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慢慢把她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自顾自说:“我让人把那边的房子打扫一下,到时候我们就搬过去。”
“住一段时间。”
云挽低下头沉思。
陆承风的事,尽管她一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猜也能猜到几分。
陆益年前段时间登门,把他设置的门禁机制弄了个粉碎。陆承风原本就怒气在心。
还要压着脾气,回老宅参加家宴。
他应该是在陆家待得不痛快,也不想再在沪城待了。
她在这种问题上,一向不会为难人。
云挽点点头,轻声说:“好。”
他俯身抱住她,他没有再提晚上的事,她性格和顺,又迁就他。
自然也不会再提。
*
陆承风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是要回润州,很快就将所有行程安排妥当。
临行前,他说是要把公司的事处理一下,一早就回了华越。
她留在家里收拾东西。
陆承风出门前还摸了摸她的脸,说:“等我回来。”
云挽说:“嗯。”
放了几天晴,又开始下起雨,她给他拿了把伞。
那辆银色宾利消失在茫茫雨水中。
云挽回卧室,把行李简单收拾了。
这种小事,她不喜欢假手于人,一直都是自己做。
陆承风也不喜欢别人碰他贴身的东西,他要是出差,行李也一向是云挽收拾。
入夏了,夏装都很薄,云挽把他和自己的衣服简单装到一起。
休息的间隙,她想了想,给栾琛发了信息,问他今天下午方不方便临时匀出个时间。
栾琛问:
云挽解释:
他的消息凝滞了几秒。
栾琛:
他给她发了个定位。
栾琛:
那个定位显示的是一家茶室,位置比较偏僻,风格类似于江南会所。
云挽打车赶到的时候,前台要她出示预约记录和名片。
云挽说:“是朋友约来这里,我让他给您去个电话可以吗?”
前台小姐温声说:“可以的,您告知我房间号,我拨去询问。”
云挽给栾琛发消息。
只是栾琛还没回,会所经理走过来,见到她脚步一顿,上前恭敬询问道:“您是,云小姐?”
云挽一愣:“我是。”
经理连忙点头弯腰:“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她是新来的不知道。栾先生早和我们说过了,您来了,就带您上去。”
他表现得实在太客气。
云挽柔声说:“没关系,麻烦您了。”
“应该的,应该的。”
栾琛在茶室里等她。
她进去,经理替他们掩好茶室的门。
他仍是一身贵气,云挽和他打招呼,捡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随口说了句:“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地方。”
“哪种。”
“就是。”她顿了顿,“古色古香。”
栾琛垂眉微笑:“还可以。”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不过今天不能陪你太久,半个小时后我还有个会议,抱歉。账我已经结了,采访完毕,你可以稍作休息再走。”
顿两秒,他眼含笑意:“或者,你跟我的车走?我让司机调另一辆车把你送回去。”
“不用不用。”云挽有些紧张地摆手,“麻烦你了,我一会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他不语,只是望着她。
眼瞳幽幽,良久才轻嗯一声:“好,到时候路上小心,回家了,记得给我发消息说一声。”
他这种态度,不远不近的。
云挽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细想,也说不上来。
毕竟这些事都很正常。
换成她和老同学见面,聚会,也会这么照顾对方的。
云挽就点点头:“好。”
她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夹,手机开始录音。
不得不说,栾琛是个很好的被采访对象,他性子温和,没架子,很好相处。
谈话也平和流畅,不紧不慢,有自己独特的重音、停顿,听着很让人觉得舒服。
云挽年前采访陆承风,尽管是在家里,十分熟悉的场所。
然而陆承风向来冷淡疏离。
她那篇采访,做得不算太容易。
这种经济商界的采访报道,问题大多千篇一律,真问得深了,人家也不会说出口。
云挽看着问题差不多了,起身和他说谢:“谢谢你肯匀出时间,临时打乱你安排,真的不好意思。”
栾琛轻笑:“能帮到你就好。”
他也要赶场,没再多说两句就拎过外套,推开茶室的门。
窗户开了半扇,空气一下对流。
栾琛回身,看了眼窗外,轻声说:“你回去当心。”
经理候在门外,云挽听见他侧眸,低声叮嘱了句:“找个人送送她。”
经理立刻躬身:“明白。”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
他披上外套,修长身影,消失在雕花隔断的楼梯转角。
栾琛走了,云挽自然不好再待。
她将东西收进布袋,准备离开,经理依照栾琛的嘱托,过来送她。
云挽温声说:“您去忙吧,我下楼打个车就好。”
经理却说:“云小姐,没关系的,栾老板说要送您,我们不敢不办事。”
她有些无奈。
云挽不擅长处理这种事,她怕拉拉扯扯,在楼梯口给人瞧见了不好看,正想着要不破例一次,应了他算了。
身后传来几道轻缓的脚步声,云挽往旁边避开,想跟在后头下楼梯。
其中一道脚步,站在她跟前。
停了。
“小挽?”
云挽一怔,抬头。
等看清眼前人的面庞,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那天,陆益年登门,身边带着的那个女人,后来陆承风不在家,云挽还和瞿婶多问了两句。
知道她叫袁姿。
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袁姿是个温和的女人,面容长得很和气,宁静美好。她不像云挽印象中的继母那样,吊着眉梢,飞扬跋扈。
相反,她很怡然从容,像是缓慢流动的水,整个人身上,看不出丝毫浮躁的气息。
她身后还跟着几名女人,应该是聚在这里喝茶的。
云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扯了扯唇角:“您好。”
她把称呼略过了,不像那天那样傻傻喊她“夫人”,毕竟陆益年至今确实没再娶。
女人并不着恼,仍是一派祥和,她那天穿了条浅色的长裙,走路生姿,裙摆温柔地飘曳。
“这么巧。”袁姿笑着,“和朋友聚吗?”
云挽应了声是。
袁姿便又接着点点头,凑上前一步:“那方便喝杯茶吗?”
她这么一说,身后女人们很识趣地打了招呼离开。
经理大概也认得她。
看云挽和她应该是相识的样子,也说了句“您有事随时招呼我”,跟着退下去。
古色古香的楼梯旁,一下子,就只剩她们两个人。
云挽掌心扣住扶手,心里难免紧张。
袁姿其实挺和善,人也没什么架子,只是碍于陆承风的关系,她没办法和袁姿过多接触,否则他大概要生气。
云挽刚想告辞说:“家里还有事,不是很方便,要是您没事,我就先走了。”
但是袁姿一笑:“真的不方便吗,喝杯茶的功夫也没有?”
她再三邀请,云挽为难。
转念一想,只是喝杯茶,她不提陆承风的事,应该也没事。
她看向袁姿:“好。”
袁姿弯唇,侧头温声招呼隔间侍应生:“帮我把刚才那间茶室留着,我和这位小姐喝杯茶。”
“是。”
袁姿笑笑,在前面引路:“走吧。”
云挽脚步微顿,还是跟上去。
茶很快送上来,琥珀色的茶汤印在杯底,漂亮地浮散开。
袁姿介绍:“这是金骏眉,上次听你说,承风喜欢,我想你应该也想尝尝。”
云挽其实对这些没有偏好。
她本身就对喝茶兴致缺缺,陆承风喜欢,她也不过是记住他的喜好罢了。
况且,她怀孕了。
云挽微愣,指尖下意识搭上小腹,她担心喝茶有影响,只是碍于袁姿,又不好直接说。
正准备轻抿两口混过去。
袁姿看她一眼,和声道:“差点忘记,你怀孕了,不能喝茶吧。”
云挽一怔,那瞬间一阵莫名的颤栗爬过脊背,她瞪大双瞳,心里很慌乱,完全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是陆承风说的,瞿婶都说过他们不对付,况且陆承风那个性子,整个别墅他守得固若金汤,他最厌恶旁人刺探他消息,肯定也不会把这件事漏出去。
还会是谁呢。
栾琛,应该和袁姿不相熟。
陈蝉衣更不可能,云挽很信她。
她面色苍白。
脑海里天翻地覆倾转。
不仅是在想,究竟是谁把这件事说出去,更主要的,是她记得陆承风嘱咐过她,怀孕的事,暂时不能提。
尽管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然而她想,他做事踏实,肯定有他的道理。
她这边思绪翻飞。
袁姿却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手里茶杯:“你不用猜是谁告诉我的,没有人。”
她看着云挽:“那罐药骗的过承风父亲,但是骗不过我。我对药方有些研究,你怀孕了吧,那是开的调养身体的药,对吧。”
云挽抿唇不言。
女人温柔笑:“怎么,他不让说吗?”
云挽抬眸看她。
袁姿忽地收回视线:“也是。”
她像是低头想了想,对着杯盏轻叹的样子,又抬头,面容真挚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老爷子的,不会给承风添麻烦的。”
心里陡然收缩,隐约察觉到异样,云挽皱眉:“什么意思。”
女人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答非所问:“你把孩子生下来,他当然不会亏待你,只不过就是辛苦你了。”
“承风最近也很辛苦,他要是今后和你……”说到这里,她停顿,自顾自笑了下,“应该也不会的,你别担心,好好养身体吧。”
她低头,从身边提包里拿出个小布袋。
里头打开,像是装着两罐茶。
袁姿放在桌面上:“这是玉观音和正山小种,他爱喝的,你帮我带给他吧,我就不跑一趟了,这孩子对我有些误会,我去不合适。”
云挽没接。
袁姿又从里头摸出样物件,摊开掌心,竟是一枚低调流光的袖扣:“是承风之前落在家宴上的,你也替我还了吧。”
她放到桌面。
那枚袖扣闪烁着银色的暗光,天气阴沉,它静静躺在桌面上。
*
云挽有些不舒服地回到家,一路上始终蹙眉。
她其实不懂袁姿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