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他们要,积压的酒水他们要,死者家属孝子他们要打,孝女要调戏卖进楼子。
这既要又要还要的结局,就是这般抱头蹲在院角老实交代。
领头的青皮,还远达不到喇唬黄带子那种级别,只是个替人干脏事的打手混子。
胡子上还沾着酒液一身熏人酒气,两只手抱在脑袋上油滑道:“好叫殿下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小的几个也只是听命行事。”
赵鲤闻言,对他和善一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很有道理。”
这青皮酒壮熊胆,闻言眼睛刷的一亮:“公主娘娘英明,那小的……”
“可我从来不讲道理!”
赵鲤起身,用更蛮横的姿势,给他后脑勺一耳光后,从他怀里将那张欠条翻了出来,
抖开粗略一扫,不由皱眉。
仅这欠条而言,利息是在大景法律允许范围内的,收款时间也确实已过了四日。
这些人犯的忌讳就是暴力来人灵堂惹事,打人调戏姑娘,还险些误杀。
“这种账目,在酒泉巷子有多少笔?你们为何不先找正主来找这担保的?”赵鲤问道。
被她一巴掌险些把两眼珠子扇飞眼眶的青皮混子,缓了半晌才道:“这,这酒泉巷子家家欠钱。”
他脑袋晕乎,几乎张嘴呕出来,一边打嗝一边道:“借钱的正主跑了,我们只得来找担保人。”
跑了?
闻言赵鲤眉毛一挑。
随身带着黄册,行走深山,那葬身熊腹的人倒真符合跑路人的特征。
几个无赖青皮已经审不出什么,赵鲤叫跟着来的巡检将他们用麻绳捆了,稍后料理。
她这才转头看死了人的这户人家。
方才变故突然,这家人还没缓过气来。
在赵鲤审人时,抱头哭成一团。
现在回过了神,三人跪在赵鲤面前直叩首。
这家的儿子被打得很惨,前襟孝服上全是血,眼睛肿得样子都看不清。
赵鲤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些靖宁卫的金疮药。
这处的里长也被传唤了过来,赵鲤这才开始问话。
先问的,便是酒泉巷中最近可有失踪的人。
里长没见过大人物心中忐忑,情急之下硬是回忆不起来。
反倒是挨一顿胖揍那小子,肿得不见鼻不见眼却口齿清楚:“有,周翔那狗东西!”
光是默念名字,这小子都恨得牙痒痒。
“他跟我爹是把兄弟,我爹好心替他担保,可他甩手便跑了。”
这鼻青脸肿的小年轻,小嘴一张吐出一串脏话。
里长小心看赵鲤,立时拐了他一下制止道:“殿下面前,浑说什么。”
这小子这才稍收敛了些,但他心中难平依旧骂道:“前两年,周翔家那两个长辈失踪,也定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还说什么,两个老人去了山中寺里清修!”
“就是被那狗杂种谋害性命,夺了家产!”
这小子一通输出,里长又气又急:“可说不得可说不得,那山里头寺庙很灵的,乱说要遭报应的。”
他们这一老一小吵吵嚷嚷,赵鲤却是长出一口气。
那些断开的珠子,竟在这里串上了。
她手指轻敲椅子扶手,声音不大,但下头吵嚷的两人立时安静。
赵鲤道:“先说说那山里寺庙。”
见里长眼神闪烁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赵鲤转头看向鼻青脸肿的半大小子:“你说。”
“提供的线索越多,说不得你能立下一功,届时赏你。”
听见有赏,里长两眼放光,正要开口,他身边那小子却道:“公主娘娘,您问就是,先前您救我娘救了我妹妹救了我全家,哪能要您的赏。”
他倒是性子耿直,旁边里长险些急出大汗来。
“我们余无乡的孩子打小就听大人说过,说是在深山里,得有天大的机缘才能见着那庙。”
“周翔家中有长辈信那些,我爹以前与周翔交好因此晓得多一点。”
“听说那庙叫什么长寿寺,修在山里,里头有位隐居的得道高僧,念经祈福的极灵验,挂了祈福牌便可以保佑人长命百岁。”
“周翔喝醉时,曾对我爹抱怨说,他家长辈省吃俭用的钱全捐做了香油。”
“他还说自家长辈定是在山寺挂了长寿牌这才老而不死,死守着钱财和酿酒的方子。”
这年轻小伙说到此处时,又带了点私人情绪,告状道:“周翔早觊觎长辈钱财宅子秘方,一直不安好心。”
“两三年前,周翔家中长辈突然失踪,他还道那对老夫妻是进山修行去了。修行个屁,定是他谋财害命!”
“否则,那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近百岁的年纪,进哪门子山去清修!”
“就是那杂碎,看老人长寿等不及了!”
他边骂边啐。
赵鲤想了想,清退众人,只留下他和里长在。
随后在院中将装着碎骨的包袱皮打开,让他们认。
“这是周翔吗?”
赵鲤话没说完,便听得一前一后咚咚两声。
里长并着这家小子,齐齐翻着白眼栽倒在地。
第1119章
旧宅
青天白日,两个大活人齐齐倒在了赵鲤带来的那包碎骨头前。
其实在老槐村时,捡骨的村民将这些碎骨头用山泉水清洗过两次。
相比起剖出来时泡在胃酸里的样子,已经是清爽很多。
但显然还是超出了正常人的接受范围。
酒泉巷子中,一老一小眼一翻,双脚一蹬,噶一下晕倒过去。
万幸的是,赵鲤就在旁边。
玄虚子的辟晦丸,用指甲掐为两半,一人嘴里塞了半颗。
再在人中一按,人便又清醒过来。
只是醒来后不大好,趴在天井沟渠边连呕带吐,不知是恶心那尸体还是恶心药丸子。
待他们缓了口气,泼水冲净了天井的秽物,不得不又硬着头皮来看。
熊腹内的碎骨,在断头岭子村那半边被砸得极零碎,极难辨认。
在老槐村公熊体内的这半具却相对完整些。
里长一只眼睁着一只眼眯着,在地上的碎骨、衣物残片和那纸黏糊糊的黄册上扫了一眼。
正要说话时,他旁边的年轻小子说话了。
“是周翔!”
这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子,显见是个机灵的。
别的恐怖处他尽量不看,只指着地面摊着的一只断掌道:“周翔右手无名指受过伤。”
“他以前搬酒缸时砸断了手,右手不才指是歪的。”
指了一下,他便扭过头去。
根据他的指示,赵鲤走到那包碎骨前蹲身看。
只见包袱皮上,摊着只尚算完整的右手。
这右手被熊囫囵吞下,皮肉消化得差不多,只有点风干粉色碎筋肉挂着。
不过这也方便赵鲤观察到了这只残掌的不才指——也就是无名指。
第二指节确实是砸断后,没有有效治疗导致的粗大变形。
“周翔……”
赵鲤默念这个名字,而后站起身来:“劳烦里长带我去周翔家。”
她又看跟着她来那个巡检。
这地方巡检抱着刀,正面墙站着左看右看,好似那青砖墙上有雕花。
看他那怂模怂样的背影,赵鲤命他留下来,收拾地上的残骨。
巡检一脸天塌了似的回过头来:“啊?我啊?”
天可怜见,他就是余无乡这小地方一个可怜差人,哪见过这大场面。
一上来就是这种高强度?
话音落,便被赵鲤白了两眼:“你就卷卷带回去,交给巡夜司烧了就行,多大点事。”
“对了,还有这些放贷收债的。”
赵鲤在天井的水缸寻水洗了洗手,轻松甩掉手上水滴:“全移交靖宁卫,就说是我的命令,统统给我查到底!”
“但有设套放高利贷,侵占他人宅田逼人卖身的,全家滚去北疆放赵鲤虽只两句话,却让这巡检觉得阵阵凉风拂面。
要说放贷这事,由古至今都屡禁不止,尤其地方乡绅大户,家家都多少沾一点。
赵鲤一句话,整个余无的地都要翻一遍。
巡检徒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不敢说。
为了桃源乡那事,余无有大批靖宁卫驻扎。
在他看来可能翻天的事情,也不过是人家的两句话。
他心神巨震,畏惧丢了大半,心不在焉收拾地上碎骨时,只在回想自己家干净不干净。
……
“殿、殿下,前面就是周翔家了。”
里长一个劲打哆嗦,因对赵鲤畏惧一句话说得抖三抖。
看他实在不经事,赵鲤将目光转向随行那小子:“你跟我进去看看。”
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这小子的叫什么,赵鲤正要问,他已经抱拳自我介绍道:“殿下,草民姓何,叫何庆生。”
作为放贷的受害人,这何庆生对赵鲤只有感激崇拜的份。
若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赵鲤定能看见他亮晶晶可以投出光的双眼。
他直直越过里长,来到周家门前。
这处已经被收债的扫荡过两圈。
门板半掩着,推开便见比狗舔过还干净的屋子。
莫说他家中财物,就是家具、锅碗,甚至灶间半把盐都给收债的淘了个干净。
想找到点什么线索,实在难上加难。
转了两圈,赵鲤不由暗骂一声,顿了顿她道:“你说周翔谋害了他的长辈,带我去那家看看。”
在何庆生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酒泉巷子边缘一处极为偏僻处。
荒废了大半的宅子,位于巷子的末端。
丛生的蓑草已是将门都遮掩了大半,门上一把生锈的锁头。
何庆生正想说他去寻锁匠来开,便见赵鲤熟门熟路举手在发间一摸。
摸到插在发团中的细铜丝,自若上前一捣鼓。
眨眼间功夫,便撬开了锁。
看手艺熟练度,几乎比得上经年老贼。
在何庆生和里长的注视下,赵鲤没有半点做贼的自觉。
双手按门板一推。
一间垮了大半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人气是种很玄妙的东西,有人住着的便是烂泥房也不容易垮。
但无人居住,再好的房子半年就会显得荒芜灰扑扑的。
眼前这间院子满是荆棘蛛网,院中还有酿酒的一些蒸笼等物什散落。
在赵鲤四处打量时,何庆生从旁道:“周翔早觊觎老人的秘方,盼着这家老人死。”
“但他盼了二十多年,两位老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因此他才生了歹念。”
他这般说时,里长却是极细微的摇了摇头。
赵鲤虽在打量院子,却没错过里长的动作,追问道:“里长不认同?”
酒泉巷的里长刚过六十,只要赵鲤看他便紧张。
支吾了一阵,见赵鲤耐心等着他没露出什么不悦,方才大着胆子道:“好叫殿下知道。”
“这户人家确实有些古怪。”
里长看了眼何庆生:“你年纪小,不知内情。”
见何庆生似乎不服,里长问:“你长这么大,见过几次这家的两位老人?”
何庆生想了想,似乎还真没有见过。
只晓得家中长辈叮嘱,离这远点。
里长长叹一口气:“那你为何不琢磨琢磨,家里大人为什么让你远离这呢?”
他环视了一圈道:“老夫活了那么大,也是第一次踏进这门。”
“在我还小的时候,爹娘便叮嘱让我别来这边玩。”
“这家人,有问题。”
第1120章
百年之望
无论何时无论那个地方,总有些口耳相传的志怪故事。
家长嘴里用以吓唬小孩的故事,更是代代更新,一代更比一代缺德。
里长还年幼时,他常听的故事便与这巷子末端的宅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