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板。”

    黄令唐啧了一声，把手机拿过来嘀咕：“他不是今天飞圣何塞有事吗，上飞机也不忘记打电话，多勤勉。”

    话虽如此，他还是回拨过去。

    那头很快就接起：“嗯？”

    “你不是应该在飞圣何塞的飞机上？”

    那头静默片刻，声音平静：“我是在飞机上。”

    “那你精神挺好啊，坐飞机不累，有功夫跟我打电话？”

    “你就说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

    “你说呢。”声音有些烦躁。

    黄令唐心里乐死了：“我不知道啊，我刚拍完戏。”

    那边男人声音冷沉：“我不是让你跟她道歉了。”

    “哦，你说这件事啊。”黄令唐恍然大悟，“我说了啊。我又不是没说。”

    “她那边怎么说。”

    “能怎么说，当然是很乐意，没问题啊，免费升级房间谁不喜欢。”

    “没了？”

    “没了，你想有什么？”

    沉默一会。

    电话里传来窸窣的声响：“没，挂了。一会飞机落地了。”

    紧接着便传来忙音。

    黄令唐放下手机，看着屏幕，颇为好笑。他跟陆承风的关系，算是前两年慢慢熟悉起来，那时候他在做绍兴周围的一片房产项目，后来一个饭局上，他被介绍和他认识。

    当时，陆承风已经离婚了。

    婚戒也退了下来，圈子里不大敢提他的事，只知道他前妻似乎背景很一般，很普通，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因此他离婚，圈子里除了八卦几声以外，并没有多震动。

    最开始，黄令唐想着和他拉近关系，第一次饭局，就选了当时在拍剧的女主演去陪。

    结果人家完全没有兴趣。

    后面几次三番，都摆着冷脸，看样子不是装模作样，是真不喜欢。

    黄令唐这才作罢。

    不过他实在没想到，他会对一个杂志社的小编辑如此上心。

    黄令唐笑：“有意思。”

    他助理说：“什么有意思？”

    黄令唐闲闲道：“小杨，你觉得珊珊，漂亮吗？”

    助理思考了下，客观地说：“还不错，珊珊姐是很惊艳的美人。”

    “你还记得上回时朗，带过来那几个学生？”

    “嗯。”

    “里面有个小姑娘，一直缩在后面的，你觉得跟珊珊比，哪个模样长得好？”

    小助理仔细回想了会儿。

    片刻后，有些犹豫道：“各有千秋吧，珊珊姐漂亮得很成熟了，时老师那位学生……”

    他顿了顿，脸上莫名浮出红晕：“也漂亮的，看着很干净，一看就不是圈子里能长出来的。”

    黄令唐笑而不语。

    *

    云挽给喻珊做第二周采访的时候，剧组发生件不大不小的事。

    谈静跑到剧组的休息室，求喻珊原谅她。

    周围演员窃窃私语：“不是说被送回公司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听说是被公司赶回来了，毕竟谁会收退货的东西。”

    “还是不要这么说吧，谈静也挺可怜的。”

    “也是，谁摊上这种事都可怜。”

    “里面那个可真霸道啊。”

    “那也算是人家本事了，谁让那些有钱老板，就吃她那一套呢。”

    云挽走进休息室的时候，谈静正站在喻珊身边。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合同，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泛白。她的脸色也是白的，眼眶微红，显然已经哭过很久。

    喻珊却没有理她。

    喻珊坐在化妆镜前，她化妆师正给她上妆，在整理云鬓。喻珊闭着眼，点了点刚上完妆的肌肤，似乎颇为满意。

    “珊珊姐……”谈静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恳求。

    喻珊理都没理。

    谈静咬了咬唇，走上前，将手里的合同递了过去：“珊珊姐，我，我真的需要这部戏。如果拍不了，公司会让我赔很多钱，我真的赔不起。”

    喻珊没有接合同，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冷笑了一声：“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谈静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珊珊姐，我知道我之前得罪了您，但我真的知错了。求您高抬贵手，给我一条生路。我家里情况您是知道的，我……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喻珊转过身，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谈静，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会因为你可怜就帮你。你自己没本事，就别怪别人不给你机会。”

    谈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珊珊姐，求求您了！只要您放过我这一次，我以后什么都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真的……真的走投无路了。”

    喻珊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动容，反而带着嘲讽：“你以为跪下来求我，我就会心软？谈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给我甩脸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今天呢？”

    谈静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她：“珊珊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惹您生气了。”

    喻珊冷笑了一声：“你不是说我不算什么东西吗？是啊，我是不算，所以你抬举我了，我哪管得了你的事。”

    说完，她移开眼：“送客。”

    助理走上前，语气轻蔑：“谈小姐，请吧。”

    谈静瘫坐在地上，眼泪静悄悄滑落，双目孔洞，无悲无喜。从云挽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半垂的眼睫，有几分死灰般的沉默。

    她最后看了喻珊一眼，眼神里带着绝望和哀求：“珊珊姐。”

    “出去。”

    谈静咬了咬唇，最终转身离去，三月春料峭，她单薄的背影，纤弱无力，仿佛一阵风来，一片雨来，她就倒了。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最后踉跄跌坐在回廊前。

    谈静愣了愣，静静坐了很久，最后抬手撑住凳子，挣扎着要起来的时候，忽然被人扶了一把。

    她转过头，对上一双柔软清亮的眼瞳。

    谈静唇抖了抖：“谢谢。”

    她继续往前走。

    云挽在身后叫她：“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和我聊聊吗？”

    *

    谈静在横店租的房子挺偏的。

    房间很旧了，不大，布置简单，甚至有些简陋。墙上贴着一张张报纸，角落里堆着几箱未拆封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大概是品牌方送的样品。

    估计也是公司送的。

    “随便坐吧，家里有点乱。”谈静进厨房，给云挽倒了一杯水。

    云挽接过水杯：“谢谢。”她安静地看看周围，心里几分莫名的情绪。

    “你一个人住吗？”云挽轻声问道。

    谈静点了点头，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捧着水杯：“嗯，一个人住。”

    她手指微微颤抖，就像是一种神经性的症状。云挽放下水杯，抿抿唇：“你是为什么和……”停顿两秒，“喻珊，闹起来的？”

    谈静低下头：“因为上部戏，我跟她有合作，结果到了这部，还是合作。只不过上部戏，我演主子她演丫鬟，现在，反过来了而已。”

    云挽皱了皱眉。

    谈静继续道：“她不喜欢我，觉得我抢了她的风头。其实说来可笑，我根本没想跟她争什么，我只是想好好演戏，可惜……”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点了点桌上的细烟。

    云挽跟着看过去，是黄鹤楼。

    陆承风从前常抽。

    她心里蓦地一缩。

    谈静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制颤抖：“这个圈子里，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就真的太难。我小时候爸妈就没了，家里就剩我跟我奶奶，我其实文化课成绩也挺好的，但是我就是想拍戏，因为我想让奶奶在电视上也能看看我……她住院了，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她在医院没别的看，要是我不拍戏，她平时想我，又要怎么办。”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不过现在也没用了。”

    云挽心里一紧，轻声问：“为什么？”

    谈静摇了摇头，笑着叹气：“因为她走了，去年走的。我都没让她看到我的戏播出，那会我在明清宫苑拍古装，通宵场，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云挽心里跟着难过起来。

    她和梁西岭，小时候不也是这样，爷爷奶奶带大，云采情早不理会他们了，跑到沿海跟别的男人生了孩子，梁建忠又走得早。

    如果不是家里两个老人还在，梁西岭再护着她，两个小崽子，又能怎么好好生活。

    *

    傍晚下起大雨，云挽眼看天色不早，拿过包起身：“我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谈静一愣，从沙发上站起来：“这么晚了，安全吗，我给你叫辆车吧。”

    云挽笑了笑：“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叫好了。”

    谈静送她出门。

    云挽撑开伞，雨滴敲在伞檐：“对了。”

    “嗯？”

    云挽抿抿唇：“你介意我把你说的记一下吗？”

    谈静有点发怔，像是没明白过来她说的话。

    不过很快，她意识到什么，眼眶迅速一红：“行啊，你想记，你就记好了。”

    谈静说：“谢谢。”

    云挽摇摇头。

    她回到宾馆，简单洗漱，就上床休息了。大概是疲惫，之后她睡得很熟。

    然而半夜，她却听到警笛的声音。

    那阵声音沿着长街呼啸而过，凌厉刺耳地划破天幕。

    云挽被惊醒，撑着身体：“怎么了？”

    徐星萌也睡懵了，醒过来看窗外：“不知道啊。”

    云挽眉宇里有几分不安，她也不知道这些不安从何而来，只是总觉得心里惴惴的，不是很踏实。

    她拥着被子，坐了一阵，后来重新躺回到枕头上，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天光熹微，她被徐星萌的声音吵醒：“小挽，醒醒，出大事了。”

    云挽睡眼蒙眬起来，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明显，紧迫，搅动神经般紧紧压着她。

    她小声说：“怎么了？”

    徐星萌压低声音：“你知道那个剧组的谈静吗？就是我们第一天去，看到的那一个。”

    云挽指尖一白：“她怎么了？”

    “她自杀了。”

    *

    谈静自杀了。

    没死成，只是有新闻通稿漏出来，矛头直指喻珊，说是喻珊在组霸凌谈静，才导致她有了死心。

    消息很快就被压下去，谈静没几个粉丝，根本在网上也闹不起来，只有剧组窃窃私语。

    谁都知道喻珊背后，是有背景的，谈静不过籍籍无名小演员，就算真的是因为喻珊，这部戏耗资九位数，又怎么会因为一个小演员的要死要活，就把女主撤掉，暂停所有拍摄计划。

    所有的热搜，新闻稿，都被压下去。

    喻珊助理好声好气劝：“你最近还是收敛点，不太平，等风头过去，过了这一阵，祖宗，你想做什么再去做。”

    喻珊气的半死：“不就是死个人吗，她心里那么脆弱，想死就让她死好了，至于费这种功夫吗？”

    助理说：“她背后有公司，我觉得，指不定她是糊怕了，想借这件事炒热度，咱们也不能白白被占便宜。”

    “我当时就是心太软，应该让她连演员这碗饭都吃不上。”

    喻珊咬牙：“我要去找张哥。”

    助理却停下动作，脸色不是很好看：“最好别。你别看他现在喜欢你，你年纪轻，不知事，我可听说了，他之前在外面吃饭，还包了个新的。”

    喻珊不在乎：“不就是一夜情吗，他想睡就睡呗。”

    助理看她一眼：“这都是其次，现在出这种事，明显是你给他惹麻烦，你这种时候还去发脾气，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喻珊恶狠狠叫：“那我怎么办？坐以待毙？那个女的都糊疯了，去死还要拉我下水。”

    助理拍拍她的肩，安抚她：“有什么要紧？这年头，所有的媒体，话术，舆论，咱们有钱有权，都可以控制……你与其跟她生气，不如多想想，除去张老板，还有没有更好的大树给你攀。”

    喻珊眼睫颤了颤，渐渐冷静下来。

    *

    云挽去医院看谈静时，她还在安静睡着。

    空荡荡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戴着呼吸面罩，面色苍白脆弱。

    她左手裹着纱布，血止不住，纱布浸着一层淡淡的红。

    护士说：“真是命大，送过来的时候，全身血都流很多了，就差一口气。”

    云挽眼眶微微泛红。

    护士说她划得很深，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医生消毒缝针包扎，那伤口疤痕，根本没法看。

    护士走了，云挽站在病房前，轻轻伸出指尖，搭在玻璃上。

    其实做她这一行，最不好的一点，就在这里。

    很多人生中的苦难折磨，阴晴悲欢，她都要直面，毫无躲避的可能。

    她曾经一直有些逃避，很多痛苦，她承受不了，就会选择不去面对，甚至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