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他讲生意,云挽也听不懂,乖乖坐在旁边吃饭。只是那晚回酒店,她吹了风,当夜就起烧。
他应该是被烫醒了,摸摸怀里,她额头温度不对劲,翻身下床让酒店送药,送温度计,又扶她起来喂了点水。
她烧得人不是很清醒,就开始说胡话:“那个老板,好坏啊。”
他嗯。
她囊着鼻子:“早知道在家看电视了,一边都呼吸不了了,好难受。”
又卷着被子,慢腾腾翻个身到另一边:“现在能呼吸了,但是刚刚能呼吸的又塞起来了。”
最后总结:“好难受,不来了。”
他跟着坐到床榻另一边,笑了:“行。”
他说:“我换个人折磨,不折磨你了。”
后来她确实没再怎么和他出去过,除了海陵岛那次小聚,只是当时她刚怀孕,孕吐严重。
他大概不想让她把生意坏掉,于是中途也没有留下她,留了他秘书。
隔壁包厢隐隐传来含糊笑意,和记忆中他的声音,渐渐重合。
这声笑是那么熟悉,以至于她很容易就认出它来自谁,曾经也对她笑过,甚至几天前的夜晚,还匍匐在她身上。
云挽身形僵滞,这才意识到旁边的包厢有人。
应该是几个人。
说着她听不懂的闽南话。
有男人,有女人。
然而唯一能听出的其中一道声音,是她丈夫。
云挽眨了眨眼,指尖捏进手心,心中好像有什么微弱的疑问,被那声笑声掩埋。
她凭着一股冲动起身,推门出去,想看看他消失这几天,不回家,究竟是在和谁吃饭。
会所名流宴会多,上层云集,因而外观建造得非常富丽堂皇,也很冷清,整个二层,楼道人都特别少。
门半掩着,她能看清里面衣香鬓影,几个人谈笑风华。
他的面孔很模糊,也很淡。
指尖夹着烟,勾住窗外一缕暗暗的夜色,陌生,而又熟悉。
他对面的人,她也并不是不认识。
当初在陆宅匆匆见过,是秋娴。还有一个男人,年级略轻。
应该是她的弟弟,秋桐生。
他们在说什么,云挽不清楚,闽南话很难懂,只是心口忽然传来一点很细微的疼痛。
就像是被刀子,从里面一点点割裂。
即使他们冷战争吵小半个月,她负气让他去找别的女人,可心里从不是那样想。
她没有想过,可能有一天,他对这种拉扯游戏厌烦,也会嫌恶地松开手,去找别人的。
那种言笑晏晏的场面,她看不下去,云挽转开头,几乎是慌不择路想躲起来,冷静一下。
她后退跑了两步,绕过拐角时,撞在一个人身上。
呵斥声响起:“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紧接着是另一道熟悉的低沉声线:“闭嘴。”
那人住了口。
云挽红着眼圈抬起头,栾琛略带惊异的视线落在她眼底:“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一个人吗?”
不,不是。
她想。
他并没有陪她,她在家里等他的时候,他的时间,空闲,淡淡模糊的笑意。
全都给了另一个人。
她喉咙被堵着,说不出话,再也经受不住。使点力气推开栾琛,跑进了走廊卫生间。撑着洗手台,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
她撑着台面大口喘息,平静几分钟,心口的空洞挥之不去,他究竟是故意的,还是真心的。
她不明白。
只是今天撞到这一幕,让她陡然失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云挽抬眸,视线飘飘忽忽落在了镜子上。
她眼眶红涩发抖。
然而镜子里不只是她,她闻到一阵香风,看到勾唇看向她的穆丝遥。
她一愣,视线来不及收回,无声僵硬在那。
僵持片刻。
穆丝遥娉娉婷婷走过来:“云小姐,你可真沉得住气啊,这种时候还能阵脚不乱,我真是佩服。”
云挽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低下头抽出一张纸巾,慢慢擦手。
“原本我还不明白,陆总娶你这种人放在身边有什么用,我现在算是知道了。”
穆丝遥不再伪装。
终于撕掉那层和善发面具,她宛然一笑:“您怎么还能忍,忍我这么多年,现在自以为好不容易揣了个种,苦尽甘来,结果呢?”
云挽低眼抿唇。
穆丝遥说:“你是早就知道了吧,真是难为你了,忍了我三年。不过谁让我能干呢,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不缺女人,更不缺漂亮女人,所以像你这种,也只能算中等货色。你老公身边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选你呢?”
她轻蔑笑:“是因为你睡起来格外舒服?”
紧接着继续大笑两声。
云挽将纸团丢进水池,难得沉了声:“我从来没有针对过你,还请你说话客气点。”
她没有心情和她争论。
短信的事,云挽已经猜得出大概。
应该是穆丝遥自作主张,主动给她发了消息,瞒着陆承风,瞒着所有人。
反正他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秘书,就连门口警卫见了名字都可以放心。
可这对她来说,通通不是重点。
不管是谁指引,又抱着什么目的。
然而她看到的一幕,总不可能是假的。
穆丝遥满不在乎:“为什么要客气,我实话告诉你,我也忍你够久了,他都嫌弃你到不回家了,你怎么还有脸在别墅住下去?我要是你,我早就无地自容。”
“你知道你比我差在哪吗?”
她不说哈,穆丝遥莞尔一笑:“哪里都差。你长相普通,家境又不好,性格还那么软弱,也就学历拿得出手吧,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中文系,说出去都丢脸,笑死个人。”
“没有半点用的专业,就和你这个人一样,晃到人面前,只会碍人的眼。你都不想想他为什么宁可住酒店,也不要回家看你吗?”
这几句话不咸不淡,她却被捅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她胸腔闷颤,觉得小腹也传来阵阵隐痛。
云挽再待不下去,抬步要走。
穆丝遥攥住她细瘦的手腕:“你这就听不下去了?想回去,回去告状,吹枕头风?”
云挽用尽力气逼视她。
她仍是挂着那丝轻佻的笑:“你去吹好了,你也就这点本事,不过我老实给你透个底——你就算哭得再厉害,陆总也不可能炒了我,他需要我,当然多过于需要你,怎么办,只能你让步了。”
“反正你已经委屈这么多年了,多委屈一点,也算你给你肚子里面的积福吧。”
云挽静静看着她,忽然就笑了一下:“你以为没了我,你就能当陆太太吗。”
穆丝遥皱眉:“你什么意思。”
云挽摇头:“没什么意思,穆小姐,你心里最清楚。他不会选我,当然也不会选你,今天这一幕,我看了,你也看了,他就算和我离婚,也会娶秋家小姐,不会娶你。”
“穆小姐,我们都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穆丝遥精致的面容有一瞬间扭曲:“你有什么好得意的?我起码还能留在他身边,你呢?”
她冷笑:“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他很快就要和你离婚了,离婚协议他单方面也签好字,就存在他泉城那套房子的衣柜里,有个小木匣,你打开就是。”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羞辱我?你,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你肚子里,没人承认的野种,你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之前叫你一声陆太太,不过给你脸,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穆丝遥很高,穿着高跟鞋更高,她逼近,居高临下俯视:“你知道我在香港生活,一年要花多少?要不是你沾了他高中学妹这个头衔的光,就你这种贫民窟出来的,一辈子也够不上和我说话的。”
她讥诮捏过她下巴:“你去告状去啊。”
她手臂被狠狠攥住摔到一边,穆丝遥脸色突变,看到眼前男人,表情立刻灰败下去。
栾琛隔在两个人中间,俊挺的面庞怒意翻腾:“小姐,注意你的言辞。”
他箍住云挽的脑袋,摁在怀里,不让她抬头。
穆丝遥的脸青了又白,尴尬道:“我和这位小姐说话呢,栾先生也要管吗?”
栾琛冷冷凝视:“我管到底。”
穆丝遥被震住了。
约莫是从没想过他会中途横插一脚,栾家家大业大,栾琛更是身份尊贵,不是她能惹。
尽管不甘心,最后穆丝遥狠狠剜了云挽一眼,还是愤懑地走了。
洗手台恢复安静。
栾琛抱着她,单手扶住她脊背,上下轻轻安抚。
他听得见,她脸埋在怀里,细细的啜泣声传进耳膜。
栾琛眉眼一沉,抬手把她泪擦去:“不哭了,她走了,别怕了。”
怀里人怯怯抬起眸,眼圈红得吓人,脸色也苍白。他看着大约心疼。
栾琛握住她的手:“你还好吧。”
云挽眼圈红着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他轻轻嗯:“帮你什么。”
她自己抬手擦掉泪,把他带到包厢隔壁,隔着镂空雕花木板和金色纱帘,笑声若隐若现。
她说:“你是闽南人,你能帮我翻译一下他们说了什么吗?”
云挽磕磕巴巴地落泪:“我听不懂。”
不知道为什么,说到听不懂时,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一股巨大的哀伤袭来。
然而栾琛沉默片刻,他低垂着眉眼,深灰色西装在柔和壁灯下深沉稳重,他抿唇,眼角浮起细碎的纹路。
他就像是魂游天外,又像是心中在做纠结争斗。
最后,栾琛眼含抱歉抬眸:“我还是不翻译了,好吗?”
云挽就明白了。
她也不知道心里是痛还是什么,好像已然麻木了。她顿顿地点了点头,小声说:“没关系。”
栾琛将西装方巾拿出,擦干净她眼尾的泪,没有收回去,而是塞进她手心里,喑哑道:“我送你回去。”
她愣愣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夜大雨落得瓢泼,然而到了半夜,已然趋于平静。
他不敢将车子停靠离庭院太近,昏暗车厢里,摸了摸她呆滞的脸:“我只能送你到这,被他知道,又要对你生气。”
云挽没有任何表情。
“挽挽。”
他忽然说。
她迟钝地僵硬掀起眼皮,眼前黑影晃过,紧接着温热的体温袭裹,她被拥在怀里。
他说:“别怕,没有地方去,就来找我。”
他将那方巾帕替她塞得更紧:“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云挽僵持三秒,推开他。
她失了力气,推开他的动作,轻得仿佛猫挠,他却还是顺从离开。
如果是陆承风,应该是不肯罢休的。
有时候云挽也觉得很好笑,如果当初她先喜欢的是栾琛,她的日子,会不会比如今,好过许多?
她下了车,一段夜雨的路,她木木地淋了雨走进家门。
东仔吓了一跳:“夫人,您怎么了?”
她没应,游离的魂般走上二楼,回了房间。
她关上门,视线在卧室里扫视一圈。
这个卧室,是她很陌生的。
她只是今年才被允许,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从前从前,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云挽走到衣柜前打开,隔着一件件他的衣服,将那个匣子找出来。
黑漆漆木头的匣子,静静望着她。
曾经她觉得,那是他私人的东西,她不方便打开。
然而今夜。
锁扣“咔嗒”响起,她将木匣盖子掀开,木着脸,看见了收在里面的那份文件。
她木着脸打开。
才知道原来他秘书其实,没有完全在骗她。
那是一份早就签字好的离婚协议。
落款人,陆承风。
财产全部分割得很清楚,包括他名下房产,各类,这方面陆承风真的没得挑,给她的财产够她衣食无忧一辈子。
只是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终于明白。那些曾经担心的,不是错觉。
为什么他知道她怀孕之后,会不高兴。
为什么会让她不要告诉别人。
为什么每次提起她时,他有那么多欲言又止。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早就想过要分开。
第39章
“可我已经不想再做你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