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照着节奏传遍四方,向周围的靖宁卫包括五城兵马司传递急令。
闻鼓声者,必须尽快前来支援。
鼓槌似急雨落在蒙鼓的皮面上。
待一段讯息传递完毕,赵鲤随意掷了鼓槌,又揽着过长累赘的裙摆下来。
下到一层便见小顺子与随行护卫,正各持燃烧的线香将那只盘在地上的无鳞长虫围住。
这无鳞长虫初时还如泼妇叫骂,但赵鲤敲响鼓楼的夔牛鼓后,便像是被巨石压制,萎靡不振。
它一颗大头在地上应和赵鲤鼓声咚咚的撞。
很快便撞得脑袋瘪塌。
但一双与人一般无二的芝麻眼中,依旧盛满怨怼:“一个都不会放过!”
听赵鲤下来,它勉力扭头,生着细牙的嘴巴弹舌一张:“歕!”
随这唾弃语气词喷出的,还有不少发黑的唾沫点子。
仅这一个词,却让不全身的小顺子心生寒意。
他不懂此无磷长虫此举深意,只觉听得这字便太阳穴跳着疼。
一股子来源于血脉的惧意骤然升起。
“殿下!”小顺子一侧步,极为仗义挡在赵鲤面前。
无磷长虫头如生人,见状怨毒神色不改,又弹舌喊:“歕。”
地上怪虫吐口说出一长串极古之话音。
便是赵鲤侧耳细听,也只听懂只言片语。
地上怪虫在说:“知汝姓字,得汝宫商。”
赵鲤一把将挡在她身前的小顺子推开,免他遭到攻击。
耳边叮叮一响。
提示音未落,不知在何处玩耍宿夜未归的系统企鹅猛从面中挤出。
“大胆贼厮,竟敢对我主人施恶咒!”
它一拔脖子上挂着的龙髯,小短手抡着便要抽。
只苍青龙髯挥了一半,便被赵鲤拦下。
赵鲤真要灭杀这地上的无鳞长虫,何须这小企鹅出手。
一直隐忍只是想要多探探这玩意的路数底细。
地上无鳞长虫见企鹅手中龙髯,眼中本生畏惧。
见赵鲤一拦,竟瞬间想明白赵鲤的真实意图。
它将口中细牙磨得吱吱作响:“好个狡猾奸徒。”
“偏不叫你如意。”
言罢,大笑着在黏液中一滚,猛弹尾一撞,撞在了鼓楼的朱红木柱上。
霎时间,小脑袋汁液四溅,眼见不活。
虫躯掉在地上,尾巴动弹了一下,升腾起阵阵黑雾。
同一时间,萎靡坐在鼓楼一角的赵家仆妇胸中似有无数浓痰相堵。
咯咯了两声,双眼哀求看着赵鲤,布衣裙下大小便失禁,恶臭弥散。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仍指远方:“诡事,救夫人……”
这濒死仍记挂主人的忠义,让小顺子动容。
他挥舞手中燃着的线香,为赵鲤驱散恶臭,口中叹道:“好一个忠仆。”
赵鲤却默默摇头。
哪里是这赵家仆妇忠义无双,是她的魂灵被人以术撕扯成了两半。
恶处强行剥离开来,在腹中酝出了一条恶虫。
当人的贪、嗔、痴三毒都被剥离,留下的善灵可不就纯洁美好又忠义无私吗?
只是赵鲤实在不知道,这仆妇究竟是从何处招惹到了这种能使上古驱诡神巫咒的神人。
没错,赵鲤自来大景第一次使用神人二字来形容这一次可能遇上的对手。
巫祝一道,小可街头欺神骗鬼,大者为天师祭酒为天地所使。
传承与神秘度,为百术之祖。
尤其,论及巫的兴盛影响,放眼全世界,没有几个国家能与古代华夏相比。
祓、禳、禜、禬、梗,五法皆巫。
几乎为后世各类术法的鼻祖。
若有册封传承之灵保巫祝,更是近乎半人半神,为国认可封授的代言。
巫师灵保手段之诡谲,赵鲤想想都头疼。
念及赵家仆妇濒死前所言的夫人,赵鲤心中更是一沉。
那位所谓的夫人,只怕是赵鲤那个尽惹祸事的便宜娘。
她顿时心烦得很,摆手命人取裹尸布及香灰来清理地面尸骸。
在小顺子心里,赵鲤伟岸又可靠,没什么事平不了。
不知内情因而无惧,他眼睛四下打量,便见赵鲤脚边那没见过的黑白小矮鸟。
方才听这小玩意喊赵鲤主人,小顺子好奇看了它两眼,对它友好点头。
黑白企鹅手里将龙髯卷巴卷巴缠回脖子上。
见小顺子持香为赵鲤熏衣,背着赵鲤它鼻子哼哼嗤了一声。
在赵鲤闻声垂眼看来时,又换一副面孔。
从屁股后一掏,取出一朵开得艳丽的花踮脚举起:“主人,花花。”
对它这种叠词献媚的小把戏,赵鲤心中有事没注意到,随手接了。
小顺子却是眼睛一瞪,这小玩意怎么还两幅面孔?
黑白企鹅藏身赵鲤腿后,露出半张脸看小顺子,尖喙一动一动。
乖宝忠仆的路实在太狭窄,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莫名被竞争的小顺子苦笑。
这时听得鼓楼外马蹄声阵阵。
却是最近的靖宁卫与五城兵马司人员都集结了过来。
他们本就在执行寻找骨骸的任务,因此来的速度很快。
赵鲤见带队来的是鲁建兴,顿时心中一松。
卢照还在桃源境坐镇,鲁建兴也是靠谱的,正好听用。
倒是鲁建兴,虽闻鼓声来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只是看见鼓楼前仪仗车马隐约感觉不妙,待见赵鲤露面,哪还不晓得出了大事。
马还没停稳,便翻身跃下,疾步走到赵鲤面前:“赵千户,属下应该做什么?”
鲁建兴办事利索通俗务,见以鼓声召唤的是赵鲤,他没一句多话。
不问缘由只问他该做什么。
赵鲤赏识看了他一眼,一指赵家仆妇所指的方向道:“领人封锁那里。”
鲁建兴遥望了一眼那个方向,在脑中过了一遍盛京地图,不禁皱起眉毛。
“是!”鲁建兴先拱手领命,随后才补充道,“您方才所指处,集中朝中官吏居所与赐邸,得请小顺子公公入宫讨封圣旨,免惹恐慌。”
毕竟,青天白日靖宁卫巡夜司封锁里坊堵门,是个官员都要吓尿。
赵鲤视线投向小顺子。
莫名陷入竞争意识的小顺子,立刻点头:“没问题,小人立刻便入宫去。”
鲁建兴办事踏实,补了这点漏洞,他吆喝两声上马带队便走。
连赵鲤身上穿着公主大衫,他都只看了一眼半个字没问。
看他们马蹄隆隆离开。
赵鲤扯了扯身上累赘的衣裙,在鼓楼中寻到一盏清水。
对着可照人的清水轻声唤道:“岚。”
须臾,水面一阵扭曲。
很快换了成套新袄裙的小信使岚,从杯盏中探出细爪。
穿着小虎头鞋的小家伙,从水中跃出。
第1070章
御灵
临近下午,阳光斜照,本该是各家仆妇忙忙碌碌准备晚饭的时候。
昨夜变故,各官吏均各自管束家中之人。
有屋宅受损的,便令匠工修葺。
因而今日长街异常安静。
奔马之声响起时,位于街口的数家门房躲在角门后窥看。
看清楚来人后,顿时吓了个鸡飞狗跳。
只见靖宁卫缇骑马头鞍侧挂红绸,疾驰而入。
迅速封锁了里坊各个出口,接管各处望火楼与鼓楼。
这些鱼服番子,个个腰挂绣春刀。
干活时神情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如此大张旗鼓封锁里坊的举动,简直像是叩门报丧的丧门星。
各官吏家中,不少胆大的男丁遣护卫搭了梯子上墙窥看。
见状各自两股颤颤。
门房大呼小叫奔走通禀。
阳光透过云层斑驳洒在街道,照得街面半明半暗。
鲁建兴骑在马上挎刀前行,立在街心扬声喊道:“巡夜司办事,请诸位配合!”
话音落,不少暗中窥视之人跌下墙头去。
靖宁卫已经够吓人了,此番来封锁的竟是巡夜司?
靖宁卫要命,巡夜司是死了都不清净。
但见得一间门悬黄府招牌,庭立三门的宅邸,正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圆脸笑眯眯的中年人走出来。
熟络与鲁建兴一拱手:“鲁百户,今日这事……”
这中年人眉眼与黄礼肖似,凑近鲁建兴以手掩口低声问:“事大不大?”
认出这是黄礼长子,鲁建兴到底客气些,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行了一礼后,道:“黄大人,下官奉命办事,请体谅。”
他半点口风不透,但态度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
黄礼虽混子,但本身为大学士,又是沈之行一脉。
巡夜司人员如此公事公办的态度,足以说明事大。
黄礼长子黄思远脸都皱巴成一团,他正想告辞,便见远处又行来一匹通体雪白唯额心一绺黑毛的大宛良驹。
赵鲤手挽缰绳,脸上妆还没彻底抹去,眉心一朵宝相花钿,瞧着俏生生。
见她来,黄思远两眼一亮:“赵千户!”
赵鲤也认出了他。
黄礼这老头儿虽苟、胆小、混子,但对赵鲤还是不错的。
赵鲤吃过他送的老山参,吃过黄家逢年过节送的点心糕饼,过年时也有走动。
因此卖他面子,见他惊慌赵鲤好生解释道:“黄叔不必担心,自回家去管束家人下人。”
“若实在害怕,可取桃枝封门,聚于祠堂,如发现家中有人异常立刻上报。”
赵鲤的话如同主心骨,让黄思远心中一定,忙不迭道:“好,我这便去管束家中人,绝不让他们添麻烦。”
黄思远显然有他亲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风范,一拱手告辞后,便急领人关门。
家中人佩桃枝护符,聚集祠堂之中,四处张贴狴犴小像。
另一边,赵鲤与鲁建兴站定在赵家门前。
再见这扇门,赵鲤有一瞬的恍惚。
尤记得她上一次出这门,还是从后街高墙翻出,滚得满身脏水。
在原主‘赵鲤’的记忆中,这扇朱门厚重而高,雄伟得不得了,踏进去便心怦怦跳,以为从此能过上好日子。
不必再挨打不必再担惊受怕。
可如今这扇门久未养护,朱漆斑驳脱落,门前都生了蔓草。
赵鲤勾唇冷笑一声,问鲁建兴道:“赵家无人应门吗?”
鲁建兴点头道:“派兄弟上墙探查,空无一人。”
一边说着,鲁建兴一边掏出怀中无常簿,报出他这会功夫查到的情报。
在那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发生后,赵家虽还住在这,却已经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与四周邻人皆断交,姻亲不再往来。
有道是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
赵家在这京中,在这里坊简直就是现世臭狗屎招人忌讳。
赵淮两次起复都失败,林娇娘半疯半癫。
赵家产业庄子,几乎被沈晏折腾散了架。
赵瑶光那最值钱的嫁妆烧了两回,狠狠伤了元气。
先还有林老夫人暗中补贴,但林娇娘干那破事曝光后,林老夫人终究狠下心肠彻底断了往来,
没得为了一个做下恶事的女儿,害累林家全家。
没了林老夫人补贴,赵家境况越发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