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弗槿的朋友,但也不会去暴露你的隐私,刚才我只是路过,无意听到你讲电话,抱歉。”
“他有你当朋友,真好……我的朋友不在身边了。”
阳光太坦荡明媚,沈怀??浅色的瞳仁里倒着陆铎辰穿着白衣的身影。
男人莫名得有些不自在,将书包还给他,独自下楼了。
沈怀??往前追了两步:“陆医生。”
陆铎辰感到心里有点堵。
又这样叫他,这样普通寻常的一个称呼,为什么偏偏在沈怀??嘴里有别样的意味。
像只弱小的动物在求助。
陆铎辰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在别人的事中牵扯太深。
特别是庄弗槿,最讨厌别人干涉。
可陆铎辰只要一短暂的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出沈怀??湿漉漉的睫毛。
小时候拯救过的流浪猫,出现在他的回忆中。
沈怀??的语调很惶恐,问他:“整容手术需要很多钱吗?”
陆铎辰答:“要看你做什么项目。”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沈怀??和他站到了同一级台阶上。
“我想再做一次人脸复制,换回我原本的脸,可以吗?”
第99章
朋友妻
陆铎辰做医生的初衷是为了自己救助的一只小猫。
冰天雪地里,在花坛边奄奄一息。
陆铎辰把它抱了回去,用毯子抱着烤炉火。
流浪猫在他的手心里一点一点抬起了头。
那是一个连蓝膜还没有褪去的小动物,望向他的眼睛的时候,瞳孔里完完整整地倒映出陆铎辰的样子。
原来救活一只生命,就可以得到它全部的信赖和情感。
小猫从此完全地属于他了。
陆铎辰因此发誓,以后要拯救很多人,看到他们眼中都露出感激――这种世界上最动人的神采。
他的家庭和庄弗槿相似。
难以接受孩子偏离长辈为之预设的轨道。
陆铎辰忤逆家长,一路以最顶尖的成绩考入了医学院。
可当他走上手术台,为第一个病人去除脸上恐怖的疤痕后。
病人的脸上只有贪婪的狂喜。
那种小猫一样纯洁的眼神,原来人身上是不会出现的。
主刀十年,陆铎辰的心肠已经变得很硬。
人肮脏,即使换了一张脸皮,也会如污水一样让人恶心。
可沈怀??不同。
他真的像一个脆弱无辜的小动物。
阳光透过他虹膜的时候,陆铎辰仿佛在其中看见了小猫眼睛里八岁的自己。
他拉住沈怀??的手腕,薄薄皮肉下嶙峋的骨骼,轻到让他震惊。
“你疯了,人脸复制手术做第二次一定会死的,身体经受不住外来皮肤的二次伤害。”
沈怀??却像是已经思考了很久:“我早晚会死掉的,生下孩子之后,帮我换回原来那张平庸的脸,可以吗?”
“你要离开庄弗槿吗?”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越界了,陆铎辰之前从来不过问病人的私事。
他为人像一把手术刀一样冰冷而专业。
“我也不知道,”沈怀??的眼睛是一个盛满了无助情绪的容器,睫毛一直在抖,“我只是……不想再作为沈眠活下去了。”
陆铎辰寒凉的视线下,沈怀??似乎在亲手解剖自己。
苦涩的呻吟声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他说:
“做别人的影子,真的很痛苦。”
趋利避害的本能让陆铎辰快步走下了台阶。
当他抬头往回看的时候,沈怀??还呆滞的留在原地。
眼中尽是破碎的神态。
陆铎辰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着自己。
不要插手别人的家事,不要听信沈怀??自己作出的决定,他只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被监护人。
可沈怀??的孤独与弱小,像一只正在被抽离神经做成标本的仓鼠。
对方定定地看着他,把他当做荒凉大海上唯一的浮木。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帮不了你。”
“好、好的,”强撑着精神又说了许多话,沈怀??确实疲惫不堪了,他的瞳孔扩展开,失去聚焦,“谢谢你愿意听我讲话,陆医生。”
陆铎辰强制自己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他救不了很多人,从他走上手术台不久,就意识到这件事了。
人各有命。
无法通过人力转圜。
陆铎辰今年快三十岁,是经过帝国专业系统培养出的一位最优秀的医生。
他几乎不感情用事。
告别沈怀??,陆铎辰重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那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他。
陆铎辰少见地被惊了一哆嗦,很快镇定地说:“你来了。”
庄弗槿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看表:“检查是在十五分钟前结束的,你和沈怀??离开远主任的屋子后,去了哪儿?”
第100章
试管时间
“沈怀??在楼梯间低血糖了,我帮他开了一瓶水,他又吃了饼干,刚才独自下楼了,也许你现在去能接到他。”
陆铎辰轻描淡写几句话,把自己和沈怀??之间的故事一笔带过。
他生来逻辑严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庄弗槿也像是被他的手段瞒过了,没有再继续追问。
只说:“不着急接他,我是来和你确定一下,试管的最快时间。”
“下周一。”陆铎辰道。
庄弗槿算了算日子,正巧是一周后,他满意地点头:“那就下周一。”
沈怀??又坐在了男人的副驾驶。
男人总是带他去一些地方,可两人之间的交流越发稀少。
沉默在他们之间架起了一堵墙。
从医院出来,庄弗槿认真开车,沈怀??从包里掏出饼干,无声地吃着。
他吃东西时没有一点声音,也小心翼翼地不把残渣弄到车上。
他体会到了当狐狸时,冬天在野外找到一点发霉干粮的感觉。
庄弗槿觉得他不成体统:“刚才在陆铎辰面前还没吃饱?”
沈怀??谨慎地说:“饿。”
“那就快点儿吃,一会儿我们要去见叶老。”
沈怀??快要被饿昏的头脑里亮起了一道光:“叶老师?他知道我是清白的,他能给我作证!”
庄弗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雀跃的他。
太瘦了。
庄弗槿盯着他平坦的腰腹想。
是该多吃一点,不然怎么生得下孩子呢?
庄弗槿约叶翁在一家美术馆见面。
沈怀??背着书包,边走边看墙壁上悬挂的画。
并不漂亮,也没有独特之处,却能在如此华贵的场馆里进行展览。
他觉得某几幅画的风格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出自谁手。
叶翁坐在咖啡区等待他们。
还是老样子,穿着中式的长衣长裤,胡须顺畅飘逸。
“叶老师。”沈怀??看到他,疲惫的眼睛里有了神采。
叶翁和庄弗槿对视一眼。
然后才含笑望着他,说:“我同意当《狐仙》的导演了。”
沈怀??对电影的事并不是很关心,他装作开心的样子:“太好了,但是叶老师,汪狄说我抄袭的事……”
“电影下周就要开机。”庄弗槿出声打断他。
叶翁自然地和庄弗槿聊了下去:“时间还好,大概赶到秋天能够杀青。”
“班底请的都是十几年前您用惯那套,不用磨合太久。”
“弗槿有心了。”叶翁喝了口咖啡,“《旧塔》成绩太好,大家都很期待你的下一步,没想到你会选择我这个老朽合作。”
沈怀??听他们说着互相恭维的漂亮话。
再一点一点敲定《狐仙》的细节。
一番已经确定是沈怀??。
“你愿意自降身段做小沈的二番?”
叶翁惊讶地说。
“这没什么,他确实配做绝对主角。”
庄弗槿说这话时,手心在沈怀??的脊背上抚弄。
沈怀??如坐针毡。
但他的修养不允许他打断其余二位的谈话。
“小沈什么时候能进组?”
沈怀??还没反应过来,庄弗槿就替他回答:“下周二,周一我需要带他去趟医院。”
叶翁聪明地不深究,又说了几句让他注意身体的话。
沈怀??觉得叶老师有些变了,对方走出了那间破旧巷子里的老宅,浑身沾染了一些世俗的精明气。
谈吐举止,完全是一个商业片导演。
不知熬了多久,当沈怀??的脊梁都已坐痛时,叶翁终于和他搭话。
“小沈,你看这个馆子里的画,怎么样?”
沈怀??如实道:“很平庸。”
“但它们能在京城最好的场馆展出。”
沈怀??不解其意,这和画的水平有什么关系呢?
败絮其中罢了。
“这些是汪狄的画。”叶翁笑着说。
“……”
“他不仅是吴校长的外甥,他的父亲还是这家美术馆的拥有人。”
“所以呢?”
叶翁捋了捋胡子:“所以有的时候,人要认命。”
外面打了一声春雷,刚刚还艳阳四射的天,此时已阴沉晦暗。
墨黑的云彩被风裹挟着,疾风也吹动树枝哗啦啦地响。
沈怀??激动地站了起来:“我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
他的眼神颤抖,像第一次看清叶翁一样。
咖啡厅里的店员震惊地看着他们,叶翁招招手,让他又上了一杯新咖啡。
“你知道我十几年前为什么退出影坛吗?”
叶翁往杯里放了一块糖,自顾自地说下去,“因为有人说我的美术风格抄袭汪狄的父亲。”
沈怀??退了半步,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
庄弗槿扶稳他的肩膀,又被他推开。
“同样的手段……”沈怀??喃喃。
叶翁:“同样的手段,对我有用,对你也有用。”
“我当时就是没认输,才被他们搞的十几年无戏可拍。”
“不一样的,只要您帮我作证……”
“我不会帮。”
咖啡的苦味冲到沈怀??鼻腔里。
外面的雨已经落下了,击打在玻璃上,锵然有声。
天旋地转,暴雨倾盆。
沈怀??蓦然转头,望向庄弗槿。
他又被一个巨大的阴谋裹挟了,他眼中呼啸而过的哀恸,比暴风中的春芽更无助。
庄弗槿的嘴角紧紧绷着,没有表态。
叶翁还愿意同他多说几句:“我早看出来绘画界是一滩污水,你何必主动走入泥潭?你在演戏上有天分,背后也有了大树,不如就此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