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嘴边还挂着混不吝的笑:“稀奇,天还没黑就开始讲鬼神,你们这种不靠谱的机构从哪儿蹦出来的,动物能成精?我可闻所未闻。”
江榭:“你还不醒悟,你就被狐狸精迷去心智了!”
沈怀??被江彦捉住的胳膊抖了一下,感受到那股战栗,江彦突然间就挺直了脊背,脸上的笑意全收敛了。
压着眉头说:“你们抓人,总该有证据。”
“沈怀??的血液里有超标的自愈细胞,远多于正常人类。”
“你们从哪弄到他的血样?”
“妖兽研究中心做事还轮不到你指点,带走。”
第143章
陆驳苍
“那只狐狸精已经被抓进去了,跟爸走,你该回家了。”
妖兽研究中心外,江榭对江彦说。
朔风弯月隐隐透露出不祥的先兆,江彦搓了搓被冻到发麻的脸,道:“爸,你怎么总和橙橙过不去。”
空荡荡的柏油马路边没有多余的人,此种情形正适合把一些事情摊开来说。
“你还要骗自己多久?他是沈怀??吗?你问问背后的伤疤,它是为了沈怀??受的吗?”
江彦的手顿了一下,当真摸到了自己肩头。那里的皮肉惨不忍睹,植皮的边缘处坑洼不平,丑陋至极。
“他就叫沈怀??。”江彦低喃。
“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沈怀??早死了。他是沈眠,是只成了精的妖狐。”
江彦闭上了眼睛。
“橙橙一直活着。”
“自欺欺人。”
江榭做足了准备而来,从包里掏出一沓旧相片甩给江彦。
“你压箱底的宝贝,我都翻出来了,看看上面沈怀??的脸,和现在这只狐狸精一样吗?我知道,你可以用做了换脸手术的借口蒙蔽自己,但性格呢?曾经沈怀??活泼开朗,狐妖内敛怯懦。”
相片纷飞,江彦慌忙去捡,把它们拢在一处,蹲下身用臂弯环起来。
旧时的剪影呈现眼前。
三岁,江彦第一天去上幼儿园,江榭在后面拍下相片――他的儿子背着书包,脊背笔直,稚嫩的手紧紧牵着另外一个小孩――沈怀??。
沈怀??不入园,站在门外对他挥手,说:“江彦哥哥要听老师的话噢。”
八岁,沈怀??第一次出远门参加钢琴比赛,江彦私自翘了奥数班,追去陪他。江榭在机场把儿子找回来的时候,江彦拉着沈怀??的衣服泪如雨下,江榭乍然成了拆散一对小鸳鸯的恶人,心中觉得有趣,拿起手机拍下了儿子窘迫的一幕。
十八岁,江彦的高中举行成人礼。沈怀??第一次穿西服,青春洋溢的舞厅里,他光华流转的面庞如一枝盛放的玉兰。江彦穿过人群,邀请他做舞伴。
十年踪迹十年心。
记忆潮涌,物是人非。
江榭伸手摸了摸江彦的头发,也有些遗憾地说:“如果没有发生意外,你和他是那么般配的一对,凭知根知底,从小到大的情谊,也许早就结婚了。”
江彦的身体在父亲的手心下颤抖。
他无法否认照片诉说出的诸多真相。当他的眼神看向沈怀??时,偶尔透过那具躯体寻找竹马的影子。
二十岁前的沈怀??完全湮灭了吗?不,还剩下一个名字被延续了下来。
那是他年轻的恋人留在世上的最后痕迹。
江彦以一种爱屋及乌的感情对待现在的沈怀??。他继承了这个名字,就继承了他的爱。
江彦还不知道他朝思暮念的人面目全非,被存放在严寒的冰库里,不得安葬。
命运残酷地打击了江彦,让少年人一腔炽烈的爱意只得寄存在一个虚假的躯壳里。江彦心甘情愿地浇灌,让一朵陌生的花盛开。
“爸爸,沈怀??没死,我现在守护着的人,就是沈怀??。”
陪伴成了江彦的一种习惯。
“愚不可及。”江榭手支着腰,热锅蚂蚁一样在路边来回走了几来回,说,“你可别自不量力去跟妖兽研究中心斗,他们直接替帝国一把手办事,不是我们这种凡人能抗争的了的。”
他言下之意,沈怀??一进去,再出来比登天还难。
大年初一没有下雪,也没有月亮。按照天体旋转的规律,月球用它黑暗的一面对着地球。
月亮囫囵地熄灭了。
庄弗槿莫名感到些不安。
老宅,一楼,闲坐团圆,有人提出凑几桌麻将来玩,庄弗槿被拉着占了一个位置,坐定后,一个远房妹妹娇笑着问他:“弗槿哥想怎么玩?”
“你们定,多大的都行。”
“用现金有什么意思,不如一人押一个物件,”表妹边褪下手腕上的镯子,边说,“我用这个,刚从国外带回来的最新款。”
牌桌上其余人纷纷附和,红木桌角上瞬间被堆了许多首饰腕表一类,珠光宝气晃人眼睛。
庄弗槿今夜没戴表,他有些走神,说:“我押城南那套山庄好了。”
旁人听了咋舌,表妹连忙摆手道:“别啊,哥,你出手就用这个,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呀。”
一位婶婶插话:“我看你脖子上不是挂着一个现成的吗?”
一根细细的银链隐藏在白衬衣领口下,认真看才能分辨出来那是条首饰。
“能被哥贴身带着的?给我开开眼,什么好东西?”
庄弗槿竹节一样的手,轻轻勾住了银链,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上面串起来的,是沈怀??送的两枚戒指。
婚戒。
今晚颇为邪门,庄弗槿把戒指拉出衣领的同时,银链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竟毫无预兆地断了。
庄弗槿展开的手心里,两枚戒指交叠,灯光照在透亮的戒身上,汇聚出一轮流畅的反射弧光,像一轮弯月亮。
虚假的月光隐约浮现猩红的颜色。
他蓦地站起身,说:“你们玩,有谁输东西了找我来报销。”
表妹下意识挽留他,可抬眸就看到平日不动声色的庄弗槿眼底焦灼一片。
庄弗槿留下一群人,径直去了二楼。
趁着几步路程的缝隙,他又换了张卡给沈怀??打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沈怀??断联三小时了。
他一直有派人跟踪沈怀??,下午音乐剧结束,他的手下汇报说被人流冲散,把沈怀??跟丢了。
书房里,庄冶鹤的一局棋下到了尾声,红棋被困在方寸之地,左右夹攻之下颓势尽显。
房门响了三声,老爷子没应。心想庄弗槿的血太热了,晾一晾他也算好事。
庄弗槿却径自推门走了进来。
庄冶鹤捏着枚棋子抬头看他,说:“长出息了,爷爷的屋子不打招呼也能随意进出了。”
庄弗槿的腰像钢笔尖一样挺拔,却透着点强弩之末的疲惫。
书房里松香缭绕,庄弗槿说:“爷爷,沈怀??失踪了。”
“哦?下午还和江彦一起出门呢,这么快,找不到了?”
“您一直知道他的行踪。”
“当然,说起来他也是你放在心上的人,庄家的未来一半悬在他身上。我不得不提防。”
庄冶鹤轻飘飘几句话,却像重石一样压在庄弗槿背后。密不透风的压制感从四面袭来。
如果爷爷要对沈怀??做什么,沈怀??还能有活路吗?
庄弗槿心神不宁时,又听老爷子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指庄弗槿一直在控制着的劣等症,隐秘的暴力倾向和伤害他人的本能。
“好很多了,爷爷,只要沈怀??回到我身边,我会成为一个正常人。”
庄冶鹤笑着捻起茶杯,几口乌龙茶入喉,再抬起眼睛时,眸底寒潮过境般冰冷:“今天上午,景棠和你站在同一片地毯上,质问我,为什么偏疼你。我当时向他夸奖你有血性。”
夸赞的话,被他带出了几分杀伐气。
庄弗槿绷紧的肩膀雪崩般垮塌下去。
残余的茶水被泼在盆栽的土里,老人接着道,“但你热血上头的次数最近越来越多了,不算件好事。先假死,再请一个女人来炒作你和沈怀??有孩子的新闻,我年轻时也混蛋,却没想你能比我更出格。庄家历代掌门人,没你这样的。”
庄冶鹤说话做事都有其深意,他在庄弗槿身上花费的时间最多,要收获的绝不是眼下频频铤而走险的半成品。
锋锐有余,宽和不足。
庄冶鹤丝毫不怀疑某天庄弗槿会做出拉着沈怀??殉情共死的事。
他走的每一步都太料峭,满是棱角的璞玉需要打磨。
“我回国后这几天闭门不出,你当我全不关心外头的风雨吗,你为了沈怀??,冷淡了和陆家的关系,那是自打我父亲一辈就开始的交情,两棵参天大树的牵扯,能影响半片森林的事,你敢说斩断就斩断?”
听到陆家,庄弗槿像被针刺中。庄冶鹤的能力已然深不可测,若陆家这只盘踞在政界多年的巨鳄也要动手......他不能再深想,往前几步,手臂支在宽大的书桌上,面对他的祖辈,直直问:“沈怀??在哪?”
庄冶鹤收敛了所有笑意,脸上每一根皱纹都紧绷似琴弦,他身上从岁月里杀出来的,更老成的魄力明显压制住庄弗槿。
“这个嘛,你需要去问陆司令。他的严苛远胜过我。”
陆驳苍,陆铎辰的父亲。在整个北方军区说一不二的人。
庄弗槿感到浑身的骨头都被一把刀从缝隙里撬开了,骨肉支离般的痛楚中,他惨然道:“您和他合作?”
“你不要怪我像封建大家长的样子,没人愿意看着自己的晚辈踏入歧途,我和陆驳苍也不过是一对苦心孤诣的垂垂老者。”
“想想也可笑,为了一个不人不妖的,你与陆铎辰翻脸,我还没见过那孩子,他真值得吗?”
“不人不妖......”庄弗槿吼出来,“你们把他送去妖兽研究中心了!”
庄冶鹤站起身,拄着拐杖立在窗前,下头的客人被他派佣人疏散了。庄家大门紧闭,灯盏半熄,只给一位重要人物留了小门,他叹了口气:“这个年过不好了。”
一道车灯斜斜在黑暗里刺出,陆驳苍来了。
第144章
造出一具尸体给他
他这个孙子是块满身瑕疵的宝玉。庄冶鹤一直都知道。
他冷眼旁观着庄弗槿的成长,清楚他少年时每一分挣扎。
但却没有动手干预。
苦痛是成人的必经之路,他看出庄弗槿心性坚忍,磨难对他来说如同锻刀的火,从苦海里脱身而出后,必然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
庄弗槿精神上的疾病也在亲人的刻意忽略中露出了苗头。
从前庄冶鹤认为庄弗槿没有心,他使用同样疏离的态度对待一切,像只刻度精密的钟表,不为任何事物改变节奏。
直到沈眠的出现。
庄弗槿埋得过深的真心被掘了出来。
庄冶鹤看中的孙子,从此偏离了他划定的轨道。
“人走偏了,自然要被矫正的。”庄冶鹤对陆驳苍说。
面孔坚毅的中年人,穿一身没有丝毫褶皱的大衣,沉默了片刻,才道:“恐怕有些晚了,毒都入了骨。”
能少人能通过脸认出陆驳苍和陆铎辰是父子,古板的父亲怎么会养出桃花潭水一样多情的儿子。
陆驳苍总是严肃,面上因此皱纹稀少。看上去也更像一块风雨不侵的铁板。
今夜他放下手头繁重的事物来和庄冶鹤碰面,心中充满了做父亲的无奈,表面上仍岿然不动。
庄冶鹤手拢在袖子里,说:“那也是能剥骨洗髓的。”
“我们这种人户,还能养出情种。”
陆驳苍言毕,和庄冶鹤对视一眼,久历风雨的两人皆露出些玩味的笑。
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
庄冶鹤把庄弗槿的病根归咎于太年轻。
少不更事的时候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横冲直撞地挑战既定规则。
庄冶鹤曾经也有少年意气,不过他幸运,爱上门当户对的文柔,婚姻之路畅通无阻。
后来他在文柔的多病中消磨锐气,或许在求神拜佛的某一秒,庄冶鹤就顿悟了,人人都是巨大规则下的蝼蚁。
有权有势如他,拼尽全力换不回妻子多活过一天。
他赞赏庄弗槿的血性,但也有边界。庄家像团模糊不清又重压在每个人身上的大雾,从先辈手里接过,再交到下一代手上。
庄冶鹤不允许传承出任何差错。庄弗槿的性格该雕琢了,距离最优秀的家主人选只差一步――断情绝爱。
失去沈怀??,庄弗槿便没有了弱点。他抽刀向外时更无分毫后顾之忧。
他足够尖锐了。
保持机械一样的运转吧,庄冶鹤想,枝条横生的树木长不到遮天蔽日的那天。
他的孙子应该心无旁骛地走一条通天的路。
陆驳苍很快呆不住了,说:“庄叔,走罢,去研究中心一趟。”
庄冶鹤握住拐杖:“你也想见他?好奇什么样的人能让铎辰动心?”
陆驳苍的唇抿成一条线,提起那祸水,他便觉得丢脸。
与之相比,庄冶鹤的态度自在许多,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还得请你通融一下,对沈怀??好点呢,你还不知道,他是我一位重孙的生母。”
陆驳苍:“放心,实验室里手段很多,想维持他的生命还不简单?许多试验品都活到了意想不到的高龄,不过那样活着没滋没味罢了。”
何止没滋味,简直形同炼狱。
路过一楼客厅,庄冶鹤把钥匙丢给姓仓的司机,道:“把地下室里的那位庄少爷看好了,他可是条急了会咬人的狗。”
陆驳苍问:“关那里保险吗?”
“从前院子里养猛兽的时候关老虎的地方。”庄冶鹤用拐杖敲了敲地板,又问,“铎辰呢?你这段时间拿他怎么办?”
“借医院的名义派他到西北出差了,他堂兄在那儿的军营里驻扎,足够挡他十天半个月的。”
今夜格外地黑,风也静止,只觉天地都变成了牢笼。
一个四方的,密闭的房间里,沈怀??不知第几次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外面的脚步。
这里穿着防护服的男男女女似乎特别善于折磨人。
房间里感受不到空气的流动,时间的流逝,也绝对隔音,即使沈怀??要钻进墙壁里,也听不到一丝外来的音节。
他像被隔离在了地球之外的一小块空间。
失去了作为人的,与万物的沟通和连结。
头顶的白灯均匀地照在每一个角落,沈怀??累了,便躺在地上,闭紧的眼皮被光芒照穿成肉粉色,人像一只被撬开了壳的蚌一样窘迫,失去所有困意。
他们甚至把光的强度都计算得刚刚好,维持在可以忍受的刺眼程度,但又让人完全睡不着。
沈怀??被折磨久了,深深平静下来,背靠墙壁坐着,调整呼吸。
他的一举一动都通过巨大的电子荧幕传入监控室中。
今夜带领值班的主任被好几通电话从床上吓醒,得多高规格的人,才能劳动研究所所长亲自给他来电。