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太缓慢,太缱绻,仿佛也具有某种难言的暗示性。
“很可惜我不喝酒。”她说。
松虞想,尤应梦其实也是个聪明人。尽管她不懂得政治,但是却很懂人心。
她之所以提前要走,是因为她凭借女人的直觉,察觉到了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她知道自己和池晏还有事要谈。
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松虞反而并不想开口。
或许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在乎。
于是她招了招手,对服务生说:“请给我们一壶水烟。”
池晏不仅挑眉:“你竟然还知道水烟。”
松虞:“想尝试很久了。但之前多半都是来这里工作,好像不太方便。”
“噢,很荣幸我是你的第一次。”他懒洋洋地说。
还是这一贯的暧昧语气。
松虞却冷不丁地问道:“那你呢?”
她垂着眼,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而对方却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那双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仿佛有一触即燃的火星落在眼底。
他轻声道:“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你很在意?”
松虞微微一笑:“想问就问了。”
“那我回答你。”他平静地说,“我……”
但突然出现的服务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水烟壶被端了上来。
那是一只金灿灿的黄铜烟壶,形状古老而优美,外表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仿佛一座公主与蛇共舞的雕塑。
服务生熟练地为他们摆弄烟管,又殷勤地问她:“一支烟管足够了吗?”
松虞很自然地说:“两支。”
“好的。”
尽管对方的眼神仍然流露出几分诧异。毕竟在当地的传统里,情侣间共用一支烟管,这是很寻常的事。
“请慢用。”
松虞向他微笑示意,又缓缓地握住那细长的烟管,深吸一口。
她尝到一种奇特而愉悦的味道——混合着鲜烟叶、干水果肉的清香和蜂蜜的甜。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吸进肺里,直到终于听到了水烟壶里的气泡声,才松开了烟管,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圈。
霎时之间,白雾包裹住了她。
那是非常悠长的气息。一种难以名状的、香甜的眩晕感,从舌尖慢慢地扩散开来,自上而下地侵占她的身体。她感到飘飘然,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不禁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倚靠在沙发上。
这像是一个吻。她不禁想。一个令人沉迷的吻。
池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轻声问道:“如何?”
松虞懒洋洋地说:“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池晏伸长了手臂,要拿松虞方才用过的那支烟管。
她的手指却轻轻点了点,制止他的动作。
“用你的。”她说。
他的手顺势握住了她。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这本该是很缱绻的暗示,但他的动作却足够有力,令松虞只能被迫与他一起抬起手,亲手将自己用过的长长的烟管,送到他的薄唇边。
共用同一支烟管。
这真像是在间接接吻。
但她的身体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弹,只是任由池晏握住自己的手。
咕噜噜的水泡声又响了起来。
这声音像是蒸腾到了沸点的空气,她感受到他眼神的温度,当然还有他的掌心,是如何裹着她的手背,像滚烫的浪潮,令她无法挣脱。
正是在这个时候,她静静地开口:“我重新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和荣吕有什么关系?你之所以会找到尤应梦,真的只是因为我吗?”
池晏握住她的手微微一动——也或许是她的错觉。
他的神情波澜不惊,还在漫不经心地咬着烟嘴。
大概又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终于吐出了一口烟圈。
松虞定定地看着他。
“他手上有我要的东西。”池晏说。
他的声音还是这样沉稳。
隔着烟雾和昏昏沉沉的夜色,她根本看不清,他的眼底是否也被染上过哪怕一丝动摇。
松虞扯了扯唇。她感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很放松。或许她在微笑着,但这完全是无意识的。
只是在水烟的帮助下,接下来的话,都变得非常简单了。
“你终于说实话了。”她说。
“这样看来,我们还真是完美的合作伙伴,是吗?我解救了可怜的妻子,而你恰好又能从丈夫身上得到些什么……虽然大家的动机不同,但却有着完全一致的奋斗目标。”
“所以,我们应该保持这样的合作关系,而不需要掺杂太多的私人感情。”她继续说,“那张照片,希望你可以彻底销毁掉。就当它从没有发生过。”
她终于缓慢而坚定地,从他的手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第55章
我不会放手
在指尖即将交错滑开的一瞬间,
池晏重新握住了她。
这一次他更用力,带动着松虞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他们几乎撞到了旁边的水烟壶,黄铜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像鸟雀的啼鸣。
“完美的合作伙伴。”他轻轻地说,
“你就是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吗?”
松虞:“这是事实。”
他的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这是一个牢牢的,掌控的姿势。
“我不这么觉得。”
粗糙的虎口停留在她的脉搏上。他能够感受到,
她的脉搏在稳健地跳动着,
像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他所触碰的是如此鲜活的生命。这蓬勃的生命力令他也心生向往。
于是这只手继续往上。
他掌心的茧,细细地抚摸她的手臂,沿着她肌肤的纹理,仿佛在描摹一幅看不见的刺青。
直到一口白烟突然喷到了他的脸上。
池晏一怔。
他看到面前的女人手中握着细长的烟管,对自己微笑。她的脖子上还半缠着深红的丝巾,
像一幅古老的阿拉伯画卷。缈缈的烟霭里,
她的脸是一轮新月,在浮云里若隐若现。
但最美的始终是她的眼睛。
眼波流转,
目含春水。平日难得一见的风情。
指尖不自觉一顿。
而这短暂的迟疑,
让松虞得以真正挣脱了池晏的桎梏。
她缓缓地坐直了身体,隔着一张桌子,又深深地吐出一口形状漂亮的烟圈。
纤细的手上,
握住的是那只还没人碰过的新烟管。
“你看,
我学得很快。”松虞微笑道。
池晏的喉结滚了滚。
“是,你一向很聪明。”
“你过奖了,
Chase。”他听到她以一种异常放松的语气说,“我并不聪明,只不过不怕比别人多吃一点亏。但我永远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选择。”
他只注意到,她又在叫他Chase。
“叫我池晏。”他说。
“嘘。”她眨了眨眼,
将食指抵在唇上,“这个名字是你的秘密,对吧?”
“不。我的事对你来说都不是秘密。”
池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毫不迟疑地说。
松虞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不需要对我做这样的承诺,我们只是合作拍一部电影而已。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了。”
池晏想,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但是缭绕的、迷醉的白烟,又将她包裹了起来。
他明白此刻多说无益。
于是他也只是一边喝酒,一边垂着眼看她。无论松虞用的哪一支烟管,一旦她放下手,他都会缓缓地握住同一支。
好像他们在乐此不疲地玩着同一个游戏。
鲜烟叶和蜂蜜。还有她唇上残留的余温。
池晏无声地咀嚼这刻骨铭心的滋味,将它深深地吸进肺里。
像他们曾经拥有过的那个吻。
“我不会放手。”最后他轻声道。
无论是那张照片。
还是你。
*
后来他们根本分不清楚,是谁抽得更多一点。
池晏在喝酒,而她在喝茶。
他们像一对恩爱的、漂亮的情侣,拥有最般配的外表。不断地交换着彼此的烟管,在暖黄的烛光下喁喁私语。
没人能看出他们的貌合神离。
直到回到了酒店,松虞才发现,原来水烟的后劲这么大。
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当电梯在往上滑行的时候,那种眩晕感被放大到了极致。于是开门的瞬间,她险些一个踉跄,摔到地毯上。
好在她反应很快,平衡感也不错,立刻扶着墙壁站直了身体。
而池晏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停在半空中的手又放了回去。她没能给他机会。
她低头去拿房卡,但视线还有一点恍惚,怎么也翻不到房卡:人就是这样,不想要的时候,那个东西时刻在你面前晃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却在哪里都找不到。
挎包的链条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互相碰撞,回荡出清脆的响声。
而一只漫不经心的手从身后伸过来,越过自己。两只修长的手指,夹住另一张薄薄的房卡,直接打开了房门。
这动作太行云流水。
长臂挡在松虞面前,仿佛她又被他半揽在了怀里。
池晏等待许久,才终于等来这个机会。
“要我扶你进去吗?”他在她身后说,声音含笑。
而她回答:“要我给你小费吗?”
他从胸腔里发出了闷笑。
但就这时,他们都听到了另一个细微的声音。
两人同时转过头——以这样纠缠的、让人误解的姿势。
尤应梦出现在走廊的另一侧。
松虞心想:糟糕了。
她从对方的眼神里就已经看出来,她一定误解了什么。
她往前站了几步,离池晏远了一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故意的吧?”
他微笑着附耳道:“什么故意?”
“你早就发现她在看,才故意这么做。”
而他好整以暇地说:“不,她看到的都是事实。”
松虞:“……”
去你的事实。
果然,尤应梦迟疑地问道:“你们俩……住一起?”
“是的。”
“不是。”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松虞又恶狠狠地瞪了池晏一眼,将房卡从他手里一把夺过来,才转过头对尤应梦说:“尤老师,你不是说有事要对我说吗?现在可以吗?”
尤应梦:“当然可以。”
松虞毫不留情地走过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房门合上的前一刻,她发现池晏还停留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