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传来一声叹气。
清冽的怀抱离她而去。
她看到谢郁白接过沈玏递来的拐杖，慢慢走到卢晶晶跟前蹲下。
“擦擦吧。”
卢晶晶睁开泪眸，彻底愣住。
干净的手，骨节青白，干净的帕子，绣着暗纹。
这是非富即贵的手和帕子。
卢晶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接过手帕，竟然有点舍不得用，想放进包里带走。
“我替嫣嫣向你道歉。”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好么？”
少年音色明明很清亮，却透着沉稳，一双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眼眸像纹丝不动的冰面，折射着温润的光泽，内里又似乎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卢晶晶双唇半阖，一时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才不由地点头。
她以为他会扶自己站起来，发现他并没有肢体触碰的意思后，双颊因为羞耻而微微发烫，手掌撑着冰凉的地砖默默起身。
“我们走。”
卢晶晶召唤两个跟班，然后又转头小声问，“你叫什么？能给我个联系方式吗？”
少年沉默站着，温谦又疏离的目光落过来，似乎在问她的意图。
“你别误会！我不是要找你麻烦，”卢晶晶举了举手里的帕子，“我总要洗干净还给你吧？”
“一次性的，用完就扔掉吧。”
“哦……”
怎么可能是一次性的？这么好的面料和绣工，白痴都摸得出价值不菲。
卢晶晶黏黏缠缠不想走，那头晁云津已经在配合慎丽母亲一起打点媒体，拜托他们对今天的闹剧守口如瓶。
“嫣嫣！”
慎丽着急地唤了一声友人，朝着走廊追出去。
谢郁白看着少女置气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眉，转头再次看向不肯走的卢晶晶时，眉眼里染上冷倦和不耐。
“开个条件。”
卢晶晶笑容微僵，“什么？”
“你开个条件，要多少钱，我付给你。”
谢郁白的目光再次转向褚嫣离开的方向——
“前提是，从今往后，你见到她，绕着走。”
第48章
替我戴上，嫣嫣
卢晶晶是哭着走出商场的。
两个跟班手足无措，其中一个揽住她的肩，一脸义愤填膺，像是替她出气：
“有什么可拽的，家里有钱了不起啊！我们晶晶也是富家女，才不稀罕他那几个臭钱！”
“就是！这些男生都好没风度，一个比一个傲慢，晁云津也是，那个瘸子也是！”
“李念！”卢晶晶眼泪汪汪地瞪她，“不准这样说他！”
“晶晶！他都这样不尊重你了，你还维护他！”
卢晶晶掏出手帕擦眼泪，“你们别管！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好心被当驴肝肺的窝火。
卢晶晶擦干净眼泪，仍旧将帕子放进包里。
叫李念的那个女生突然有点冷地问，“人家不是让你用完就扔吗？你还放进包里干嘛？”
卢晶晶不耐烦地收拢包口，“我就喜欢这种款式的手帕，不行吗？”
李念冷笑，眼睛扫过她的托特包，“也是，你就喜欢收二手。”
卢晶晶炸了，指着她的鼻子骂，“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学褚嫣讽刺我！快毕业了所以忘本是吗？我给你买过多少东西，有本事统统还回来！”
李念抿了抿唇，本来想咽下这口气，突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底气，狠狠拍开卢晶晶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
“还就还！我早受够你了！今天回去我就列张清单，把你这三年送我的所有礼物计算一个总价出来，我折现一次性付清！”
“你……你！！”卢晶晶气得气血不足，身体摇摇欲坠。
另外一个跟班左看看，右看看，还是选择了站在卢晶晶这边。
“念念，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家姐妹一场，难道要因为一个褚嫣就撕逼吗？早知道今天咱们就不来逛街了……”
“跟褚嫣没关系！我就是不想再伺候这位大小姐！”
“好啊！你长本事了！别以为你哥最近项目成功了你家就能跨越阶级了，我告诉你，离你赶上我家的水平还早着呢！”
李念脚步停在商场门口，突然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全部掷到地上，然后径自往路口走。
“念念！”
“别管她！”卢晶晶使唤着余下的这个跟班捡起地上的纸袋，“她还有理了，脾气见长，踩到我头上来了！”
等到卢晶晶带着跟班坐上私家车离开，李念从路口拐出来，一个人站在路边哭。
十几分钟后，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青年从出租车里下来，一路小跑过马路，来到她面前。
“念念，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跟同学出来逛街吗？”
“哥！”李念对着青年就开始嚎啕大哭，“你那个项目到底能不能赚到钱啊！”
眼镜青年一愣，虽然莫名，但还是拍着她的背安慰。
“当然，你要对哥有信心，我们的共享单车很快就要量产了，哥今天下午还得去见投资人，汇报项目成果呢。”
李念抽噎两声，燃起信心，忍不住小声问，“哥，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我也想见见世面。”
眼镜青年皱皱眉，满脸犹豫，看到妹妹又要哭起来，只能妥协。
“跟着去可以，但是你只能在门外等哥，不然哥担心投资人多想。”
“好！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李念眉开眼笑，擦干净泪水，心中漾开一片生机。
她决定今后再也不和卢晶晶为伍，她要走在所有人前面，让卢晶晶和褚嫣这类没脑子的大小姐都见鬼去吧！
她要像哥哥一样，拥有更高的人生追求！
E&Z门店里。
慎太太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枯坐在休息区，垂眉耷眼地捧着一杯热茶。
说实在的，她有点后悔邀请褚嫣来剪彩。
今天这场闹剧，虽然不是她主动惹出来的，但却是因她从前和同学的仇怨而起……
当然，当着这么多年轻人的面，慎太太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
施也还在安慰她，“阿姨，没事，有老晁在，一定能打点好媒体，实在不行让晁叔叔出面摆平，肯定不会影响店里生意。”
“阿姨，您也别怪嫣嫣，我看那几个丫头的确挺过分，连我都忍不住想抽她们。”
沈玏跟着帮腔，又鬼使神差地看一眼从头到尾沉默不语的谢郁白。
慎太太言不由衷叹了声，“我怎么会怪嫣嫣，只是今天这事实在……”她又抬头朝店外看看，到底还是有些担忧。
“你们谁再去找找吧？嫣嫣怎么到现在也没回来，总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谢郁白手按在轮毂上，不由分说调转方向，被施也按住。
“白哥白哥，冷静，你不方便找人，还是在这儿等着，我跟沈玏去！”
谢郁白长睫颤动两下，在眸底投下一片阴郁。
门口突然传来娇俏的笑声。
所有人往外看，褚嫣似乎像是重新整理过造型，早上扎得齐整的马尾因为刚才起冲突弄乱了，索性散开来披在肩上，此时又水灵灵地站在了门口，和晁云津一起应付媒体的追问。
刚才还聚众斗殴的女孩就这样冲着镜头弯起笑眼，看起来长袖善舞，妩媚动人，哪里还有半点不良少女的模样。
“各位哥哥姐姐辛苦了，你们拍的素材都可以写进报道里，但是记得打码哦~
“今天起冲突的都是未成年人，如果被侵犯肖像权，可能会追究对应的法律责任，我知道大家都有经验的。”
褚嫣软硬兼施，半威胁半利诱，像个宽容又有原则的掌舵手。
甚至不吝抛砖引玉，提供一些抓人眼球、噱头十足的标题：
“E&Z国贸店开业第一天，顾客因争先入店选购大打出手……”
“剪彩仪式遭遇滑铁卢，E&Z门店开业首日疑遭竞品砸场……”
“哥哥姐姐们都是专业媒体人，类似这样的话题大家肯定信手拈来，反正除了人脸打码，本店没有其他要求。”
“走之前给大家准备了伴手礼，是我们E&Z品牌下个月即将上新的圣诞单品，羊绒帽子和围巾一套！大家记得领取哦！”
晁云津已经呈呆傻状，褚嫣一回来，他几乎沦为了吉祥物，只能在旁边站着陪笑。
媒体们听到伴手礼的分量并不敷衍，而是诚意十足的超前款应季单品，不禁小声欢呼起来，纷纷探头往里，嘴里恭维着“老板大气。”
慎太太赶忙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来，笑着出来回应众人，“应该的，大家今天辛苦了。”
褚嫣看应付的差不多了，趁乱溜进店里。
谢郁白紧紧盯着她走进来，呼吸有些滞涩，眸底的阴郁晦暗散开一点。
但没完全散尽。
褚嫣来到他的轮椅前，居高临下，嗔怨地瞪他一眼。
少年抿了抿干燥的唇，仰视女孩骄矜浓艳的脸，仿佛受宿命胁迫般，无可奈何地向她袒露谦卑的底色，晦暗的眼中只剩妥协与退让。
“对不起，刚才没有考虑你的感受。”
“嫣嫣，原谅我，下次我不会擅自替你道歉。”
褚嫣这才重新半蹲下来，和他形成彼此平视的姿态。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掌大的方形礼盒，突然递过来。
“刚才去给你买的，打开看看。”
谢郁白意外到有点无措，指尖微微颤抖，艰难地打开暗蓝绒布面礼盒。
里面躺着一枚清透无瑕的高冰种翡翠平安扣，形状小而精巧，被黑丝绒线缠起两端，编成手绳的长度，整体造型简洁利落，矜贵大气。
“喜欢吗？”
褚嫣仰面问他，脸上仍旧是骄矜的笑意，像一朵开得浓郁的富贵花。
谢郁白良久未语，突然将手腕朝她递过去。
“替我戴上，嫣嫣。”
第49章
验收单车项目成果
——替我戴上，嫣嫣。
褚嫣没想到，重活一世，她首次听见这句耳熟的话，竟然不是在……床上。
谢郁白没明白她双颊透红的原因，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差点要问。
没料她给他戴完手绳，竟然都没多欣赏一眼，起身就跑了出去，带着落荒而逃的姿态。
谢郁白有点茫然，目光重新落回手腕，通透润泽的平安扣紧紧贴在脉搏处，渐渐染上他的体温。
他翻出手机，慢慢编辑文字：
几乎是隔了半个小时，谢郁白没等到她回来，只能坐上回家的车时，对面才回复一条信息。
褚嫣发完微信，将手机扣到胸口，心里再度被克制又汹涌的暗流填满。
平平安安，他们才能有更多的故事发生。
这辈子，他们才能有更远的未来。
她眸光出神到车窗外湛蓝的天际，谢泽青驱车行驶在机场附近，头顶正好有飞机掠过，耳边传来短暂的机翼轰鸣。
“嫣嫣，冷不冷？车窗要升起来吗？”
谢泽青扶着方向盘，贴心给出建议。
“好。”
车窗升起，褚嫣目光回到正前方，开始探讨正事。
“咱们现在直接去江城大学？”
“对，李貌和杨迅已经等在那里，今天会给我们展示租借和归还单车的全流程。”
褚嫣抿唇笑着坦白，“其实我已经见识过一回单车外观了，我表哥骑回来过一次，他是内测用户。”
谢泽青目视前方挑眉，“内测用户反馈如何？”
“还不错，看得出来，他挺后悔没有投资两位师兄的项目。”
“那我的期待值要被拉高了，看来嫣嫣你也很满意？”
褚嫣沉吟，“唔，第一代能做到这种程度，算是个不错的起点，需要改进的地方肯定还有很多，但是作为创业者，我很欣赏李杨二位师兄的严谨和专注，他们愿意对投资人负责，愿意沉淀技术，反复验证，而不是刚刚做出成品就迫不及待拿出来展示。”
谢泽青随即也有点理解为什么这段时间两个大学生几乎销声匿迹，他甚至有某一刻怀疑过两人是不是卷钱跑路了。
“嫣嫣，我认为，他们是很好的创业者，同时，你也是优秀的投资人。”
她甚至比李貌和杨迅更沉得住气。
褚嫣总不能告诉他因为自己知道这个项目本来就有市场，要在将来席卷全国。
她只能将话题带过，又问起他组建风投团队的进展。
“你还是学生，等到明年毕业后，我们再注册公司，选址，配备人员。”
“好，其他不着急，主要是得先开始物色有限合伙人，接触一些高净值个人，机构投资者，泽青哥你平时接触的客户多，我相信你的眼光。”
褚嫣冲他眨眼，谢泽青在开车之余偏头扫她一眼，无奈地苦笑。
“你这是让我明目张胆背叛东家，腾挪创荣的资源？”
“你这话说的……”褚嫣心虚，又福至心灵，有了应对：
“创荣没看上共享单车项目，说明决策层能力有限，他们能从手指缝里漏下好项目，自然也能漏下好合伙人，咱们就拣些人家不要的拼拼凑凑，就是一桌菜了，填饱咱自己的肚子肯定够用！”
谢泽青觉得她这种说法卑微又狡猾，乐观又可爱，正好停好车，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后脑。
“鬼灵精，你父母要是知道你的本事，怕要被你吓着。”
他的语气溺着宠爱，褚嫣当真觉得自己像多了个亲哥，不由冲他做鬼脸。
“千万别告诉他们，我等着将来给他们展示波大的。”
谢泽青温柔颔首，“我做事，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