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的一句对不起,庄弗槿低着头,狠狠闭了闭眼睛。
然后走过去,把他扶起来。
他们两个一样高,视线相平。
庄弗槿面颊上的伤口变成了青色,作为演员,脸挂彩是件很麻烦的事。
陆铎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压扁的烟盒,一人一根,要点烟时发现,这里他妈是禁烟区。
庄弗槿把烟蒂掐在指间,笑了一下:“没想到,我们第一次争吵,是为了这个。”
感情真玄之又玄。
人人都知道它无常。
“今天的事,你当没听过。”
“可以当没听过吗?”
“嗯,”陆铎辰说,“这种混账话我不会再说了。”
禁忌又私密的,那是他最好兄弟的现任妻子。
他经常在心里唾弃自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陆铎辰答应的事,一诺千金。
庄弗槿没有接着问下去,其他还有很多疑惑。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沈怀??哪一点吸引你了?
沟通不了的。
庄弗槿明白即使问了也不会有答案。
但他不知道原因是因为他先入为主地否定了沈怀??的所有价值。
觉得沈怀??一无是处。
一叶障目,他把天上的星子当作脚下的脏泥。
一下子来了许多保安,从电梯里鱼贯而出。
那个报信的小护士走在中间,指着说:“就……就是他们打架。”
庄弗槿若无其事地拿出口罩戴上,脸上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他忍无可忍地又踢了一脚陆铎辰。
不疼,几乎是蹭在腿弯上。
陆铎辰抿着嘴发笑。
保安队长冲到最前面,训道:“还不老实!”
陆铎辰拍了拍衣服上的脏灰,说:“是我。”
“陆医生啊……”保安惊诧,“你这么这个样子了?他打你?”
“朋友,闹着玩。”
“玩笑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你看你眼镜都坏了。”
小护士脸如红杏,也才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陆铎辰是谁呀,是院里最年轻的副主任,他爸爸是医院的大股东。
“我眼花了哈哈。”小护士赶忙圆场,他推着保安,“大哥,我们走吧。”
保安还想再教育点什么,手术室的灯忽然变绿。
两个男人同时冲过去。
沈怀??躺着被推出来,麻醉还没结束,他陷入病床里,瘦削的肩膀漏在毯子外面。
“家属?”远萍边摘口罩边问。
庄弗槿立刻道:“在这。”
“噢,过程挺顺利的,后续还要观察半天,你们家属先陪同着吧。”
几位医护人员把病床推向走廊深处,庄弗槿紧紧跟着。
陆铎辰也不自觉地随着走了几步。
才恍然大悟般松开扶着床沿的手。
光线都变得模糊,通道内,那一群人仿佛要走入遥远的回忆里。
一段路,像要把沈怀??的从前都埋葬掉。
他想的没错,出了手术台的沈怀??就是不同了。
从前只是好友的妻子,现在还是孩子的母亲。
他连臆想的余地都失去了。
远萍的手搭在他肩膀:“那是人家的家属,你别太热心了。”
陆铎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对保安说:“我知道院内斗殴是要背处分的,什么惩罚我都认。”
保安大哥:“还有一位呢……”
“不关他的事,都是我的错。”
第109章
病死在风雪里时在想些什么
沈怀??很乖,手术醒来后就在吃护士送来的营养餐。
庄弗槿在一旁接个电话,目光一直盯住沈怀??拿叉子的手。
橙子,橘子,芒果通通被他剩在了盘子里。
那头的人喋喋不休,庄弗槿捂住手机,问沈怀??:“不喜欢吃酸的?”
他突然想到,沈怀??是个参加宴会都会嫌弃糕点不够甜的人。
脸颊还被一截香蕉塞得鼓鼓的,沈怀??茫然点了点头。
电话的音量突然抬高:“庄弗槿,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妈,你想说什么?”
听出那是盛玫,沈怀??拉着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
盛玫的声音刻薄而尖细,赌咒似的:“我不允许那个姓沈的生下带着庄家血脉的孩子。”
“你的意见没用。”庄弗槿满是挑衅,眼睛里隐隐透着疯狂,就像他在宣布婚讯的当天带沈怀??见盛玫一样。
挑战母亲的权威,这种叛逆期的孩子在做的事情,庄弗槿现在仍然乐此不疲。
他早慧,青春期的幼稚在他身上似乎从没出现过,他从小就独立得像个大人。
或者说,成长的阵痛一直与他如影随形,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父母。
少年时缺少的爱困住了庄弗槿,所以他与家庭不断撕扯,他和盛玫注定有一人要变得血肉模糊。
“要做奶奶了,不开心吗?”
盛玫摔了东西,骂他贱种。
说当初怎么就生下来他这块肉,是个讨债的恶鬼。
沈怀??听得胆战心惊。
庄弗槿在床边坐下,抚摸他的脊背,对着盛玫说:“你看不得我有妻子,有孩子,可这些东西我都有了。在外面传言我克人的也是你,怎么办?妈?我还是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庄弗槿的语调阴冷诡谲,有几个瞬间,和阁楼上眼盲的老年女人如此类似。
手机发出嘟嘟的声响,盛玫挂断了。
沈怀??舒了一口气。
随即被庄弗槿狠狠揉在怀里。
庄弗槿的鼻梁贴在他的发顶,嗅他身上的味道。
抱着他,就像抱着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的证据一样。
虽然他对自己的畸形心知肚明。
沈怀??愣了片刻,也伸手拍拍庄弗槿的背。
他的新婚妻子的手好软,仿佛云做的。
男人眼底爬上了赤红的颜色,说:“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生下来。”
沈怀??被他松开,抓着肩膀摇。
“好,好的。”麻醉的药效逐渐退去,钢针进入肚皮的滋味越发清晰,可沈怀??没有喊痛,反而安抚神情狂热的庄弗槿。
孩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个婴儿要从沈怀??极度不健康的身体上窃取寿命。
意味着可以有一个新生儿能更久地能陪在庄弗槿身边。
正反面,分别代表生命的早逝和延续。
可沈怀??没能拥有抛这枚硬币的权利。
他的命运答卷里都是别人帮他勾选好的答案,他只是执行命令的棋子。
已经有一个极小的宝宝在被沈怀??的身体孕育了。
下午检查,他躺在台子上,仪器探头在他小腹滑来滑去。
屏幕上满是阴影的图像他看不懂,可医生告诉他,很正常,一个小芽顺利着陆在了他的体内。
他拿着化验单走出来的时候,庄弗槿靠在走廊的窗边等他。
阳光热烈,花树白云,恍惚间,沈怀??仿佛看到了生命的春天。
真的会有春天吗?
辍学,怀孕,再无自由。
他这具身体快要油尽灯枯。
他的背后已经毫无退路。
唯有攀着庄弗槿,他才不会从高高的悬崖上掉下去。
沈怀??是只风筝,没有庄弗槿的牵引,就要坠落得粉。
庄弗槿走过来,牵住他手的那一刻,
脉搏跳动的感觉传递到他的骨肉上。
沈怀??决定沦陷在肤浅的眼下。
他从来都是一只目光短浅的狐狸。
笨到走一步看一步。
放了一点蜜饵的圈套他也甘心往里面钻。
“我们去哪儿?”
“机场,《狐仙》要开机了。”
“好。”
“喜欢拍戏吗?”
“喜欢。”沈怀??心道,其实算不上喜欢,只是想着在生命的最后时段多陪陪庄弗槿。
留下一些可有可无的影像。
毕竟他来一趟人间,想得到的,自始至终都是庄弗槿。
沈怀??感到庄理在向他发出召唤。
恩公,你病死在风雪里时在想些什么呢?
第110章
沈眠像子弹穿透他的胸膛
庄理刚过完二十九岁的生辰就染上了咳疾。
那时他还在北境的太守任上。
人人都道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只有日夜陪在他身边的白狐,知道庄理一声声的叹息。
沈怀??的记忆里,恩公离开京城后就很少笑过。
一个拿惯了笔的书生,开始统御一方,杀伐捭阖。
他站的越高,肩上的担子就越重,也越孤单。
克死一位新婚妻子后,庄理劣名在外,再无媒人愿意登门。
北境的雪真大,经常下上几天几夜,压垮一片竹林。
庄理偏偏在最冷的时候病了。
大夫说他是积劳成疾,心思太重。
一地太守,既要防止外敌入侵,还要关心百姓营生。
庄理平日里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白狐冒雪跑到山上去,找到几根灵芝咬着带回府里。
三更天,庄理披着大氅坐在案边看卷宗。
狐狸把灵芝放下,就跳进他的怀里。
庄理用没握毛笔的左手抚摸它,叹道:“还有你陪我。”
冬天的夜里渲染出无边的孤独。
炉火时不时发出哔啵声响,上面挂的茶水壶冒着热烟。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庄理的生活清苦,甚至苦到了自虐的程度。
府上连一个开门的老仆都没有。
洗衣做饭亲力亲为。
只有沈怀??能帮他取几样东西。
庄理的狐狸很有灵性,会衔官服的腰带,搬柴火,甚至会帮他挑熬药汁的材料。
他的病拖了大半年也不见好,年纪轻轻就染了痨,因而外界传言他是被家里养的狐狸蛊惑了。
狐狸不祥。
有几个穿着道袍的方士来见庄理,拂尘一甩,对着他臂弯里的狐狸:“妖气甚重,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妖物?”
“它在雪地里要饿坏了,被我捡到。”
“太守心善,但岂不闻东郭先生的故事,野兽非我族类,心黑血冷,况且狐狸善魅术,吸人精气供自身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