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瑶光亦饮了枣汤,自是受了影响的。
只是相较于柴珣,她的感情是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称量过,经营出来的。
自是更薄了几分真情,多了些理性。
见得柴珣晕厥,赵瑶光先是一惊,而后脑中一转,仰脸便哭。
只是她刚自然而然挤出两滴眼泪,便整个僵住。
前方,赵鲤与隆庆帝长相虽不相似,但神情此刻却是一模一样——一样的揶揄。
在他们身侧,沈晏摩挲着拇指的扳指,眼睛没有半点情感波动,落在她身上时,像看一个死物。
赵瑶光抱着柴珣的手一紧。
这种全部心思,都被人看穿的滋味,如蛇爬过背脊,饶是赵瑶光也脑子空白了片刻。
便听隆庆帝对赵鲤道:“怪道阿鲤被她欺负,是个有心计的。”
赵鲤立刻道:“也不是被她欺负,根源还是那对拎不清的蠢夫妻。”
原主赵鲤被欺负,并非她技不如人,归根究底是因为那小姑娘没有底气。
否则,赵瑶光那些小把戏压根是施展不出来的。
赵鲤不想承认原主弱于赵瑶光,反驳得满脸不乐意。
见状隆庆帝还道她是好胜,不迭声附和:“好好好,她哪配欺负我们家阿鲤。”
赵鲤顿时一乐,起身去给他倒茶。
隆庆帝视线落在赵瑶光与柴珣身上,看了一眼双眼紧闭的柴珣,他忽而叹了口气。
“听闻你是个有志气的,那日在琼林苑中曾说,你不为妾,要柴珣休妻?”
赵瑶光牙齿得得作响,垂眼不敢看人。
隆庆帝又道:“你二人既有此心,我便成全你们。”
让他们如意,信王妃与一双儿女倒不必再陷入泥潭。
心愿达成,但赵瑶光并没多高兴。
她一心所求的,绝不是仅是一个藩王妃子。
真到了那无兵无粮的穷苦之地,便什么也不是!
赵瑶光心中失落无以言表,但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抖着声叩首谢恩时,忽而听皇帝道:“阿晏。”
正隔着隆庆帝与赵鲤视线交缠的沈晏,神情一肃:“陛下。”
隆庆帝现在看他就不顺眼,暗自撇了下嘴后才道:“赵氏未来既将嫁老大为妻,婚礼自是要办的。”
他看趴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林娇娘,扬眉一笑:“林氏不是曾听人预言,赵氏会风光大嫁吗?”
“成全她!便……赏赵氏一台轿子,靖宁卫送嫁,如此可够风光?”
“朕听闻,赵氏的亲爹娘也在京中了,届时也将那一家三口陪嫁给赵氏去。”
初时隆庆帝说话还有谱,到了后面这将赵瑶光亲爹娘伴着兄长陪嫁的话,便又荒唐得很了。
这荒唐的话,却让本已心死的赵瑶光再次动容。
对于赵瑶光,身世是她绝不想提及的要害。
本蜡黄的脸越发苍白,身形摇晃了数下,拽着柴珣袖子的手不知何时松开。
沈晏沉声道:“遵旨。”
正好,赵瑶光的亲爹娘并着兄长,也差不多在诏狱底层呆了一年。
老刘成日里,拿这三人当教材教徒弟。
死是没死,精神磨得有些疯癫。
沈晏摩挲着扳指,心里想着回头命人治上一治。
顿了顿他又想到,还该叫老刘紧急教授些规矩。
好叫这三人,活蹦乱跳粘着赵瑶光才有点意思。
沈晏垂眼,唇畔漾出一抹温和笑意:“陛下心善。”
隆庆帝太了解沈晏,看他笑意莫名一毛。
心道,这小子还是这种脾性。
揉了揉眉心,隆庆帝这才挥手:“来人……送信王与未来信王妃下去。”
顿了顿,他终究还是道:“寻大夫给信王瞧瞧。”
言罢,隆庆帝转头再不看信王与赵瑶光。
有大汉将军上前,将柴珣与赵瑶光分别带走。
堂中,只留下一个林娇娘。
隆庆帝都懒得睁眼瞧她,自对赵鲤道:“阿鲤,都随爹去猫儿房用午膳。”
顿了顿,他斜眼看沈晏:“你也来吧。”
隆庆帝怎么来的,便怎么走,手里依旧抱着沈花花。
赵鲤与沈晏跟在后头,两人对视一眼悄悄拉上了小手。
一直背景板般立在后头的皇后长出一口气。
她看地上的林娇娘,正要命人将她拖走时。
一直死人似的林娇娘,动弹了一下。
她极虚弱的侧首,看着跟随隆庆帝离开的赵鲤与沈晏。
耳朵捕捉到些只言片语。
隆庆帝不高兴道:“阿鲤,到爹身边来。”
赵鲤弯着眼睛笑,说了些什么林娇娘就听不清了。
她只见得远去的赵鲤,侧颜笑靥如花,陌生无比。
林娇娘回光返照般惨笑出声,绞成三瓣的舌头耷拉在唇边。
方才隆庆帝对赵瑶光的处置,林娇娘其实都听见了。
果如预言所说,赵瑶光风光大嫁……
林娇娘笑声越发凄绝,大量涎水顺着下巴淌下。
皇后看着心生不适,正要发话时。
林娇娘忽而垂首,脑袋猛磕在地面。
随着咚一声响,那叫人发毛的笑声一静。
许久,有侍卫上前查看,回道:“死了。”
‘皇后’拨弄了一下自己指上的宝石戒指,回道:“死了就拖下去吧。”
“交付巡夜司处置。”
“可别又死皮赖脸化成什么鬼儿,怪惹麻烦。”
第1100章
夜状
林娇娘死了。
赵鲤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回到镇抚司中吃夜宵。
沈晏,自是被留在宫中干活。
她趴在梨苑小暖阁的罗汉床上,穿着条银红长裙,翘脚吃着点心看话本。
身侧咔嚓咔嚓声不止,却是打扮富贵得很的企鹅,腆个肚子在吃脆饼。
企鹅的喙不灵便,胡麻脆饼掉得满床的渣。
在企鹅身边,是坐在花盆里的灵猴蕊。
赵鲤才给它浇了水,小东西坐在花盆里,神情享受。
罗汉床上,还有猫崽子沈花花正团成一小团睡觉。
小猫性子稳沉安静,万嬷嬷来叩门时,也只动了动耳朵。
“阿鲤小姐。”
万嬷嬷道:“林娇娘死在了坤宁宫。”
赵鲤翻话本的手一顿:“死了?”
她倒没问是怎么死的,林娇娘那模样能活到现在才是怪事。
赵鲤只问:“尸体怎么处置的?”
万嬷嬷道:“已拖回巡夜司中处理。”
所谓处理,便是在证物大库的火塘里,洒朱砂烧了。
听见已经料理了,赵鲤又趴回罗汉床上。
她将手中话本翻了一页,没所谓道:“劳烦嬷嬷盯着烧完,骨灰……看林家要不要吧。”
“若是不要,便寻个地扬了。”
在林娇娘的尸体躺在火塘里,化成一把带骨茬碎的骨灰时,赵鲤抱着沈花花在床上睡得极香。
及至凌晨时,梨苑的门咚咚发出两声细响。
门房还道是沈晏回来,刚将门打开一条细缝,灯笼一照,便见外头披头散发站着个青色大袖的‘人’。
这人浑身绵软,浑似没有骨头一般,缎子似的发丝后是一张白脸。
这门房万万没想到,镇抚司中会有这种东西夜叩门。
趿拉着鞋子的他呆愣片刻,随后猛一丢灯笼,爆发出一阵撕裂夜空的惨叫。
与他惨叫前后脚门外猛爆发出一阵孩童的哭声。
黑暗中,赵鲤猛张开眼睛,穿着寝衣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落地。
睡在她脚边的黑白企鹅揉着眼睛爬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被企鹅抱着睡的沈花花,喵喵叫起来。
“照顾好花花。”
赵鲤叮嘱一声,脚步不停,摘了挂在床帐旁的佩刀,疾步出了门去。
她速度极快,几步来到门前。
便见一只灯笼掉在地上,门房瑟缩在一旁。
门外孩童哭声大作。
“姨姨!”
赵鲤按刀上前欲砍时,这声音成功制止了她的手滑。
待捡起灯笼一看,赵鲤便见冯宝正被他的棉花娘亲抱着,在门外哭哭啼啼。
显然,是被门房的那一声喊给吓得不轻,正一个劲探手要赵鲤抱。
“冯宝,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郑连这货到底行不行啊?三番四次丢孩子。
赵鲤心中吐槽,伸出一只手接了冯宝在怀。
又对吓破胆的门房扬了扬下巴:“没事,自家养的小孩。”
“你先下去吧。”
门房鞋都掉了一只,闻言只想哭。
镇抚司的饷银不好拿啊,这三更半夜上门的自家小孩都吓死个人。
门房嘴上连连告罪,自退下。
赵鲤抱着冯宝,跟前站着瑟瑟发抖的棉花娘亲有些奇道:“你居然又回来了?”
那条跑掉的罗圈腿鱼,竟又附身棉花人上,抱着冯宝来敲门。
冯宝在赵鲤怀里抽泣两声。
这孩子优点之一是心大,只在赵鲤肩头趴了几息便回过神来。
他胖嘟嘟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一指青色大袖的棉花人道:“姨姨,鱼鱼来告状哩。”
“鱼鱼说,有人要杀人。”
冯宝话音落,棉花人猛跪了下去,如人一般对着赵鲤叩首。
这夜状已经告到了门前,赵鲤没有不接的道理。
心里叹了口气,她问冯宝:“谁要杀人?杀谁?”
冯宝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棉花人,作侧耳倾听状。
只不知是不是附身棉花人的罗圈腿鱼智商不够,许久,冯宝有些苦恼啃手指。
“鱼说,有坏人要害好人。”
这说了跟白说一样的线索,让赵鲤长叹一口气。
不过料想棉花人能抱着冯宝穿过镇抚司来告夜状,应当确实是牵扯人命的。
否则路上五脊六兽及狴犴不会放行。
赵鲤揉了揉眼角,又问:“那鱼认识路吗?”
冯宝又去看那棉花人偶,随后肯定道:“嗯!鱼认识!”
“姨姨,快点,好人要死了。”
“知道了!”
赵鲤极为利索,很快换了身官服,佩刀佩在腰侧。
见黑白企鹅一副要跟着去的样子,赵鲤叫它留在这照顾沈花花。
自己却是趁着夜色,把冯宝夹在臂弯出了镇抚司。
“大马!”
被赵鲤放在马鞍前,冯宝快活得直拍手。
那被鱼附身的棉花人偶,却是躁动不安在马前徘徊。
待赵鲤翻身上马,还没出声,这棉花人便迫不及待朝前奔去。
嫌自己速度慢,它四足着地奔跑,满头丝线编的黑发乱晃。
城门上,听见马蹄声被惊醒的守城士兵,见这玩意从长街尽头跑来,险些原地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