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孩子搂在怀里,小孩身上衣服也破了,褴褛地挂着,脸上胳膊上,全是细细密密的小口子。
她心里一疼,忍着疼痛,将自己身上湿透的外套解下,给孩子披上:“挡挡。”
云挽弯腰,想把孩子抱起来,只是浑身发软,只能堪堪稳住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抱不起她。
小绮看她在哆嗦,也哭着说:“我可以自己走,不要姐姐抱。”
云挽就紧紧揽住她。她抬眼看着昏暗翻涌的天幕,焦急道:“姐姐分不清方向了,小绮还能分出来东南西北吗?”
孩子毕竟对这里熟悉,憋着泪点头:“那边是东,那边有山里的马路。”
云挽忙道:“走。”
她和孩子摔下山坡,山路被泥石流冲垮,她们困在半山腰。这种情况下,极易突发泥石流以及伴生灾害,到时候所有试图徒步下山的路,都会被滚落的石块阻断。
等救援队已经来不及了。
她必须带着孩子赶紧往回赶。
可她腿受伤,几乎动弹不得,又带着孩子,根本走不快。
已经没有多少亮光了,云挽护着孩子,看向四周。她对这种山林有本能的恐惧,如果拖到夜晚,温度再降,两个人失温就真的麻烦了。
她和孩子踉踉跄跄,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地上,风呼呼刮过,和雨水打在身上,冷得彻骨。她们身上衣服都不厚,她的外套也给了孩子。
云挽不敢想,在这里过夜要怎么办。
两个人继续搀扶着往前。
突然孩子惊呼一声:“啊!”
紧接着一股大力,云挽半边身子被拽落,她膝盖猛地磕地,剧烈的疼痛撕心裂肺袭来。她本能死死闭上眼睛,摁着孩子脑袋,护在身前。
不过瞬息,她整个人摔在地上。
那种痛苦无法言说,骨头裂开,像是又断了一次。
小绮在哭。
云挽唇间血色褪尽,很久才回神。
她问孩子:“有没有事?摔着了吗?”
小绮趴在她身上,泪眼朦胧摇头:“姐姐,我们摔进洞里了,怎么办,怎么办……”
云挽心狠狠一沉。
大暴雨根本看不清视线,她仰头,望着并不多么高,却仿佛远在天边的洞口。她腿伤了,手也伤了,没有借力点,要爬上去仿佛痴人说梦。
浑身都像碎了一样疼。
云挽咬紧牙,慢慢忍住蚀骨的疼痛,她将孩子小心放在地上,撑着地面,再次重新站起来。
“洞口应该不高。”云挽收回视线,慌急道,“你过来,踩着姐姐的肩,姐姐送你上去。”
小绮本能后缩:“我不要,我不要。”
“听话。”云挽眼眶红了,把孩子抱过来,“你认得山道的是不是?出去了你就一直跑,别怕,救援队叔叔很快就来了,你看到人了,就让他们来救姐姐。”
可山路何其相似,孩子一旦离开,怎么可能还认得原先的地点。云挽心知肚明,她这么说,只是想让孩子没负担地走罢了。
“来,你试试。”她扶着洞璧,缓缓蹲下。
哄了许久,小绮才抽噎不止地踩上了她的背。
小绮瘦,却也不是没有重量,换作平时,承受她还算是轻松。然而云挽身上,现在到处都是裂开的伤口,她右侧脚踝使不上力,膝盖也废了,两个人的重量,几乎只支撑在她的左腿上。
云挽胸中剧痛,几乎想要咳血。
她忍住,只轻声哄孩子:“宝宝,再往上踩踩,能够到外面吗?”
小绮哭道:“小绮够不到。”
云挽咬牙,踮起脚尖,撕裂的痛苦,让她落泪。
她再次忍住:“现在呢?”
小绮泪流满面:“够不到,还是够不到。”
云挽脚踝一颤,整个人跪在地上,小绮从她身上摔下来,顾不上揉揉膝盖,就扑进她怀里:“姐姐,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云挽紧紧抱着她:“不会的,不会的,你相信姐姐,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孩子几乎哭成泪人,她心里巨痛无比。
云挽呼出口气,滚烫,她意识到什么,眼瞳颤了颤:“我们再试一次,再试一次。”
于是同样的招数,她让小绮踩着她爬上去,小绮没踩稳,两个人都摔下去,云挽腿伤更重,然而又爬起来,让孩子继续试。
到了最后,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们再试一次。”云挽手腕颤抖,抹掉身上的血。
她还是想再试试,起码把小绮送上去。不是两个人都要死在这里的,她希望小孩能逃出去。
然而小绮却哭了,蓦地抱住她的腰:“我不试了,不试了,我好害怕,我要和姐姐待在一起。”
云挽颓唐跌在地上。
暴雨的昏暗阴沉,其实根本辨不清时刻,云挽的通讯设备早就丢失了,只能抱着孩子,努力让孩子暖和些。
可她似乎,也快要无能为力了。
她身上在发烧,温度一点点流失。
山间暴雨,等待救援时突发高烧,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更清楚。
只是她别无选择。
云挽烧得迷迷糊糊。
后来她也尝试了很多次,小绮踩着她够不到地面,她就想让自己也踩高点。
她在泥壁上挖坑,试图找落脚点。
然而挖到手指尽数染血,也还是毫无可能。
雨水灌进洞底,她们就像是在等待死亡那样,她心底满是绝望。
她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她喜欢孩子,所以看不得别人的孩子被喻珊这么欺负。
她担心孩子出事,所以也才会去找喻珊,想把孩子平安带回来。
可她不知道,喻珊恨她恨得那样强烈。
把她推下山坡那一刻,她大概就没想过要她活。
毕竟或许不久后,这里就会被泥石流掩埋。
她连尸体都找不到,有谁会怪罪到一个当红明星的头上?
云挽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她脑海像在走马灯,想起年少,也想起从前,许许多多的事。
想梁西岭,爷爷奶奶,孩子。
想到最后,画面逐渐定格在另一张脸上。
不知过去多久,山林已然完全漆黑,庞大山体的天幕下,她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雨水中低低回荡。
或许是因为喊了太多遍,那道声音已然嘶哑,没有了曾经的样子:“满满,满满!”
云挽浑身发抖,喘息片刻后才察觉,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她裹着孩子,拼尽全力挪到洞口正下方,雨水倾盆而下,灌进她的眼睛,她心脏又疼又酸,想要喊叫。
可是长时间不发声,那种回应,几乎嘲哳难听:“我在这,在这!”
第80章
绝处。
雨越下越密,
她扬起脖颈,喊了数不清多少声,纤弱的嗓音混杂在萧疏雨中,
她害怕错过他。
他的声音停下。
不多久,头顶传来一片踩碎枝叶的仓皇脚步声。
她费力睁眼,
雨糊了一片,视线中,却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满眼疲惫,满身雨水。
以至于她一时晃了神,分不清是不是犹在梦中。
云挽喉咙震颤哽咽。
曾经她记忆中,
他其实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说不清究竟是疲累多,还是痛苦更多。
小渔村的夜,他们最后为数不多相处的日子,每一回,他沉默看向她,眼中流露的,也是同样的情绪。
陆承风把救援包扔下去,纵身一跃。
满身泥水,
脸上全是雨水和汗水。
他跪在她身边,检查她的伤势:“给我看看。”
云挽眼眶一红。
陆承风指尖发抖,拉开拉链,
翻出止血的药包绷带。
低着头,
黑发全部湿透覆在额上。
他尽量表现得平静。
可直到那双手,
扯开绷带,
裹在她腕上,她才知道他浑身都在抖。
他的一双眼,
血丝横遍。
云挽摁住他,他就停住,漆黑的眼瞳望过来,她心口一酸,猛地扑过去抱住他,大声呜咽:“我以为我出不去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不会,不会。”
他闭了闭眼,轻声喊她的名字:“不怕,不会死的,我找过来了是不是?我在这里,就一定不会出事。”
他一把抱起她:“不说话了,我带你回家。”
云挽红着眼:“先把小绮送上去。”
“好。”
陆承风加快速度处理完,转身站了起来。
他简单看了几眼环境,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短刀,对准洞壁,狠狠凿了下去。
湿泥片片飞溅,有些犹带着血。
他心里一痛,咬牙更快凿起来。
没过多久,洞壁上多出几个落脚点。
陆承风收刀转身,云挽把已经昏迷的孩子递给他:“先走……”
他一声未吭,单手抱起孩子,便一刀插进泥壁,借力向上爬去。
等他再一跃而下,云挽已经意识不太清醒了。
“满满?”
她似乎听不清了,半阖着眼就要往前栽,他一把搂过她:“满满!你看看我。”
她入怀,额头贴上他脸颊,他才发现,她身上竟然那样烫。
陆承风陡然慌张失措起来,山间温度低,她发烧,失温也太严重。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她一定能平安。
“我带你走。”他语无伦次。
云挽睁眼,声音虚弱:“可是我使不上力了,我站不起来,手上脚上,都受伤了。”
陆承风脱下外套,罩住她:“不怕,不怕,没关系,我抱着你,能走出去。”
她心里一阵难受:“你这样,我们三个谁都走不了。”
孩子还在外面,他也并非神人,哪怕是特种兵,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跋涉数十里,声嘶力竭寻找一个人,也早就将体力耗透。
他要带她走,就要负担两个人的重量。
怎么可能做得到。
他想抱起她,云挽小声哽咽:“你放我下来吧,我真的不能走了。”
陆承风眼底潮湿红透。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咀嚼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她原本白皙清秀的脸上,布满污泥和雨水。
还有她泪水。
他心都要碎了。
“你不会死。”他紧紧握住她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声线颤抖,“你听好,就算今夜我死在这里,我都会想办法,让你活着出去。”
云挽眼泪一瞬间滚落。
他没法抱她,只能将她背在身后。然而这样的姿势,毫无措施情况下,根本不利于攀爬,饶是他有多年野攀经验,负担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还是过于勉强。
最初的几次,并不顺利。
哪怕他已经稳稳地踩进泥坑里,短刀插入洞壁,却还是不可避免摔下去。
陆承风垫在她身下,胸膛磕到石块,痛得皱起眉。
云挽声音都快哭哑了:“你别再试了,我求求你。”
他不听。
他平复呼吸。
吻了吻她额头,就再次爬了起来。
“上来。”
她泪眼朦胧,看着他身上汩汩流血的伤口,摇头往后退。
他难得那么强硬,一把攥紧她手腕,牢牢固定在身上。
和她身体相贴一瞬间,痛得他恨不得立刻去死。
然而他只是闭了闭眼,重新拿起刀插进泥间:“别怕,不疼的,就是流了点血,我们早点出去,就能去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