻声说好。
陆承风就半撑在她身上,摸了摸她肚子。
他原本今天是有个会要开,现在会也开不起来了,只好闭目养神。侧头躺在她腿上,眉宇深深拧着,模样看上去挺疲惫的。
“过半个小时喊我。”
“要回公司吗?”
“不去,但是今天还有事要做,我睡一会,你把我喊起来。”
他工作一直挺忙的,没时间休息是常态,云挽不觉得奇怪,就说好。
陆承风枕在她腿上,侧身面朝着她,额头就轻轻抵着她小腹,呼吸喷洒上面,隔着衣服,她觉得有些发痒。
书房安静下来,除了雨声,只能听见他的呼吸,深深浅浅。
“云挽。”他忽然喊她。
“嗯。”
陆承风鼻尖蹭了蹭她肚子,哑声说:“我过两天回家一趟,你自己在家。”
她一怔。
这时候才明白过来,陆益年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估计是陆承风之前闹得太不愉快,一直不肯回家,陆益年只能亲自来请。
毕竟老子都亲登门了,陆承风再怎么说也躲不掉。
云挽抿抿唇,不吭声。
又想到瞿婶说的,关于他家里的事,想了想,没忍住喊他:“承风。”
陆承风大概是真困了,答得都迷糊:“嗯。”
她语调犹疑:“你这次回去,会不会。”
他阖着眼,呼吸平稳,看上去并没多少反应。或许是这些天朝夕相处,让她对他的感情有了几分变化,多了点靠近的妄想。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
她咬唇,试探性说:“你妈妈的事,回去了,不要和家里起争执……”
“云挽。”他睁开眼,打断她,“和你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